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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子侠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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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8-16 00:35:20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第一章春风吹落一树花
    寂静的终南山,陡见一条白影冲霄而起,现在太乙峰顶,春夜料峭的寒飞,吹得那人一身白衣猎猎作响,星光之下,却是一个神容俊伟,年约二十左右的少年。
    他雄伟的身材,充满了男性的粗犷气息,然神采间,却露出心神不定的样子,在登峰之后,始终伫立峰头,目光俯视着峰下近处一片庄院,似乎在等待什么?
    渐渐的,他神色愈来愈不耐,倏然举手撮唇,发出一声犹如暗号一般,长短有节,尖锐悠长的啸声。
    啸声划空,袅袅远播,落人虚无苍茫之中,片刻间,又见一点白影,出现于峰脚,向太乙峰顶冉冉飞腾而来!
    少年一见那点白影,不安焦愁的神色,顿时一扫而空,欣喜之色,露于眉睫。
    恍眼间,那白影已上峰顶,竟是个黛眉如画,清艳不俗,年龄与少年相仿佛的素衣少女。
    他欢愉的喊了一声屏妹,人急急地迎了上去,素衣少女也娇喊一声尘哥,一式乳燕投林,扑入白衣少年的怀中。
    白衣少年立刻拥紧她,脸上布满了甜密的情意,轻轻地说道:“想思一日如一年,屏妹,你昨天为什么不来?等得我心里好焦!”
    素衣少女偎在他怀中,仰起玉首,深情地注视着他。
    见他那种可怜的神色,不由卟嗤一笑,道:“想不到江湖上人称‘傲公子’的杨逸尘,竟变成了柔骨千万的情痴……”
    白衣少年剑眉一挑,旋即叹息一声说道:“我杨逸尘三年来虽仗着一身傲骨,拒绝了不知多少红粉佳人,凭着掌中一支铁剑,为三湘杨家,增加无数声誉,但自一年前见了你这‘玉观音’纪瑶屏,不知怎的,却变成了无主游魂,一颗心完全放在你身上……”
    语声微顿,又轻轻一叹,方自柔情千万地接下去说:“屏妹,今后若没有你,我不知将怎么活下去,像昨夜,我一夜未曾合眼,细数铜漏声声滴,方欲成眠已天明,个中滋味,谁能知道?”
    语声绵缠,令人迥肠百转!
    “玉观音”纪瑶屏不由得芳心感动已极,遂也郑重地道:“尘哥,星星为证,天地为凭,我纪瑶屏身心皆已属君,海可枯,石可烂,此情不可渝……只是……深情容易催人老,一天不见,你不该这么伤神……”
    说到这里,语声变为一声长叹,脸上倏然蒙上一抹凄然之色。
    “傲公子”杨逸尘一惊,急急问道:“屏妹,无缘无故的,你怎么长叹起来了呢!”
    “玉观音”秀眸直视杨逸尘脸上,幽幽的道:“尘哥,我的心事你难道真的不知道吗?”
    “傲公子”惶然摇摇头,纪瑶屏又转叹一声道:“春梦苦短,来日方长,尘哥,你也应该为以后的日子打算一下了!”
    杨逸尘一呆,神色立刻也变得黯然起来,呆呆的望着这位一见钟情,山盟海誓的恋人剑眉深锁,默默不发一言。
    其实他根本不知道怎么打算,自离家潜居这终南山太乙峰畔,三个月来,与纪瑶屏夜夜欢聚,心神俱被如火恋情所溶化,只恨春宵苦短,早把一切思虑抛却脑后,可是现在经她一提,往日的烦恼,又如海潮一般涌起。
    在江湖上,谁都知道,三湘杨家与终南纪家三代世仇,早已誓不两立。
    结仇起因,源渊于三代之上,杨纪二家原本务农,皆居于终南山脚,隔着溪流遥遥相望,百年前却因一次大旱,农田龟裂,为了互争唯一溪流的水源,反目成仇,形成一场空前凄烈的械斗。
    第一次,纪家惨遭败绩,立誓复仇,于是弃农习武,果于二十年后,把杨家一族杀得几乎寸草不留。
    也就是杨逸尘的父亲——名震三湘“百蝶神剑”杨超伦的曾祖,当时幸逃一命,带着几个仅存的族人,潜离终南,迁居三湘。
    于是他命唯一的儿子出外遍访名师习武,立誓报仇。
    于是冤冤相报,仇恨愈结愈深,百年以来,这两家不知经过多少次决斗,流过多少鲜血。
    双方为了报仇泄恨,对武功也专心精研,传至如今的“剑掌双绝”纪正宗及“百蝶神剑”杨超伦手中,在武林中已蔚为二大名门,各自成为一方雄豪,也因为双方都知道对方实力不可轻视,故皆谨慎起来,不敢轻动。
    于是往返不息的寻仇决斗,反而冷落下来,可是随时日之消逝,仇恨却愈来愈根深蒂固。
    但,谁能想得到,杨逸尘在游侠江湖,与纪瑶屏邂逅后,竟然一见倾心,双方互诉衷情后,虽发觉彼此原是世仇,却因彼此都为对方的容貌人品所吸引,不但不计仇恨,反而双方立下宏愿,为了双方终身幸福,为了爱情,也为了不愿再眼见流血牺牲的惨剧继续下去,都立志用各自的爱心,化解这段上代造成的误会纷争。
    此刻,杨逸尘默然痴呆片刻,才满腹心事的说道:“屏妹,春夜风寒,我们回屋再谈吧!”
    纪瑶屏点点头,于是在杨逸尘扶持下,双双飘下了太乙峰顶。
    在山阴峰腰之处,有一间依着二棵古松搭盖的茅屋,从隙缝中尚漏出一丝灯火,二人轻轻飘落屋前,推开茅扉,走了进去。
    这屋中的摆设,与茅屋外表的简陋,完全不一样,锦床缎被,竹几藤椅,使人感到清幽而雅洁。
    心头沉凝如铅的杨逸尘眼望着这些无一不是纪瑶屏亲手布置的什物,周身稍稍升起一丝温暖的感觉,他扶着纪瑶屏落座,不由发出一声慨叹,道:“这里使我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到‘家’的滋味,唉!
    可惜只是暂时的,假如我们永久有这么一个‘家’,能有多好!“
    纪瑶屏卟嗤一笑,说道:“难道你以前的家就不是家么?”
    杨逸尘摇摇头,愁思千万的说道:“那不同,亲情虽然可贵,爱情更加无价,唉!再说……”
    他又是一声长叹,方低沉的说道:“……我杨逸尘已是有家归不得了!”
    纪瑶屏默然的娇容,为之一惊,急急问道:“为什么?”
    杨逸尘叹道:“我来终南之前,为了提起与你婚事,遭家父怒斥,已经与家庭决裂了!”
    纪瑶屏娇容益发灰暗了,幽幽一叹道:“尘哥,你为什么不早些告诉我?”
    杨逸尘拥紧纪瑶屏双肩,激动的说道:“屏妹!我不忍使你伤心失望,所以隐瞒至今,屏妹,相信我,让我慢慢另设他法……我想……人定必可胜天。”
    纪瑶屏感动地望了他一眼,却忧愁地道:“尘哥,情势却无法容许我们再慢了,因为……因为我已有了二个月的身孕……”
    杨逸尘一听这话,脑中轰然一声,又惊又喜,不由急急说道:“真的?那你为什么不早些告诉我?”
    纪瑶屏秀目含嗔,幽幽道:“你真莫名其妙,以前我怎么会知道?事情是昨天才发觉的,叫我怎能早些告诉你呢?”
    杨逸尘一把握紧她的双手,激动地道:“屏妹,那太好了……”
    话说了一半,脸上激动的红潮消褪了,代之而起的,是呆滞的忧容,现实的环境使他发愁,心的竟又低沉得如山谷深渊中,灰暗凝结的云雾。
    不错!梦幻般的爱情中间开出了花,结出了果,是太好了,但若不能结合,一切都像无根之花,虚无之果,随时都可能破裂消失的!
    跟前的梦幻虽然甜密温馨,然而,摆在前面的处境更现实了!而现实却是那么残酷,那么使人悚栗!
    由“百蝶神剑”杨超伦不准杨逸尘娶这门媳妇来推测,情形是可以料得到的,性烈如火的“剑掌双绝”纪正宗更不会答应女儿嫁给世仇之子!
    那末,唯一的办法,只有双双私奔一走了之。
    对于“走”字,杨逸尘与纪瑶屏并非没有想到过,而且不止一次地讨论过,但都为了顾虑到后果问题而拖延下来。
    不说结论之初,双双所立的宏愿,单单能预料得到的后果,就使他们不敢去想,这点对杨逸尘来说,顾虑并不大,一方面他是男方,二方面,他家有三兄弟,可是对纪瑶屏来说,顾虑就太多了!
    性烈如火的“剑掌双绝”纪正宗仅出一女,纪瑶屏失踪后。若查出这段因果,试想纪正宗将会如何?他会忍得下这口气么?
    那么,一场空前流血的杀劫,立刻即将上演,这次劫祸一起,由于双方平日都广交声势,故而杀劫牵连之广,将会无法想像。
    若为了二人的终身幸福而造成一宗巨劫,纪瑶屏是极不愿这样做的,也由于这一点,所以二人始终讨论不出一个结果。
    然而,情势却已*得人非往这条路上走不可,虽说江湖儿女,不拘泥于俗礼,但一个未出嫁的小姐,竟做了母亲,届时又怎么面对广多的亲友?
    此刻,杨逸尘把利害关系衡量了半天,终于忍不住道:“屏妹,我不知你曾透露过我们的关系没有?”
    纪瑶屏摇摇头,忧愁地道:“没有,家父的个性,你不是不清楚,若贸然提出,结果是料得到的!”
    杨逸尘叹道:“若如此,我觉得你只有先离家为上策了。
    我们先找一个僻静之处,定居下来,再慢慢设法善后,屏妹,为了你的名誉,为了纪家的声誉,除此之外,再没有第二个办法了。“
    纪瑶屏虽极不愿意,但想想确实没有别的更好办法,只得点点头,道:“好!尘哥,不过得给我五天的时间……”
    杨逸尘急急问道:“既然决定走,为什么还要五天?”
    纪瑶屏幽叹一声道;“让我探探爸爸的口风,实在不行,再走不迟,只要有一线希望,我终得争取一下,反正五天后,情形如何,我一定会告诉你的。”
    说到这里,缓缓起身,柔情万千地又道:“尘哥,这几天你暂时委屈一下,我要走了!”
    杨逸尘忧虑地点点头,立刻又默默地拥紧纪瑶屏,二人虽没有再说一句话,但彼此之间的心灵,皆吐出无声的祝福。
    半晌,纪瑶屏才轻轻地推开杨逸尘,飘然推开茅扉,冉冉下峰。
    杨逸尘站门口,目送他人影消失,心头顿时空虚虚的,拥塞着满腹春愁。
    于是日子一天天的在他苦等中溜过去了。
    五天时间,在杨逸尘来说,好像有五年那么长,然而五天过去子,却仍不见纪瑶屏的影子。
    又是两天过去了,杨逸尘由苦候变为焦灼,渐渐,他隐隐感到一丝不祥的预兆,但他不知纪瑶屏遭遇到了什么困难?为什么不来通个消息?
    在第八天的晚上,杨逸尘终于熬不住了,决定偷偷人纪家庄,查探一下消息,于是他换了一袭黑色长衫,插好佩剑,长身泻下终南山,直扑纪家庄。
    纪家庄就在终南山麓不远处,三十里平畴,耸立着高高的石楼,门口两个石狮子,抖落出一振雄伟的气势。
    杨逸尘下了终南山,时间已经是初更,他远远一瞥灯光亮遍半边天的纪家庄,倏然呆住了。
    时间已值深夜上更,按说纪家庄的人早该安息,然而现在庄中却灯火辉煌,这是怎么回事呢?
    但令他惊疑的尚不止此,高耸的石牌楼门敞开,门户两旁站立着两名青衣家丁,门上高悬着八只红色喜字灯笼,敢情谁在做喜事?
    这刹那,杨逸尘又惊又疑,他暗忖道:“纪家并没有什么人,唯有屏妹一女,办喜事莫非就是……但是她有什么喜事呢?”
    心中思索着,已避过前门,摸索到墙,长身一跃,极为谨慎地掠身而人。
    他翻身入墙里,却正好是纪家庄第二进院落,只见许多青衣家丁,来回如穿梭,提壶端盘,忙碌已极,但每个人的神色,却充满了一片喜气。
    在灯火辉煌的前院,不时响起了大笑声,隐约传人,那种热闹噪杂的声音,可见人极多。
    杨逸尘从未到过纪家庄,自然不知纪瑶屏住处在那里。
    但依常情判断,妇女内眷必在深院后进,可是他眼见这股热闹情形,却不禁发起愁来,像这种情形,若要往里潜入,可真不容易。
    可是既到了此地,他实在不甘心再退回去,八天的苦候,已使他心灼神焦,何况他对这场突如其来的喜事,心有可疑,必须把它弄清楚。
    于是他藉着墙角阴影,紧张地静候着潜入的机会。
    往来如穿梭的家丁,似乎稍稍稀落丁一些,他提起真元,轻若狸猫的纵上靠近处一座平房顶上,疾如闪电,向后院落扑去。
    或许是命运,或许他太过紧张惊惶,他身形刚刚扑上一段矮墙,却见一个家丁在一条白石院径中,低头迎面而来。
    那家丁低着头本来并没有看见杨逸尘,但突见地上印着一条长长的人影黑印,杨逸尘急忙欲伏身。
    正要伏未伏的刹那,那家丁已一声惊呼,猛然抬起头来,与杨逸尘恰巧照了面。
    “嘿,是什么人?竟这么大胆,敢在后面闯?”那家丁惊愕之下,朗声大喝,声震近远。
    杨逸尘心中一慌,这霎那,他知道身形已经暴露,要避也没有用了,为了避免误会,他急忙飘落墙下抱拳道:“管家,别误会,在下是来贺喜的……”
    那家丁目光在杨逸尘身上一打转,立刻冷笑一声,喝道:“恭喜的?嘿嘿,朋友是骗谁?百余宾客中,我纪福就没有看过谁佩着剑来道喜,再说,宾客皆在前院,你为什么往内院闯?”
    杨逸尘一呆,知道露了马脚,骗也骗不过去。
    这时四面步声纷至沓来,纪家许多人都闻声而来,夹着大声的询问:“什么事?……是什么事……”
    杨逸尘猛觉情形不对,忙抱拳道:“管家误会,咳……
    在下暂且告退!“说着身形一长,走为上策!
    他若刚才说走就走,就不会发生许多事,可是此刻已嫌晚了,身形刚起,那家丁立刻一声大喝:“朋友别走!”
    身形陡扑,双掌一甩,向杨逸尘背心拍去。
    掌风虎虎,力量竟是不小,杨逸尘心中一紧,他觉得这小小的家丁掌上功夫竟然颇为硬扎!
    但此刻他极不愿动手,忙略闪身形,口中道:“管家的何必*人太甚,在下不是说过是误会么?”
    说话中,身形如疾冲霄而起。
    哪知人在半空,猛觉一道极凌厉的狂飚,猛自头顶罩下,半空一声洪亮的笑语声接口喝道:“既是误会,朋友把误会解释清楚再走不迟!”
    杨逸尘立刻发觉前面阻拦自己逃路的那道掌劲,竟是一流高手,他心中一惊,急忙一个翻身,逃过那凌厉一击,斜刺里飘落地上,星眸一扫,发觉四周密密围着许多青衣家丁,眼前接着飘落二人。
    正是半空中拦截自己的高手,一个是身穿紫色寿袍,容貌威严的黑须老者,一旁却是略为年青的清癯文士。
    只见那家丁纪福上前称呼道:“老爷……”
    杨逸尘一听那声老爷,心头猛然一震,顿时知道这须发老者就是名满中原的“剑掌双绝”纪正宗,也是自己杨家的对头冤家。
    目光一闪,再看清那清癯的文士,竟是与纪正宗有表亲关系,江湖人称“铁扇书生”的狄英,心中顿时喊糟。
    盖他昔日在江湖上曾与这铁扇书生狄英照过面,不但照过面,而且还发生过一次不大不小的冲突。
    他不怕“剑掌双绝”纪正宗,因为他清楚只要没有人识破自己面目,这位纪庄主就不可能认出自己就是杨家之子,可是现在有那姓狄的在一旁,情形就不妙了。
    但在眼前这种无法脱身的情形下,杨逸尘只有硬着头皮抱拳长揖,道:“在下拜见纪庄主!”
    纪正宗目闪精光,沉声道:“恕老夫眼拙,少侠是那一位?”
    果然,“铁扇书生”哈哈一笑,道:“大哥,你近年来未在江湖走动,难怪不识这小子,他就是三湘家的大儿子,最近崛起武林的‘傲公子’杨逸尘!”
    纪正宗闻言顿时脸色一沉,布上了一片重雾,冷冷对杨逸尘一笑,道;“想不到,想不到,老夫没有找上三湘,与你老子算这笔旧帐,你们杨家却挑上今天这个日子,找到老夫门上来了……”
    一听情势要僵,杨逸尘慌忙截口急急说道:“庄主千万别误会,在下今日此来,并无恶意……”
    话声未落,纪正宗已厉声道:“擅闯内院,没有恶意,那么你说,有什么企图?”
    惊愕中的杨逸尘不知怎么作答!他能说此来是为了找纪瑶屏的么?此话绝不能出口,那么,该假借什么理由呢?
    他嗫嚅的呐呐的还未说话,纪正宗已经厉笑一声,又道:“词穷了吧,小子,亮你的长剑!”
    杨逸尘慌忙退了一步,道:“庄主,在下并不想与你动手。”
    纪正宗怒哼一声道:“动手?凭你也配?老夫只是要代你老子教训你一顿,让你懂得一点规矩!”
    杨逸尘剑眉猛然一扬,但一想到心底的屏妹妹,对方可能是自己未来的岳父大人时,他硬把激动的怒火平复下去,平静地道:“请容晚辈现在退出,改日再登门负荆请罪,以赎今日之罪好吗?”
    嘿嘿,纪正宗峻森的笑道:“你可说的容易,纪家庄容你来就来,去就去,还成什么话?传人江湖,还以为老夫怕了你们三湘杨家?”
    杨逸尘忙道:“晚辈实不愿动武……”
    性烈如火的纪正宗却早已动了杀机,不等他话说完,已厉声道:“你别想弄什么鬼,不亮剑是自找苦吃,怪不得老夫以大欺小!打!”
    语声落处,身形一晃欺前,右手迅扬,闪电般推出一掌,挟着如刀劲风,向杨逸尘前胸撞来。
    毫无斗志的杨逸尘仓皇闪身,但他忘记了“双掌双绝”的“龙形三曲”掌法,被誉为武林中掌法一绝。
    他刚避这一掌,纪正宗的左手第二掌连接而到,所击之处,正是他闪避的步位,情形就是杨逸法自己凑上去的—般。
    砰的一声,这第二掌已结结实实击在杨逸尘右胸,打得他震出一丈,倒坐在地,喉头立刻冲上一股鲜血。
    这一掌也打出了杨逸尘的怒火,强傲的他,生硬硬的把冲上咽喉的鲜血压下,挺跃而起。
    哪知人未站稳,纪正宗身形一晃,又欺进身前,又是一掌,口中冷冷笑道“耳闻你绰号‘傲公子’,老夫就看看你骨头是否够傲!”
    这一掌打得杨逸尘体内真气四散,眼前金星直冒,又瘫在地上,却见纪正宗脸上布满杀机,缓步移近,又欲举掌而击。
    心头顿时大骇,这时他后悔自己让步让错了,若立意动手,就不至于落得眼前这么惨。
    哪知就在这时,却见“铁扇书生”狄英一个箭步窜上来,挽住纪正宗手臂沉声道:“大哥,使不得,天明即是侄女千金大喜之日,杀个把姓杨的虽无所谓,血光冲了喜事,可不是好兆头。”
    纪正宗止步点点头,对地上的杨逸尘冷笑道:“小子,算你今天运气,我女儿吉辰将到,今夜就饶你一条命,还不快滚?”
    但二人这番话,却使受伤的杨逸尘心中大震,他像忘了严重的伤震,一个挺身起立,急急喝道:“令爱什么吉辰?
    什么喜事?“
    “铁扇书生”冷笑道:“方逃过一命,却又要管起闲事来了?嘿嘿,告诉你也无妨,我侄女千金天明就要下嫁长安名门‘无影一字剑’陆定的长子陆浩,你是不是还想吃杯喜酒再死?”
    轰然一声,杨逸尘如受电极,哇的一声,咽下的鲜血,此刻狂喷而出,他狂喊道:“我不信……”
    他的确不信,仅仅八天的分别,就产生这么大的变化,海盟山誓的纪瑶屏,怎么可能变心?
    可是纪正宗却冷笑道:“老夫嫁女,还要你相信?嘿,真是笑话,难道要我女儿亲口对你说才信?呸,把这小子抬出去!”
    一声吆喝,上来了两名家丁,把摇摇欲倒的杨逸尘一扶,就往外面拖,拖出大门口,两名家丁一摔,吧哒一声,把杨逸尘关在门外黑夜中。
    此刻的杨逸尘精神意志完全崩溃了,如疯了一样,猛然起来,狂嚎着大喊着:“我不甘心,哈哈,屏妹,你是陆家的媳妇……我不甘心……”
    喊声如哭,跄踉的向夜色中奔去,迅速被浓黑的夜色所吞噬,只有那令人鼻酸的余音,仍在大气中飘荡着。
    庄中的纪正宗眼看杨逸尘被抬走,却向“铁扇书生”道:“大弟,你还是先去前面招呼一下,不必提起此事!”
    狄英不懂是怎么一会事,点了点头,匆匆离开,纪正宗又对四周家丁挥挥手,却沉声对纪福嘱咐道:“千万别让后面小姐知道。”
    纪福应诺点头,这时纪正宗才负手沉思,向前面大厅走去。
    这位纪庄主的心情又得意又沉重。
    得意的是,他满意自己女儿终身大事的一番安排,他清楚像这种情感上的牵缠,要斩得快,要断得爽,故而他在得知女儿爱上仇人之子后,立刻以平日处理江湖事件那铁腕,来个快刀斩乱麻。
    他在六天时间中,瞒着女儿,说妥了亲事,散出了喜帖,定下了迎娶吉辰。
    他觉得长安名门陆定的长公子陆浩,不但人长得不错,而且在江湖上,也是后起之秀人物,前途无可限量。
    尤其自己的女儿嫁子陆家,不但可以断了那世仇杨家小子的念头,同时以陆家在中原武林中浩大的潜力及声势,对自己未来,等于如虎添翼。
    对于与三湘杨家对峙均衡的局势来说,立刻可以打破而压倒对方,那么自己念念不忘打击杨家的目的,在不远的将来,即可达到了。
    想到这里,纪正宗下意识的一笑,本来他还提心杨逸尘会有什么举动,他能控制自己的女儿,却无法控制别人,然而现在,他放心了!
    以杨逸尘刚才离开的情形来说;正是他所希望的那样,只要杨逸尘伤透了心,这方面的问题,自然而然的完全解决。
    可是,这仅是纪正宗得意的一面,而得意盖不过另一面沉重的心境。
    俗话说,知女莫若父母,他极清楚女儿外柔内刚,倔强的个性,当她得知自己的这段安排后,会不会顺从呢?
    他是过来人,深深知道在感情上的痛苦,不是别的痛苦所能比拟的,假如女儿与自己拗上了劲,那怎么办呢?
    此刻,他已跨进了灯火辉煌的大厅,当看到闹哄哄的满厅宾客时,他紧皱的浓眉,倏然开朗了。
    他想,既已造成了事实,不怕女儿不答应,临上花轿,她终不致于决裂吧……“
    这时满厅宾客一见纪正宗回来,俱纷纷围上来询问什么事。
    “没什么!没什么!只是一点小事情……”
    纪正宗抱拳向宾客们笑嘻嘻的回答,现在,他迥旋于宾客间,只待清晨陆家的花轿一到,就了却一宗心愿了。
    大厅中,庄丁们川流不息的进进出出,端送着宵夜饮食,宾客们热哄哄的豪饮着,姿意笑谈着许多江湖掌故,大家都与纪正宗一样,等候吉日良辰的到临。
    可是,前厅中这么热闹,在后院深阁中,却笼罩着一片愁云,尽管婢女们匆匆忙忙,为纪正宗千金准备着出嫁的许多东西,但每个人都轻悄悄的,他们都受过纪老爷子严厉的嘱咐,唯恐纪瑶屏发觉。
    匆忙掩盖不过那种冷清清的气氛,与前厅闹哄哄的场面形成强烈的对照,而纪瑶屏穿着平日的一套罗衫,端坐在床上,呆呆望着窗外的夜色,在发愁。
    在床边,将近五十岁的纪夫人红着眼睛,拿着一条缎帕,满脸焦灼的不时望着窗外星辰,注视着床上的女儿在发急。
    门口站立着两名青衣丫环,像是在侍候什么?但是满脸焦愁的纪瑶屏却知道她们等于是在监视着自己。
    窗外,夜色如墨,纪瑶屏的心头也一团黑!她想起等在太乙峰顶的檀郎,不知将会怎么样了?
    五天已经过去了,现在已超过三天了,数着时间,她心中愈来愈急。“可是……现在……自己被看守死了,怎么办呢……?”
    她的愁思被母亲轻柔的语声所打断了,只见纪夫人温柔地道:“屏儿,你想通了没有?”
    纪瑶屏不耐烦的冷冷道:“妈,女儿早巳想通了,倒是你二位老人家没有想通,仔细说来,咱们纪家与杨家并没有什么了不起的深仇大恨,百年前,只是为了争那一点点水源……唉!冤仇宜解不宜结,女儿不知道爸为什么至今还想不开。”
    纪夫人叹息一声,捏着鼻子,道:“孩子,妈不是江湖中人,不懂江湖上的事,但是有一点妈是知道的,不论如何,杨家究竟与我们世代为仇,妈与你爸只有你这么一个女儿,岂能把你嫁给一个仇家的后代?”
    纪瑶屏举手捂着耳朵,皱眉道:“七天来,你们总是仇呀仇的烦死人了,女儿的话也说完了,听不听在你们……”
    她拗上了劲,也赌上了气,可是纪夫人红肿的双目又开始流下了泪水,拿着手帕,捏着鼻子,哽咽的说道:“孩子,我养了你这么大,平日疼你,冷了怕你着凉,热了怕你中暑,你出门我的心就跟着飞了出去,从来没有要求你什么,难道你不能听妈一次话?”
    说到后来又悲泣起来。
    亲情深如海,望着伤心的母亲这般哀求苦恼,纪瑶屏终于也忍不住悲从衷来,一头扑入纪夫人怀中痛哭起来。
    她几次想把自己怀孕的事说出,但想起事缓则圆,终于忍住,道:“妈,我对不起你,我暂时听爸及你老人家的话,—别再哭了!”
    纪夫人这才止住幽泣,慈爱地抚着爱女的头发,温柔的道:“孩子,这样才不枉我辛苦抚养你一场,其实你爸和我还不是为了你好,唉!你也别哭!”
    纪瑶屏幽幽的直起腰,举袖拭了拭眼泪,道:“女儿……
    知道……“
    纪夫人破涕一笑道:“孩子,妈现在很高兴,劝了你这么多天,你终究听话了,不瞒你说,你爸已替你说了一门亲事。……”
    纪瑶屏心神一震,急急道:“哪门亲事?多久说的?”
    纪夫人笑了笑,道:“对方是长安鼎鼎大名的陆家长公子,人品模样听说极俊,就是这几天爸替你说的……”
    纪瑶屏花容失色,立刻急急道:“妈,我不要……”
    纪夫人笑道:“唉!傻孩子,女大当嫁,终不能叫妈和爸一辈子养你,老实说,稍等清晨就是你大喜之日!”
    语声方落,房门倏起,只见一名青衣丫环走人,向纪夫人福了一福,道:“老爷吩咐夫人,可以替小姐上装了!”
    纪瑶屏脑中轰然一声,如受电极,差些晕了过去,不说腹中已有二个月的婴儿,就是为了自己对杨逸尘的盟誓,也不能答应。
    纪夫人一见她那铁青的脸色,难看已极的样子,不由吃惊地急急问道:“孩子,你怎么啦?”
    这刹那,纪瑶屏已感到事态的严重,她有些后悔当初不听杨逸尘的话,先走再说,现在反而弄成这么一个局面,进退不得,使人欲哭无泪。
    她望着母亲吃惊疑问的神色,急停了停震荡的心神,念头一转,觉得情势已经如此,徒然反抗,已不发生作用,只有以行动表明自己的意志了!
    于是她反而淡淡的道:“没有什么,妈,爸既已决定,也该来解开女儿被制的‘气穴’了啊!”
    纪夫人见她丝毫没有不妥的反应,颇有点意外,闻言笑着说道:“孩子,爸不会害你的,他说过等你上花轿的时候,他会偷偷给你解开的。”
    其实,若不是气穴被制,纪瑶屏早已鸿飞冥冥了,现在,她一听这番话,知道唯一的希望,也变成了绝望了。
    “气穴”被父亲点住不解开,自己空有一身功力,无法施展脱身。
    但是刚强的纪瑶屏转念间又有了主意,她觉得父母既然不体恤自己,那么到时候,自己也顾不到后果了,等迎亲的陆家老少一到,自己到时不妨三对六面,把话叫开,看父亲怎么办!
    她心意一决,也不表示反抗,任由母亲婢女七手八脚的摆布上装,因为她知道眼前就是吵翻了天,也是徒费精神,不会有一些用处,到时候,气穴一解,话说明白,海阔天空,任由自己飞翔。
    于是在忙乱中,天色渐变灰白,东方现出一丝曙光。
    清晨终于来临了。
    在后院深闺中,纪瑶屏任由母亲及一干丫环披上凤披震彩,打扮得天仙化人。
    但她神色却是苍白而冷漠的,几乎咬碎了满口银牙,在等待那个要命的吉辰,准备一场巨洪瀑泻……
    而在前院大厅中,纪老爷子与一干亲友,眼见吉辰将到,个个皆抖擞精神,往大门口涌去,准备迎接陆家娶亲的队伍!
    虽然一夜未眠,但每个人仍是容光焕发,喜笑颜开,因为终南纪家与长安陆家都是名重武林的巨擘,二家联亲,也算得近年江湖中的一件大事。
    尤其纪正宗,此刻屹立于清晨寒风中的石牌楼门口,更是精神矍烁,喜气洋溢,内心为未来的远景,充满了愉快。
    当东方现出一片红光之际,远远从长安的方向,果见起了一片尘头,渐渐的,可以听到一阵吹吹打打的乐器声,从大气中,隐隐传了过来。
    接着人影在尘土蔽空中出现了,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迤逦竟达里许之长,好雄壮威风的场面,“剑掌双绝”纪正宗从心底发出欢愉的笑容。
    浩浩荡荡的队伍夹着蹄声乐声渐渐接近,老远望去,已可看清为首三匹雪白骏马上坐着老少三人。
    后面是一顶八抬的龙风大花轿,花轿二旁是十六人分列的吹鼓手,再后面有骑马的,有步行的陆家亲友及家丁,个个衣裳鲜明,神容威武。
    那前面老少三人更是穿得一派庄重富贵,中间是个年约六十的白色长须老者,长方脸一片红光,一身紫红的员外服,双目精光炯炯四射,不用说正是男方亲家,名震中原的“无影一字剑”陆定。
    陆定右首的马上,是个极为年青英俊的少年,正是陆定的长公子,被誉为江湖上后起之秀,八俊之一的“玉剑公子”陆浩,也即将是纪正宗的东床佳婿。
    陆定左首那匹骏骑上,坐着的也是一位年约五十许的老者,清癯的脸,显出令人莫测高深的智慧,一身银灰寿字缎袍,正是陆定的知交,名满关中的“落魂双铃”白乐山,也即是这次喜事的证婚人。
    当队伍到达庄门前时,纪正宗及一干亲友立刻迎了上去,陆定父子及白乐山也纷纷下马,双方把握一阵,寒睛招呼。
    纪正宗这时拉着陆定的臂膀,呵呵笑道:“亲家,老朽这边一切都准备好了。”
    陆定点点头,笑道:“纪兄,以后咱们是一家人了,千万别客气。”
    纪正宗这时又向白乐山一抱拳,道:“烦劳白兄证婚,老朽日后得好好谢谢白兄!”
    “落魂双铃”白乐山却淡淡一笑,回礼道:“陆兄之事也即老朽之事,何劳纪大侠相谢!”语气竟出奇的冷淡。
    纪正宗微微一怔,但这时在陆家迎亲队伍后面的一干江湖君豪纷纷围上来招呼恭贺,使得纪正宗忙于回礼招呼,也无法去多作思索,于是在闹哄哄中,他转眼即忘却这点疑问了。
    人随着花轿,开始向纪家庄涌入,到了大厅内,纪正宗吩咐下人接待,忙成一团。
    喜堂中红烛高烧,在清晨的光线下,却显得有点黯淡,只有桌后壁上那块大红的喜字,却红得令人刺目。
    纪正宗在匆忙中倏瞥见白乐山与陆定在喁喁私语,而陆定神色却连连变化,似乎有什么严重的事使他又惊又疑。
    这刹那,纪正宗不由想起门口白乐山的态度,心头顿起了一阵疑云,他索性装作无意的走近,呵呵笑道:“白兄与亲家谈得好投机!”
    “落魂双铃”白乐山没有说话,陆定却手抚长髯,干咳一声,换上一脸勉强的笑容,期期艾艾说道:“纪兄,老朽正有一事相询,但……但是……希望……”
    断断续续的说着,目光却不时移向白乐山,有点欲语又止的模样似乎在向白乐山讨主意。
    而白乐山的目光却充满了鼓励,沉声道:“陆翁,这是关系门庭声誉之事,千万迟疑不得,好在纪大侠也是明理之人,话说开了,反而好,若无其事,算是一宗小误会,若有其事,现在挽救还来得及!”
    纪正宗一看二人举动,已经疑云暗生,再听完白乐山这番话,事情竟与自己有关,更加惊愕了,不由急急道:“究竟是什么事这么严重?亲家,你就痛快告诉老朽,咱们之间还有什么话不能说的?”
    陆定又干咳一声,似乎万分作难的,呐呐道:“那只是今晨风闻的一点消息,咳!是关于令爱千金的一些谣言,唉,老夫也不知怎么启口!”
    纪正宗神色微微一变,狐疑地问道:“是关系小女的谣言?陆兄何妨说出来听听!”
    这三人的说话,却已惊动了围在近处的一干贺客,亲友,纷纷把目光集中过来,陆定目光一扫,轻声道:“纪兄,此地不方便,咱们还是借一步谈谈吧?”
    纪正宗却是烈火脾气,他觉得若是关于自己女儿的事,没有什么需要避人的地方,当下一笑说道:“亲家,这里不是你的亲友,就是老朽的知亲故交,没有什么话不可说的,是关系小女什么,你说出来不妨!”
    陆定似想说又不想说,频频望着一旁的白乐山,方才沉重的说道:“纪兄不要生气,咳J听说令爱已有了知……
    知心人,而且关系颇深!“
    纪正宗神色陡然一变,沉声道:“陆兄是指那一个?”
    陆定神色尴尬呐呐道:“听说就是纪兄的对头冤家之子杨逸尘。”
    纪正宗想不到这位亲家临迎亲之前,竟会问出这件令人扫兴的事,当着百余宾客,这岂不是打自己耳光了,他脸色通红似火,立刻大笑一声道:“陆兄说这番话的用意,老朽就不懂了,不是纪某自己吹自己的女儿好,凭小女的容貌,虽不能说比上古的西施王嫱,但在当今之世,也够得上倾国倾城四个字,江湖儿女,不同世俗,纪某曾命她游历江湖,以增长一番见识,像这样一个少女,据老朽所知,追她的侠少浪子,又何止姓杨的一人?”
    这番话不但说得冠冕堂皇,而且针锋相对,把长安大豪陆定说得脸色飞红,连连点头称是。
    大厅中百余宾客的嘈杂声音,早已静了下来,他们为这番演变而惊奇。
    纪正宗说完这番话,又沉声道:“陆兄,纪某为人,从不作伪,话已说明白,但不知陆兄刚才那番话是另有下文,还是别有他故,当着众亲友,事关小女声誉,老朽不得不问个明白。”
    这时的陆定,神色相当狼狈,被窘得几乎下不了台,“落魂双铃”虽已暗暗告诉了他许多秘密,但是,这秘密关系却太已严重,话说出收不回来,若无其事,亲家岂非变成了冤家?
    陆定开始有些后悔自己刚才莽撞,不由把幽怨的目光扫视了白乐山一下,心头连连转了几个念头,觉得还是不说为妙,当下呐呐道:“纪兄……恐怕小弟受谣言所误!咳!
    实在抱歉,尚希勿罪!“
    可是纪正宗却沉不住气,凝重的道:“陆兄,话要说就说明白,究竟是什么谣言?”
    “这个……”陆定被他一*,不知怎样措词,一旁的白乐山却开腔说道:“白某与陆兄是三十年故交,故不能不说话,不过白某是旨在澄清谣言,对双方来说,无弊有益,听说……”
    陆定忙喝道:“白兄且慢……”
    白乐山语声一顿,正色道:“陆兄,小弟是为了陆兄,若事后发觉如白某所得消息那般,陆兄那时就是后悔,也来不及了,何况陆公子一生幸福也将断送!”
    陆定一呆,纪正宗已厉声道:“白大侠请快说,老夫今日倒要知道你听说了些什么大事?”
    白乐山镇静如恒,缓缓接下去道:“……听说令爱不但已与‘傲公子’杨逸尘有了白首之盟,而且关系也超渝了寻常。……”
    “胡说……住口……”纪正宗神色一厉,一声大吼,震得整座大厅,嗡嗡作响,接着他发出一阵狂笑,目光一扫个个变了颜色的众亲友道:“家虽非公侯富贵门弟,但纪某对女儿庭训未缀,平日课文训武,再由她母亲授予女红六礼,不能说没有教养,小女平素端庄,有口皆碑,岂会做出不耻之事,白乐山,你信口污辱,可有什么证据?”
    大厅中顿时响起一片嗡嗡议论声,纪家的亲友,目光皆露出仇视之色,望着“落魂双铃”白乐山,陆家的亲友也用怀疑的目光,望着白乐山。
    但白乐山却平静地缓缓说道;“白某也希望别人是无中生有,但言者鉴鉴,令人不得不疑,要说证据嘛,听说就在令爱腹中!”
    此言一出,满厅哗然。
    纪正宗双目精芒如火,浑身发颤,嘴唇嚅动者,半晌倏对陆定厉声道:“陆大侠,你也相信?”
    陆定神情默然,他知道白乐山从不妄言,言必有据,但若说相信,到底缺少真凭实据,此刻不敢作答。
    他倏想起应该问问白乐山从什么地方得来这些消息?
    为什么昨夜不提,到现在迎亲之际却爆了出来。
    但是他这一迟疑,还没有说话,五内沸腾的纪正宗认为陆定无异是默认相信了。
    顿时又一声狂笑道:“陆大侠既然相信白大侠之言,此事好办,但是!”
    语声一沉,目光如炬,凝视着陆、白二人,峻声接下去说道:“老夫要问问,若查出并无此事,该怎么办?”
    白乐山冷冷道:“纪兄能否先说说怎么查法?”
    纪正宗大喝一声道:“纪福何在!”
    厅门口闪进一名三十余岁的家丁,正是他贴身管家纪福,哈腰凛然道:“喏!老爷有什么吩咐?”
    纪正宗大声喝道:“把二里外的宋老夫子立刻找来,就说请他出诊,快!”
    “喏!”纪福应声而退。
    纪正宗这才冷笑一声,对白乐山说道:“宋老夫子并非武林中人,他的医道在长安济南一带,白大侠大概也有个耳闻,这个办法,白大侠认为如何?”
    白乐山点点头道:“这样确实可靠,喏,查无其事,白某任凭纪大侠怎么办,但查有此事,纪大侠又如何?”
    纪正宗长笑一声道;“小女若要有败德之行,老夫还有何面目见天下士,谨奉一颗头颅,满腔鲜血,为陆家谢罪!”
    陆定唯恐事情闹得太僵,忙道:“纪兄,千万别这么说。”
    纪正宗立刻打断他语声,斩钉截铁地冷声道:“老夫生平从来说一不二,但是不论小女有没有白壁之瑕,咱们这门亲事也就不必再提了,对于尊府,纪某不敢再高攀!”
    陆定愣了一愣,脸色更加难堪起来。
    这时大厅中虽满是人,却寂寂无声,倏见纪福喘着气急步奔入,垂手禀道:“宋老夫子到!”
    纪正宗挥手目光一抬,只见一顶青布小轿,已停在大厅门口,轿帘一掀,走出一个颤颤巍巍的白发老人。
    这位宋老夫子一手提着药箱,一手扶着拐杖,在二名家丁扶持下,走进大厅,当他眯起老花眼,一见大厅中喜独花烧,这么许多人,顿时吃了一惊。
    他哦了一声,对纪正宗拱了拱手,呵呵笑道:“原来尊府有喜事,老朽失贺,老爷子,是什么人有喜?”
    纪正宗一肚子怒气,鼻孔中重重一哼,摆手道:“是小女,老夫子请坐!”
    宋老夫子一怔,觉得对方神色口气都不对劲,倏时愣住了。
    当他目光再度一扫后才发觉厅中每个人的神色都凝重冰冷,没有一丝喜气,心中颇感奇怪起来。
    只见纪正宗又喝道:“纪福,传话让小姐出来,并先准备五十两黄金。”
    纪福应了一声,立刻退出厅门,片刻之间,只见他手托一个银盘,盘中足足十锭金光闪闪的小元宝。
    纪正宗伸手接过,重重往宋老子座前的八仙桌上一放,目视老夫子沉声道:“等下请老夫子代小女诊断六脉,据实而言,此区区之数,作为薄酬!”
    宋老夫子一见满盘黄金,呆了,吃吃道:“纪庄主,令爱是什么病?任何病也要不了五十两金子啊,咳!老朽诊金例有所定,出诊最多五钱银子,这……
    这……“
    白乐山却微笑接口道:“纪庄主诊金,你老夫子只管收下,只是诊断后,可不能有只字虚言。”
    宋老夫子发觉事态好像并不简单,不由抬头望着白乐山询问道:“这位……可知纪家千金是什么病?哦,今天不是纪家千金大喜之日吗?又怎么闹病了呢?”
    白乐山诡秘地一笑道:“老夫子,什么病你诊断后,不就知道……”
    话声倏然打断了,因为厅后已响起一阵步履声,宾客们纷纷让开,只见天仙化人一般的纪瑶屏,在两名丫环扶持下,缓缓移着莲步,走了出来。
    此刻的纪瑶屏心情紧张地移着足步,她觉得自己盼望的一刻已经来临了,只等父亲暗中一解开自己气穴,立可挑开覆面红绫,说明自己意志,跺足一走。
    可是当她进入大厅中后,倏觉厅中一片沉默,好像没有人一般,这种静寂的气氛太窒人了。
    她顿时感到气氛不对,心中想道:“难道厅中没有人,照理推测,现在应该鼓乐喧天才对啊?……”
    她脸上覆着红绫,虽看不到四周的一切,但目光在红绫中由地上斜瞟,依然可以看清两旁鲜明的袍角及一双双足靴。
    这表示厅中有人,而且不在少数,那么为什么这般静寂呢?她暗暗猜测着,在阵阵疑云中,身子已被扶着坐落第一张太师椅中。
    眼角瞟处,发觉隔着桌子也坐着一个人,却不知是谁,接看只见贴身丫环举着一根红线系在自己腕上。
    “这算什么名堂?”惊疑中的纪瑶屏更加惊疑了,她却不知道一场惨剧即将发生,对面坐的不是别人,正是终南名医宋今人老夫子。
    其实若宋老夫子以手诊脉,情势的发展,或者不会那么糟。
    可惜这老了弥昏的古董,却依着男女授受不亲的古礼,像御医替皇后诊脉一般,以丝线系诊腕脉。
    当然这也是他看在巨金上,想当众故意露一手,扬扬名气,却把个纪瑶屏坠人五里雾中,不及措手应变。
    此刻,宋老夫子静静阖目,三指执着那根红线,默默一察,倏然一皱眉。
    他这一皱不打紧,立刻使一旁虎视眈眈的纪正宗心头一跳,宋老夫子缓缓睁目对纪正宗道:“令爱确实有病!”
    纪正宗按着心跳,沉声道:“什么病?”
    宋夫子恍着脑袋,道:“体内气脉不顺,但是老朽却不知道是什么缘故,尚要再详细诊察!”
    一听这话,纪正宗一口气松了过来,哈哈一笑,拱手道:“老夫子盛誉果非虚传,请夫子再详细诊断一下!”
    他藉着一拱手,却暗暗施出指穴法,发出一片劲气,解开了纪瑶屏那被制七天之久的气穴。
    纪瑶屏浑身一震,体内真气倏然畅通,这时她也听清楚宋老夫子的口音,心中又升起一片疑云暗忖道:“究竟是怎么一样事?此刻怎地把这老冬烘请了来,考较起他的医道来了?”
    不说她心中更加纳罕,对方的宋老夫子被纪正宗一捧,心头非常受用,顿时浑身飘飘欲仙。
    盖当今之世,能以丝线诊脉,察出症状的,就连皇城御医算在内,还真找不出几个这么高明的,他暗暗觉得这一下,足够自己成名露脸的啦!
    在得意之余,宋老夫子于是再度阉上双目,按下兴奋的情绪,默默诊察,可是这一次,他的眉头又皱了起来。
    因为就这片刻功夫,这位纪家千金不但气脉顺了过来,而且根本毫无病症,凭他数十年的经验,竟不知道怎么一回事。
    可是一旁的白乐山也沉不住气了,他见宋老夫子眉心一皱,顿时冷冷道:“老夫子,怎么样,诊出什么端倪了么?”
    宋老夫子摇摇头,接着倏然神色大变,此刻,他倏然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这位千金大喜之日,倏然请自己来出诊,双方亲家都在场,敢情是发觉了这位未出阁的千金,已经身怀六甲?而且纪庄主一出手就是五十两黄金,莫非就是暗示?
    这一惊,非同小可,他感事态严重,他猛然睁开目光,劈面就看到纪庄主的目光炯炯*视过来,犹如两把火光。
    纪庄主的名头,这位宋老夫子是耳熟能详的,这主儿不好惹,于是他眯着老花眼,看看问话的白乐山。
    却见白乐山也目闪精光,沉沉地凝视自己,分明也是一位难惹角色。
    宋老夫子心头开始在打鼓,面前金光闪闪的金子,在他眼中幻成了一把利剑,他暗暗后悔自己来时不打听清楚,出这趟要命的诊。
    他神色苍白,额上冒出一颗颗黄豆的汗珠,手腕发着轻抖,脑中只盘旋着二个问题,是按脉直言呢?还是昧着良心说假话呢?
    直言无异得罪了纪庄主,但不实言,将来的麻烦更大,事情总有戳穿的一天,等那位主儿找上门来,一条老命恐怕也保不住了。
    他脑筋正在来回牵着磨,眼前纪正宗见他蜡黄的脸上,汗水滚滚淌下,不由也变了眼色,急急喝道:“怎么样?”语气神色间,却丝毫没有暗示。
    “这……这……”宋老夫子被纪正宗一*,更加嗫嚅起来,不知怎样回答。
    “老夫子!”纪正宗双目通红,一声大吼:“你怎么不说话?”
    宋老夫子耳中震得轰轰然,简直急得尿屁直流,呐呐的道:“好像……呃……咳……好像……”
    “好像不对劲,是不是?”白乐山在一旁冷冷接了口。
    这刹那,疑云满腹的纪瑶屏倏然惊醒是怎么回事了,她心头一震,倏地起立,举手揭下脸上红绫。
    眼前情形一亮,首先触目的是父亲又红又青的脸和如一双火炬般的怒目,她心中一骇,准备好的话还没有说出口,陡见父亲伸手戟指,发出一阵厉吼!
    “好贱人……”发抖的右手猛然一挥,啪的一声,一掌已结结实实掴在纪瑶屏的玉颊上。
    纪瑶屏半边脸立刻肿起,印出五条红影,噔噔噔,被打得一声惊呼,踉跄斜出几步,一屁股跌在地上。
    就在她惊呼中,一直惴惴不安的“无影一字剑”陆定已经铁青着脸色,目光一侧,向身畔发呆的儿子陆浩喝道:“浩儿,这场丑剧有什么好看的,咱们走!”
    一拂袍袖,立刻转身欲出大厅,轰然一声,跟着陆家迎亲来的一干至亲好友,也纷纷移动脚步,准备向厅外涌去。
    悲痛欲绝的纪正宗陡然又是一声大吼:“站住!”
    一脚刚跨出厅门的陆定及白乐山霍地收足旋身,陆定沉声如铁地冷冷道:“纪大侠,你还有什么话说?”
    纪正宗张口一声凄厉的长笑,简直像哭,他抖动雄伟的身躯,惨笑地说道:“陆兄,老夫还有什么资格说话,只希望陆兄能暂留片刻,让纪某作一下交代!”
    白乐山冷冷地一挥手道:“还是免了……”
    “住口!”纪正宗一声大喝,脸上浮起一层奇异的红光,狂笑一声道:“纪某是何等人物,说了话岂能不算数,陆兄,现在老夫就奉上一颗头颅,满腔鲜血赎罪!”
    激烈的话声一落,迅举起右掌,自向天灵盖拍下!
    这情形演变得太快了,快得使旁边的人根本无法阻拦,只听卟嗤一声,名震武林的“剑掌双绝”纪正宗脑门碎裂,鲜红的血夹着白色的脑浆流满一地,但尸体却屹立未倒,一声惊呼声中,吓呆了的纪瑶屏惨叫一声:“爸……”挣扎起身,扑了上去,抱住父亲的尸体,经她这一抱,尸体卟地一声,竖倒地上。
    纪瑶屏这时伏在父亲的尸体上,投有发出一点哭声,可是她秀眸中的泪水,却像线串着的珍珠,不停地向下淌。
    烛烧红泪,喜幛与鲜血相映成红,大厅外清晨的朝阳,正好直射进来,使本来装饰得一片红的大厅中,加上了像血一般鲜艳的彩色。
    尤其是纪瑶屏,在她心内的计算,这场风暴应该由她开始发动的,可是现在却提前爆发,一样的风暴,但若由她亲自宣布,演变的结果就大不相同了,然而现在,自己内心坚贞的爱情,反而变成了百世莫赎的耻辱。
    宋老夫子早已吓得瘫在椅中,就是厅门口欲走未走的长安大豪陆定父子,及“落魂双铃”白乐山也被这凄惨壮烈的惨变惊呆了。
    陆定摇头发出一声长叹!
    他们虽素闻纪正宗性烈如火,却想不到暴烈到这种程度,迎亲变成了送丧,这种结果,又岂是他们所愿意看到的!
    就在陆定叹声甫落,纪瑶屏倏然长身起立,她强忍悲痛欲绝的心情,不理四周一道道不屑的眼光,颊挂泪水,神色苍白地目视陆定冷冷说道:“罪俱在我,不知陆大侠怎么知道?”
    陆定望了望白乐山没有开口,白乐山却不屑地道:“是老夫告诉陆翁的。”
    纪瑶屏秀眸—厉,峻声道:“白大侠何以能知道?”
    白乐山哈哈一笑,说道:“姑娘与杨家的私情,旁人自然不会知道,不过昨夜却是‘傲公子’杨少侠亲自来告诉老夫,要老夫阻止这件事!”
    这番话像一柄铁锤,重重地击在纪瑶屏的脑门上。
    她只感脑中轰然一声,金星直冒,再也经不起这出乎意外的打击,娇容发青,气一闭,卟通一声,摔倒地上,就这么昏了过去……
    迷晕中的纪瑶屏倏然听一阵“小姐……小姐”的喊声,这阵喊声似乎极为遥远。
    她朦胧地下意识想着,是谁在喊自己?渐渐的,她神志清醒过来,缓缓睁开空洞洞的目光,却见淡红色的帐顶。
    于是她发觉原来已躺在自己床上,随着,刚才那幕惨剧,又像潮水一般地涌回脑际,她悲伤地发出一声叹息。
    却听到一阵幽泣之声,自床畔响起,转头一看,却见家人纪福及贴身丫环碧玉双双跪在床前垂首哭泣。
    纪瑶屏又是伤感一叹,缓缓问道:“纪福,外面如何了?”
    纪福忙抬头哽咽着回答道:“已经都……都散啦,走得一个不剩,可怜老爷死得好惨!”
    丫环碧玉呜咽接口答道:“小姐千万别想不开,保重身体要紧,那姓杨的到底是咱们仇家,唉,这般狠心,……”
    纪瑶屏陡然在床上坐起,咬着银牙,荏弱地喝道:“小玉,别再说下去了,我想他不会……”
    “唉!奴才觉得他无……”纪福呛然一叹接口说着。
    纪瑶屏秀眸一瞪,道:“纪福,你怎能这么肯定?”
    纪福道:“启禀小姐,那杨逸尘昨夜初更已来过了,与老爷起了冲突,被老爷劈了二掌,受了伤,临走时还狂喊着不甘心,由此可知,他因爱生恨,除了他能狠心这么打击咱们纪家,趁此报仇外,还会有谁?”
    纪瑶屏一呆,心头顿时一阵绞痛,厉声道:“你们为什么不早说!”
    纪福与碧玉同时举袖拭着眼泪,默不作声,还是碧玉回答道:“老爷严禁婢子把外面消息,报告小姐,婢子怎敢……”
    纪瑶屏黛眉一挑,狠狠道:“既然如此,你们伤心还有什么用?”
    碧玉嗫嚅地呜咽道:“我们……我们是为了夫……夫人……”
    “夫人怎么啦?”纪瑶屏娇容又是一变。
    只见纪福又痛哭道:“夫人……夫人已在后房……悬梁……悬梁自尽了!”
    哇!纪瑶屏张口吐出一股鲜血,凄厉地喊道:“杨逸尘,我不会饶你……”语声中,身一仰倒在床上,人又昏了过去。
    于是,声威赫赫的终南纪家庄就在这一天中,烟消云散了,纪瑶屏略略料理善后,单身仗剑再人江湖,疯狂地追寻着杨逸尘的下落。
    同时之间,往日与纪正宗一干知交及亲友,虽不耻纪瑶屏,对她的行动不理不踩,却因误会杨家这一手报复太卑鄙,自动组织了复仇的队伍,向三湘杨家发出声讨。
    风声传到三湘杨家堡后,“百蝶神剑”杨超伦虽因世仇自灭,又惊又喜,他感到这顶帽子,不但戴得冤枉,而且也有碍于平日树立的声誉。
    盖豪杰复仇,应该凭仗功力剑术,如此做法,岂不污辱杨家门楣,于是立刻向江湖上郑重宣布,对这件事完全不知道,同时一方面遥遥对纪正宗表示悼念,一方面声称与长子,“傲公子”杨逸尘断绝父子关系,并通知好友追查杨逸尘下落。
    时间一天一天地过去,“傲公子”杨逸尘消息全无,可是发誓追索杨逸尘的“玉观音”纪瑶屏却将要临盆待产了。
    对于腹中这块肉,她几次三番想用药堕胎扼杀。
    可是想起孩子是没有罪恶的,何况还有自己一半骨血,终于忍不下心下手,于是转念间,她决定保留这颗种子,用以复仇。
    于是她在无法再奔波的情形下,只能隐人深山,携带着忠仆纪福及丫环碧玉待产。
    但是双方这许多人,包括纪瑶屏在内,却都不知道杨逸尘自被纪正宗一掌击伤,同时也击碎了心灵之后,神经深受刺激,当时就成疯,奔驰于荒泽丛林,深山怒瀑之间,终日狂歌当哭。……
    这显然是一种天大的误会,由这种误会,可以知道中间必有一个第三者,利用种种机会,造成了他这一段天衣无缝的阴谋,杀了纪正宗,火拼杨超伦。……
    那么,那第三者是谁呢?
    是“落魂双铃”白乐山?还是幕后还有别人?……
    情天巨滔,涟漪未已,故事的开始到此已告一段结束,可是故事的发展却要拉到十八年后了……
    烟涛微茫……云霞明灭……
    山势连山向天横。
    在终南深山的一座荒谷中,搭盖着两座茅屋,时正清晨,晨曦之中,只见一名灰衣老者在茅屋一畔,手执巨斧,在劈着地上一段一段巨木,斧起斧落,劈拍不绝。
    而在茅屋前,一块大青石上,端坐着一位风姿飘逸的白衣妇人,旁边还侍立着一名中年青衣女子。
    离白衣妇人三丈许,却有一个身着紧身青色劲装的俊美少年,正在舞剑。
    剑光霍霍,掀起满天流霞,青衣少年在剑光中,身形飞旋不停,额上已冒出一颗颗汗珠。
    这是一幅隐世图,令人看了有飘然出尘,心生向往之感。
    可是,那端坐的白衣妇人的脸上,却没有丝毫悠闲之色,那美得出尘的貌容上,凝结着一片寒冷冰霜,目光灼灼地注视着少年,充满了峻厉之色。
    这幅隐世图就在白衣妇人这副笼罩着重霜般的神色下,完全破坏无遗,她心中藏着什么深重仇恨?使人感到她那副艳容,反而僵硬得吓人!
    朝阳缓缓升起,照人这座山谷,满天流霞一敛,只见少年已经收剑站定,长长的吁出一口气。
    他虽满头大汗,泻湿了如漆鬓发,但气定神闲,丝毫不喘,走近白衣妇人前,反剑贴肘,肃容一礼,恭恭敬敬的说道:“娘,孩儿有进步了么?”
    白衣妇人冷冷地摇摇头,没有回答他的话,却反过头来,往劈柴老者那边喊道:“纪福,你过来!”
    劈柴的灰衣老者闻声就持着长柄斧头,急急奔了过来,以斧支地躬身道:“主母有什么事?”
    白衣妇人依然冰冷着脸色,说道:“你就以斧当剑,依然用我以前教你的那一手,与昭洵对一招,要快,要狠!”
    青衣少年看到母亲摇头之后,脸上已现出一片衰颓之色。
    他感到十余年来,母亲对自己从未点过头,实在令人伤心。及听完她吩咐家人纪福的这番话,知道严格的考验又到了!
    这时,他立刻退开两步,转身面对持斧的纪福站定,横剑蓄势作了准备。
    虽然知道结果又将使母亲失望,但他仍勉强地振作起精神,纪福皱着眉头惶惶然的说道:“主母,老奴觉得主母对少爷太苛求急进了些,武功一道并非一蹴即就,还是让少爷慢慢来吧,何况……”
    话未说完,纪瑶屏严峻的秀眸一瞪,已冷冷地道:“纪福,不用多说,我懂得你的意思,但不教你与他放手对招,增加他的临敌经验,我怎么看得出他的进境?”
    纪福轻轻一声长叹,连声应是,转身一举手中巨斧,对青衣少年温和地道:“少爷,恕老奴放肆了!”
    语声虽温和,出手却不敢不凌厉,盖他知道纪瑶屏的脾气,稍一做假,不但一顿臭骂,还要立刻重来。
    故而话声落处,巨斧已扬,乌光一溜,挟着呼呼劲风,向纪昭洵拦腰狂扫而去,出招之间,何异仇敌。
    纪昭洵一沉真气,开口大喝:“来得好!”长剑轻点到斧头,铮地一声,爆出一点火花。
    他借着剑身真力,略荡开长斧,剑尖顺着上扬之势,陡然一圈,挽出三朵剑花,腕贯真力,长剑化成一溜精光,奋力向纪福咽喉刺去。
    这一招不但变得快,而且部位之妙,不可方物,剑身划空,嘶嘶作响。
    但是纪福却避得更快,只见他略一偏身,巨斧一收一挺,也当作长剑刺出,纪昭洵一剑刺空,还未及收力,斧背已轻轻敲到胸前,他一呆之下,颓然垂剑不语。
    练了十多年的剑,每次终逃不过这一招,使他颓然若丧。
    纪瑶屏冷冷一哼,已开口斥道:“没出息,还是老样子!”
    纪昭洵脸色通红,倒是一旁的碧玉看不过去,说道:“主母,这也难怪少爷,你不是说少爷施的这招‘三元化一’虽是纪家十八式‘追魂剑法’中的绝招,却有着无可避免的破绽,你教了纪福那一手以攻还攻的破解剑法,叫少爷怎么能化解得了?”
    纪福也忙接口道:“碧玉说得不错,主母,少爷究竟年纪轻轻,剑术深奥无止境,不是能速成速悟的。”
    纪瑶屏重重一哼,道:“难道他不会用心思去想一想,再说我也不能等,十八年来,我等够了!”
    纪昭洵被激得心头一阵沸腾,大声道:“我早想过了!”
    纪瑶屏冷冷道:“你想出个什么结果?哼!”
    纪昭洵脸色通红地:“当然有结果!”
    纪瑶屏神色一厉道:“既然有结果,为什么不施出来!”
    纪昭洵被母亲激起了傲情,抗声道:“对纪福我不能施展!”
    纪瑶屏神色略略一怔道:“为什么,有那般厉害?”
    纪昭洵点点头,他倏然觉得对母亲不能这么大声大气的,遂放低声音道:“娘,孩儿研究过,但想来想去,想不出化招,只想出一记与敌同归于尽的手法,纪福不是外人,娘又不准作假,孩儿施出那一招,万一有失手怎么办?”
    纪瑶屏唔了一声,冷冷道:“你说说看,那一招是怎么施法?”
    纪昭洵举起长剑道:“很简单,当孩儿对敌,施到最后—招‘三元化—’时,若对方也像纪福——样,来这一手,孩儿剑式刺空下,立刻一压往回一拖一收就得了,孩儿虽逃不了一剑之危,但对方同样逃不过剑锋割颈,落得同归于尽。”
    纪瑶屏冷峻的脸上倏然现出一丝笑容,点点头道:“能够与敌同亡,总比眼睁睁被杀好,昭洵,这次你终算勉强及格了。”
    纪昭洵俊美的脸上也有一丝笑意,他不是得意,而是因为十八年来第一次见到母亲点头,有了笑容,如沐春辉,感觉实在太难得了。
    却见纪瑶屏此刻目光注视纪福道:“纪福,今天你把这里收拾一下吧,今天晚上我们应该回家了!”
    回家,这不是家吗?自生以来,长居荒谷的纪昭洵顿时惊愕得瞪大大眼睛,道:“娘,回什么家?难道我们还有另外一个家?”
    纪瑶屏冷哼一声,道:“你以为此地两幢茅屋能算家么,唉!萍逐流水,藤附老树,万物都有一处长久的归宿,人岂能无一处屋子生老病死?”
    说到最后,脸上呈现一片惨淡。
    纪昭洵叹道:“娘,你说的话我都不懂,为什么你一直不肯告诉我身世的经过,我知道,我们纪家一定有深仇大恨!”
    纪瑶屏长叹一声道:“孩子,你现在不用多问,今天晚上你就可以全部知道了。”
    一旁的纪福却惶然道:“主母,少爷年纪太轻。功力未臻大成,主母不觉得,决定得太早一些?”
    纪瑶屏秀眸又一瞪,道:“十八年了,还能说早?我倒觉得太迟了,纪福,你说过武功非一蹴可成,等昭洵功力大成,要等到什么时候?”
    纪福一凛,呐呐道:“但是……”
    “不用但是”纪瑶屏坚决地接口道:“我不能等,也不愿再等,你收拾一下,准备香烛,不用多说,我决定的事不会反悔的!”
    说着已起身一拂衣袖向茅屋走去,纪福叹息一声,摇摇头也佝偻着腰离开了,只剩下纪昭洵一个人,呆呆地发愣!
    他今天才知道自己另外有个老家,然而使他不懂的是:既决定回家,现在不一样正好走么,为什么要等到晚上?
    一天很快的过去,然而在这一天中,纪昭洵始终闷闷沉思着这两个问题,连带也想起了自己迷离的身世。
    就在薄暮时分。迷离的纪昭洵跟着母亲及家仆,一行四人离开了十八年来居住的荒谷,向山外走去。
    等到这四人出了终南山,到达纪家庄前时,天色已经大黑,仅有天际一弯新月,撤下一片惨淡的银光。
    月光照着昔日巍峨显赫的纪家庄,只见一片荒凉,如同鬼域。
    不错,经过十八年前那场剧变,倒了“剑掌双绝”纪正宗那把大红伞,纪家庄早巳名实皆亡了。
    尽管庄门口那座昔年象征威武的石牌楼仍然矗立在远行人的眼里,但历经风霜的石牌楼门二根石柱已是龟纹纵横,摇摇欲倒了。
    漆黑的庄门更是一片灰暗,墙角蛛网尘封,哪还找得出当年半丝喧赫景象。
    纪昭洵这时暗暗惊讶着这座老家怎么漆黑一片,死气沉沉,而纪瑶屏却面对故居,回忆往昔,心头辛酸地长叹着。
    只见纪福扭开已发锈的门锁,提着香烛篮子的碧玉先走了进去,首先扑入鼻中的,是一股久无人住的霉湿之气。
    过了下人前房,拱廊中狐鼠横行,昔日黄沙广场中,已长出没径艾嵩,荒凉得连鬼影子都没有。
    等到进人大厅,里面更加阴沉黑暗,令人悚栗。
    纪福首先打亮了火熠子,黑暗中亮起一蓬昏黄的火光,只见碧玉已放下了篮子,在高踞的长案上插了一对日烛,点燃了香枝,交给了纪瑶屏。
    这时惊愕得说不出话来的纪昭洵可以清楚地看到长案出灵牌双列,只见母亲恭敬地把香枝插在香炉中,跪下去行了三跪九叩大礼,霍然站起身来在案旁站定,喝道:“孩子,跪下别起来!”
    已经随着行过跪礼的纪昭洵一怔,直挺挺地跪在地上,惊疑地望着母亲,只见母亲神色凄厉地冷冷说道:“孩子,你知道仇人是谁么?‘’纪昭洵摇摇头。
    “你就会懂的,因为纪家阖家的深恨大仇,就是你的父亲,懂了么,你说你能恨父亲么?”
    纪昭洵惊愕得不知怎么回答,不由望着桌上灵位,呐呐问道:“娘!那么桌上的灵位又是谁?”
    “是你外公,他们都是被你父亲所害!”
    纪瑶屏说到这里,倏然对站在另一旁的纪福道:“纪福,那段经过你来告诉他吧!”
    纪福呐呐道:“是,主母,但其中是否?……”
    纪瑶屏哼了一声道:“一切照实说,不必瞒他,早晚要知道,还不如让他先清楚,免得让他将来说我们欺骗了他。”
    纪福一声长叹,未言已先流泪,他叫了一声少爷,接着一面拭泪,一面把十八年前那段惨变的起因始末,用悲沉的语气,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
    跪在地上的纪昭洵听着听着,星眸也开始迷蒙了,他想不到自己竟有这么一个悲惨的身世。
    及听完纪福的诉述,不禁泪水滂沱,痛哭失声,叫道:“娘,你说,孩儿应该怎么办?”
    纪瑶屏冷冷道:“现在不是哭的时候,我当然会告诉你该怎么办,不过娘得先问你,你父亲该不该杀?”
    “娘!”纪昭洵收敛泣声,泪流满面说道:“该杀,孩儿也可以没有这么一个父亲,娘,他究竟是……”
    “是你生父对不对,哼,孩子,你放心,纲常不可废,我做母亲的决不会叫你去杀父!”
    “那么娘心头十八年的深恨……”
    “娘当然有娘的办法,唉!十数年来,我始终找不到那狼心狗肺的影子,现在要靠你了……”
    “娘是说……”
    “听着!”纪瑶屏语声一厉道:“第一,你必须立刻进入江湖,把杨逸尘找出来,你不必杀他,把他抓回来,我要活的,这点你总不会感到为难吧!”
    纪昭洵咬着牙应了一声是。
    “第二点,彻底覆灭三湘杨家。”纪瑶屏说着一声悲叹,又道:“娘知道你目前功力,不可能办到这一点,就是能不能抓活的杨逸尘回来,对你来说,也超过了能力,不过,江湖中尽多奇人异士,为了达到目的,你不妨再下一番苦功,娘会等着看你的消息。”
    纪昭洵含着满眶眼泪,连连点头。
    “好了,娘只有这点吩咐,纪福,现在你就陪着昭洵上路吧,他没有江湖阅历,在外一切得仗你了!”
    纪福急忙垂首应道:“老奴自当尽心尽力,但是主母,现在已经太晚了,不如明晨动身!”
    话未完,纪瑶屏已凄厉一笑,打断纪福语声,说:“纪福,我们为什么要晚上回来,你不懂我的意思么!
    大白天,终南四周百里,谁不认识你纪福,你难道忘记咱们母子已没有脸见人了么?“
    说到这里,惨笑一声又道:“你可知道我纪瑶屏昔年的‘玉观音’名号现在已经被别人改成什么?哈哈哈,改成了‘骚观音’……哈哈哈‘骚观音’,你认为这个绰号好听不好听?”
    纪福眼见纪瑶屏凄惨的神色,听着凄惨的笑声,顿时惊住了,惶然道:“老奴该死,老奴该死,呃!少爷,你就起来我们一起动身吧!”
    纪昭洵缓缓起立,心中被母亲这番话刺得如被割一般疼痛,他觉得自己的处境,简直无法忍受。
    本以为一出江湖,就可以仗剑一吐豪气,可是想不到有这么一个悲惨耻辱的身份——私生子,竟然见不得人。
    可是这是与生俱来的,不得忍又能奈何,他脸上浮起痛苦的神色,向母亲拜了下去,幽幽而沉重地道:“孩儿走了,母亲珍重。”
    纪瑶屏这时才平复下心底的惨痛,恢复了平昔的冷漠,道:“娘自会当心,孩子,记得,抓回你父亲的时候,就是你出头之日,对你,我会有妥善的安排,娘不会叫你当一辈子不能见人的人。”
    她这几句话说得既温柔而又悲惨,使得纪昭洵不禁又是一阵激动,痛哭失声喊了一声娘。
    于是就在这惨淡低沉的气氛中,纪昭洵随着老仆纪福走出了荒凉败落的纪家庄,纪瑶屏在碧玉陪伴下送子出门,站在门口,目注儿子老仆身影消失在黑暗的春夜中。
    十八年来,她找不到杨逸尘的影子,可是杨逸尘却留下这么一个影子。
    她对纪昭洵,有着一般母亲的心,但纪昭洵的外观轮廓又太像她昔日那个狼心狗肺的恋人,使她一与儿子对面,就产生的怨恨的阴影。
    于是她在爱心外,又产生了矛盾的恨意,可是现在,随着儿子的离开,她心头又一阵空虚惆怅。
    月光压着门帘高墙,铺下了一片阴影,阴影却压在倚门而立,神容苍白复杂的纪瑶屏身上,心沉如铅的纪瑶屏忽然茫然地发出一声低沉的叹息,仰天喃喃道:“我含辛茹苦,厚颜苟生,十八年来是为了什么?得到了什么?”
    为的是这么一个儿子,得到的却是一个不可测的命运。
    唉!苍凉的夜风,似乎也为这位绮年玉貌的纪瑶屏,在悲哀,在叹息……
    第二章山回路转不见亲
    空洞寂寞的夜色中,响起一阵轻而单调的足步声。
    纪昭洵与老仆默默地踏着满地惨淡的月光,默默地开始征尘,短短的一个时辰,使他仿佛感到换了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以前黄金般的童年中,他虽然并没有欢乐,但至少在梦中,还能一次又一次地编织着未来瑰丽的远景,还能幻想以后仗剑傲啸,匹马纵横的男儿岁月。
    可是就在刚才一个时辰中,幻想破碎了,连梦都消逝了,消逝着无法再拾回来,也没有勇气去想。
    有的,只是心灵上千斤重担,使他有不堪负荷的沉重感觉。
    想着,想着,纪昭洵不由一声清叹,叹声抖落在静悄悄的夜色里,是那么苍凉,那么凄苦。
    一旁的纪福听到这阵叹息,黯然地望着纪昭洵,摇了摇头,也叹息着说道:“少爷不要太苦了自己,多去忧虑!
    主母既已说过有安排,自然有她的盘算。“
    纪昭洵转首望着纪福,神色凄苫而复杂地问道:“福伯,你看我找到了父亲,娘会怎么处理?”
    一提起杨逸尘,纪福不由想起十八年前目睹的剧变,不由咬着牙恨恨道:“主母会抽他的筋,剥他的皮!”
    他是情不自禁而发出的恨言,但听在纪昭洵耳中却锥心沥血,顿时又一声长叹道:“这样的安排,我也知道,算什么妥善呢?”
    纪福一呆!自知失言,沉思片刻,长叹道:“唉!少爷未曾身历其境,所以心中难过,老奴对少爷心境非常了解,但当你想想,好好一座纪家庄,落得如此这般凄惨下场,若换了是你,你又将如何想法呢?”
    纪昭洵默认了,他觉得这是命运,夫复何言?
    纪福这时趁机转过话题,又道:“少爷,老奴昔日随着老爷闯南到北,只是在扛湖经历上能帮助你,至于如何着手,却要你来决定,老奴想问问,少爷今后行止如何?”
    纪昭洵沉思片刻,蓦地一咬牙,道:“取道三湘,上杨家堡!”
    语声如铁,似乎已下了绝大的决心。
    纪福脸色一惊,忙道:“少爷上杨家堡是做什么?”
    纪昭洵断然道:“按照江湖规矩,投帖拜山。”
    这两句话说得很豪气非凡,纪福却心神大震,惶然急急道:“少爷!这使不得——”
    纪昭洵星眸中依然有着极端复杂的光芒,缓缓问道:“为什么使不得?”
    “咱们纪家庄倒了老爷那把大红伞后,十八年来三湘杨家堡立威立德,声势震大,不说那‘百碟神剑’杨超伦老匹夫功力无敌,就是他们还有两个儿子杨逸凡、杨逸仁也闯出了不小声名。
    “在江湖上号称‘金玉双剑客’,唉,十八年来,老奴一直注意着杨家在江湖上的动静,每次出山购物,都详细地打听过,少爷,以你目前的功力,千万不能去送死!咱们还是先查探人的下落要紧。”
    纪昭洵冷冷道:“哼!我活着也没多大意思,生死对我来说,已然无关紧要了……”
    纪福一愕,惶然急急接口道:“少爷,你千万别这么想,要知道主母在你身上寄托了多大期望!”
    纪昭洵却不理他的话,轻轻一哼,缓缓道:“再说,要找人非得上杨家堡,我就不信十八年来杨家堡不知道我父亲一点消息。天地之广,若是瞎闯瞎碰,岂非如大海捞针,要到哪一天,才会找出头绪?”
    “这……”纪福双眉紧蹙,不知怎么再阻挡了。
    纪昭洵却冷冷又道:“福伯,你不要再多说,我像娘一样,决定的事,就是天倒下来也阻止不了,再说,我仅是想试试杨家‘百蝶神’剑的威力,未必就一定死!”
    纪福心头顿时忧愁重重,十八年来他清楚这个年青人的拗性,坚毅固执得像一头牛。
    但是他却不了解纪昭洵在说这话的时候,心里该有多么大的痛苦,下了多么大的决心?
    于是,在各有所忧,各有所思的情形之下,主仆二人加快了步伐,踏着黑夜,直奔三湘。
    在湘北洞庭河畔的君山脚下,矗立着一座雄伟的庄堡,高耸的堡墙,依水倚山,行人老远就可以看清楚。
    这就是威名日盛的杨家堡,晴空夏阳炎热迫人,杨家堡的大门敞开着,但是堡墙上,大门口,依然有数十名青衣堡勇来回逡巡屹立着,每个人的肩上,一式红线剑柄,微风吹过,好像数十只红色蝴蝶,在空中飞舞。
    这种戒备森严的情形,在三湘地面的人,都看惯了,但若外人目睹此景,难免会感到奇怪。
    威名日盛的杨家堡为什么天天这般戒备,如临大敌呢?
    难道有什么宵小之辈,吃了熊心虎胆,敢把脑筋,动到杨家堡的头上来了?
    其实,十八年来,在“百蝶神剑”杨超伦锐意经营下,对江湖上黑白二道朋友立威立德,已达尽仁尽义的地步,可说众望归心,任谁提起杨家堡都会翘起大拇指,说一声:“要得,够朋友!”自然绝不会对杨家堡惹是生非。
    可是十八年来的杨家堡却几乎没有一天平静过,白天晚上,明投暗进,不知道有多少江湖高手到此洒热血,抛头颅。
    这些人似乎像非把杨家堡踹坍不可,他们不是别人,却正是终南纪家庄“剑掌双绝”的一干知亲友好。
    开始时,他们只是想为已死的纪正宗出一口冤气,可是日时一久,难免有个伤亡,于是怨仇的牵连,愈来愈广了,也愈来愈深了。
    为了这种情形,杨家堡上下都深深愤怒而苦恼,但事实的起因与种种谣言,使“百蝶神剑”杨超伦不得不自求敛束,以期能不激起更大的杀劫。
    同时因为找不到杨逸尘,无法查证儿子的罪过,是否确实,于是只能镇日森严戒备,以防殒越。
    现在,骄阳下,只见湖滨倏然起了一蓬尘头,一匹灰色快马,如风一般,滚进堡门口,从马背上滚下一个汗水透衣的青衣汉子。
    “喂,老二——”站在堡门口的堡勇纷纷发问了:“又有什么大事,看你好像赶丧一样!”
    那骑马汉子呸了一声,骂道:“不用说丧气话,今天一场铁公鸡又得上场了!”
    说着匆匆向堡里闯,却被最后一名看堡同伴一把抓住,道:“老二,话说清楚一点,又是谁来了?”
    那被称老二的汉子伸了伸舌头,道:“还不是姓纪的那一党,乖乖,这次差不多四十多人,听名号,鄂南二河的一干高手都到了,癞子,快放开我!”
    那抓“老二”的“癞子”一松手,骑马汉子立刻冲进堡门,人影在大门的阴影下消失,只剩下那匹汗马,在太阳下喘着气,被牵过了一边。
    片刻间,堡中响起了震天锣声,锣声惶急,震动着沉闷的空气,却使大气更加沉闷窒人。
    接着,堡门口涌出一大群佩剑带刀的人潮,个个目光炯然,神色凝重,为首却是两个中年紫衣,肩斜长剑的剑士。
    堡门口八名堡丁顿时肃立垂首,朗喊一声:“少堡主!”
    不错,为首两名英风爽飒,容貌威武的剑士,正是杨超伦的另二个儿子,在江湖上被称“金玉双剑”的杨逸凡及老三杨逸仁。
    二人沉重地摆了摆手,算是回礼,缓着凝重的步子,带着堡中一千高手及望风来归的江湖同道,在堡前二丈,一字排开。
    这边刚刚列好阵势,远远的洞庭湖畔,已可见一簇汹涌的人头,向杨家堡涌来,人数岂止一二十名。
    人影渐近,在堡门口的杨家两兄弟已可看清这许多来者不善,善者不来的面目,目光凝神,首先触人眼帘的却是对方为首的三位健步如飞,葛衣白须老者,两兄弟神色微微一震,互望了一眼,杨逸凡首先沉重地道:“想不到这次鄂南三叟也来了,三弟,今天这场子,可得好好应付,否则风波愈来愈大了!”
    鄂南三叟在江湖上也是首届一指的人物,风闻从没有人在三叟一双肉掌下,走完过十招,侠名武功都是顶尖一流。
    可是杨逸仁听完二哥的话,却冷笑一声道:“怕什么?
    咱们这边的‘铁血双判’秦老英雄不会比对方差到哪里去,二哥,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依我老三的脾气,干脆来一场强存弱亡,这般隐忍下去,终不是办法。“
    “老三——”杨逸凡沉喝了一声:“你给我听着,等下别乱说乱动,应该体谅爹一番苦心,对方出师之名是称‘大哥诱奸纪家姑娘,计杀纪老庄主’。咱们在未寻到大哥前,只有忍,免得被人说杨家都是伪善之辈!”
    杨逸仁扬起的剑眉一垂,叹了一口气。
    就在两兄弟低声对话中,为纪正宗报仇的一干高手也纷纷接近了,距离杨家阵式三丈,也一字排开。
    这时可以看清,除了鄂南三叟外,还有大名鼎鼎的“铁扇书生”狄英及“剑山双绝”、“河西一剑”等等。
    而且连黑道中西南三十六寨,总瓢把子“阳世阎罗”尤飞也到了!
    这点颇出杨家这边人的意外,为纪家寻仇的这些人,都已算侠名深重的人物,寻仇虽不下百次,却从未邀请过黑道人物,然而这次却连向不与伍的黑道高手也请来了,显然已到了无所不用其极的地步。
    等对方一站定,杨逸凡立刻上前两步,抱拳当胸,含笑朗声说道:“各位朋友前辈好,请问哪一位是头儿,以便请教。”
    鄂南三叟老大萧诚哈哈大笑,扬声道:“老夫三兄弟这次承一干武林朋友抬爱,受邀而来,暂时作个主,耳闻杨家堡声威不同凡响,今日一见,果然传言非虚,咱们人未到,贤昆仲却已等在大门口,耳目千里,当真是威风凛凛,呵呵呵……”
    说完又是一声大笑,声震近远。
    杨逸凡忙含笑道:“前辈成名,兄弟们早已久仰,只是耳闻群侠位临,故兄弟及一千朋友,唯恐失礼,先期迎候,望各位千万别误会!”
    “误会?嘿嘿,话说得蛮好听——”有人搭上了腔,杨氏兄弟移目而视,搭腔的不是别人,却正是“阳世阎罗”尤飞。
    这位身穿黑色英雄装的西南三十六寨总寨主,漆黑粗犷的脸上,布满了冷酷及挑衅的意味,冷笑着说道:“但话说好听不管用,请问‘百蝶神剑’杨超伦老儿为何不出来,敢情凭咱们一伙人的声望名头,并没放在他眼里?”
    杨逸凡眉头一皱,忙道:“回尤当家的,家父年事已高,最近又略染小恙,所以敝弟兄没敢惊动他老人家,何况最近寒堡一干事都是敝兄弟在担承,绝无轻视各位前辈同道之意。”
    哈哈哈!“阳世阎罗”大步而出,扬声大笑道:“只要有人出头,咱们也不管是谁,好,素闻‘金玉双剑’之名,在下尤飞就先向萧大侠讨个令,见识见识贤昆仲剑上威力。”
    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已向鄂南三叟一抱拳,站于阵前。
    杨逸凡眉头一皱,还没有说话,一旁的杨逸仁却已剑眉一扬,道:“尤当家也太盛气凌人了,来意还没有使咱们弄清楚,却抢先出头动手,寒门杨家仁义天下知,但接待的是懂江湖道义的朋友,不是狂妄自大的狂夫!”
    最后一句话骂得“阳世阎罗”尤飞脸色一变,环目怒突,但他目珠一转,口中抖出一阵狂笑,道:“说得好,尤某若是狂夫,那么尤某身后一千朋友就是你杨家的朋友罗?哈哈哈哈……杨三侠,你也不用装着瞎子打马虎,咱们的来意,是为了已死的纪大侠,及历次死伤的江湖同道,向你杨家堡要还一份公道,结算一次总帐。
    “你杨三侠不必推托不清楚,若我尤某不懂江湖道义,嘿嘿,就不必自告奋勇,淌这场浑水。”
    杨逸仁的话被顶了回来,心有不甘,冷冷一笑,针锋相对地又道:“哦!原来还是为了那档子事,嘿嘿,怎么出头的人都换了,再说,嘿!好像没听说纪大侠生前交过尤当家这么一个道不同不相为谋的朋友,这岂非是狗抓耗子!”
    语声是刻薄的,语意更是刻薄,虽没有明说不齿“阳世阎罗”尤飞的身份,但不屑之意,却令每个人都可以体会得出!
    杨逸凡一听自己三弟这番话,知道不对劲,忙怒喝道:“三弟你……”
    可是来不及了,杨逸仁这番话固然损了尤飞一顿,却连着把那鄂南三叟及其余豪雄损了进去,对方每个人的神色都是一变,一声厉喝,已接上了口:“姓杨的,肯为纪家出头的人,就都是已故纪大侠的热血朋友,也是人杨家的对头冤家,你别损人不露骨,今天咱们就非踹坍你杨家堡不可!”
    杨逸凡目光一移,说话的正是鼎鼎大名的“铁扇书生”狄英,此刻的“铁扇书生”已是双鬓斑斑,无复有昔年那种潇洒的风度,用书生二字已经不恰当了,只见他面布煞气,有恨不得立刻动手的样子。
    他才是历次来真正发动对杨家觅仇的主脑之一,此刻鄂南三叟老二萧文也脸寒如冰,冷笑一声道:“老夫弟兄虽耳闻昔年纪大侠死得很惨,但这次受同道之邀,来此却怀着宁人息事之意,只想与贵堡评评理。
    “但现在看来,贤昆仲果如传说一般刁滑尖刻,嘿嘿,老夫近年来很少与人动手,这次只有活活筋骨,向贤昆仲先请教一下了!”
    场面是因杨逸仁那番话弄僵了,来意也点透了,杨逸凡知道这种情势下,已不是能用言词所打发的,他只有狠狠瞪了性情刚傲的三弟一眼,抱拳向鄂南三叟及尤飞一干人,平静地说道:“各位既要帐教,敝兄弟也不敢再推诿了,但光打并不能了结事情,是以兄弟抱着请益之心,向各位前辈同道讨教印证几手,至于关于纪大侠这笔帐,兄弟待各位尽兴后,再邀各位人堡上座,大家请鄂南三叟前辈为仲裁,评一评曲直是非,逸凡衷心之言,尚请鄂南三叟,前辈接纳。”
    这番话不愠不火!不亢不卑,人情人理,听得鄂南三叟各自点点头,把恼怒的神色平复了下去。
    可是“阳世阎罗”却毫不为所动,他当然有他的私自目的,当下冷笑一声道:“阁下嘴皮子耍够了么?硬的软的大爷都尝过了,现在动手才是正经的,尤某在此等久了。”
    杨逸仁倏然举手一探长剑,呛地一声,寒光出鞘,响起一阵龙吟,他向杨逸凡道:“二哥,这趟场子先让给我!”
    也不待二哥说话,唰地一个箭步,已窜到前面对“阳世阎罗”尤飞站定。
    场中的气氛,顿时下沉,双方人物都呈现紧张的神色。
    杨逸凡暗暗一叹,他深知自己这位三弟个性刚烈,尤如十八年未见的大哥,冲劲有余,沉稳不足,现在要拦也拦不住!
    但杨逸凡不愿把自己辛辛苦苦稳下的场面再弄糟,动手固无法免,惟尽量避免流血,终是好的,于是急忙大声道:“三弟,印证讨教,点到为止!”
    杨逸仁目注尤飞,可以清楚地看清对方环眼中闪烁着凶光,不由也暗暗一叹!
    他觉得二哥沉稳有余,却显得太过软弱,这种一相情愿的做法,是否能避免流血呢?他暗暗摇摇头,却不敢不答应二哥的吩咐,忙应了一声:“我有分寸!”接着对“阳世阎罗”尤飞冷冷道:“尤当家的,请亮兵器!”
    尤飞阴沉地一哼,伸手探腰,哗啦啦一声,抖出成名兵器“九环链”,九圈拇指般粗,腕口大小的钢环,九九相连,在阳光下闪烁着令人心慑的寒光。
    但是兵器刚抖出,远处一条人影,却飞奔而来,窜入场中,只见来人年约五十许,一身青衣小帽,像一个老苍儿。
    场中双方立刻目光惊疑的移注这匆忙而来的第三者身上。
    而这老苍头目光一扫,也被这种大场面所惊住,他呆了一呆,才向杨家堡这边朗声道:“哪一位是杨家堡主人?”
    杨逸凡诧然地上前几步,抱拳道:“这位老人家,何事吩咐?”
    老苍头倏从怀中换出一张大红贴子,双手递上,道:“纪福奉家主之命,按江湖规矩,前来投帖拜山!”
    杨逸凡接过红帖,目光略垂,眉峰略聚,哈哈大笑,向鄂南三叟道:“想不到各位都准备着第二批接应,何不请一齐来?”
    鄂南三叟及同来的一干雄豪同时一怔,他们清楚并没有另约同道,那么来的究竟是谁呢。
    却陡见狄英排众而出,大声道:“纪福!想不到你也来了,十八年不见,差点认不出你,你替谁投拜山帖??
    纪福忙垂手肃立回答道:“原来狄老爷也在这里,老奴请安,拜山帖是小主人所遣,人也即将到来!”
    狄英微皱眉头,却急急道:“你是说瑶屏姑娘?哼,到现在才来,我还当她已故世了呢?”
    纪福神色变了一变,沉声道:“主母并没有死,来的也不是她,而是主母之独子纪昭洵!”
    狄英一呆,倏然狂笑一声道:“想不到这块孽种,他配姓纪?”
    半空中倏然响起一声厉叱:“谁不配姓纪,准又是孽种,朋友话说清楚一点?”
    随着叱声,一条人影,急如飘风扑至,人品俊美,白衫飘逸,肩佩长剑,眉剑上挑,星眸中却射出愠怒的火焰,昂然屹立在狄英面前,脸色苍白,呈现无比的冷酷,正是奉命追索父亲下落的纪昭洵。
    纪昭洵依着身份,命老仆纪福先投帖,自己随后赶到,哪知第一次露面,就听到狄英刺伤人心的这番话。
    也由那番话,使他顿时了解母亲处境的悲惨,也了解母亲为什么要在晚间回家,要自己连夜离开终南纪家的缘故。
    然而他对自己的命运固然认了,可是他对别人所加的污辱,却不甘屈服,是以此刻满腹怒火,炯炯地注视着狄英,等待答复!
    同时之间,不但双方豪雄感到愕然,就是狄英及杨逸凡及尚未动手的杨逸仁也惊异地注视着纪昭洵。
    尤其是杨逸凡,刚才接过红帖,见上面纪昭洵的署名,尚不知道是何许人,现在明白了,因为纪昭洵长的容貌轮廓,太像大哥杨逸尘,使他从纪昭洵的身上,等于看到了大哥的影子,他手足情热,面对血统上应该是自己侄子的纪昭洵,暗暗一阵唏嘘。
    这些不过是在场每个人,对纪昭洵出现后的反应,只有纪福此刻却暗暗着急,不等狄英说话,已急急说道:“少爷,千万别无礼,狄老爷是你表叔公,初次见面,你应该先见过礼才对!”
    纪昭洵一愣,却见狄英不屑地一拂衣袖道:“老夫可没有这份福气,有这么个侄孙晚辈!”
    纪昭洵心头又像被人突然重重刺了一下,气得浑身发抖,满腹怒火几乎从胸腔中燃烧出来。
    纪福猛见他神色不对,一阵红一阵青,慌忙近前惶急地轻声道:“少爷,千万顾全大局忍耐一下,以免背腹是敌,进退维谷,再说狄老爷他说话虽伤人心肺,但十八年来,为了老庄主之死,几番出生入死,不顾自己生命,为老庄主雪仇,看在老庄主份上,你也该对他容让一点。”
    这番话把纪昭洵的愤怒已极的情绪,完全击溃了,满眶辛酸的泪水,只能往肚子里流,他悲痛地暗暗一叹,真实地感触到十八年来,母亲实在太可怜了,也感到母亲确实有憎恨父亲的理由。
    现在,他也感到父亲的确有罪,而且无可饶恕,这刹那,他情绪转变了,一股怨恨之气,立刻贯注在杨家头上,他猛然一转身,星眸冷厉地望着杨逸凡,冷声道:“阁下想必是杨家的人了?”
    杨逸凡正充满感情地望着纪昭洵,骤见纪昭洵那对星眸布满了煞气,狞厉得吓人,心头一震。
    可是转眼间,他了解了纪昭洵的心情及痛苦,暗暗同情一叹,道:“不错,我就是杨逸凡,少侠投贴拜山,有什么事么?”
    纪昭洵厉声道:“在下此来想请贵堡说出杨逸尘现在隐迹何处?”
    杨逸凡摇摇头,充满感情地长叹了一声,方自说道;“十八年来,我时刻不忘大哥,可惜茫茫天涯,音讯全无,我们也四面八方地在探听他下落——”
    接着用一种深切含意的语气,道:“少侠不必着急,若有消息,我一定立刻会设法通知你!”
    话声方落,已经远远走开的狄英响起一声冷笑,大声道:“纪福,老庄主的墓地你去巡视祭拜么?”
    纪福慌忙垂首恭然回答道:“回禀表老爷,老庄主的墓地,老奴每年必去打扫祭祀,不敢或缺!”
    狄英一哼道:“很好,我还以为你忘记了老庄主哩!”
    纪福一愕,道:“老奴怎会忘记,表老爷是发觉老奴有什么地方差错了么?”
    狄英冷冷道:“当然,你既没有忘记老庄主,就不该再跟这个野种,嘿!刚才我还以为他是为老庄主报仇而来的,原来是千里寻亲,想露一份孝心,嘿嘿……”到底是杨家的骨血,我看纪昭洵不如改叫杨昭洵来得适当些!“
    心头怀着满腔悲愤的纪昭洵一听这番话,顿如万箭穿心,几乎要发狂。
    刚才他受纪福的暗示及阻拦硬把燃烧的怨火压下,现在却再也忍耐不住,凄厉地一声大吼,道:“狄老匹夫,你跟我闭住臭嘴。”
    纪福这时也听不过去了,接口沉声道:“表老爷,不是老奴大胆顶撞你,刚才表老爷那番话可有些不识大礼了,少爷经瑶屏姑娘辛苦抚养长大,迢迢千里而来,投贴拜山,为的就是报仇雪恨而来,你是长辈,怎可不分青红皂白,开口就连连伤损少爷的心?”
    狄英灰眉一挑,目珠一转,似乎倏然间改变了主意,冷冷一笑道:“好,好,纪福,你既这么说,老夫就算说错了,现在拭目等着,看看他怎么报仇?”
    昔年随着纪正宗走南闯北的纪福已感到这种场面异常复杂,稍有不慎,就会变成两面成敌。
    此刻他见“铁扇书生”狄英说话让了步,虽明知他是袖手旁观,绝无好意,却觉得这正是纪昭洵下台的机会,慌忙对悲愤欲绝的纪昭洵连施眼色,低声道:“少爷,千万忍辱负重,昔年韩信受犀,才能成人上之人,将中之帅,你千万别使主母失望!”
    纪昭洵通红的星眸迅速四下一扫,只见狄英这三四十人,有一大半脸上呈露着卑鄙不屑之色。
    他蓦地仰天发出一声凄厉的长笑,笑声中反手一探,肩上长剑嗖声出鞘,一缕寒光已横当胸。
    纪福心头一惊,却见纪昭洵倏又转身面对杨逸凡吐语如冰地道:“请亮长剑!”
    纪福悠然松了一口气,立刻退开身子,让出地方,可是杨逸凡却一愕,眉头一皱,暗暗叹息起来。
    眼前的人,应该是自己的侄子,再说,自己对他的态度,比“铁扇书生”对他好得太多。
    但是看样子,纪昭洵似乎并不领情,难道他认为我知道大哥的消息而不告诉他?
    其实,他不了解纪昭洵此刻心理上的复杂,是无法形容的,他把狄英恨透了,却因狄英的话,不得不先表明自己的立场,这种复杂而痛苦的心理,除了纪福外,没有人能体味出来。
    杨逸凡沉思了片刻,沉重地说道:“我一切都是据实相告,你难道一定要动手。”
    纪昭洵冷酷地道:“量量杨家‘百蝶剑法’的威力,正是我第二个心愿!”
    杨逸凡眉稍一挑,还没有说话,却听到杨逸仁已怒声喝道:“不识好歹的东西,二哥,让我来教训教训他!”
    只见杨逸仁叱着对尤飞一拱手道:“在下稍等再奉陪你尤当家。”
    身形一晃,纵身就到纪昭洵面前,还未站定,杨逸凡却沉喝道:“三弟,还不与我退下。”
    说着已伸手抽剑出鞘,沉声对纪昭洵道:“你既执意要动手,现在就请进招吧!”
    纪昭洵瞥了一眼愕然而退的杨逸仁冷笑道:“谁上都一样,接招!”
    一抖长剑,先分三路,斗然向杨逸凡刺出,出手就是“追魂十八式”中的精着“游魂如丝”。
    十余年的苦学,使他一露手就令人刮目而视,立刻吸引了满场注视,接着剑剑翻飞,不时夹着剑中套掌绝学,源源进攻,招招不离杨逸凡要害。
    可惜他第一次碰上的就是强硬的对手,杨逸凡起初似尚有容让之心,五招一过,觉得纪昭洵剑式辛辣,丝毫不留余地,心头不由也微有愠意,一声轻啸,立刻放手反击。
    这一来,搏斗情势顿时一变,杨家剑法,盛誉果非虚传,但见剑光挥处,满空都是翩翩银蝶,上下飞舞,丝毫不留空隙,根本使人摸不清虚实。
    五招一过,纪昭洵的攻势,顿时改作了守势,这时他才知道自己无论剑法及功力上,确实比人差上了一筹。
    他虽明白趋势必败,可是他能退却吗?他知道不能,不说自己此刻已无法突破缠身剑圈的威力,就是狄英的话,也将使自己消受不了。
    这刹那,他在一口怨气无法发泄下,下定了破斧沉舟,与敌偕亡的决心,一声凄厉大喝,剑掌俱出,提尽真元,泼风狂扫。
    略荡开周身剑光,长剑一挑一抖,顿时挽出三朵斗大剑花,三朵剑花一闪即隐,化作一溜精芒,奋力向杨逸凡咽喉刺去。
    力沉真力,划空嘶嘶作响,正是家传剑法最后一式“三元化一”。
    杨逸凡心头一凛!他觉得纪昭洵这一剑功力上比前几招强出好几倍,而且招式玄奇无比,只是前胸空门大露,像是拼了命,他在震骇之下,剑势一敛,奋力一挑。
    叮地一声,火花了然中,纪昭洵的长剑被震高一寸,但去势仍劲而疾,刺向杨逸凡的鼻尖。
    但杨逸凡究非纪福,功力剑术上也比纪福高明了好几倍,而且此地也非终南山喂招的情形可比拟。
    他眼见剑尖方刺上杨逸凡鼻尖刹那,倏觉人影一花,剑势竟然刺空,这时的纪昭洵大吃一惊,咬紧牙根,长剑向下一压,猛欲倒拖回来。
    这正是终南深山中,接受母亲无数次考验而苦想出来弥补缺点的,同归于尽的一手剑法。
    哪知剑势方欲下压,手腕倏觉一紧,已被五指扣紧脉门,接着胸头一痛,骇然垂目,只见杨逸凡的长剑,光寒如水,正紧紧地抵住自己心窝,杨逸凡面严如冰,双目炯炯地盯视着自己。
    “完了……”纪昭洵心头发出一阵悲叹,右手五指一松,长剑呛当坠地。
    在他的感觉中,眼前已是死数,哪知杨逸凡凌厉的神色倏变得异常温和,发出一声轻叹,低声说道:“昭洵,纪家那批人虽容不得你,但杨家却绝不会那么无情,看在我大哥份上,我不为已甚,你也该好好深思一下!”
    沉重的语声中,一松扣住纪昭洵的腕脉的左手,缓缓收回长剑,退身三步。
    纪昭洵愣住了,一股辛酸的泪水,倏地涌上的眼眶,他说不出心头那种复杂而又悲怆的感觉。
    但他知道自己无法领受对方的感情,而现在又不能不领受这一份沉重的感情,他正努力止住自己眼中的水流下来,那边狄英却张口发出一阵大声的狂笑:“哈哈……精彩,精彩,不过这么就算是来报仇的,那老夫及一千纪庄主的知交同道,十八年来出生入死,又不知算是什么了?……”
    语声是在讥嘲,充满了不屑和鄙视。
    纪昭洵立刻悲忿地转身向狄英大吼道:“老匹夫住口,终南纪家的事,用不着你姓狄的来管。”
    接着向鄂南三叟这边群雄一指,抱拳一揖,大声道:“各位前辈都是为了晚辈外祖雪恨而来,隆情高义,晚辈非常感激,但终南纪家并未断嗣,一切恩怨自有家母及晚辈会来了结,隆情只有容后再谢,高义谨有心铭,各位前辈仗议之情,只有在此拜谢了。”
    鄂南三叟白眉一皱,那边狄英却厉声叱道:“小子,你配姓纪?……”
    “嘿……”
    纪昭洵勃然大怒,但还没有表示举动,场外却进出一声冷笑。
    笑声娇滴滴地像个女子,但笑声却清楚地贯入双方群雄每个人的耳朵中,把所有的视线都吸引了过去。
    纪昭洵怔然转过头去,只觉扑鼻一股幽香,停神一看,身后已经亭亭玉立地站着一位少女。
    这少女绿衣绿裙,手中却圈着一条蛇皮软鞭,杏眼,桃腮,配上直挺的鼻梁,风度幽雅,俏丽已极。
    可是此刻俏生生的脸蛋上却露出一丝怒意,对“铁扇书生”狄英冷笑着说道:“你‘铁扇书生’的侠名也不算小,年岁也活了一大把,可是此刻说话却使任何人听不入耳,人家姓什么居然也要你来管,好像你的权力已经越过了皇帝老子,嘿!听了实在使人惹厌!”
    狄英勃然大怒,厉声喝道:“丫头,你是谁?与那小子有什么关系?”
    绿衣少女冷笑道:“我是谁,你也不配问,我与这位纪少侠也没有什么关系,嘿嘿,老实说,我是恰巧路过此地,本来想看一场热闹,不过对你那张臭嘴中说出来的话,实在听不下去了,所以才来打个抱不平!”
    哈哈哈……狄英气得进出一声狂笑,笑声中衣袖一抖,唰地一声,手中多一把精光闪闪的铁扇,厉声道:“好啊!
    管闲事管到老夫头上来了……“
    话未落,绿衣少女已冷笑道:“天下人管天下事,姑娘我清楚你们这里的纠纷,为友尽义,确是好事,可是对一个故人后辈,横加污辱,却大不应该。
    “再说比武决生死但凭功力,纪少侠尽力而败,不算得丢人,武林中有谁能保持长胜不败的?胜得光明,输得磊落,才是武人本色。”
    说到这里,冷冷一笑,又道:“再说杨家堡也不是好惹的,就是你狄英,十余年来邀了人,打了多少次,还不是落得灰头土脸,摇动了人家杨家的一堵墙没有?嘿嘿,还笑纪少侠做什么?”
    这番话把个狄英奚落得颜面丧尽,而且无言可驳,就是狄英一齐来的鄂南三叟也不禁暗暗佩服!
    只见绿衣少女说完,对纪昭洵用同情的秀眸一瞥,温柔地道:“英雄出头,十年不晚,你也不用伤心,现在还是离开这边为妙!”
    这段话像春风一般,稍稍吹散了纪昭洵心头一股积怨,他虽不知道这绿衣少女的来历,却对她产生了一阵莫名的感激。
    因为这份同情,对他来说太少了,因为太少,更显示出可贵,何况来自一个素昧平生的陌生异性身上。
    纪福本来就反对纪昭洵到杨家堡来,此刻也趁机接口道:“少爷,这位姑娘说的话不错,既见识过杨家剑法,也可以走了!”
    说着,急匆匆地过去拾起垂落地上的那柄长剑,递给纪昭洵,目光暗暗向四周一溜,低声又道:“少爷,情势非常恶劣,别忘了我们主要的是先找出杨逸尘下落!”
    那绿衣少女已在充满孤傲的神态下,向场外走去,纪昭洵被纪福连拖带扶地跟着绿衣少女身后走去。
    蓦地,纪昭洵就挣脱了纪福的扶持,倏地转身,目光向满场群豪一扫,最后落在杨逸凡身上,冷冷地一字一语说道:“如不雪今日之耻,犹如此剑!”
    举起左掌,猛敲剑叶,叮地一声,长剑立断为二,他举起断剑向地上甩去,入土直没至柄。‘这番话不但是对杨逸凡而说,也是对气得发抖的狄英而说,话声一落,立刻扬长追上绿衣少女离去。
    杨逸凡长眉一挑,旋即发出一声叹息,可是“铁扇书生”狄英却当着这许多武林群雄,坍不起这个台。
    他身形略飘,厉声大喝道:“站住!”手中铁扇一摇,唰地一声张了开来!
    已经离开丈余的纪昭洵与绿衣少女同时停步旋身,绿衣少女已抢先冷冷发问道:“你叫谁站住?”
    狄英厉声道:“当然是你这贱人,老夫要看看你凭什么张狂?”
    绿衣少女娇容上顿降一层严霜,冷笑道:“看样子好像不甘心!你就试试姑奶奶鞭法。”
    说着圈在右手的蛇皮鞭倏然一抖一甩,呼地一声,鞭梢激射,向狄英咽喉卷去,这一出手不但快而且劲力实足,划空嘶嘶作响。
    狄英料不到这绿衣少女说动就动手,自己还未发动,对方一鞭已抽了过来,他闪身一避,立刻电掣般向绿衣少女扑来。
    哪知绿衣少女的鞭梢上,犹如长了眼睛一般,一击落空,倏然一曲一转,缩了过去,狄英身形方避过,吧哒一声,鞭梢已像灵蛇一般,划过他前胸,他心头顿时骇然,倒纵而退,嘶地一声,一袭长衫,从胸以下,立刻破裂而开。
    狄英浑身惊出一阵冷汗,他料不到这突然而来的绿衣少女竟具有这般神出鬼没的鞭法,惊容未停,却见鞭影呼地一声,又从眼前划过。
    他慌忙再度急退,只觉得右手一震,一柄铁扇,竟已被长鞭卷走,嗖地一声,甩出三丈之外。
    只见绿衣少女冷冷一笑道:“第一是惩罚你骂‘贱人’二个字,第二鞭却是要你知道本姑娘并不是好惹的。”
    说完向纪昭洵挥手道:“我们走!”傲然转身,扬长而去。
    狄英这时真可说是惊怒交加,恨不得找个地洞钻了进去。成名数十年,今天当着不下百余武林人物面前,给一个黄毛丫头丢了这么大的人,还有什么面目再见天下人。
    他脸色一阵苍白,猛然一挫牙,正欲不顾生死追上去,身后倏响起一阵衣袂飘风声,接着衣袖被人一把拉住。
    狄英愤然侧首一瞥,拉住他的人赫然是“阳世阎罗”尤飞,不由怒声道:“尤兄,做什么?”
    尤飞沉凝地道:“狄兄千万别冲动,难道看不出那丫头的鞭法正是蜀中崔家的‘惊神鞭’么?”
    狄英倏然变了脸色,一股冲动,顿时如泄了气的皮球。
    提起蜀中崔家,巫山惊神鞭崔九龙,谁都会恐惧变色,但见过惊神鞭崔九龙的人,却少而又少,因此江湖上对蜀中崔家都有一份诡谲神秘的感觉。……
    这时,鄂南三叟也同时皱紧白眉,这次被邀请而来,情势发展到这么尴尬的局面,是这三位名高望重的萧家三兄弟所意料不到的!
    这种情形落在杨逸凡的眼里,心里倏然启动灵机,觉得暂时消弥这场纠纷,此正其时了。
    于是向鄂南三叟抱拳当胸,朗声说道:“在下有点建议,不知萧大侠贤昆仲能接纳否?”
    老大萧诚仍然皱着眉头道:“请说!”
    杨逸凡长叹一声道:“十八年来,寒门为了纪大侠之死,可说弄得枕不暇席,这样下去,是非曲直既无法解决,却流于无穷杀劫,对双方任何一方来说,实非解决之道。
    在下决定在今年重九之日,在君山之顶,邀请天下武林中公正同道,参加一次评判大会,届时也请纪家寻仇的朋友同时赴会,当着天下武林,把这段过节公开评判一下是非,作一次总了结,不知萧大侠认为然否?“
    鄂南三叟同时欣然颔首称赞,他们觉得被纪昭洵这一现身,已失去了助拳的立场,故而表示同意。
    盖鄂南三叟心中认为纪昭洵究竟是终南纪家之后,既已说明不需外人插手,自己已无必要膛这场混水。
    其余虽有不肯罢休的,但碍于鄂南三叟已答应出口,自不好再作表示,尤其为首的狄英被绿衣少女当众两鞭,打得颜面尽丧,更不好意思再耽搁下去,对寻仇一节已失去了初来时那种决心,于是一场生死大会,顿时消弥于无形。
    鄂南三叟一千人此刻纷纷抱拳离去,杨逸凡望着仇家人影逐一消失,才长吁出一口气,可是一旁的杨逸仁却说话了:“二哥,你对人太仁厚了!”语气中对杨逸凡一切措施完全不表同意。
    杨逸凡剑眉一皱,道:“三弟是指哪一点?”
    杨逸仁道:“当然指对纪昭洵那小子,依我之意应早一剑贯心,杀他以绝后患!”
    杨逸仁斥道:“三弟,你应该知道他是大哥骨肉,我怎忍心下得了手?”
    杨逸仁一哼,道:“他。心中若有大哥,就不会这么对我们,二哥难道没有看到他临去断剑,心中包藏着无穷杀机?”
    杨逸凡长叹一声道:“这是误会,我们不应该再加深它才是!”
    杨逸仁冷冷道:“这是二哥自己的想法,但他心中是否这般想,只有鬼才知道,我觉得今天二哥不杀他,实在是错了,杨家堡日后的麻烦,恐怕就在这小子身上。”
    杨逸凡双目一瞪,道:“三弟,你不必渲染其事,将来的事,将来再说,至少今天,若没有他纪昭洵的出头一搅,一场生死大战,伏尸百步,还不知会有怎么一个结局呢?”
    杨逸仁默然了,可是他心中倏下了一个决心,但是他却没有表露出来,默默跟着杨逸凡招呼着一干助拳的知交宾客,回返堡中。
    洞庭河畔恢复了空旷宁静。时间虽然还早,但满天阳光却被一堆浓黑的乌云所盖住,没有一丝风,天气显得更加闷人,象征着眼前的平静并不能消除未来的风暴,一切就如现在的天气,密云不雨,直待一场狂风暴雨来临。
    一个时辰后,杨家堡中倏然冲出一匹快马,马上的人赫然是杨逸仁,他去哪里?没有人能知道!
    满空乌云,遮去了六月骄阳,天色立刻阴沉了下去,纪昭洵主仆的内心,与天色一样地阴沉,默默与绿衣少女快速地移着步伐!
    不过,纪昭洵此刻心境,比刚才开朗得多了,绿衣少女最后两鞭,打得固执的“铁扇书生”狄英没有丝毫还手的余地,使他心头大感痛快,觉得出了心头不少怨气,同时也对绿衣少女的功力大表钦佩。
    走着,走着,杨家堡已远远抛在身后,高耸的黄鹤楼已遥遥在望,这时他才发觉与人家同行了半天,还没有问人家姓名。
    于是目光侧视着绿衣少女开口道:“承姑娘仗义执言,还未请问尊姓大名,以便小可将来报答!”
    绿衣少女露齿一笑,简单地回答道:“崔家凤!”笑容是迎人的,语声也是柔和的,完全没有刚才那种孤傲凌人之气!
    纪昭洵道:“原来是崔姑娘,小可纪昭洵……”
    方报出名字,崔家凤已温柔的一笑,道:“我知道,少侠,对你一切,我非常了解,非常同情,唉!这不是你的罪过,一切应该归咎于上代……”
    温婉的娇语声,含着一丝劝慰之意,那动人的笑容,犹如三月的蔷薇,可是纪昭洵在领略这些温慰之余,却不由一怔,脱口道:“姑娘怎会这般清楚呢?”
    崔家凤卟嗤一笑,娇声道:“这有什么可以奇怪的,终南纪家那场剧变,在十八年前,江湖中哪个不知道?至于后半段关于你的事,刚才在杨家堡前,那个姓狄的老混蛋不是已透露得差不多了么?”
    纪昭洵又默然了,刚刚开朗的脸色一下子又转阴沉了下去。
    唉!往事是不堪回味的,现在被她一提,那不堪负荷的沉重感觉,又复回到纪昭洵的内心上,使他想起了惨淡的前途。
    崔家凤秀眸一瞥,似有感触,轻叹一声又说道;“对你少侠来说,过去都不值一提,未来的才值得你去奋斗,目前的唯一问题,应该是怎么能访到名师,再求深造才是第一要务!”
    纪昭洵默默地听着,他记得母亲临别时也这么说过,但江湖上奇人异士虽多,真正要找出一个,还真不容易!
    七大门派各有所宗,受武林尊重,但无深厚渊源,人家根本不会收授,江湖中成名高手虽多,但在纪昭洵心中的分量并不重,他需要的是拜师苦修后,一剑挥出能光寒天下的超人武功,江湖中那些成名人物,就是全愿意收他做徒弟,能传给的本事,也不过仅仅能抗衡一方,并不能出人头地。
    真正能达到他愿望的奇人异士,却是可遇不可求,故而他明白,寻访名师,再求深造,说虽容易,行动极难。
    崔家凤仍以动人的语声接下去说道:“你既步人江湖,就是江湖人。江湖人所本,主要的就是武功,犹如商人必须先熟练算盘,文人先要熟谙诗词八股一般,而像你这样的功力,实在不应该先出来闯,再加上你复杂的身世,我真替你未来担心!”
    她说完这些话,见纪昭洵脸色阴沉沉地,丝毫没有反应,忙微笑着又道:“你不要多心,我并没有看不起你的意思,而是实话实说,想有所建议……”
    纪昭洵仰天一声长叹,点了点头,他对崔家凤的话是感激的,只是在紊乱而复杂的情绪之下,一时不知用什么话来表达而已。
    崔家凤嫣然道:“你能了解就好,其实我们年青人应该不同于老年人,要讲究什么世故,圆滑等等,嗯,多说废话没用,让我想想有什么路可以指点你!”
    她手中玩弄地挥动着手中鞭子,含颦转动着秀眸,没有片刻,倏然啊呀一声惊呼!
    纪昭洵一怔,纪福也不由一怔脱口道:“小姐是想起了什么?”
    崔家凤桃腮微红,含着歉意地道:“真对不起,我本来在想什么人最适合做你少侠的师父,哪知却先想了一件要紧的事……”
    纪昭洵急急问道:“不知是什么事?”
    崔家凤笑着道:“我忘记了前面岳阳城中还有人等着我,少侠,恕我要失陪了,呃,这样吧,我在城中住在‘迎宾客栈’,你慢慢来,到城里可以去找我,那时我会告诉你一条求师之路。”
    说完像真的有什么急事一般,匆匆摆摆手,飞奔而去,瞬眼人影俱失。
    这时正好走到黄鹤楼前。纪昭洵不由伫足而望,苍茫的天色下,那点线影像飞舞的蝴蝶,冉冉消失,不知怎么地,他心头觉得仿佛失落了什么,感到一阵空虚。
    他心中喃喃念着她的名字:“崔家凤……崔家凤……”
    心中体味着她每一句话和每个动作。
    由她离去的神态动作看来,她还未脱一个十七八岁少女应有的天真和稚气,但她在对付狄英时,却像一个江湖老手,隐有名家风范,而对自己说的话,却又充满了智慧,一种成熟的智慧……
    他想着,想着,脑海中渐渐现出一个鲜明的轮廊,把崔家凤塑成了一座鲜明的人像,这座像却是娇美、英武、智慧、善良的综合体。
    于是他产生了一份深重的惆帐,萍水相逢,这一份友谊实在太可贵了,可是偏偏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如惊鸿一闪,了无凭藉!
    “唉!少爷,人已看不见了,我们还呆着做什么?”
    是老家人纪福在说话了,话声惊醒了茫然悠思中的纪昭洵,他缓缓收回视线,叹息一声道:“福伯,那崔姑娘的话实在使我犹豫不决,依你看,我以后该如何好?是重新投师习艺呢?或是开始找人?”
    纪福也作难地沉思片刻,才叹息着说道:“那崔姑娘的话没有错,可是未来日子正长,老奴以为总得对主母有个交代,假如在尽力寻觅后,仍找不到那姓杨的下落,再作他图不迟!”
    纪昭洵叹道:“但是茫茫天涯,何处去找呢?我本以为杨家堡必会知道杨逸尘的消息,可是杨逸凡的话不像作假,现在我却不知道从何着手。
    唉!假如他死了,应该有人发现他的尸体,假如是活着,这世界上怎会没有他的影子?难道他会在这世界里无影无踪地消失了?“
    由于刚才的刺激,他决心认为自己没有这个父亲,所以连称呼也改了过来,此刻,他茫茫思索着摸索的方向。
    哪知话声未落,身后却响起一声轻笑,有人接口道:“人活着怎会在这世界上消失,少侠,何不问问我?”
    纪昭洵及纪福同时一惊,迅速转身,目光瞬处,却见身后已站着一位身穿蓝衣的中年文士。
    这蓝衣文士年约四十余岁,正口含微笑地望着惊愕的纪昭洵。
    他身上没有佩兵器,可是从那炯炯*人的眼神中,纪昭洵已知觉是一位江湖高手,顿时脱口“你是准?”
    蓝衣文士笑道:“萍水相逢,何必问姓道名,纪少侠,不瞒你说,杨家堡前那一幕,我看得清清楚楚,我非常同情你,所以明知不该说,也不忍不现身相告了!”
    纪福此刻已急不可待地接口道:“杨逸尘的下落,阁下知道?”
    蓝衣文士微微一笑,得意地说道:“普天之下,除了不愿透露的人之外,恐怕唯有我最清楚了!”
    纪昭洵精神一振,急急问道:“人在那里?”
    蓝衣文士简单地回答道:“在嵩山少林。”
    在少林?纪昭洵主仆不由讶然相对而视,大感意外。纪福皱眉问道:“朋友既仗义相告,何不把话说清楚一些,杨逸尘怎么会藏在少林!”
    蓝衣文士含笑道:“这点我可不清楚,不过十余年来,人被藏在少林,却是一点也假不了!”
    纪昭洵也皱眉怀疑地道:“阁下既早已知道,为什么不早些说出来?”
    蓝衣文士卟嗤一笑道:“早点说?跟谁去说,若同你说,你今天才露面,不是在杨家堡看到你,路上相遇,我也不会认识你是谁?
    若要对令堂夫人说,可是十八年来江湖上根本看不到她的影子,终南纪家庄自倒了‘剑掌双绝’纪正宗,铁锁大门,根本没有半个人影。“
    纪昭洵为之语塞,却见蓝衣文士滔滔不绝地说下去道:“要我对别人说,我也不敢,若是传出去,早已是一场大风波,而且消息一泄露,少林和尚一定立刻明白是我放的风声。
    “那批和尚已经关照过我严守秘密,我生平虽没怕过任何人,却惹不起少林,至于要我对‘百蝶神剑’杨超伦说,我又不想!
    杨家堡声名如日经中天,我生平行踪无定,独来独往,犯不着去讨这个好,拍这记马屁,现在请少侠想想,我若早说,该说给谁听?“
    纪昭洵被他问得哑口无言,但仍禁不住怀疑地问道:“但是少林寺为什么要把他藏起来呢?为什么不愿阁下泄露消息呢?”
    蓝衣文士仍含笑道:“这话你应该去问少林寺的和尚,佛门不是凡地,所以一切也不是凡人所能揣测的,我是凡人,自然不会了解那批和尚是为了什么?”
    “我能告诉你的,只有这一点点了,希望对你有所帮助,杨家堡那火热热的场面,相信被你一搅,也该散了,此地不可久留,你还是早点离开为妙!”
    说着潇然向岳阳城方向离去,步履如行云流水,转眼剩下一粒黑点。
    又是一个突然而来,突然而去的人物,可是这次,给予纪昭洵的感觉,不是温暖,而是神秘。
    那出色的口才,那锐利的目光,那含蓄的话语,那神秘的笑容,着实费人猜测思忖,他呆呆出了一会神,倏然侧首问纪福道:“福伯,你摸得出他的来历吗?”
    纪福始则沉思着摇摇头,继则微微一笑道:“少爷不用去猜,到了少林不就可以知道他身份了么?”
    纪昭洵微微一怔,倏然领悟了,若自己找上少林,少林和尚知道是他放的风声,岂不是从少林和尚口中能发掘他的来历身份?
    “对!”他掘拳一击掌,道:“福伯,咱们就立刻上少林!”
    由于那蓝衣文士临去的警告,纪昭洵与纪福二人就加快了步伐,避免与鄂南三叟及狄英一千人再碰上,但到了岳阳城外,已是万家灯火了。
    这时,由于突然得到了杨逸尘的消息,使纪昭洵热血沸腾,一时之间却忘记了崔家风临别的约会。
    等到在岳阳城外匆匆打过尖,想起了崔家风之时,二人离开了岳阳城已经约摸二三十里了。
    但是纪昭洵转念一想,寻师之事并不急,倒是眼前父讯已获,应该赶快了断。
    于是,母亲那憔悴渗淡的音容,代替了脑中如花笑容,可是他心头却仍然不免紊乱复杂,矛盾百起……
    天虽然已入夜,但天上的乌云却仍浓浓密密,夜色是一片漆黑,漆黑的驿道上,已没有行人的影子,四周充满了寥寂和凄凉。
    纪昭洵与纪福施展脚程飞奔着,陡然远远望见漆黑的大道中,有一个模糊的黑影,那黑影像一枝秃秃的树干,也像一块石头,丝毫不动。
    但说是树干,绝对不会生在官塘大道中央,若是石头,也不会有人搬块巨石,无缘无故地放在道中。
    纪昭洵与纪福心有所疑,立刻放慢了脚步,距离一点一点接近,黑影虽然还看不清楚,但是微风吹过,下半截似乎在微微晃动。
    这晃动的分明是二角衣摆嘛,纪昭洵心头一紧,立刻停住了脚步,双方距离仍有十余丈,纪福也紧张地扬声喝道:“前面的朋友是哪一位?”四周在话声落后,静悄悄地,那黑影依然木立,居然一点反应也没有。
    纪昭洵顿时毛骨悚然!深夜荒道,无星五月,四周没有人烟,莫非是什么冤魂出现不成?他记得在稚龄之年,在终南荒谷中,依在纪福怀中,听他说过这种恐布的离奇传说,曾吓得一夜未眠,眼睁睁地害怕鬼魂光临,而现在他双腿微抖,不自觉地侧首向身旁的纪福望去。
    只见纪福也一脸紧张之色,倏地举手抽出肩上长剑,低声道:“少爷,不对劲,注意点!”
    纪昭洵心头更加一紧,举手一探肩头,摸了一个空,这才发觉自己此刻已没有长剑,不由更加着慌,却见纪福已把剑递了过来。
    他下意识地接过,因有一剑在手,胆子微微一壮,大喝道:“你到底是人是鬼?”
    那黑影仍旧一动不动,没有一丝回音,像是没有生命的东西。
    可是因距离已近了四五丈,依稀已可看清那黑影像是一个人形,并非木石,只不过光线太黑,面目仍无法看清而已。
    二人移步虽慢,但距离终于慢慢接近,八丈……七丈……六丈……五丈……四丈……三丈……
    倏然那黑影有了动作,右手一举,嗖地一声,多了一样东西,唰地一声张开,竟是一把精光闪闪的扇子。
    模糊的脸影中倏亮起二道灼灼犹如秋阳闪电般的眼神。
    几乎同时,纪昭洵也看清对方的面目了,骇然发出一声惊呼!
    纪福也吃惊地讶然呼道:“表老爷,原来是你,真把人吓了一大跳……”
    不错,伫立荒道黑夜中的人正是“铁扇书生”狄英,只见他脸布重霜,冷冷道:“老夫等候你们多时了!”
    纪福一见他神色不善,内心一震,慌忙拦在纪昭洵面前急急道:“表老爷有什么重要事吩咐么?”
    狄英阴沉地一笑道:“老夫要亲手送这个杂种上阴间去!”
    纪昭洵顿时骇怒交进忖道:“为什么纪家的人,却这么紧紧*着自己,丝毫不肯放松呢……”
    他心头倏然升起一股莫名的悲哀,悲哀中,他尽量控制平静自己的情绪。
    他知道,此刻不比白天在杨家堡,对方在众目之下,还有一些顾忌,而在这深夜荒道中,一切已失去了凭藉,真动上手,自己纵然加上纪福,也根本不是对手,这种情形下,唯有保持沉默,静待发展。
    而纪福听了狄英的话,脸色也顿时一变,急急道:“表老爷,这是何苦,俗语说,不看金面看佛面,少爷纵有顶撞表老爷的地方,表老爷也该看在已死去的老庄主份上,宽容一二!”
    “铁扇书生”哈哈一阵狂笑道:“纪福,我知道你跟了老庄主十余年,忠心耿耿,誓不渝二,老夫相信,你也知道我一切也是为了老庄主惨死,摆不平心头一口冤气。……”
    纪福慌忙接口道:“表老爷用心可对天日,老奴焉有不清楚之理……”
    “你能清楚就好!”“铁扇书生”狄英又把话头接了过去,挥挥手道:“现在你让开一边,老夫要毙了那小子!”
    纪福怎肯让开,急急道:“表老爷既是为了老庄主,又为什么同我们少爷过不去呢,老奴这又不懂了!”
    狄英进出一声冷笑道:“老夫就是为了不让老庄主人死了还现世,故而非杀他不可,嘿嘿!纪福,假如老庄主会在棺材里爬起来,我相信他绝不会反对我这样做!”
    纪福慌忙摇着双手,用近乎哀求的口气道:“不!不!表老爷,你既知老奴一生对纪家忠耿,就请看在老奴薄面,少爷也是与你表老爷一样,心存仇志,誓为老庄主报仇……”
    哈哈哈,狄英一声震天狂笑,打断了纪福的语声,冷笑着道:“报仇?他凭什么报仇?凭的是纪家的身份,还是杨家的身份,纪福,你忘了昔年老庄主为什么死的么?
    还不是因为你小姐不贞,肚子里有了这块孽种!我狄英十八年来奔波江湖,邀请老庄主生前一干知交朋友,忘命向杨家声讨复仇。
    “为的就是替老庄主出这口怨气,但若不杀这个祸种,怎能向那批已死未死的知亲好友交代,又怎能对得起老庄主在天之灵,就是今天,若不是被他这一搅,杨家堡纵然不垮,也必伏尸百步,血染洞庭。
    “但是现在却落得一场空,反被仇家朋友两面耻笑,纪福,你叫老夫还有什么面目再面对武林同道?”
    他这番话说得声色俱厉,激厉的语声一落,不等纪福再说什么,脸色倏沉如铁,峻声又道:“纪福,你快让开,若再阻拦老夫,怪不得老夫扇下无情,把你一并算上,使此地多增一条冤魂!”
    纪昭洵此刻知道任凭纪福说烂了舌头,也无法使对方软心改变了,一股怨气顿时冲上脑门,狂笑一声道:“福伯,你也不必多费口舌,就让那老匹夫过来,我昭洵今天认命就是了!”
    握剑五指一紧,决定以死一拼。
    哪知纪福一听这话,不但不让开,反而大喝一声道:“表老爷,你这么固执己见,就请先成全老奴!”
    双掌骤起,如疯了一样,猛扑狄英,掌风兜心劈去,掌势一出,又大叫道:“少爷,你快逃,老奴替你挡他一阵!”
    “铁扇书生”脸上杀机骤浓,精光闪闪的双目一瞪,厉喝道:“纪福,你敢!”
    左袖一拂,一道劲气横卷而出,啪地一声,纪福身躯像飘风落叶一般,被震出一丈有余,仰天一跤,摔在地上。
    要知纪福跟着已故的“剑掌双绝”纪正宗学到不少招式,但功力上,与狄英一比,究竟差得太远。
    这一跤铁得眼中金星直冒,浑身酸痛,但耳中却听得狄英阴沉的语声:“念你数十年忠心耿耿,老夫不为已甚!”
    面目狰狞阴沉的狄英,就在这话声中,人如闪电一划,已欺到惊愕的纪昭洵面前,狞声又道:“老夫今夜送你再投一次胎,希望你来世切莫姓纪!”
    铁扇如电光石火一划,已向纪昭洵咽喉切到。
    寒气砭骨,劲力*人,这出手第一招就是生平绝学“雁翎十八剔”中三大绝招第一式“落雁断羽”。
    骇恨交加的纪昭洵,迸出一声凄厉的长笑,笑声中,长剑硬向外一封。
    叮地一声,剑扇交击,爆出一溜火星,他人噔噔立刻震退三步,虎口巨震,长剑几乎脱手飞去。
    骇然之下,面对凌厉的招式,他顾不得再说话,左掌猛推,施出“龙形三曲”掌法,接连劈出三掌。
    狄英身形三闪,阴森森笑道:“你这点狗抓毛若在老庄主手中施出,老夫或许挡不了,在你手中,嘿嘿,老夫绝不会令你逃过下一招!”
    铁扇虚虚在纪昭洵眼前一晃,唰地一拢,疾如流星,直点前胸,这一招更狠更疾。
    就在这生死一发间,狄英身后响起一声大喝:“表老爷手下留情。”
    二道硬崩崩的掌风,直袭狄英后背。
    不用说,正是纪福,他这时已顾不得自己安危,眼前纪昭洵即将亡命扇下,立刻猛扑过来。
    这种情形下,狄英不得不收扇移身,先求自保,他似乎不愿伤了老仆纪福,却对纪昭洵下定了狠心,铁扇微收即伸,又唰地张开,向纪昭洵脑门劈下。
    这一式更是凌厉无伦,纪昭洵惊魂方定,扇上劲气已袭脑门,骇惶之下,避已不及,*得举起酸柔无力的右臂,长剑死命向上封,叮地一声,虎口震裂,长剑坠地,但铁扇却略略一顿,原势而下。
    纪昭洵拼命向后倒纵,纪福也拼命扑上大声道:“表老爷,你要杀就先杀老奴!”
    这一招又在千钧一发下,被纪昭洵逃过,气得狄英胡子根根直竖。
    他布满煞气的双目狠狠向纪福一瞪,却仍不忍心对纪福下手,其实狄英并非坏人,所以对纪昭洵这么狠毒,却是目睹十八年前纪家庄那场惨变,激愤于心,对纪昭洵有了牢不可破的卑视和私见。
    此刻他恨声道:“纪福,随你怎么说,老夫今天也非杀这小子不可!”铁扇一挥,又如风一般,向纪昭洵扑去。
    就在这时,一阵急骤的蹄声自岳阳城方向来路,飘传过来。
    马未到,却已闻语声传来:“什么人在这里打斗!”
    扑身的“铁扇书生”不由一怔,停身举目向来路方向望去。
    只见一匹骑影,如电掣风掠而至,马上人略勒马缰,健马人立长嘶,那人凌空长身,已飘然落在道中。
    纪昭洵主仆及狄英凝神一望,头不约而同地一震,来人英姿爽飒,长衣飘洒,容貌俊武,不是别人,却正是杨家堡三少堡主杨逸仁。
    而杨逸仁一看场中三人竟有“铁扇书生”在内,神色也不由一呆!
    他追赶的对象,本来也是纪昭洵,却不料那“铁扇书生”竟与他怀有同样的目的,而早一步先下手了。
    他更想不到本要取纪昭洵的性命,此来反而救了纪昭洵一命。
    但是狄英却摸不透杨逸仁的来意,眼珠一转,觉得现在要再杀纪昭洵已不可能,立刻转身向纪福冷冷一笑,道:“纪福,现在可不遂你心意了么?嘿嘿,到底是杨家的骨肉,但以后若有什么差错,老夫一样要取他的狗命!”
    说完衣袖一指,长身而起,人影略闪两闪,已没人浓黑的夜色中。
    纪昭洵暗暗一声悲叹,他说不出心头是一种什么滋味,却难受得几乎要发狂。
    想起白天在杨家堡前,杨逸凡那种和颜悦色,和充满感情的语气,而现在这位杨逸仁又救了自己一命。……
    他想:这是为什么?他们是自己的仇家啊?但是他们对自己偏偏这么仁厚,而应该是自己亲家的狄英,却对自己这般凶狠毒辣?……
    他觉得自己所处的这个世界,一切都大乖常情,连自己也包括在内,他觉得再下去,恐怕连谁是亲,谁是仇,都会分不清楚。
    紊乱的思绪,像潮水一样地在脑海中翻腾着,然而一旁惊魂甫定的纪福已过来拾起地上的长剑,对纪昭洵轻声道:“少爷!我们走吧!”
    世故深沉的纪福,却不像天真的纪昭洵,他感到如此深夜,杨逸仁突然出现,并不是什么好兆头,心有戒意,恨不得马上离开。
    但话声方落,僵立着的杨逸仁却开口了:“走?嘿!慢一点!”
    纪福世故地一抱拳道:“杨三侠有什么指教!”
    此刻的杨逸仁,心头有一丝懊悔,他觉得早知道狄英会对纪昭洵下手,自己实在多跑了这一趟,方才若是能使纪昭洵丧命在对头手下,那是多么理想?而现在,自己却反而把狄英惊走。
    不过,他觉得既了解对头也放不过纪昭洵,自己就不必急于要杀人,本来的计划应该修正一下,不妨把话先问清楚,说清楚,若纪昭洵真是不识好歹,再动手也不迟,这样诛之也不愧于心。
    于是他冷冷地回答道:“在下此来,有两个问题,请教纪昭洵!”
    纪昭洵微微一怔道:“什么问题?”
    杨逸仁道:“未问之前,我希望你对每一个问题的回答,都必须慎重,必须经过良心理智的审判,而不作虚假。”
    纪昭洵怔然点点头。
    杨逸仁似笑非笑地一颔首,说道:“好,问题只有两个,第一个,请问你自己心目中有没有父亲存在?对父亲抱着什么态度?”
    纪昭洵闻言不由一愕,他想不到问的却是这个问题!而这个问题却又是自己一切苦恼的根源。
    老实说,到目前为止,他虽有趋向于与母亲相同的观念,却还没有确立一个肯定的立场。
    他苦恼地呆呆望着杨逸仁,一时之间,不知怎么回答才好!
    一旁的纪福却接话答道:“这点杨三侠应该已经知道,何用劳驾再问。”
    老于世故的纪福,回答得非常巧妙,对于这个问题,在他心目中,与狄英对纪昭洵的牢不可拔观念一样,只有“仇恨”二个字,只是因凛于自己这边二人并非杨逸仁对手,所以答得圆滑了一些。
    哪知杨逸仁却冷冷道:“我问的是纪昭洵,不用你回答,希望你不要多插嘴!”
    纪昭洵想了半天,才痛苦地毅然一咬牙道:“在下生来未蒙亲润,只知道有一个辛苦抚养我的母亲,不知道有父亲,当然更说不上抱什么态度了!”
    说着星眸中已隐含了一眶泪水。
    杨逸仁脸色沉了一沉,冷冷道:“很好,第二个问题是,你以后对杨家堡又抱着什么态度?”
    纪昭洵长叹一声道:“第一个问题我已经是勉强答复你。
    了,现在我不知道该怎么再回答!“
    杨逸仁冷漠地道:“凡有一个问题,在任何人心目中,必有一个答案,纪昭洵,你必须毫不虚饰地回答!”
    纪昭洵痛苦地大声道:“母命难违,不伤一人,踹垮杨家堡!”
    杨逸仁哈哈一声大笑,道:“好,不论是亲是敌,你不愧是我大哥的儿子,我佩服你的豪气!……”
    纪昭洵倏如发狂的大喊道:“你不要问了,你不要再问了……我不知道……”
    痛苦的狂喊中,他双手捧脸,泪水已扑簌簌地如雨而下。
    杨逸仁愕了一愕,旋即哈哈一笑,一字一语道:“我说过只问二个问题,自然不会再多问第三个,现在,纪昭洵……”
    脸色倏沉如铁,接下去道:“你应该亮剑了!”
    话声中,手挥剑柄,一声龙吟响处,一道寒光在夜色中闪起,他手横剑势,已亮出门户。
    纪福大凛,脱口喝道:“杨三侠,这是干什么?”
    纪昭洵也愕然抬起头来,泪流满面地望着杨逸仁。
    只见杨逸仁冷笑道:“我要干什么?你们应该清楚,纪昭洵,我给了你机会,但你不知道悔过,现在除了杀你之外,别无他途可寻!”
    纪福骇然变色,大喝道:“杨逸仁,你太已卑鄙,荒夜欺弱,传出江湖,不怕被天下武林耻笑!”
    杨逸仁长笑一声道:“老奴才,我的想法,与你恰巧相反,我不是欺弱,而是诛逆,父母天伦,纲常岂能不正,我今夜杀了他,传出江湖,不但不会有人耻笑,而且没有人敢说我杨逸仁不对!”
    语声倏然一沉,脸上杀机更加深沉,转目对纪昭洵厉喝道:“逆子,你还不快亮剑准备?”
    纪昭洵悲痛地长叹一声,道:“你动手吧!”
    垂手颓立,似是万念俱灰。
    杨逸仁怔了一怔,旋即厉笑一声道:“你不亮剑,我还是一样要杀你!”剑势一抖,疾如电光,兜心刺去。
    纪昭洵惶然一声大喝,长剑一撩,横里架去。
    但他怎抵得住杨逸仁剑上进发的深厚真力,呛当一声,长剑被震开二尺,脱手而飞,而杨逸仁的剑势已点到纪昭洵的前胸。
    纪昭洵呆呆木立,不避不让,其实他明白,功力悬殊之下,动不动手,结局不会二样,与其动手,还不如甘受一剑,死得干脆一些。
    眼见利剑即将透胸,纪昭洵即将伏尸剑下,半空中陡然响起一声急促的厉喝:“三弟,还不与我住手!”
    随着喝声,一条人影如狂风而落,呼地一掌,横里向抵在纪昭洵胸前的长剑劈去。
    啪地一声,长剑被掌风震斜,杨逸仁跄踉而退,侧头一望,竟是杨逸凡,不由惶然叫道:“二哥……”
    杨逸凡面寒如冰,斥道:“三弟,你太过分了!”
    杨逸仁呐呐道:“二哥,我是为了父亲与杨家堡着想……”
    杨逸凡怒喝道:“胡说,为了杨家声名,你根本就不该这么做,十八年来,父亲苦心树立的仁义声誉,被你这一来,岂不尽毁于一旦。”
    杨逸仁抗声道:“但是今天我们不杀他,他将来却饶不过我们,未动手前,我已把话问清楚,他自己坦陈没有父亲,立志踹坍杨家堡,二哥不信,自己可以问问!我这么做,难道错了!”
    杨逸凡叹息一声道:“这是误会,只要能找到大哥,误会不难澄清,纪少侠的立场届时自会改变……”
    他说到这里,望了望木立的纪昭洵,叹息一声,又沉声对杨逸仁道:“再说,骨肉相残,无异禽兽,他究竟是大哥的儿子,三弟,将来你面对大哥,万一完全不是那回事,你又怎么面对大哥交代?”
    杨逸仁默然了,他心中却一万个不同意,却不敢再对二哥辩说什么,杨逸凡此刻转目凝神着纪昭洵,见他泪水满面,同情之念,油然而生,叹道:“我三弟鲁莽,希望你看我面上,勿存芥蒂!”
    纪昭洵像麻木了一般,不言不语,呆呆望着杨逸凡,连神色上的反应都一丝没有。
    其实他不知道再能说些什么,也没有话可说,一日一夜之间,历尽了人生曲折的悲境,已使他身心快要崩溃。
    杨逸凡又叹息一声,温和地说道:“我年纪虽不大,但让我叫你一声孩子吧!孩子,你心中的痛苦我非常了解,唉!我早已说过,纵然天下容不得你,但杨家堡仍有你一席之地!”
    一旁的纪福却插口冷笑道:“我们少爷纵然死在外面,也不会上杨家去求庇护!”
    杨逸仁刚才一股闷气无处发泄,此刻立刻找到机会,立刻一挺长剑厉喝道:“老奴才,我二哥在说话,岂有你插嘴的余地,要不闭嘴,我就先一剑把你劈烂当地!”
    纪福凛然噤口,但杨逸凡却像并不计较这次,对纪昭洵又道:“我也不多说了,我了解你将来会知道该怎么做,白天我已发出请贴,定今年重九之日,在群山之顶召开评判大会,邀请天下武林来评断纪杨二家这段纠纷,希望你届时能够来,把这件误会作一个最后的合理了断!”
    说到这里,又是一叹,方向杨逸仁一挥手,人影双双飞上马背,蹄声如雷,刹眼已远远消逝。
    纪福惊魂甫定,气恼遂生,倏地“呸”一声,向地上吐了一口唾沫,恨恨道:“今夜红脸白脸,叫你们杨家兄弟做尽了!”
    纪昭洵却仰天吐出一声怆然的长叹!他深深地感到杨逸凡的仁厚,也充分了解杨逸仁的刚傲。
    但是他觉得自己宁愿碰上杨逸仁,却不愿再见杨逸凡,杨逸凡的仁慈,只有增加自己内心的矛盾及痛苦。
    纪福听见纪昭洵叹声,急忙匆匆走近,安慰道:“少爷别再苦恼啦!”
    纪昭洵倏泪落如雨,叹道:“福伯,我来时悔不听你的话,今天是自取其辱!”
    纪福勉强作出一份苦笑,道:“少爷,一隅之失,不如一隅之得,能得到那个消息,这份代价化得还值得!”
    纪昭洵颓然叹息道:“得到了消息,又有什么用?以我现在功力,此去还是送死!”
    纪福一呆,急急道:“少爷,现在已没有时间顾虑得那么多了,好歹到了少林后再说,再说那人能把消息泄露给咱们,难保不会泄露给别人,若要让别人抢在咱们前面,你母亲含辛茹苦十八年,岂不落得一场空,而且结局如何?末可逆料……”
    提起了母亲,纪昭洵脑中不由又浮起那憔悴惨淡的影子,他不得不强振起精神,连夜赶路。
    黑暗吞没了他们的影子,一切恢复原有的静寂,只有夜风吹过树梢时,响起一阵犹如呜咽般的簌簌之声,像在为纪昭洵悲怆的生命在叹息……
    第三章云雨荒台梦成空
    薄暮方临,日落崦嵫,嵩山少林中响起了一阵悠扬宏量的钟声,当当之声,震得群锋回音不绝。
    钟声渐渐疏落,代之而起的是一阵肃穆的禅唱,当禅唱袅袅而落片刻后,漫山涌起一片黄云。
    只见山道上还满是身穿黄色袈裟的和尚,纷纷而下,这么许多和尚下山,难道有什么大事?
    不错,三日来,这座名传天下,首屈一指的古刹正有一场盛会,这场盛会虽不是武林大会,却是一桩佛门空前盛举!
    当今少林方丈百智师禅师大开“法华坛”,邀请普天下古寺名刹高僧,研讨传讲法华金刚经。
    这次礼佛传禅,可说自唐玄奘西天竺返朝,在长安大傅佛法后,破天荒的第一次佛门盛事。
    而现在,三日期满,八方高僧纷纷复归,在这些漫山而下的和尚中,却见有二个俗装人士逆山而上。
    一个是神色憔悴的白衣少年,一个是家丁装束,面含沉思的五十左右老者,这二人正是纪昭洵主仆!
    二十余天行程就在忧心重重之下过去了,眼见目的地已近,纪昭洵的内心,也愈来愈纷乱出生未曾见过面的父亲将见面了,然而这不是承笑亲前的开始,却是“天伦梦回”的结果……
    他内心颓然浩叹着,虽然在这段行程中,纪福每天向他开导解释,一遍又一遍地形容十八年前纪家庄烟消云散时的景象及母亲内心的痛苦,但他始终无法解开内心中这个死结,反而使这个结在心底埋得更深,结得更紧。
    此刻眼见满山和尚纷纷擦身而过,心头倏觉得少林之行,事情一了,自己与母亲何不也找个深山古寺,终年青灯贝叶,以换过这痛苦的一生?行行复行行,行程已到山腰,远眺苍然古松间,已隐隐露出一段黄墙,一角飞檐,少林寺已经在望了。
    就在这时,前面陡然传来一阵狂笑嚎叫之声,纪昭洵冥思未落,顿被这突然而来的声音所惊醒。
    他觉得那笑声比哭声还难听,举目望去,只见一个人从少林寺方向狂笑狂叫着,飞奔而下,在笑声中夹着一阵阵令人听不懂的言语:“哈哈哈……石可烂……但是海未枯……我现在人未老而心已死了啊……哈哈哈……海可枯…石可烂……但是海未枯……石未烂……哈哈哈……”
    那人长发披肩,须生满面,蓬头垢身,语无伦次地飞奔而下,眨眼已越过纪昭洵停足之处,奔行竟快速异常。
    身后却有二个年青僧人,一面追赶,一面高叫着:“各位道友帮帮忙,截住他!截住他!”
    纪昭洵吃惊地望着,心想这人像是个疯子嘛,少林寺怎会跑个疯子出来?
    这时满山和尚都驻足而望,只听得身畔二个和尚轻轻呼道:“疯居士,疯居士!……”
    什么疯居土?纪昭洵微微一怔!
    山家修行是和尚,在家修行称居士,这点纪昭洵是知道的,但既是疯子,又怎会修行,怎会变成居土呢?他心头不由大感好奇。
    转身向山下望去,逃的疯居士和追赶的和尚已渐渐远去,同时可见山道上黄衣纷动,有几个驻足而观的和尚似在帮忙截拦。
    在好奇心的驱使下,纪昭洵向身畔二个老和尚一拱手道:“请问大师,那疯居士是谁?”
    右边的老和尚立掌还了礼,方微微一笑回答道:“是少林方丈的记名弟子!”
    纪昭洵闻言更加诧然,不禁脱口道:“少林方丈怎会收一个疯人做弟子?”
    左边的老和尚立刻插口说道:“施主别以为他人疯,清醒的时候,对佛经禅理的领悟力、连老衲也都自叹弗如。
    ……“
    纪昭洵呆了一呆,左边的老和尚却用一种感慨的语气又道:“少林方丈是独具慧眼,但那疯居士也的确是别具慧眼,唉!若非神经失常,怕不是佛门一代奇僧。”
    左边的老和尚也跟着叹道:“道友之言,老衲虽是有同感,少林方丈大开法华坛,讲经三日,依老衲看,恐怕还是为了那疯居士,欲启开他的智慧之门!”
    纪昭洵讶然不止……少林寺大开“法华坛”,他是已经知道的,但若说这桩劳动天下高僧的盛举,骨子里却是为了启发一个疯人,谁肯相信。
    这时山下嚎叫之声又起,回头望去,正是那个疯居士,在二个少林和尚挟持中,又嚎又跑地而来,转眼已进入少林寺中。
    纪昭洵呆呆望着,倏觉衣袖被人牵动了一下,侧首一看,原来是纪福,只见纪福低声道:“少爷,别再相干旁事,我们应该商量一下正经事了!”
    许多愁思又复回到心头,纪昭洵暗暗一叹,遂向身前二名老和尚抱拳告别,黯然踏着沉重的步子上山。
    行不几步,纪福又轻轻叹息一声说道:“少爷,看你这几天的神色,老奴实在为你担心……”
    纪福担心的是什么?纪昭洵心头明白,不由也叹道:“福伯,我不会违背母亲的吩咐的,你不必担心,唉!
    一切你看应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纪福闻言,脸上顿时闪过一层欣然之色,如释重负地掩饰道:“少爷切勿误会,老奴是说,少爷应该放开心胸,保重身体才对。”
    纪昭洵默然不语,纪福倏拉纪昭洵止步,目光四下一扫,才低沉地道:“少林武学深奥广大,寺中和尚无一弱者,稍等应对之间,少爷应该要谨慎一些,切忌莽撞。”
    纪昭洵眉心紧蹙,叹道:“若人真在少林,而少林能隐藏庇护他十八年,自然不会将人交出,我想此行冲突难免!”
    接着,又是一叹,说道:“就是少林寺肯交人,我们也无可奈何!凭我加上你,恐怕也挡不了杨家百蝶剑法三十招,因此我觉得此行结果,必然是失败的。”
    纪福沉凝地道:“不瞒少爷说,老奴这几天来,一直在思索这个难题,强弱悬殊,而欲达目的,势必要改变方式手段。”
    纪昭洵哦了一声道:“改变什么方式手段?”
    纪福似乎胸有成竹地道:“暗中下手!”
    纪昭洵问道:“暗中又怎样下手?”
    纪福咬牙狠狠地吐出一个字:“杀!”
    “杀?”纪昭洵悚然一震,注视着纪福,心底的痛苦与矛盾,又翻涌而起,他痛苦地摇摇头道:“不!”
    纪福叹息着道:“少爷是反对?”
    纪昭洵叹息道:“娘那天吩咐不要我们杀人,而只要我们查出下落,或是把活的抓回去,你难道忘了?”
    纪福凝重地道:“若要通知主母,老奴唯恐夜长梦多,若要擒活口,少爷知道根本无此可能!”
    纪昭洵点点头道:“我知道,但是这些并不是必须杀的理由啊!”
    纪福轻轻长叹一声,方自说道:“老奴所以如此大胆,自作主张,却完全是为了主母与少爷……”
    纪昭洵怔了一怔,迷惑地道:“你的话我不懂!”
    纪福道:“老奴可以把话再说清楚一点,若少爷一定要照主母的吩咐,恐怕到时不但无父;且将丧母!”
    纪昭洵一愕,急急道:“这话怎么说?”
    纪福道:“主母那次曾说,对你有妥当的安排,少爷还记得么?”
    纪昭洵点点头叹息:“我不但记得,而且你回答的话,我也没有忘记。”
    纪福苦涩地笑了一笑,道:“其实主母作什么安排,老奴是早已知道的,只是因主母相嘱,不准告诉少爷,所以不敢说罢了,现在老奴不得不说了,以前老奴所说‘要抽他的筋,剥他的皮’,这只是主母安排的结局,却并不是开始。”
    纪昭洵神色更加迷惑,紧紧地盯着纪福,似欲看穿这老仆心中的闷葫芦里,究竟在卖什么药?
    只见纪福接下去用询问口气道:“少爷可知道主母为什么要把那姓杨的活捉回去?”
    纪昭洵悲痛地叹道:“想必娘觉得除非亲手杀他,难消心头之恨!”
    纪福点点头道:“主母亲手杀他,却不是主要原因!”
    “那么母亲要活捉我父亲回去的真正原因是什么呢?”
    纪福神秘地道:“先要嫁给他,而且要明告天下武林,举行大礼!”
    纪昭洵一怔,摇摇头道:“不通,根本不通,娘一向这么恨他,又岂会再与父亲结合?”
    纪福长叹一声道:“少爷,主母是完全为了你啊!若是不如此,何以扶正你的名份?……”
    这句话,纪昭洵完全懂了,不错,若不如此,自己一生脱不了“私生子”的地位,也等于一辈子见不得人,痛苦一生,如坠深渊。
    “娘啊!你太苦了……你也太伟大了……”他心中不由一阵悲怆,星眸中倏流下激动的泪水。
    只听见纪福低沉的语声说下去道:“但是杨逸尘的手段已太卑劣,老庄主及夫人的血仇不能不报,所以主母决定在完成大礼后,亲自手刃他血祭老庄主在天之灵……”
    纪昭洵脑海中顿时浮起一幅血淋淋的惨象,痛苦地道:“但是娘又怎会死呢?”
    纪福又叹道:“唉!你应该知道母亲的个性,刚正不阿,素重纲常,君臣,夫妇,父子是为三纲,乃人伦之大道,主母既欲报父之仇,又不欲背杀夫之名,除了最后自行了断,还有何途可循?”
    说到这里,长叹一声道:“主母这一生实在已够惨了,老庄主又唯此一女,老奴实在不忍心看她再死,何况少爷你也够痛苦了,老奴一生服侍纪家,岂能再见你无母伶仃!”
    纪昭洵此刻心如刀割,悲痛地喃喃道:“唉!娘啊,今生今世,我要一辈子与你相依为命……”
    在悲痛而沉重的思绪下,纪昭洵终于迸出了一句话:“好,纪福,我就听任你怎么做!”
    纪福知道,纪昭洵自受了杨逸凡的影响后,内心一直在矛盾摇摆不定,此刻见他终于被说服,方自松出一口气道:“少爷能想通了就好,我们进寺吧,希望老庄主在天之灵保佑,让我们有机可趁,替他报仇!”
    纪昭洵心乱如麻,木然地移着步伐,进入了少林寺。
    少林寺中许多年青僧人正忙碌地在打扫,高耸宽宏的大雄宝殿,烟雾缭绕,三日盛举似尚留着余韵。
    一名年青僧人一见纪昭洵主仆进入,立刻放下扫把,迎了上来,先双手合什,见过礼,然后询问道:“二位施主是要进香?”
    纪福抢先上前抱拳还礼,呵呵一笑说道:“不错,小师父,我家小主人素仰少林雄伟,佛殿庄严,故特来进香观瞻一番,以偿夙愿!”
    语声方落,年青僧身后倏响一声宏亮的佛号,笑着说道:“难得二位施主有礼佛之心,佛门接纳四方善士,二位请随贫僧人人殿。”
    纪昭洵与纪福抬头一看,只见一名年约五十余岁的老和尚,正面含慈笑,合什作礼,从年龄语气中,纪昭洵就知道这老和尚在寺中的地位,比年青的高多了,忙抱拳道:“请问大师法号?”
    老僧微笑回答道:“贫僧慧觉,忝为前堂知客,二位施主贵姓?”
    纪福抢着含笑道:“我家少主人姓杨。”
    慧觉僧点点头道“原来是杨施主,请随贫僧来!”
    转身就向大雄宝殿走去。
    由于江湖经验阅历,纪昭洵自觉一无所知,所以一路上都听纪福摆布,此刻他望着纪福,奇怪他为什么要捏造假姓,不说出真正来意?
    却见纪福连施眼色,仿佛示意不必多问,于是只得默不作声,跟在知客僧慧觉身后进人大殿,随着纪福装模作样,上香礼佛。
    殿中烟气缭绕,高大的金身佛像,令人感到无比的庄严肃穆,纪昭洵身心受感,倒是恭恭敬敬拜了三拜,暗暗向佛祖祷告自己的心愿。
    这时纪福却大方地取出十两纹银,放在香金柜上,对慧觉大师笑道:“区区香资,权请笑纳,只是我家少爷素闻少林殿院广阔,能否请大师引导,随意参观一番。”
    慧觉大师含笑说道:“施主有命,贫僧敢不引导,请!”
    首先出了大雄宝殿,漫步向后殿走去,沿着一列列禅房回廊,已走到了膳堂。
    一路上慧觉僧点点指指,为纪昭洵主仆详为说明,可是纪昭洵心有所思,只是随着点头敷衍着。
    纪福却似乎大感兴趣,每到一处地方,问个不休,一双眼睛,更像猎犬一般,四下搜索扫视,像在搜寻什么猎物。
    纪昭洵眼见这种情形,顿时明白过来,原来纪福是在探路兼而搜查那可疑的地方,由于他清楚了纪福的意图,于是也不惜问长问短,分散慧觉的注意力。
    经过膳堂,经堂,修堂,已到了第三进深院,一条白石小径,在排列整齐的二行松树中,一分为二。
    正中一条直通一座月牙门,岔出的一条小径左转向一排极为幽静偏僻的房舍,却见慧觉大师突然止步,笑道:“二位参观,只能到此为止了!”
    纪福一怔,指着前面月牙门道:“这里面是何处,大师何不带老奴与小主人去观瞻一下?”
    慧觉僧歉然笑道:“那已是敝寺方丈清修精舍,贫僧未奉谕,不敢擅入,施主千万包涵。”
    纪福哦了一声说道:“原来是贵寺方丈精舍,老奴莽撞了,那末咱们到那边再参观一下!”
    说着一拉纪昭洵,就向左转进幽静偏僻的一排禅房闯去。
    慧觉大师慌忙伸手一拦,笑道:“施主请止步!”
    纪福一愕,收回步伐,诧然道:“那地方也不准人去么?”
    慧觉微微一笑道:“贫僧之意,并非不准施主参观,只是那排房舍,只是敝寺弟子居宿之处,无物可供观瞻,故觉得施主不看也罢!”
    接着抬头望了暗下来的天色,又道:“时将入夜,山路难行,二位施主还是早早归去,再晚恐怕赶不到城中了。”
    纪福哦了一声,点点头道:“既然大师如此说,我们就到此为止,多谢大师引导,我们就回去吧!”
    纪昭洵主仆抱拳告别,于是在慧觉恭送下,出了少林寺。
    天色早已一片漆黑,纪福引纪昭洵走至山腰人道旁僻静的松林中,得意地一笑,低声说道:“少爷,你知道老奴刚才的用意么?”
    纪昭洵点点头,纪福又道:“我们走遍全寺,就是到了那个僻静院落中,被那个知客和尚挡驾,老奴觉得那个地方大有问题,尤其是左转一排禅房,更令人起疑!”
    纪昭洵沉思着道:“福伯,你是认为人就被藏在那僻静的禅房中?”
    纪福点点头道:“老奴确实如此猜想,现在路已摸熟,咱们就在此休息,用过干粮,等半夜好歹要去探一探,看看老奴是否猜错。”
    新月黯淡,繁星点点。
    初夏的夜风,触肤生凉,少林寺中已是灯火零落。
    时正二更,两条黑影,倏出现于少林寺外,略一静听,觉得寺中无人,立刻疾如轻烟,翻人墙中。
    仗着白天已来过,各处道路已了然于胸,纪昭洵与纪福双双扑向殿后。
    各处禅房灯火全无,只有几处佛殿中尚燃着昏黄的长明灯,整个少林寺更加显得肃穆幽静。
    可是纪昭洵内心却紧张无比,他第一次做夜行不速之客,而且他知道百年来,从未有谁胆敢夜闯少林寺,若被僧侣发觉,后果之严重,是可以想像得到的。
    但是他见纪福的神色,虽然极为谨慎凝重,却丝毫没有紧张之色,这平时显得老态龙钟的老仆,此刻行动间,显得无比的机灵与矫健。
    不用说,一颗仇恨之心,已使他把生死置之度外,于这些地方,可以看出纪福已把杨逸尘恨之入骨。
    纪昭洵暗暗一叹,循着白天来时的途径,扑至那三进深院靠左僻静的后排禅房前。
    因为已是夏天,那一排禅房窗户皆半启,自外可以清楚地看到房中熟睡的和尚,纪福向纪昭洵靠近低声道:“小心点,咱们一间一间查着过去。”
    纪昭洵点点头,亦步亦趋地依着墙边,顺次巡查,可是走完沿廊,却并没有发觉什么可疑之处,更看不到半个俗家人士。
    纪福顿有失望之色,向纪昭洵默然地摇摇头。
    方在这时,漆黑夜色中,倏隐隐有声长叹,在大气中流浮,纪昭洵顿吃一惊,循声四扫,却未见半个人影。
    但目光瞬间,却见左角另有一段矮墙,有一座圆门,只见纪福立刻施了一个眼色,向那圆门掠去。
    纪昭洵急忙跟着,过了圆门,却见眼前是一座小巧院落,花木扶疏,随风摇曳,极是清雅。
    院尽头有一座独立房舍,门户紧闭,隐隐中有一阵喃喃语声传出,显得房中人还未安寝。
    在这深夜,寺中僧侣,皆人憩乡,这房中的和尚怎未人眠呢?又在同谁说话呢?
    纪福及纪昭洵同时引起了好奇心,同时轻若狸猫地扑近屋边,走近才发觉这间禅房颇为特别。
    房门漆黑,竟是铁制的,另外还加上铁栓,门上多了一个铁栅小窗,露出一丝微弱的灯火。
    二人分扑二边一看,四周竟然没有窗户,而门户铁栓在外面插上,把屋中人关着,好像是监房一样。
    二人四周打量清楚后,更加疑心起来。
    纪福向纪昭洵摆摆手,示意特别小心点,轻轻地一步一步挨近房门,伸首向铁栅小窗边,向内一望,心头同时一愕!
    房中陈设很简单而清洁,一床一几,一盏油灯火焰昏暗地伸缩不停,然而床上盘坐的人,却并不干净,长发蓬首,衣服垢秽,形如乞丐。
    那人既不是和尚,也不是要找的杨逸尘。竟是上山途中所看到的疯居士,此刻正呆呆坐在床上,瞪着无神的目光,默默地望着灯火。
    纪福看清楚房中的人后,向纪昭洵露出一丝苦笑,轻声道:“原来是那个疯子,少爷,我们还是离开吧!”
    语声方落,突听得那疯居士在房中呜咽起来,断断续续叫道:“瑶屏……纪瑶屏……我好恨你……”
    这含糊不清的喃语声,虽极低沉,但听在纪昭洵主仆耳中,无异是晴天霹雳,同时一呆,二人不约而同地忖道:“这疯子怎么在叫主母的名字?”
    纪昭洵念头尚末转过来,纪福的神色却倏然一动,再度伸首从铁栅小窗口中望去,这一仔细打量,立刻精神一振。一拉纪昭洵,附耳恨恨道:“就是他,他就是杨逸尘,十八年不见,老奴不仔细看,几乎不认识了!”
    纪昭洵始则一愕,继则心头砰然大震。
    他做梦也想不到自己父亲竟是个疯子。
    这刹那,内心百念潮涌,五味俱陈,人整个呆了!
    想像中的父亲,应该像杨逸凡的潇酒,或像杨逸仁的威猛啊!怎么他竟会落到这般境地呢?
    一丝天生的孺慕之情,在纪昭洵的心中升起,他只觉得鼻中一酸,泪水几乎夺眶而出,虽说他已决心要杀父亲,但这种骨肉亲情,是自然产生,无法抑制的。
    世上有什么力量能够消灭人类间,这种最原始而最纯正的感情呢?
    一旁的纪福,脸色也是惊愕万分,可是旋即闪过一丝得意的笑容,这个心中深植老主人血仇的忠仆,觉得冥冥之中,若有天意,杨逸尘竟已是个疯子,看来合该伏诛,受到应有的报应。
    就在纪昭洵思绪混乱,不知是悲是苦之际,纪福已轻轻拔开门塞,拉开门户,闪身而入。
    斗室中令人感到幽暗而阴森,坐在床上的杨逸尘,哪还有当年的英俊潇洒,落泊狼狈的外表,简直比乞丐还不如,他捧脸呜咽着,对纪昭洵主仆人室,恍若未闻。
    纪福一抬手把纪昭洵肩头长剑抽出,紧握手中,沉声喝道:“杨逸尘,你还认识我么?”
    杨逸尘缓缓自双手中抬起脸来,木然望着纪福,又看看纪昭洵,茫然地问道:“你是谁啊?”
    纪福冷笑一声,充满煞机地道:“嘿嘿,姓杨的,我就是终南纪家的老仆!”
    “杨家……杨家……”神态木然的杨逸尘,空洞而茫然的目光中,蓦地射出二道奇异的神采。
    但这神采像天际的虹光一般,瞬即消失,摇头喃喃道:“我不知道,什么纪家……我根本不知道……”
    纪福低沉地厉笑一声说道:“你不知道,我可以告诉你,此来奉纪瑶屏之命,要你的命!”
    “纪瑶屏……纪瑶屏……”杨逸尘又喃喃吟了三遍,蓦地张口发出一声狂笑,叫道:“哈哈……她要我的命……我去找她,我去找她……”
    身形猛然挺立而起,向纪福扑至,他是想冲出门口,但这声狂笑,立刻使仇火中饶的纪福猛吃一惊,若被少林寺的和尚听到,岂不功败垂成,眼见发疯的杨逸尘扑至,长剑一挺,猛然对腰刺了过去。
    这一剑已用上了全力,杀机炽燃的,立意一举毙对方于剑下。
    但是杨逸尘人虽成疯,武功却并未失去,只见他举掌一撩,迅速向剑叶磕去,劲气如涛,啪地一声。
    纪福长剑被震偏三尺,人被带得斜撞三步,而杨逸尘的身形已撞出门口,纪福见状大急,忙喝道:“少爷快截住他!”
    神思复杂的纪昭洵一醒,下意识地右掌猛甩而出,向杨逸尘左腰劈去。
    但杨逸尘身法却快速异常,早已冲出门口,带着比哭声还难听的凄楚狂笑,向院落外腾身狂掠。
    一掌未奏功,纪昭洵急忙冲出门外,蓦听得半空中响起一声冷笑,道:“施主胆大妄为,竟敢潜入少林寺中谋害人命,打!”
    一条人影,挟着一道奇功无比的掌风,凌空当头而下。
    骤遇强敌,纪昭洵慌忙斜纵一丈,避过袭至的那道掌风,停身凝神一看,心头顿时一凛!
    只见距离丈余处屹立着一位老僧,月白僧衣飘拂,目光如炬,脸色如霜,正是白天引导参观的知客僧慧大师。
    这时,纪福手执长剑也出了斗室,月光一瞬之下,神色也顿时一变!
    只见慧觉目光来回一扫,冷笑声,说道:“原来就是二位施主,你们以为贫僧白天蒙于鼓中么?
    嘿嘿,贫僧早已一目了然,只不过想看看二位究竟要捣什么鬼?“
    纪昭洵怔怔不知怎么答话,心头也涌起一股无法形容的滋味,紧张无比地愣着。
    慧觉大师接着又冷声说道:“武林中百年以来,还未看过哪一位,胆敢夜闯少林,二位算是破天荒的第一次,嘿嘿!你们一路来以为如人无人之境么?其实贫僧早已看得清清楚楚,只不过要想摸清楚你们企图而已,想不到竟想谋害人命!”
    纪福倏然冷笑一声,道:“和尚,你不必逞威风,咱们来也来了,事情也闯出来了,你要什么办?”
    慧觉冷笑一声,缓缓说道:“本寺订有铁例,擅闯入寺,故生是非者,不论是谁,都得受囚十年!面佛忏悔!二位若自信能凭功力闯出寺,就可免除监刑,否则,还是随老衲去见掌门方丈,听候发落。”
    纪昭洵心头一震,他知道要闯出去,已根本不可能,但自己怎能受囚十年?
    却见纪福狂笑一声道:“老奴倒要问大和尚一句话,如果不是故生是非,又该怎么办?”
    慧觉大师重重一哼,道:“你手执长剑,谋害一个疯子,还有什么话可说!”
    纪福又狂笑一声,道:“谋害?你和尚这顶帽子加得太严重,我们不向你们少林兴师问罪,已经算是不错了。”
    慧觉大师神色一变,沉声问道:“敝寺罪从何起?”
    纪福大声道:“江湖上为了一个杨逸尘,闹得天翻地覆,纪杨二家,俱在找觅他的下落,你少林寺却把个杨逸尘隐藏了十八年,秘而不宣,现在事证俱在,你和尚说,咱们该不该问罪?”
    慧觉大师神色又是一变,沉声喝道:“谁指示你们来的?”
    纪福冷笑道:“能知道藏匿姓杨的,又有几人?大和尚何不自己去找答案?”
    慧觉大师鼻中重重一哼,自言自语地道:“可恶的崔九龙!”
    纪福及纪昭洵心头同时一震,他二人想不到昔日在黄鹤楼旁,指示消息的人,竟是名震武林,江湖上不易一见,行踪飘忽的蜀中崔家“惊神鞭”崔九龙。
    却见慧觉双目精芒又来回一扫,沉声问道:“二位恐怕不是姓杨吧!”
    纪福哈哈狂笑,说道:“大和尚,你猜对了,老奴是终南纪家的人!”伸手一指纪昭洵道:“那是已故纪大侠外孙,也是被害人纪瑶屏之子,假如大和尚知道昔年我老主惨死之后,谅必不用我再赘言了,现在大和尚认为咱们杀姓杨的,应不应该?”
    慧觉听完这番话,神色连变,一阵默然。
    蓦地院外奔入一名小沙弥,向慧觉大师合什一礼然后诧道:“启禀师叔,堂门师祖传命带那位小施主入见!”
    慧觉点点头,扬声向院外叫道:“宏本、宏弘弟子何在?”
    小院外顿时响起回应,只见二名手执戒刀的黑衣青僧人飞掠而人,慧觉僧一挥手指着纪福沉声道:“看住这位施主!”
    转首目视纪昭洵:“小施主随贫僧去见方丈!”
    纪福大叫道:“少爷,要囚老奴与你一起囚,要死咱们一齐死!走!”
    举步就向纪昭洵奔去,哪知那二名手执戒刀弟子立刻掠落纪福面前,双双横刀一拦,沉声喝道:“施主若再蠢动,小僧只有失礼了!”
    纪福突然分刺宏本、宏弘二僧,厉声道:“我早把生命置于度外,还怕你们失不失礼。”
    他功力虽不高,这一招却极凌厉,但少林寺中弟子,身手岂会比他差,宏本,宏弘二僧戒刀一举,立刻架住纪福长剑,回声厉喝道:“施主是想找死?”
    纪福一声狂笑,收剑正要再度出招,蓦见纪昭洵大叫道:“纪福住手!”
    纪福一呆,垂剑悲痛地道:“少爷!受活罪还不如拼他一拼!”
    纪昭洵叹息一声,沉声说道:“动手是反遭屈辱,纪福,你沉住气,现在急也无用,好歹待我见过少林方丈再说。”
    说完对慧觉冷冷道:“大师,我们可以走了。”
    纪福这时呆呆望着纪昭洵随着小沙弥及慧僧走出院落,暗暗长叹,又惶又急,不知怎么办才好。
    他自己也非常清楚,真要动手,恐怕连眼前二个年青和尚都打不过,在这种情形下,他惶然无主,苦苦焦候,这时,他反而有求饶的念头,只要纪昭洵安全,他觉得自己生死已无所谓。
    时光在惶急中,好像过的特别慢,半个时辰过去了,仍没有半点动静。
    只有宏本、宏弘二僧像木头一般,仗刀监视着,使纪福愈等愈不是滋味,心中更加不安起来。
    一个时辰过去了,院外倏传来一声嚎叫狂笑声,显然少林和尚把发疯的杨逸尘,又找回来了!
    果然,随着那阵哭笑声,只见二名僧人挟着杨逸尘奔入院中,纪福目送杨逸尘被挟着关入斗室,心中更加焦灼不安。
    倏然又见一条人影奔人,原来是刚才传少林方丈命令的小沙弥,只见他扬声道:“二位师兄请把那位老施主送出寺外。”
    纪福心头顿时一松,急急随着宏本宏弘二僧奔出寺外,却见纪昭洵早已站在寺门口等候着。
    此刻的纪昭洵脸上容光焕发,昔日的忧烦神色,一扫而空,神态明朗,简直像变了一个人。
    他见纪昭洵匆匆奔出,意外地惊喜叫道:“少爷,那老和尚没有拿你怎么样吧?”
    纪昭洵微微一笑,摇摇头说道:“纪福,走吧!路上再谈,我们现在赶回终南!”
    但是纪福似有心事,并未注意纪昭洵脸上的神色,急匆匆地点点头道:“对,路上再谈,走!”
    口中说着话,拔脚向山下狂奔,生像怕身后有什么人追赶似的。
    纪昭洵怔了一怔,身形一恭,急急迫上,道:“福伯,何必走得这么急!”
    可是纪福却依然狂奔如故,侧首向纪昭洵神秘地笑了一笑道:“少爷,这样赶路,老奴还嫌慢哩,最好少爷能带老奴一把!”
    纪昭洵更加狐疑地道:“为什么这么急?……”
    纪福喘着气说道:“老奴要先赶段路,没力气再说话,少爷,等下老奴自然会告诉你!”
    纪昭洵倏起童心,笑了一笑,道:“我刚才卖了一个关子,现在你也卖我的关子起来,好!
    到时间看谁会惊奇,现在看我的。“
    说着一拉纪福右腕,暗提一口真元,向山下狂奔飞掠。
    这一来,纪福顿觉双耳风生,犹如电掠光驰,顿时大感惊奇起来,叫道:“少爷,你的功力怎会在片刻间,蓦地高出一二倍?”
    纪昭洵哈哈一笑,心头豪气澎湃。
    他觉得这次上少林寺,所得的结果,不但出人意外,而且等于不世奇遇。短短一个时辰内,那位少林方丈不但说出了昔年父亲那段公案的曲折,而且特意成全,传了自己三式掌法,还服了一颗被江湖目为奇珍的“大还丹”,平添了二十年功力,此刻一试,身法速度,果然超过往昔不知多少倍。
    他内心有着一份得意,耳听纪福惊奇而发问,眼见已到山脚,遂想停步回答,说出见少林方丈那段经过。
    哪知纪福倏急急道:“少爷,不要停,再赶一阵!”
    纪昭洵一怔,方想问,纪福已向前再度狂奔。
    “好,再赶一阵就赶一阵,莫非纪福怕宿不到店家?”
    纪昭洵这么一想,于是再拉着纪福手腕,提气飞掠,同时他也想试试自己究竟有多少长力。
    这一阵飞奔,足足走了三十里,远远已可望见登封城,纪福才叫道:“少爷,现在我们可以停下来休息片刻了。”
    天上星月斜移,时辰约莫已经四更,纪昭洵经过这一阵狂奔,也觉得微微出汗,有点力乏。
    于是他依言慢慢停步,走到道旁一棵榆树边坐下来,喘过一口气,方自说道:“福伯,现在你过瘾了么?”
    纪福蓦地仰天一阵大笑,道:“少爷,老奴不但已经过了瘾,而且从来没有这般高兴过……”
    说完又是一阵大笑,笑声中充满了得意。
    这一来,纪昭洵反而愕然了,惑然问道:“福伯,看来好像有什么事使你感到这般得意?”
    纪昭洵内心当然也为着自己这番际遇高兴,但却不知道纪福在指什么。难道已有人把少林和尚对自己的青睐告诉了他,所以他会这么兴奋?想着微微一笑,问道:“福伯,你先说说什么事值得你这么得意?”
    纪福鱼纹纵横的双目中倏充满了泪水,激动地说道:“少爷,老奴今夜已为老庄主报了仇,也替你母亲雪了憋忍了十八的怨恨,你认为应不应该高兴?”
    纪昭洵心头骤然一震,震地起立,急急问道:“你……
    你说什么?“
    纪福大笑道:“老奴是说今夜要叫杨逸尘乖乖受死!老庄主在天有灵,那杨逸尘应该伏诛!”
    纪昭洵始则一呆,继则神色大变,旋又狐疑起来。……
    在少林寺中,纪昭洵临与纪福分开,被慧觉大师押着去见少林掌门时,他清楚的看到二名少林弟子看守着纪福。
    难道在那短短一个时辰中,纪福能够在二名少林弟子监视下,施展出什么神出鬼没的手段?
    纪昭洵暗暗一想,这决不可能,少林寺中,无一庸手,凭纪福这点道行,实在差得太远!
    他神色阴睛不定,纪福却早已一目了然,得意地笑着说道:“少爷,你敢情是不相信?”
    纪昭洵星眸紧紧盯着纪福,没有作声,其实他不但不敢相信,而且情绪紧张而复杂,不知怎么问才好,纪福哈哈一笑,又道:“老奴若推算无差,那杨逸尘此刻已经尸横就地,少林寺的和尚这几天可要好好忙上一番,吟经超度他了!”
    纪昭洵神色一变再变,蓦地大叫道:“纪福,你到底施了什么手脚?”
    纪福似乎太高兴了,益发卖起关子来,他神秘地一笑,道:“少爷,你进了那像监房般的斗室时,可注意到房中有什么东西?”
    纪昭洵再也忍不住了,催促道:“你快说好不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纪福笑道:“少爷可注意那床前矮几上放着一只存水的瓦缸?”
    “瓦缸又怎样?”
    老奴一剑未奏功,就看到那瓦缸中存着食用的清水,哈哈,老奴顺手就在水中下了毒,才出房……“
    纪昭洵又惊又奇地急急喝道:“纪福,你哪里来的毒?
    是什么毒?
    纪福含泪笑道:“那是老奴在路上买了五两砒霜……”
    纪昭洵浑身一颤,脑中一黑,差一点立刻昏了过去。
    心中一急,星眸冒火,冲动的伸手一把抓住纪福胸襟,厉声道:“纪福,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你说,你为什么不先告诉我?”
    纪福一愣,这时他才发觉纪昭洵神色不对,呐呐叫道:“少爷,少爷,你怎么啦,老奴不是同你说过了么?”
    纪昭洵凄厉地骂道:“老混蛋,昔年我父亲并没向‘落魂双铃’白老匹夫泄露什么啊,这是有人趁风聚浪,施的阴谋啊……”
    纪福脸色一变,抗声道:“谁说的?”
    纪昭洵大叫道:“是少林和尚百智禅师说的,他不会骗我们,我父亲若因爱生恨而报复,他怎会淤忧不泄而刺激成疯,纪福,你糊涂,你错了!”
    这几句话说得像哭一样,但纪福听完呆了一呆,蓦地狂笑一阵,愤然叫道:“我不信,根本不可能有第三个人知道主母与杨逸尘的关系,你受了少林和尚的骗了呀!
    “上山时,你不是听到别的和尚说过,疯子已是少林掌门的记名弟子么?哈哈哈,师父哪有不偏袒徒弟的道理,少爷,你别受和尚的毒!”
    “浑帐!你才不知受了谁的毒?你敢杀我父亲!你敢……”
    纪昭洵在心头极端震惊激动下,口中骂着,当胸就给纪福一掌,要知道他自服下少林圣药“大还丹”后,平添了二十年功力,这一掌虽是顺手一推,但急怒冲击下,无形中已提上六成功力。
    只听砰的一响,纪福身形直飞,吧哒仰天摔倒路心,哇的一声张口鲜血如泉,狂喷而出。
    情绪激动中的纪昭洵,这才发觉自己做了什么事,不由一呆!
    就在这时,蓦听得从嵩山方向,响起一阵急骤如雷的蹄声,或许由于刚才的心情太激动愤怒,耳目失去了灵聪,抬头一看,只见二匹白色骏马拖着一辆黑色精致的马车如箭而至,已到眼前。
    那车辕上驾车的竟是一名青衣少女,丝鞭狂挥,似有十万火急之事,催马狂奔,对地上重伤躺着纪福,居然视而不见。
    时已四更深夜,出现这么一辆狂奔马车,加上驾车的竟是一个女子,本是极容易令人起疑而诡异之事。
    但纪昭洵已无暇顾及,眼见蹄轮即将在纪福身上辗过,心中大惊,晃身电掣而起,冲到纪福面前,伸手一把抓住纪福衣襟,拖离路心。
    这情形可说险到极点,纪昭洵刚把纪福拖开,那狂奔的马车已经擦着纪昭洵身旁驰过,向登封城方向疾驰而去,刹那没入漆黑的夜色中。
    纪昭洵狠狠地盯了马车一眼,急急托起纪福上身,呐呐道:“福伯,你……”下面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星眸中已充满了泪水,不知是歉疚,还是着急。
    纪福此刻神色苍白,口角的鲜血仍在往外淌,无神的目光,凝视着纪昭洵,惨笑一声,吃力地说道:“打……得好……这一来,老奴……也算心安理得……”
    “纪福……”纪昭洵惶然叫道:“我并不是故意的……
    忘形之下,我自己也想不到出手会这么重……“
    纪福摇摇头惨笑道:“少爷……老奴……不怪你……只……只怪老奴忠义不能二全,对你父亲下毒……”
    “纪福……”纪昭洵连声叫着,泪水如线,簌簌而下,他自己也分辨不清楚,是为了纪福悲痛,还是为了自己。出生以来,他就与这位老仆一齐,记得幼时他还抱着自己逗笑喂食,长大了不时给自己鼓励,殷勤侍候,片刻不离,相处的时间,比母亲还多,他想着想着,更加悲痛欲绝。
    纪福喘着气,口中冒着血水,又低沉地断断续续说道:“少爷,父子是天性,感情……纯出自然……但是老奴为了老庄主,不得不施毒手……不过……假如他……命长……少爷现在赶回去,通知老和尚……把水……换掉……
    或许还来得及……“
    “纪福……但是……”纪昭洵心痛如绞叫着……
    纪福却摇摇头阻止他再说下去,喘着气道:“少爷……你不必顾老奴……我……我自觉是不行了……唉……今后没有老奴……少爷自己可要当心……江湖险恶……你……你不要大意……回去替我问……候主……
    主母……“
    说到这里,脸上倏浮起一片奇异的神采,倏从纪昭洵怀中挣扎起来,仰天惨厉的笑着叫道:“老庄主,老奴已为你报仇了,死而无憾……”凄厉的语声,在夜风中飘荡,犹如狼嗥猿啼。
    “纪福,害母亲及外祖的是‘落魂双铃’白乐山啊!
    ……“
    纪昭洵急急地大喊,但话声未落,回光反照的纪福,却倾冰山倒玉柱,上身一挺,复倒入他怀中,头一歪,已经气绝。
    这可怜的忠仆,一生心目中,只有老主人的仇恨,而现在,他却无憾的西归,死于纪昭洵掌下,对这些话已经听不到了。
    纪昭洵悲从衷来,拼命地摇着纪福的尸体,痛苦地连声大叫:“纪福……纪福……我竟杀了你……喔……纪福……”
    默然,尸身默然,漆黑的四周,更是默然,只有夜风刷过林丛,响起一阵如呜咽般的瑟瑟声。
    天上星光失色,一弯眉月也悄悄隐去,五更天亮前的大地,更加黑沉阴沉,似欲掩饰这场人间悲剧。
    纪昭洵痛哭着,缓缓放下尸身,此刻他之内心有说不出的悲酸苦辣,脑中紊乱到了极点,对尸体喃喃道:“纪福,你没有错,我也不能怪你,纪福,错只错在白老匹夫一人之身上……”
    他倏然想起纪福说过,现在赶回去还来得及,只要父亲未食用过那瓦缸中的清水……
    于是急忙停住喃喃祷告,轻轻把尸体捧人道旁林中,匆匆折了一些树枝枝叶掩盖好,跪下去拜了三拜,悲声说道:“福伯,我现在要去挽救父亲,等天明后我再收拾你的遗体运回终南……暂时委屈你了!”
    说完,急急起立,掠身反向嵩山狂奔。
    一路上,他不住地祈祷上苍,希望父亲不会饮用那瓦缸的食水,他知道这是一种极渺茫的希望,但现在只有这么希望了。
    其实,纪福这一手,的确是出乎任何人意料,砒霜不是普通的毒药,但一个神经失常的疯子怎会防范?少林和尚自然做梦也不会想到水中有毒。
    再说,一钱砒霜足可杀一头牛,何况纪福一次就下了五两,用量足可毒死少林全寺的和尚。
    这一阵狂奔,纪昭洵似乎把潜在的体能发挥无遣,不到半个更次,就回到了嵩山山麓,但当他目光一扫下,心头顿时一沉。
    只见满山遍野,火光闪烁,一条条人影皆手执火把,正是少林寺的弟子,像在寻找什么!这情形下意识的可以预断,必是父亲又闯出了少林寺。
    他拔足急掠上山,一到少林寺门口,只见寺门大开,十余弟子手执火把,耀如白昼,其中一名白眉及耳,容貌清癯庄严的老僧,在众僧侍伴中,面含忧色的屹立着,正是对自己青睐有加,当今的少林方丈——百智禅师。
    百智禅师一见狂奔而到的纪昭洵,神色不由一怔,问道:“小施主怎么又回来了?”
    纪昭洵不遑回答,急急反问道:“前辈,这许多人可是在找家父?”
    百智禅师点点头,长叹一声,方自说道:“不错,这次实在令老衲不懂,杨施主突然如发了狂一般,双掌撞毁了屋顶,狂窜而出,唉!寻找至今,未见下落……”
    纪昭洵心头更加狂跳,急急道:“前辈,快陪我到那房中看看,或许我知道!”
    百智禅师一怔之下,纪昭洵冲进寺门,向那三进深院飞掠而去,这位少林方丈觉得情有蹊跷,立觉向知客慧觉施了一个眼色,双双紧跟着纪昭洵。
    纪昭洵冲到父亲独住的那间单独院舍中,果见屋顶一个大洞,地上满是碎瓦,星眸急扫,立刻看到纪福所说的那只瓦缸,仍好好的放在几上。
    他心头刚刚一松,急忙走近一看,却见瓦缸中已滴水无存,地上也没有水渍,这刹那,他心头一窒,几乎昏了过去。
    不用说,一切似乎皆被那纪福料中了,父亲在发疯乱奔,被找回来后,自然会口渴饮水,然而他却不知道这瓦缸中的清水,已变成了穿肠毒药。
    “爹……”纪昭洵手捧瓦缸,情不自禁悲痛失声,泪下如雨。
    跟着后面进来的百智禅师及慧觉见状一呆,慧觉急急问道:“小施主,究竟是什么事?”
    纪昭洵泪流双腮,捧着瓦缸,哽咽的说道:“这瓦缸中的水……”
    百智禅师也弄不懂是怎么回事,接口道:“缸中是本寺弟子为令尊准备的食水,又怎么啦?”
    纪昭洵凄然泣道:“……水中有毒……”
    此言一出,百智禅师及慧觉脸色同时一变!
    慧觉沉声急急喝问道:“小施主怎么知道?”
    百智禅师也接口问道:“事从何来?”
    纪昭洵咽声回答道:“是晚辈家仆下的砒霜!”
    百智、慧觉神色顿时一变。
    这时二位高僧明白了,杨逸尘必是因腹痛如绞而发狂,在剧毒侵蚀下,不能自制,故而撞毁屋顶窜了出去。
    只见慧觉大师顿时厉声喝道:“好毒辣的手段,小施主,你怎么不信掌门师尊的一番忠心苦言?该杀!”
    双掌骤然提起,就欲向纪昭洵劈去。
    百智禅师蓦地沉声喝道:“慧觉住手!”
    纪昭洵悲痛地大叫道:“晚辈实在不知道啊……”
    慧觉被百智方丈阻止,垂手厉喝道:“你老仆现在何处?”
    纪昭洵更加悲痛失声,泣道:“他已被晚辈失手毙于掌下……”
    “啊!”慧觉及百智同声惊异,神色一呆。
    百智禅师一声长叹,低宣一声佛号,叹息着道:“老衲在收容杨施主时,暗中以禅机推断,算出杨施主身上有一场极大风波,不瞒你小施主说,老衲颇善相人,当时一见令尊容貌,浊中露清,天赋雄厚,不致夭寿!”
    百智禅师却长叹一声道:“唉!就像现在,老衲怕在杨施主身上,引起一场江湖大劫,费尽心机,把他藏了十七年,以为人定胜天,必可消灭这场浩劫,却想不到偏偏应在小施主身上,触发这段惨变,像冥冥之中,早有安排,老衲自觉十万妥善之法,却完全落空,夫复何言!夫复何言!”
    慧觉大师似早有所言,好容易等百智禅师把话说完,急急接口道:“启禀师尊,现在应该怎么办,杨施主人在少林,师尊已担了极大干系,如今杨施主在少林中毒而死,若传出江湖,本寺更脱不了责任。
    一经传到纪杨二家耳中,他们必定兴师问罪,到时师尊有口难辩,后果之严重,弟子实感忧心,师尊应该好好设法才对!“
    百智禅师面含重忧地点点头,沉思着缓缓道:“慧觉,在本寺所有弟子中,以你最机敏,依你看,该作如何补救?”
    “弟子认为……”慧觉大师拖长了语音,凌厉的目光倏然凝视在纪昭洵身上,沉声说道:“暂时留下这位小施主,听说三湘杨家在重九之日,为解决二家怨仇召开武林公评大会,本寺到时只有将他交给杨纪二家有关人物,听凭他们处断!”
    这一番话听得纪昭洵大惊失色,若少林为摆脱本身责任,真要把毒死杨逸尘的责任往自己头上一推,到时不但杨家容不得自己,纪家如狄英等一干人,心头固然痛快,事后也一样难以容纳自己,那时除一死之外,还有何处安身?
    死并不怕,但却使父母十八年受冤真相,沉于海底,还有谁会去追究?还有谁会去质询“落魂双铃”白乐山?
    他心头狂跳,却见百智禅师摇摇头道:“万万不可这么做,毒并非是他所下,岂能以此归罪,身为佛门弟子,只有普渡罪孽,焉能枉葬无辜……”
    慧觉不服道:“但弟子总觉得纪施主无法推卸责任……”
    纪昭洵脸色一变,忍不住要叱责起来,他不懂这位慧觉对自己印象,为什么会这么恶劣?
    却见百智禅师已抢先沉喝道:“慧觉,你千万别存这种想法,佛门静修三十年,怎的还未净除一丝嗔念?”
    慧觉忙垂首道:“师尊教诲,弟子不敢不从谕!”
    百智这才长叹一声道:“善后慢慢商量,现在主要的先把尸体找到,慧觉……”
    “弟子听谕。”
    “速再多派弟子,在本寺周围三十里内严密搜觅,不论是死是活,务必把杨施主找到,一刻时辰一报,本掌门在大殿坐候。”
    “弟子遵命!”
    慧觉大师恭敬地应完诺,身形一转,掠出房外,直扑前殿。
    百智禅师这才对纪昭洵慈声说道:“施主还是稍节哀痛,令尊尚未找到,生死还在未定之天,且随老衲到大殿等候弟子回报吧!”
    纪昭洵默然地点点头,于是随着百智禅师回到大雄宝殿,只见慧觉禅师及一干职司高的僧人早在大殿等候,一见百智方丈,纷纷行礼。
    百智禅师目光一扫,沉重的问道:“有无回报?”
    慧觉僧叹息:“没有!”
    百智禅师默默颔首,坐落当中蒲团上,于是大殿中复归沉默,几乎可以听到每个人的心房在跳动。
    殿内的气氛是低沉的,然而向殿外望去,于是一片忙碌紧张,百余弟子进进出出,还有从寺外传人阵阵呼应之声,此起彼落,响个不停。
    由于方丈谕命一刻一报,所以不片刻就有僧侣急奔而入禀报,可是每次禀报都是令人沮丧,千篇一律的尚未寻获。
    这一来,殿中每个人都心弦紧绷,几乎透不过气来,然而时光却不留情,天色却慢慢地亮了。
    纪昭洵焦候着,如坐针毡,他好容易等着一批批僧侣禀报完毕,忍不住对百智禅师说道:“前辈既精推断禅机,何不再推算一番。”
    百智禅师脸上露出一丝苦笑,低沉地道:“禅机只是一种因静生慧,由慧生觉的感应,此刻老衲与你一样,心乱如麻,又怎能静得下心,算得出来!”
    纪昭洵一阵失望,只好再苦等下去。
    但殿中所有高僧及纪昭洵,心中却有一种相同的怀疑!
    那就是发了疯的杨逸尘,在中了剧毒的情形下,必跑不出三十里的范围,而现在全寺已派出二百余名弟子搜觅,假如人还活着,应该找到人,死了应该找到尸体,怎会连影子都没有,这岂非大出常情。
    其实,谁能料得到,此刻发了疯的杨逸尘,早已离开少林寺百里之外。
    纪昭洵不会想到,途中几乎从纪福身上辗过的那辆女子驾御的狂奔马车,车厢中正躺着他奄奄一息的父亲。
    这些都好像是造化安排,一切都是那么阴错阳差,把一场并不算大的风波,滚成滔天巨浪:。
    迷蒙的晨曦,渐渐散去,阳光缓缓的从山脊上露出头来,在大地上撒下一片金光,已是清晨卯时了。
    可是接连十六批回报,仍是一句,尚未寻获,在继续搜索中。
    百智禅师含着重忧的目光,抬头望了望寺外的天色,长叹一声,霍然起立,对慧觉吩咐道:“再搜也没有用了,减少人数,其余弟子立回寺中,继续搜寻的弟子改变方式,查问山下附近一带居民,看看有没有可疑的人物在附近一带经过,但必须对此事严守秘密,不得透露任何消息,以免惊动江湖。”
    慧觉禅师立刻领谕出殿,百智方丈在毅然安排了处理方式后,才对纪昭洵道:“多等无用,小施主还是归去罢,十七年来,老衲未为他净身梳洗,也是想为他掩去本来面目,此刻老衲只盼望别人看到他也不认识他,传出消息,再由本寺领回,唉!施主返家也把这段情形向令堂说详。
    “至于原先决定请令堂位临敝寺,也不必了,只希望她不要激动,在家静候老衲消息,一有所获,老衲会派人兼程通知的。”
    纪昭洵这时也觉得等下去不是办法,同时他也知道少林寺对自己颇有顾忌,唯恐留下自己,引起江湖上的怀疑。
    何况纪福的尸体,还暴露在荒郊,等着自己去收殓,于是在低沉悲痛的心情下,向百智禅师告别。
    辞出寺门,他不由茫然一阵感慨,在昨夜初出少林寺时,他深觉结在心头的块垒尽除,展望未来,仍是一片光明的远景,父亲并不是卑鄙的人,更没有忘情负义,爱而不择手段,这些都足以令自己大庆特庆的。
    可是现在,情形的变化,却使自己陷入一片凄楚悲惨的境地,以情形来判断,父亲的生望是太渺茫了,但是二百余少林弟子怎找不到尸体呢?
    纪昭洵反反复复地自问着。
    就在这种低沉凄苦的心情下,他下了嵩山,先到附近小镇中买了一口棺木,为纪福收殓,再雇了一辆马车,载着灵棺,急急驰回终南。
    在这同一时间,那辆精巧的黑色双骏马车,也在黄泥大道上疾驰狂奔,但方向不是终南,却是多山的川境。
    命运似乎并不让杨逸尘死去,让他又遇上了一位用毒的行家。
    夏天的清晨,正是行旅赶路的好时光,因为清晨的炎阳不会炙人,故而长年奔波的行商,都趁着清晨多赶段路,到了中午,可以好好休息。
    此刻由开封往晋境的黄泥大道上,行旅穿梭往来,车马辚辚,缓缓交错,就在这时,蓦的远远尘头大起,一辆双骏马车如箭而来,蹄声如雷,丝鞭狂舞,吓得行人纷纷走避,车马让道,秩序顿时大乱。
    这种在通邑大道上纵车狂奔,情形也是险煞,好几次几乎与对面而行的车骑相撞,但仗着御车人的机警,加上马车轻灵,刚巧相错而过。
    却也使一千路人,情不自禁擦了一把汗。
    于是行人纷纷侧目,惊呼喝骂之声,嚷成一片,但当那辆狂奔的马车风驰电掠而过,看清马车及御车人后,都不禁侧目追视,呆住了。
    马是通体雪白的千里良驹,车是漆黑光亮精巧的上好精工,黑白相衬,高贵的气派,已够令人触目,何况驾车的还是一个年约十七八岁,容貌如花般的少女。
    此刻车上青衣少女靥泛红霞,额冒香汗,显然也极劳累,只见她喘着气,回首略瞥车厢,娇呼呼地喘息着叫道:“小姐,情形怎么样了?”
    车上也响起一串如银铃般的回答:“还未脱离险境!”说完轻轻一阵叹息。
    青衣少女在车上又问道:“难道在开封城买了一篓鸡蛋,吃下去仍不管用?”
    车上又响起一声轻叹,娇声回答道:“蛋清虽能解砒毒,但这是要先服下蛋清,或中毒的份量不重,才能有效,如今这人的情形好像不同。”
    青衣少女一面御车,一面讶声道:“有什么不同呀?”
    “我检视他口中流出的鲜血,竟然发黑,显然毒量奇重,而且我诊他六脉,却发觉他有点神经失常,像是疯子。”
    车前的青衣少女叹口气埋怨道:“不是婢子说你,小姐也太爱管闲事了,什么事不好做,却弄一个又脏又臭的疯子自找罪受,半夜三更,咱们是急着赶回去,现在看来真要把人都赶死了。”
    车中也叹息道:“银花,能救人一命,总算是一桩善事,何况我从诊脉上察出,此人还是一个身怀武功的高手……”
    青衣少女更加大声嚷道:“啊呀!小姐,江湖上恩恩怨怨,惹上了是一身麻烦,听少爷说,以往咱们唐家百年前就为了一桩恩仇,几乎弄得家破人亡,一蹶不振,故而走避川境,极力自敛……小姐,婢子看这件麻烦惹不得,还是早早松手好。
    何况这家伙在少林寺附近现的身,攀车求救,说不定与少林寺有什么纠葛,若是不错,这件事更惹不得。“语声中大为着急。
    车中立刻温和地斥道:“银花,称跟了我十几年,怎还不知我的脾气,我们怎能眼睁睁见死不救,何况现在既然伸了手,不论其中内情如何,救人总须救彻……”
    青衣少女不服气的叫道:“小姐,假如你救的人是一个十恶不赦,万恶之徒,又怎么办?”
    车中响起一声轻笑,说道:“那还不简单,举手之间,就可以杀他。”
    “那又何必!”青衣少女叹道:“再说要这么急一路赶回去,疯子虽被救活,婢子一条小命可要报销了,一死一活,对你小姐是得不偿失。”
    车中又笑骂道:“死妮子,又在拿劲了么?你知道我手中并未带什么药,此刻只能以截血手法,点住了他血脉运行,使他不致毒攻心脏,若在一月之内赶不到家,这条命可算废了。”
    随着语声,车帘轻启,从窗口探出一颗玉首,嘿!若说车上的婢子美,这车中的少女容貌,简直美得无法形容,只见乌云般的头发,如三月杨柳般的轻飘着,春山黛眉,弯如新月,湛湛秀眸,深若大海,瑶鼻耸挺,樱唇如七月樱桃,鹅蛋形的脸,双颊嫩得吹弹得破,任谁看了都会心曳神摇。
    只见她伸首看了一看,接着问道:“现在快到什么地方了?”
    车上的银花回答道:“中午可以到达伊阳城!”
    接着用一种无可奈何,而又表示出衷心钦佩的语气叹道:“小姐,难怪江湖上送你一个‘慈心毒观音’的绰号,婢子是没有话说,唉!其实说了也没用!”
    不错,这车中美女,身份实不同凡响,正是以毒名震武林,四川唐家,当今当家“铁面毒神”唐百松的胞妹,江湖上人称“慈心毒观音”的唐秋霞。
    在中原虽是有陌生的,但在整个的川境,任谁一见这辆双骏马车,就知道车中就是这位以毒闻名,心地仁慈得像观音菩萨般的唐家小姐。
    而此刻车中,在她脚下,正横躺着一条蓬首垢面的疯子,自然就是昔年名传江湖的“傲公子”杨逸尘了。
    唐秋霞听完贴身不离的侍婢那番话后,微微一笑,说道:“死丫头,到了伊阳城,就让你休息一下吧!我也要买付药!”
    银花刁滑地故意叹口气道:“婢子劳累了半夜加上一个清早,总算捞到休息了!”
    唐秋霞玉首缩回车中笑骂道:“你别高兴,到伊阳城你还有事!”
    银花在车辕上几乎跳了起来,嚷道:“还有什么事?”
    “找家客栈,叫店家把这人净身梳洗一下,同时为他买上两件干净衣服,这样热的天,若不把他弄干净点,那股酸臭气味,若要忍到家,可把人都憋死了!”
    “小姐,依婢子说,何不在伊阳城停留两天,把他治好算了,何必带回去呢?”
    “唉!银花,这人中毒已深,任何药已不起作用,只有用以毒攻毒的方式,或许还能救他一命,而欲以毒治毒,就非用独门的寒性剧毒‘七翠花’不可,否则我又何必把你累成这种样子。”
    银花不再说话了,她心中虽然一万个不同意,但她知道这位大小姐的脾气,一件事下了决心,伸了手,从未半途退身过,于是丝鞭疾挥,加疾向伊阳城驰去。
    中午时分,车子已到了伊阳,唐秋霞脸上蒙上一块青纱,对银花又嘱咐了几点应该注意的地方,才约定时间地点,下了车,径自到一家药铺,开了方子买药。
    等药煎好,打过尖,才提着药罐姗姗回到停车地方,却见银花早在车旁等候,老远就大叫道:“小姐!你快来!”
    唐秋霞一怔,急急走近,黛眉微皱,问道:“什么事?”
    银花指指车中,做了一个神秘的鬼脸,唐秋霞莫名其妙地向车中望了一望,神色突然呆了。
    仅仅离开片刻,这个又脏又臭的疯子,完全变了一个人!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其中躺着的,竟是一个英俊而雄伟的男人。
    虽然,那人双目仍紧紧闭着,脸色苍白而灰暗,但这是因为体中存有剧毒的缘故,可是,就是这样,仍可从他那端正的五官中看出一股英挺潇洒之气。
    在当时救他时,唐秋霞只是一念怜悯,并未存有什么。
    男女之见,可是现在她脸红了,幸亏青纱蒙在脸上,银花无法发觉。
    于是她犹豫了片刻,才吩咐银花上车赶路。
    她觉得现在以挽救一条生命为最要紧,其余的顾忌,已显得不重要了。
    车轮复动,车中的唐秋霞,缓缓地为杨逸尘灌送药汁于是时光在马蹄下溜过,随着车轮流动,瞬眼一月之期将到,行程已快到了终点。
    在这漫长的行程中,唐秋霞始终陪伴着昏睡的杨逸尘,她自己倏然感到对这位陌生的英俊中年人愈来愈关注起来。
    她的容貌不但在整个川境,甚至江湖上,是出了名的,至今年华双十,不但碰到过不少游侠少年,好逑君子的追求,而且慕名来做媒的,上至王孙,下至巨富,三姑六婆,门庭若市,户几为穿。
    可是她自视甚高,阅遍异性,却未发现一个中意的人,然而现在,她自己倏然发觉情有所钟起来。
    眼前这个陌生中年人,年龄虽然相差了一大截,虽然他无法言语,昏睡不醒,但是仍可从他的脸上身上,发觉一股与少年人不同的成熟气质。
    这种别于少年的成熟气质,是温文而不做作,热情而不冲动,含蓄潇洒,犹如春季绚阳,夏日和风,特别令人沉醉。
    这些在她第六感的分析下,都可以感觉了来,而且她自己检讨,以往所以青春蹉跎,实在是因为没有发现有人身具这种气质,现在,她深深被这种无言的了解所吸引住。
    这些说来是奇妙的令人不能相信,但若你知道世上的爱情,大都在奇妙中发生的,就不足为奇了。
    可是有一点疑惑,始终在唐秋霞脑中盘旋不已。
    每当她隔一段时间,为他解穴顺血时,她可以清楚地听见这陌生英俊人口中喃喃梦呓,那喃喃声只有两个字:“瑶屏……瑶屏……”
    依判断无可疑问,这是一个名字,而且是一个女人的名字,于是她疑心地思忖着,这是他的妻室?还是他的知心挚友?
    多日来,她把这疑问闷在心头,说不出有一种什么滋味,此刻,她再也忍耐不住,伸首扬声对驾车的银花道:“银花,我问你一件事!”
    银花一怔,回眸一看,笑着说道:“什么事啊!小姐,你是上至天文,下至地理,无所不通,有什么事倒要垂询婢子起来了?”
    “贫嘴!”唐秋霞笑骂了一声,说道:“你是否知道有瑶屏这么一个女子?”
    银花怔了一怔,格格娇笑道:“小姐,天下以瑶屏为名的女子,何止千百,你怎么问起这个来?是哪里听来?”
    唐秋霞蹙眉含颦沉思着娇声说道:“是他口中喃喃艺语,我好像觉得这个名字极熟,好像在哪里听到过。”
    银花了有所感的回答道:“嗳!婢子也觉得好像有人曾经提起过,小姐,让我想—想!”
    唐秋霞缩回玉首,车轮依然飞滚着,穿过一座大镇,眼前已是一片绿油油的村野,远约二丈之远,可以看到一座清水砖墙高耸,气象恢宏的大庄院,正是武林侧目,以用毒暗器驰名江湖的川南唐家的府第。
    只听银花啊呀一声,猛一勒奔马,返身跳下车辕,嚷道:“小姐,婢子知道了!”
    唐秋霞啐道:“怎的好端端停车子,知道了什么,这般大惊小怪!”
    银花打开车门,紧张的说道:“我知道他叫‘瑶屏’是谁了,小姐,江湖上议论已久的终南纪家的姑娘,不是叫纪瑶屏么?难怪这名字听来很熟!”
    唐秋霞神色微微一震,却见银花目光移视昏睡的杨逸尘,压低语声,又说道:“梦呓之语,最见真情,这人重伤之下,还喃喃叫着这名字,莫非就是昔年江湖上的”傲公子‘杨逸尘?……对,小姐,以年龄容貌来估计,绝对错不了,他一定是那个负情汉杨逸尘。“
    唐秋霞神色又是一变,心中倏浮起一股难以形容的滋味。
    却见银花又狠狠地道:“小姐,这种人还救他做什么,依婢子之见,巴不得他早死早超生……”
    原来终南纪家一场惨变,早已传遍江湖,成为议论资料,而且这段故事也成为一般未婚而暗恋的江湖男女,作为警惕的象征。
    此刻若有人听到银花这番憎恨之话,一定对少林方丈百智弹师的远见感到佩服,那位高僧虽料错了许多事,但唯有对杨逸尘的生命安危,算是顾虑周全了。
    发了疯的杨逸尘,若一现身江湖,在神志不清无法自辨下,要想杀他的人,又何止纪家亲友,又有哪个不鄙视他。
    因为他已被一般人误会成狼心狗肺的负情汉啊!是以此刻银花才会这么鄙视,说了这番话来,听得唐秋霞心头更加不是滋味。
    只见银花又噜噜苏苏的劝道:“小姐,依婢子看把他丢在荒野上算了,这种人不值得你去救!”
    唐秋霞蓦的沉下脸色,低斥道:“银花住口!”
    银花一呆,唐秋霞轻咬朱唇,毅然道:“上车……”
    银花顿时大急,截口说道:“小姐,十八年来纪杨两家都在找他下落,现在咱们知道他是谁,这桩麻烦更是沾手不得,若风声传出江湖,唐家岂不又卷入一场无端是非……”
    “我说上车就上车!”唐秋霞脸色如布上一层薄霜,命令道:“避过正门,走后花园,快!”
    银花暗叹了一口气,只得姗姗上了车辕,丝鞭一挥,绕过正门大道,向唐宅后花园驰去,这时的银花心中阵阵忧虑,她弄不懂小姐在转什么念头。
    她怎会知道,此刻的唐秋霞,脑中也复杂非常,昔日的“傲公子”杨逸尘,十八年来影踪全无,如今却突然在嵩山少林附近现身。
    这已非常令人疑惑,何况风度潇洒的杨逸尘当时形同乞丐,全身垢秽,不但成疯,而且还中了重毒。
    一切的一切,显示出其中有许多蹊跷,令人无法摸透,故而也引起了唐秋霞的好奇之心。
    这正是人类天生俱来的好奇心,自然其中还有一段潜伏在她的内心,无法说明的爱情呢!
    马车到了唐宅后院一座小门口停下,唐秋霞飘然出了马车,与银花扶持着昏迷的杨逸尘,推开小门,侧身而人。
    眼前一片环境清雅,花木扶疏的花园,一角红楼,耸立院中,正是她小姑独处的闺楼绣阁。
    这时已有几名丫环迎了上前,一见小姐弄了个重病男人回来,大家都惊奇形于脸色,忘了招呼施礼。
    唐秋霞沉着脸挥挥手,示意丫环们退下,把杨逸尘扶入楼下书房,放倒在一张竹床上,立刻对银花吩咐道:“到前面告诉我大哥,说我回来了,正在救个人,忙好后自会到前面相见,别的什么都不要说,同时关照上下房的那些姐妹,别露风声。”
    由于她脸色从未有这么凝重过,银花不敢再问,应了一声,立刻出了书房。
    “慢点!”唐秋霞又叫住银花,吩咐道:“回来的时候,到前面药柜中,把那瓶‘赤炼水’取来,我这里已没有了。”
    银花头心一凛,她听唐秋霞在路上说过要以毒攻毒,但用的是“七翠花”剧毒,现在又要“赤炼水”作什么?她闷在肚子里,不敢问,匆匆地向前院走去。
    只见房中的唐秋霞已摆出了许多抬病用物,一样样在揩拭,一见银花,接过磁瓶,道:“把他上身衣衫退下,翻过背来!”
    说着已拿起桌上一枝发亮的银针,仔细的打开那瓶“赤炼水”以针醮漫,一遍又一遍,谨慎已极。
    银花这时已将杨逸尘上衣褪下,忍不住问道:“小姐,你用什么方法?”
    唐秋霞依然量着银针上毒液,目不移视的道:“我要用金针过穴之法,用醮‘赤炼水’的毒针,打入他脑经二脉……”
    银花心头骤然一颤,毛发悚然,她平时耳目薰染,也知道唐家所有毒药,这“赤炼水”是集天下百种毒蛇的毒涎,精炼而成。
    小小一滴,足以见血封喉,命丧顷刻,尸体立化浓血,现在用针漫后,插入不列于奇经八脉的中枢神经,谁能受得了?
    银花惨然望了望昏迷的杨逸尘,刚才她虽主张不顾他,杀死他,但却不同意小姐这番毁尸灭迹的举动。
    因为既要杀他,又何必带回家来,多出这些不必要的麻烦?
    她怔怔想着,唐秋霞似已量好了针上毒液的分量,缓缓走近,在杨逸尘背上,玉手按了按经脉部分,银针一举,贯力刺人杨逸尘的背心脊髓骨……
    第四章君山战鼓急如雷
    悚然而视的丫环银花,一见银针刺人杨逸尘的背心,情不自禁地浑身一抖,她一生从未见过凶杀场面,尤其唐秋霞在江湖上是出了名的女菩萨,她虽不时跟着小姐在外面奔跑,但做的都是善举,是以此刻不由暗暗一叹!觉得一条生命,就这么默默地结束了,而且盏茶时刻后,将落得尸骨无存,化为一滩浓血。
    刚才她虽鄙恨着杨逸尘,然而现在,她不自觉地浮起一层伤感,不过她对唐秋霞此举是谅解的,唯有如此;才可以永绝后患,避免不必要的麻烦。
    只见唐秋霞刺下银针后,立刻又在桌上拿起一只磁瓶,套上手套,倾出一朵同眼珠差不多大小的翠绿色小花,那正是独门剧毒“七翠花”。
    她命银花倒了一碗清水,让杨逸尘侧过身子,撬开他的牙关,和水把那朵剧毒小花,灌了下去。
    银花倏然不懂,以“赤炼毒汁”杀一个人,已经够了,又何必再加上一种更剧的毒药,想着,不由轻问道:“小姐,你何必多费手脚?”
    唐秋霞冷冷道:“你懂什么?”
    银花诧声道:“小姐不是要杀他?”
    唐秋霞秀眸一飘道:“别自作聪明,你几时看到我用毒杀过人?”
    银花一呆,讶然道:“但是小姐除了‘七翠花’以外,怎又加上‘赤炼毒汁’?”
    唐秋霞微微一笑道:“这是我历年参详各种剧毒的心得,我要以毒攻毒来治疗他错乱的神经,使他不再发疯,变成一个正常的人。”
    银花惊奇地道:“这怎么可能……赤炼之毒,虽比不上‘七翠花’毒性复杂,但也性剧无比,些微一滴,已足可使人变成一滩浓血……”
    唐秋霞微微一笑道:“你仅一知半解,这是我多年研究的心得,任何剧毒,若用得适当,一样可以治病,‘赤炼’虽毒,但若捏准用量,却有麻痹神经,产生镇定的效果。”
    说到这里,双靥泛起些微得意之色,说道:“天下用毒名家虽多,但能研究出以毒治病的人,可能还没有,这就是四川唐家与别人不同的地方!”
    银花简直是闻所未闻,听得说不出话来,半晌,才微微一叹,道:“小姐,你何必在他身上化这么多心思?”
    唐秋霞也轻叹一声,说出自己的想法:“我终觉得情形曲折,暗有蹊跷,只有冒险先治好他的疯症,问一问他!其实用毒镇神,我还是破天荒的第一次,是否能如想像,还得看他反应。”
    这时,杨逸尘的脸色,已起了变化,灰黯的脸色,倏青黄交杂,紫红不停,唐秋霞知道毒力已经发足,遂不再多说,伸手拔下银针,玉掌轻挥,接连数掌,拍活杨逸尘的血脉,使他仰过身来躺着。
    “瑶屏……瑶屏……”昏迷达一月之久的杨逸尘,又在喃喃地叫着。
    在叫声中,只见他缓缓睁开无神的目光,倏然啊呀一声,自语道:“我头脑怎会这么痛?”
    唐秋霞娇靥上闪过一丝欣然之色,这种反应,正表示她以毒治疯的方法及分量,没有错误,于是柔声地说道:“这是必然的现象,你现在应该努力克制一下!”
    方复苏而半醒不醒的杨逸尘,听到这声燕呢莺啭般的娇语声,这才发觉有人。
    稍为呆滞的目光一转,看到了唐秋霞及银花,顿时挣扎起身,问道:“这是什么地方?二位是谁?”
    唐秋霞玉掌,压止住他挣扎,微笑着道:“看来你的神志已经清楚多了,但愈像初露,不宜乱动,快快躺着!”
    银花也接口回答道:“这里是川南唐家!”
    杨逸尘一动之下,果觉全身酸痛,只得躺着不动,口中喃喃念着:“川南唐南……唐家……”
    倏又啊地一声,惊奇于色地道:“莫非是以毒驰名江湖的四川唐家?喔,我肚中怎会这么难过!”说着双眉紧皱。
    唐秋霞娇靥禁不住浮起一股喜色,这种神经正常的反应,虽慢了一点,但效果却好得出乎自己预料。
    她含笑地说道:“不错,你现在必须平静一下,因为你此刻浑身是毒!”
    杨逸尘神色怔然地问道:“我体内怎么会有毒?”
    唐秋霞缓缓道:“我给你服下了‘七翠花’!”
    “什么‘七翠花’?”
    唐秋霞在桌上拿起一支磁瓶,倾出一粒翠绿小花,托于戴着手套的掌心,解释道:“此花一朵七瓣,呈绿色,产于雪山顶,本身寒毒奇重,任何生物一沾即凝血发寒僵死,本名原是寒毒草。
    “但我们采集后,另加上六种寒性剧毒,各具独特药性,故而取名七翠花,任何人不要说吃下去,只要碰上一碰,立即无救……”
    杨逸尘神色倏然大变,呐呐道:“你为什么要对我下毒?”
    唐秋霞微笑着说道:“这是以毒攻毒,救你性命!”
    杨逸尘神色益发讶然,唐秋霞趁机问道:“要明白这段故事,话得从头说起,你想想,你以前是住在什么地方?发生了什么事故?”
    杨逸尘目光凝视着屋顶,眉头紧蹙,不知是因剧毒交攻而痛苦,抑是在运神凝思,目光一片茫然。
    唐秋霞倏然感到一阵失望,发觉他神经虽渐渐恢复正常,但记忆仿佛已经失落……就在失望之际,却见杨逸尘喃喃道:“我好像被人关在一间房子里……很久……很久……
    有时我也会跑出来,但每次都又被抓了回去……“
    唐秋霞精神一振,由于这些话,心中好奇之心益盛,急急道:“你想想,那是什么地方?每次抓你回去的是什么人?”
    杨逸尘又想了半晌,才断断续续道:“好像是一座寺院……都是和尚……”
    唐秋霞心中益发肯定,他口中的寺院,必是嵩山少林,因为除了少林外,根本没有别的庙。
    只见杨逸尘又喃喃说道:“我好像口渴,饮了许多水,后来腹痛如绞……以后我好像跑出来……什么也不知道了……”
    唐秋霞微微一笑说道:“不错,我深夜赶路,恰巧遇你攀车求救,察看之下,才发觉你中了严重的砒毒,而且毒浸五脏……所以我把你运来此地,以毒攻毒……你明白了么?”
    “砒毒?”杨逸尘吃惊地望着唐秋霞,倏然眉头皱得更紧,沉吟地道:“我现在觉得倏冷倏热,更加难过起来……”
    “这是必然的现象,现在我正要以‘七翠花’之寒性攻除砒霜火毒,然后再喂你服下解除‘七翠花’剧毒的解药,你就会慢慢地好起来!”
    唐秋霞知道杨逸尘毒疯韧愈,神经特别脆弱,不宜再多问,故而在说完这番话后,点了他睡穴。
    于是,杨逸尘在唐秋霞细心的照顾下,渐渐的痊愈,而且连精神也渐渐恢复正常,可是由于疯症痊愈,往昔那段失恋的回忆,却又如潮水一般,漫蚀着他的心灵,肉体的完好,并没有使他愉快,内心的痛苦,却使他更忧烦,整天默默不语,唉声叹气。
    而心地善良,初次恋爱的唐秋霞,在与杨逸尘相处日久后,愈发觉得从他身上散出来的,那股成熟潇洒的男人气息,特别迷人,她愈来愈被这种气质吸引住!
    由于杨逸尘神志及毒病初愈,她不敢把心中许多想问的问题告诉他,避免他受到刺激,前功尽弃。
    同时由于杨逸尘的忧烦,她发觉他的本性并没有江湖上传言那般坏,于是她自己找了许多理由谅解他,她想:“他虽然对爱情有些不择手段,但以他这种神态看来,他还是深具真性的。”
    于是她又想:若是自己并不爱她,何必多管他身上的感情纠纷呢?若是自己的确已爱了他,又何必把已经过去的事,再度提出来刺激他?爱他就不必计较他的过去,否则计较又有何益?
    在这般一想后,唐秋霞改变了原意,在杨逸尘面前,根本不提一些往昔旧事。
    杨逸尘当然更不会把内心的痛苦,向一个初见的少女说出来,他只觉得往事不堪回首,提又何益。
    在这种情形下,二人在相见时,自然都避免谈及过去,把心事都闷在心里,然而唐秋霞对他的感情,却愈来愈深了。
    她那明如秋水的双瞳里,充满了如火的情意,艳如桃花般的双靥,犹如盛开的花朵,安慰着历经沧桑的杨逸尘。
    渐渐地,杨逸尘也发觉了她对他的感情,万千思潮,顿在心里翻涌,他想回避,但由于还得继续疗毒,使他无从回避。
    何况,他想过千百次,为了与纪瑶屏的爱情,自己与老父及家庭破裂,昔日的恋人必已成为陆家妇,空情余恨,还有什么脸再返家呢?但不返家又有何处可以去呢?
    在这里,生活是安适而恬静的,自己创伤初愈的心灵,正需要有这一个家,过一段安静的生活,以平静记忆上的创痕。
    于是在这般因循下,杨逸尘安心地躲了下来。
    过去虽然是落寞的,令人伤心的,但现实却是美好的,欢乐的,何况唐秋霞的容貌比纪瑶屏更美。
    而且这份美,包含了许多从别处无法得到的同情与了解,于是他忧患的外表,开始有了笑容。
    望着窗外院中竞争吐艳的花木,他渐渐地忘了过去,也忘了心底的创伤。
    人们在寂寞的时候,最易接受别人的情感,而杨逸尘正是如此。
    可是他怎么知道,少林和尚为了找不到他的尸体,忙得天翻地覆,亲生的儿子为他悲痛伤心。
    还有,昔日的恋人纪瑶屏,并未如他所想像的,已成为陆家媳妇,而且因为得到了儿子的报讯,又掀起了一段风波,这些都是他无法想像得到的,至于唐秋霞却更料不到,因为对杨逸尘一念不忍,抱着爱情至上的心理,不计较他的过去,无形之中,使杨逸尘对一切真相蒙然不知,至造成一场更大的误会,在不久的将来,付出了一份血淋淋的代价。
    四川唐家的后花园,特别幽静而雅致,在杨逸尘恬静地享受着久未享受的滋味,同时,纪昭洵也护着纪福的灵柩,风尘仆仆地赶回了破残凄凉的终南老家。
    漆黑的苍空,月圆如轮,可是纪家庄门口的石碑楼,在银光清耀下,显得分外的凄凉和荒芜,庄内依然是一片漆黑,仿佛仍旧无人居住一般!
    一辆马车,辚辚而来,停止在斑剥烂朽的庄门前,纪昭洵飘下了马车,与车把式抬下了棺木,付了车资,目送马车离去后,才长叹一声,上前敲动门环。
    盏茶时刻后,大门呀然轻响一缝,伸出一头乌发及半边脸庞:“谁?”
    “碧姨!是我!”纪昭洵见是母亲的贴身侍婢碧玉,连忙招呼着。
    “啊!少爷这么快就回来啦……”碧玉惊喜地拉开大门,跨了出来,当目光突然触及门外端正地放着一口红漆棺木时,神色顿时一变,立刻惊叫道:“少爷,你怎么带了一付棺材回来?纪福呢?”
    纪昭洵颓然而沉重地回答:“纪福死了!”
    碧玉的脸上顿时大变,急急问道:“这是怎么回事?是谁杀的?”
    纪昭洵摇摇头,叹息了一声,说道:“碧姨!等一下我自会说,娘呢?”
    碧玉神色黯然,低声叹道:“主母在房中正在独自伤心呢!”
    纪昭洵怔然道:“是什么事情,又使娘触景伤情了?”
    碧玉恨声道:“表老爷及一千亲戚今天下午突然闯了进来,斥责主母厚颜苟生,竟欲*着主母自裁!”
    纪昭洵神色一震,星眸中突地冒出一层怒火煞气,问道:“就是狄英那帮人?”
    碧玉幽幽一叹伤心地道:“除了他们还会有谁?”
    纪昭洵恨声骂道:“太可恶,太霸道,纪家没有这种亲戚也罢,碧姨,结果娘怎么应付他们?”
    碧玉叹道:“主母还能够说什么呢?眼泪只能往肚子里吞,她只有板着脸,相应不理。”
    纪昭洵心头一阵难过,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母亲的痛苦,他十分了解,假如自己处在母亲的地位,又该如何呢?
    他心头虽痛恨着“铁扇书生”狄英,可是想到这里,不禁也默然了,半晌才问道:“结果怎样了?”
    碧玉回答道:“他们闹了半天,因为失去了吵闹的对象,才悻悻离去……”
    纪昭洵吐出一声难以形容的长叹,才说道:“碧姨!帮我把纪福的灵柩抬进去吧,其实我们是冤枉受了十八年委屈,等下你就知道其中曲折详情了。”
    碧玉目光中顿时露出太多的问号,但是她似乎感到询问并不必急在一时,故并未追问,帮着纪昭洵把棺木吃力地抬到大厅。
    厅中空洞而幽黯,除了供案上一对烛火,亮着昏黄摇曳的火光外,一切是显得那么阴沉和死寂。
    纪昭洵把棺柩在素幔后放好后,出来已见母亲站在阴沉的客厅中,她秀眸红肿,但神色仍是冷漠而阴沉。
    纪昭洵急忙奔进扑地跪落,叫道:“娘……”
    下面的话已被咽住,泪水簌簌而下。
    纪瑶屏仍铁青着脸,问道:“谁的棺柩?”
    “是……是纪福……”
    纪瑶屏秀眉一厉,峻声问道:“谁杀的?”
    “是孩儿失手!”
    纪瑶屏神色一变,碧玉更是惊愕失色,但纪昭洵已开始说着自己这一趟出去的经过,把到三湘,闻讯上少林的遭遇,详细叙说了出来。
    随着纪昭洵的话声,纪瑶屏的脸色,渐渐起了剧烈的变化,等纪昭洵说完,她脸上堆积了十八年的冰山,已经融化了,秀眸中充满了泪水,目光凄楚地望着厅外漆黑的苍空,喃喃地叫道:“尘哥……尘哥,想不到我居然误会了你十八年,看来我们都是中了别人的阴谋奸计……”
    泪水像珍珠一般,滑过她苍白的脸颊,一滴滴向衣襟上滴,接着纪瑶屏倏走到供案前跑了下去,纪昭洵也随着母亲伴跪一畔,只见她又喃喃地祷告着;“爹,女儿知道你恨杨家的人,但是请看在女儿面上,宽恕他们吧,女儿今后不得不修正报仇的目标了,否则徒然使得‘落魂双铃’白老匹夫暗中窃笑。”
    说到这里,语气一转,又道:“纪福,你一生忠心耿耿,临到头来,却死在纪家人手下,我纪瑶屏母子愧对于你,今后仅只有当你是长辈,春秋祭礼,烟火不断,以弥补我们愧疚之心了!”
    语语凄凉,听得纪昭洵几乎想放声大哭,这时纪瑶屏侧首呆呆望着儿子,倏然伸手拥紧纪昭洵,悲切地道:“孩子,我也愧对你……”
    纪昭洵依偎在母亲怀中,流着泪急急说道:“娘,你辛苦抚养我这么大,怎么可以说这种话来……”
    纪瑶屏把儿子拥得更紧,叹道:“自你懂事以来,我做娘的哪一天给你看过好的脸色……孩子,老实说,以前娘虽疼你,也恨你……”
    “娘……”纪昭洵激动得泪水如扛河狂泻,急急阻止母亲再说下去。
    但纪瑶屏仍继续地道:“……孩子,因为你太像你爹,所以娘看到你就勾起昔日惨痛的记忆……”
    “娘……过去的已经过去了……”
    “孩子,听娘说,以后娘要更疼你,慢慢补偿对你的愧疚……”
    “娘……,孩儿什么都不要,只要能天天在你身边,只要使爹与娘团圆……”
    十八年来,纪昭洵第一次承仰亲慈,心头从来没有这般温暖过,此刻他觉得天下还有什么东西能代替慈母之爱呢?
    于是母子二人心灵交流,紧紧地拥着,大厅虽然阴沉,但这幕慈辉之情,却是最动人的。
    良久,纪瑶屏才轻轻推开儿子,慈爱地道:“孩子,现在我们应该商量正经事了!”
    说着倏然起立,对一旁陪着流泪的碧玉吩咐道:“你立刻去准备红纸笔墨,立刻写帖子。”
    纪昭洵怔然问道:“什么帖子?”
    纪瑶屏凄凉地一笑,方自说道:“喜帖!”
    “喜帖?”纪昭洵及碧玉同时一愕。
    纪昭洵点点头道:“你父亲当年与我山盟海誓,如今不论是生是死,我必须先完成这件事,孩子,等下你这样写,由少林方丈百智禅师作证……”
    听到这里,纪昭洵不由大惊,急急截口道:“娘,孩儿离开少林,方丈千叮万嘱,在未找到爹,安排好之前,不能泄露此事,现在我们怎能这么做?”
    纪瑶屏悲惨地长笑一声,道:“昭洵,那你就太老实了,娘这么做,一半是为了你,必须使你能堂皇见人,再说,那老和尚早早说出其中曲折,我们也不会受苦这么久,他那么做,分明是想脱身是非漩涡,我纪瑶屏偏偏不叫他如愿,把他牵进去,谁叫他老和尚畏首畏尾!”
    说到最后,语气充满了憎恨。
    纪昭洵知道母亲傲执的个性,不由担忧起来,他不知道母亲这么之做后,会产生什么后果。
    却见纪瑶屏又道:“喜帖可送镖局代发,今后你仍姓纪,但对任何人可以堂堂正正称是杨逸尘的儿子,写好喜帖,我们今夜就分手,你必须先去找白乐山老匹夫,娘立刻上少林……”
    纪昭洵又是一愕,问道:“少林还未有消息送来,娘去做什么?”
    纪瑶屏秀眸中又落下两行悲痛的泪水,凄楚地道:“十八年误会,娘与你爹云天相隔,备自怨叹,如今既有了消息,我岂能再等得下去,若你爹死了,我要先看看他遗体,若是未死,我也要看看他的人……”
    说到这里,转变话锋道;“昭洵,倒是你此去追白乐山,可得要谨慎小心,其中一定另有文章,‘落魂双铃’昔年在江湖上侠名颇重,绝对不会窥人隐私,当年我也是觉得他仅是为了陆家,忠于友情,故而未去想其中疑点。
    如今你爹既早已神志失常,可见当初是另有其人,告诉他关于我与你爹的那段秘密,故而你必须问出他的口供,追查出是谁告诉他的,以便研究那人的动机……“
    纪昭洵点点头道:“这点孩儿知道,但少林方丈说过,昔年也曾去找过白乐山,却发觉那老匹夫咸阳老家已卖给别人,老匹夫早巳潜踪匿迹,如今要到何处去找?”
    纪瑶屏冷冷一笑道:“只要他活着,早晚要把他找出来,长安陆家,丐帮帮主与那老匹夫都是知交,不会不知道他隐居何处,你不妨从这两条线索去着手……”
    说到这里,峨眉倏然一挑,似有得计,附着纪昭洵耳边咐嘱道:“你不妨如此……如此……包能挖出他的根本,事了之后,重九之日,我们不妨到三湘君山大会上碰头,消弭狄英与杨家那场争执……”
    纪昭洵听完只能连连点头,可是他仍担心着母亲此去少林的后果,帖子一发,把少林掌门牵了进去。
    若是那方丈大师闻讯一怒,将会对母亲如何呢?何况那位老和尚对自己还有传艺赠丹之德。
    他心中这么担忧着,却不敢把这些忧虑说出来,说出来也没有用,他了解母亲此刻的心情,自然只有闷在肚里于是他在母亲固执监督下,写好几百份喜帖,在当夜三更,他与母亲分手后,忧心重重地直奔长安。
    长安古都,六朝金粉、人文萃荟,藏虎卧龙。
    在上元街的尽头,一座府第,庭院深重,屋脊连云,门口石狮盘踞,气象雄伟,这正是长安名门,跺跺脚就能震动全城的武林名家——“无影一宇剑”陆定的寓所。
    时正暮时,陆家前门倏出现了一个身衫破烂,手拿一节竹筒的年青花子,他略略打量了一下洞开的朱漆大门,昂首闯了进去。
    “嘿!是哪位朋友?有何贵干?”一名青衣家丁见花子闯入,立刻拦住询问。
    那年青的花子目光一闪,抱拳道:“管家,请通报一下,说丐帮弟子蔡逢春求见陆大侠。”
    青衣家丁怔了一怔,忙抱拳客气地说道:“原来是蔡帮头,请稍待,我立刻通报。”
    说完转身就向里奔去。
    片刻,只见一位气度稳重,极为英俊的佩剑中年人走丁出来,旁边跟着通报的家丁,走到近前,那家丁一指年青花子对中年人说道:“就是这位蔡小侠求见。”
    中年剑士立刻抱拳当胸,对花子笑道:“在下陆浩,家父年事已高,蔡帮头有什么事,请对兄弟说,也是一样!”
    蔡逢春一听姓名,忙抱拳还礼道:“原来陆公子,久仰,小的此来是奉帮主之命,有密函请公子火速派人送给白乐山大侠。”说着把手中竹筒递了过去。
    陆浩接过,看了看竹筒传讯,“是有什么急事?”
    蔡逢春摇摇头道:“敝帮帮主并未对我透露内情,故在下也不清楚……”
    “奇怪!”陆浩神色狐疑地说道:“贵帮主不会不知道白大侠隐居之处,何以用竹节传讯,要兄弟派人辗转传递?”
    这蔡逢春怔了一怔,忙道:“帮主正有事江南,抽不出身,故命弟子来此,敝帮帮主此举用意何在,来日或会对公子当面解释。”
    陆浩点点头,笑道:“蔡帮头若再无其他事,请就在舍下便饭如何?”
    蔡逢春笑了一笑,忙抱拳说道:“责任已了,在下还得赶回去复命,盛情心领,告辞了!”说完告退步出了大门。
    陆浩送出大门,剑眉微蹙地返回前厅,厅中一把太师椅中,正端坐着一位苍发银须的老者,不用说,老者就是名震武林的“无影一字剑”陆定了,他见了陆浩,立刻问道:“浩儿,什么事?”
    陆浩把竹筒交给了父亲,道:“爹,于帮主派人以竹节秘筒传讯,要传给白叔叔。”
    陆定白眉微皱,奇道:“竹节传讯,为丐帮最紧急秘密的传讯方法,于帮主难道有什么紧急之事么?”
    陆浩道:“那丐帮弟子也不清楚,只是孩儿感到奇怪,于帮主不是不知道白叔叔隐居在霸桥谢家废园,为什么却要咱们传递?”
    “无影一字剑”皱眉道:“不可!丐帮的竹节秘函,除指定的收信人外,绝对不容第三者擅拆,于帮主虽与咱们交厚,但若他容许咱们知道内情,自不会以密封竹节传讯,我们不必犯这个忌,浩儿,现在就派人以快马送到白大侠处,反正信送到你白叔叔手中,届时讨个回音,等你白叔叔拆开后,一切不就明白了!”
    陆浩应了一声,拿着竹筒,又复出厅,于是盏茶时刻后,一名青衣家丁骑着一匹快马,鞭影连挥,直奔霸桥。
    “无影一字剑”陆定父子个性极稳重谨慎,任何小节,一丝不苟,他们心中虽已起疑,却怎会料到那完全是纪瑶屏施的假名传讯之计。
    天色入夜,凉风飕飕,那送信的陆府家丁只顾拚命赶程,却未注意马后已经被人盯梢,那送信的丐帮弟子并未离去,此刻却展开轻功,紧紧跟着。
    长安距离霸桥,仅不过七十余里,那陆府家丁策马狂奔,两个时辰,就过了霸桥,转向左边一条黄泥小道,在一座废芜的旧园前,飞身下马。
    初更深夜,这座废芜的旧园,看来更静寂而凄凉,从残破的垣墙内,见不到一丝灯火,那陆府家丁牵马系在门口一棵榆树下,竟从残垣间跨步纵人,奔过一排破屋,才见第二排当中一间屋子的纸窗上漏出一丝昏弱的火光。
    当他脚步走近门口时,房中蓦地响起一声沉喝:“谁?”
    青衣家丁立刻停步回答道:“小的陆二,奉主人之命,给你老爷子送信来的。”
    “哦!”一个苍老的喉音,应了一声,木门接着缓缓开启,星光之下,只见一位年约七十余岁的清癯白袍老者当门而立。
    当他凌厉如闪电般的目光打量了陆府家丁后,满布皱纹的脸上,方露出一丝笑容,道:“管家的辛苦了,陆公何事劳管家寒夜送信?”
    陆二恭敬地打了一个千,然后方道:“老爷要小的问候您白爷,我们少爷及老爷也感到事出突然,所以要小的等候白爷回话,看于帮主秘函上说些什么?”
    “落魂双铃”白乐山点点头,持竹筒的手掌,五指一紧,啪地一声脆响,竹筒已经碎裂,他双手一分竹皮。
    当目光所及竹筒中空无一物,根本没有什么纸片秘函时,神色顿时一变,沉声道:“陆二,你上当了!”把手中碎竹,甩人草丛。
    那陆二脸色也是大愕,呐呐道:“奇怪……”
    白乐山长叹一声道:“没有什么可以奇怪,老夫可以判断出那人决不是丐帮弟子,此举只是意在探听老夫的住处而已!”
    陆二道:“白爷,这么说,那一定是您仇家的诡谋?”
    “落魂双铃”白乐山又长叹一声道;“老夫一生甚少结怨,若所料不差,必是终南纪家姑娘,唉!陆二,你回去可将实情回报陆大侠……”
    陆二应了一声,施礼急急告退,他觉得既有仇家现身,自然必需赶快回报,以便再来驰援。
    “落魂双铃”目送陆二离开,耳中听到园外蹄声远去,才仰空沉声道:“假冒送信的朋友,若已到此,就请现身如何?”
    话声甫落,第一排破屋转角阴影处果然响起一声冷笑:“嘿!老匹夫,你果然有自知之明!”
    一条人影,唰地掠出,飘落院中,正是那传讯的年青化子!
    “落魂双铃”目光一闪,见来人这般年青,微感意外地问道:“阁下就是假丐帮之名的传讯人吗?”
    年青化子星眸中闪炼着骇人的杀气,冷冷道:“不错,我就是纪瑶屏杨逸尘之子纪昭洵,你若不淡忘,应该知道我此来之意!”
    “啊!”“落魂双铃”神色顿时复杂无比地长叹一声说道:“原来是纪大侠,莫非欲报令外祖父纪正宗惨死之仇?”
    纪昭洵凄厉长笑道:“岂止是报仇而已,还要你供出当年向你透露消息的人,究竟是谁?”
    “落魂双铃”又叹息一声,说道:“老夫目睹那场惨剧,悔恨交进,十七年来闭门忏悔,绝迹江湖,但若就大体说来,老朽自觉并无大错……”
    纪昭洵蓦地进出一声厉叱:“住口,你既自知忏悔,还说并无大错,岂非自欺欺人……”
    “落魂双铃”白乐山脸色一沉,道:“老夫句句是心中之言,所以忏悔,只是自觉不该当着大庭广众,使得令祖羞愧难当,致酿惨剧。
    “但老夫一生行侠,无愧天地,当时只是对友尽忠,既知道令尊令堂已经暗恋,并腹中已有你少侠,自不能不把事情让长安陆家知道,以道义而言,老夫并没有错。”
    “哈哈哈……”纪昭洵厉笑一声,道:“巧舌如簧,你以为我能相信么?当初若无阴谋,尽可暗中通知长安陆家,拒绝下聘,为何事先不言,事到临头,却当着百余宾客,羞厚我外祖?而且还将罪过推在家父头上……”
    “落魂双铃”白乐山脸色一变,道:“你所说的前一段,也是老夫忏悔之点,但最后一句话,老夫却不懂了!陆家迎亲当夜,确是令尊来找我的……”
    “住口!”纪昭洵怒叱一声道:“老匹夫,你还信口雌黄,告诉你,家父早已成疯,至今尚口口声声叫着我母亲名字,依你看,一个已得到报复的人,还可能因刺激而精神失常么?”
    “落魂双铃”一怔失声道:“你怎么知道的?”
    纪昭洵冷冷笑道:“我最近已见到家父,并且知道家父当时并未找过你,现在你还有何话可说!”
    “啊!”“落魂双铃”白乐山顿脚长叹,喃喃自语道:“看来我已被蒙十八年,唉!往日经过,历历在目,那人外表极为年青,但却以白巾蒙面,向老朽说出秘密后,自称就是杨逸尘飘然而逝。
    “老朽心有疑,致不敢当时把经过告诉陆家,思虑再三,才有迎亲当场向纪大侠试探之举,不意竟闹成如此结局……看来老朽也被人利用了!”
    纪昭洵冷笑道:“想不到你赖不成却装糊涂起来,还不招出那人是谁?”
    白乐山脸色一沉,怒道:“老夫所说,都是实在经过,你切莫污厚老夫人格,那人以白巾蒙面,老夫当时岂知是谁?”
    纪昭洵此刻仇火燃烧,哪肯相信,立刻厉叱道:“你若不说,就预备受缚!”
    “落魂双铃”白乐山面严如冰,沉声道:“老夫话已经说过,而且十八年来闭门思过,你少侠还不肯放过老朽么?”
    纪昭洵凄厉一笑道:“你老匹夫倒说得轻松,可知我母子十八年来过的是什么生活?若不擒住你向天下武林作个交待,怎平得我父母十八年的冤气!”
    说到这里,唰地亮出长剑,厉声接下去道:“听说你手中双铃,昔年威震江湖,还不亮出来,让我纪昭洵见识见识!”
    “落魂双铃”衣袖一甩,左右双手倏各多出了一枚金光闪闪的铜铃,沉声道:“老夫并非怕你,双铃一出,向无活口,但未动手之前,能否暂息干戈,从明天起,老夫要再人江湖,查出那昔年伪称令尊的人,向你少侠作一交待,也抵偿老夫十八年来愧疚之心。”
    纪昭洵冷笑道:“你刚才不是说不知道那人是谁么?”
    白乐山道:“不错,他那时虽面蒙白巾,但老夫自能从昔年那份记忆中去探索那对熟悉的目光及语声……”
    话声倏然顿住,双目精光陡盛,一声暴叱,右手一甩,那约八寸大小的金铃,猛然脱手飞出。
    他这突然的举动,使得纪昭洵大吃一惊,以为“落魂双铃”口中说得好听,却心怀诈谋。
    一种武人本能的反应,使纪昭洵长剑一挺,一招“长风破浪”,猛然向“落魂双铃”刺出。
    在惊怒之下,他这一剑已提足了八成功力,气势焉同小可,但剑势一出,却见白乐山脱手飞出的金铃并不是朝自己打来,而是反身向屋脊上打去。
    铃声叮叮,回空飘响中,纪昭洵已瞥见一枝短箭,疾向白乐山射至,这时可以看到白乐山金铃上的威力和奥妙,果然盛誉无虚,铃声急转直飞,与那枝短箭一碰,短箭立刻斜飞开去,但金铃去势更急,铃声不绝。
    这不过是一瞬之间,纪昭洵想不到此时此刻,无巧不巧有人会暗算白乐山,但发觉误会,剑势收转已迟。
    而白乐山发觉暗中潜伏暗算,又觉身后纪昭洵剑风袭至,同时发动攻势,也误会是纪昭洵的同伴,鼻中一声冷笑,左手反甩,另一只金铃,立刻向纪昭洵飞来。
    纪昭洵长剑要收未收,骤见金铃飞来,心头一凛,疾忙退身一丈,长剑一挑,向金铃点去。
    哪知明见剑尖点上铃身,却毫无着力之处,那金铃一偏方向,仍弧形向自己砸到,来势之疾,比刚才更诡谲。
    铃声回响空中,纪昭洵不由骇然,因知悉急转的铜铃卸去任何阻力,*得左掌连挥,一口气劈出七掌。
    就在手忙脚乱中,倏听得“落魂双铃”白乐山一声闷哼,似乎已经受伤,可是此刻纪昭洵全力凝视来回旋转的金铃,哪有闲暇他顾,他暗暗心惊白乐山铃上诡势,自己连发七掌,竟然无功。
    铃身被掌风一阻,虽滑开去,但刹那之间,又急袭而下,而且有愈来愈快,愈转愈诡之势,若是双铃齐发,情形更不堪设想。
    这时,纪昭洵心中着急,脑中一转念,倏动灵机,趁一掌略挡铃势刹那,急连扯下一大片衣襟,甩剑于地,双手把衣襟扯干,真元化为柔力,向回飞而到的铜铃迎去。
    要知道白乐山的双铃所以能在空中飞舞不坠,完全是借力打力的一股巧劲,纪昭洵这一着急中生智,运用以柔制刚,以静制动的原则,果然生效。
    那急旋飞舞的金铃,一碰上柔软的布上,立刻一声急响,粘在布上急转,纪昭洵双手一拢,慌忙以布一裹,甩用三丈,才吐出一口气。
    这时他目光一扫,刚松驰的心情,顿又大惊,只见“落魂双铃”白乐山已伏卧地上,一动不动。
    他急忙掠身窜过去,俯身把白乐山身躯一翻,只见心窝上赫然插着一支短箭,直没至羽,这昔年以手中双铃,威震扛湖的白乐山,已双目翻白,奄奄一息。
    纪昭洵不由得失声惊呼,一按白乐山胸口,尚有余温,立刻喊道:“白大侠……白大侠……”
    连喊数声,才见白乐山吃力微睁眼皮,无神的目光,望了望纪昭洵,进出一声:“你好狠……”头一歪,顿时气绝。
    纪昭洵急急道:“白大侠,那人并不是我一伙的啊!白大侠……”
    但是“落魂双铃”白乐山已经完全听不到了,他失去了人类应有的反应,至死却仍误会那以暗箭奇袭者,是纪昭洵的同伴。
    纪昭洵长叹一声,默然起立,这时他倏觉得白乐山刚才那番话,似乎的确是肺腑之言,没有作假。
    他呆呆地俯视着白乐山尸首,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难受滋味,若他刚才所言真的不假,等于是个无辜,只是在不知不觉中,受人利用而已,为了父母沉冤,这又是继纪福之后,第二个枉死者。
    于是他星眸一转,不由接触到尸体心窝上那支短箭。
    俯身用力缓缓拔出,借着星光细视,才发觉与普通的箭不一样,羽是铁羽,杆身有三条回旋细纹,全长不过七寸。
    他暗暗心惊,白乐山的双铃是介于兵器暗器之间,以刚才他发出金铃的奇妙手法,可见对暗器一道,有极高深的造诣,但竟躲不过这一箭。
    可见那人在弓箭上必有奇特的手法,尤其这么远,能插入心窝这般深,显非甩手箭之类,那么,这暗中潜伏的,人是谁呢?
    纪昭洵倏然怀疑,那人若也是与白乐山有仇,为什么这般凑巧,早不来,迟不来,偏偏在十八年后的今天,自己找来此地时碰上。
    以他箭上功夫来说,显然功力不在白乐山之下,却为什么不先现身,却始终在旁潜伏,待白乐山发觉时才出手暗算。
    还有白乐山临死仍怀疑那人是自己同党,却不去思索是否另有仇家,难道那人暗算白乐山是与自己追索当年那个阴谋者有关?此举可能是杀人灭口?
    这三点反复一想,纪昭洵愈想愈觉可疑,愈想愈觉得其中疑云重重,不无牵连。
    于是纪昭洵又四处寻觅第一次瞥见的那枝箭,游身找视之下,果然在草丛中发现,但白乐山发出的另一支金铃却已影迹不见。
    他飞身掠上屋脊,夜色漆黑,哪还有半点人影。
    他颓然泻落庭院中,却见地上那支箭,箭身略短,杆用竹制,与尸体上的一支,完全不一样。
    纪昭洵不由呆了一呆,暗想:难道潜伏者不止一人?这样怔怔而思,不知时光消逝,已近四更。
    蓦地,园外响起一阵如雷般的蹄声,急遽而来,纪昭洵倏然惊醒,不知时光消逝,已近四更。
    转念间立刻判断出那必是长安陆家闻讯赶来。
    他暗暗觉得不妙,人虽不是自己杀的,但眼前情形下,辩白谁敢相信,若再不走,徒增麻烦,君山大会日期将近,自己还是先走要紧。
    纪昭洵为怕枝节横生,再也不敢停留,把两支短箭,匆匆包好,揣在腰间,身形一长,就向园外遁去。
    他身形刚没入夜色中,蹄声已到园外停止,两条人影,如飞而人,一老一少,赫然是“无影一字剑”陆定及“玉剑公子”陆浩。
    当两人一见白乐山已横尸地上,陆定不由连连顿足,道:“我们来迟了一步。”
    接着恨声道:“昔年白大侠结仇纪家乃是为了我们,老夫倒要查访那纪瑶屏贱人,替老友报此横死之仇,浩儿,即速派人去见丐帮于帮主,必先确定那姓蔡的究竟是不是丐帮弟子?”
    光阴如梭,转眼月兔狂驰,金风落叶,菊黄蟹肥,已届重九之日。
    其一是昔日与纪杨两家有交往的武林知名之士,俱已接到纪瑶屏发出的喜帖。
    谁都知道昔日终南纪家庄那段变故、而现在每个人都为此感到震惊而意外,觉得纪瑶屏怎又会忘父之仇,委身仇敌?而且还是当今少林掌门证婚?尤其杨逸尘失踪了,何以竟又突然有了消息?
    对于“铁扇书生”狄英等人来说,更被这消息所困扰,情势变化至此,大碍于他们誓代“剑掌双绝”报仇的立场,故而全力追查杨逸尘下落,并想找纪瑶屏及派人上少林询问,可是三方面都落了空。
    杨逸尘人在何处,根本无法知道,终南纪家庄已失去了纪瑶屏的踪迹。
    而且少林方丈也无巧不巧地不在寺中,一干少林弟子对少林方丈行踪,讳莫如深,益发令人猜疑。
    其二是正当江湖人物对这张喜帖议论纷纷之时,三湘杨家却亦发出了正义帖,约请名望崇高的武林人物,在君山之顶,召开一场少有前例的公评大会,与纪家寻仇的亲友,公论是非。
    其三是长安传出消息,隐居十八年,昔日盛名一时的“落魂双铃”白乐山遭仇家所杀,据说是一个假冒丐帮弟子的年青化子。
    依白乐山生前遗言,长安“无影一字剑”已确定与纪瑶屏有关,正全力追觅纪瑶屏,声称必须查出真凶,代亡友报仇。
    而同时,丐帮帮主“千臂神丐”于焕帮主也勃然大怒,要查出那假冒丐邦弟子,假竹节传讯的年青人下落,否则无以向好友陆大侠交待。
    由于这三件事互有关联,同出一个祸源,因此更加使得江湖骚动,冷落了十八年的“玉观音”纪瑶屏及纪昭洵顿时又成了众所瞩目的中心人物。
    尤其纪昭洵的行踪,更使人注意,因为大多数人已料到丐帮极欲追查那冒充丐帮弟子的人,必定就是他无疑。
    由于纪昭洵在三湘洞庭,初现身份,大家都在猜测他会不会参加杨家召开的公评大会。是以这重九之日,洞庭湖畔,顿时热闹起来,佩剑的豪士,各路英雄,摩踵接肩而至,有的是来看热闹的,有的是应邀而来作为公评人的。
    杨家堡中,更是忙碌异常,一面要先接待来宾,一面还要在君山之顶,布置会场。
    本来空旷幽雅的君山之顶,此刻完全变了样子,正北建起了一座高台,上面列着座位,东西南三面也各建一座竹棚,虽比北面的高台略低,却也高大宽宏。
    时过正午,君山顶上,台上棚内,已是人头攒动,座无虚席,一眼望去,僧道尼俗,一应俱全。
    高台上,排列着七张座位,正是应邀的七大门派掌门及长老,是杨家堡请来评断双方是非的几个主要仲裁人。
    唯独少林缺席没有参加,故而空出了一张椅子。
    东棚内“铁扇书生”狄英赫然在座,其他如“阳世阎罗”尤飞等也在座,人数约五十余名,声势不小。
    西棚内杨家老堡主“百蝶神剑”杨老英雄高踞首席,金玉双剑杨氏昆仲侍立左右,与狄英遥遥相对。
    仅南棚内人数更众,这些是闻讯来看热闹的江湖豪客,都想看看纪杨两家结怨十八年,闹到今天,会有什么结果?
    但独不见纪瑶屏及纪昭洵母子。
    未时正,秋阳高悬,西棚内敲起铜锣三响,表示大会正式开始,“百蝶神剑”苍须白发,紫袍飘拂,雍容地走到场中。
    名家气派,果然不凡,他缓身进人中间空地,精光闪闪,无比威严的双目,循着四周,一遍循扫下来,杂声顿息,鸦雀无声。
    “百蝶神剑”杨超伦,首先向台上武当、点苍、黄山、峨嵋、衡山、北邙六派门户的代表抱拳施礼,严肃地道:“十八年来老朽苦于与纪家那场缘起莫明的纷事,故而恭请各位亲临公断这场是非,武林中七大门户,在江湖上素有公正之誉,老朽愿垂首听断。
    现在大会开始,老朽希望自今日一会后,再无急端,使武林中没有流血惨剧,安渡清平盛景,区区衷言,恭请鉴察。“
    说完,又恭手一揖,退身西棚中端坐。
    台中七大门户的代表,皆抱拳还礼,谦逊一番,在目遂“百蝶神剑”退出场中后,又互相推让一番,才推出武当掌教玉虚真人为首席,代表各派发言。
    这位掌教一身玄色道袍,三绺垂胸,六十余岁的年龄,却红光满面,精神矍铄,慈祥中带着无比的威严。
    此刻才踱到台边,目光缓缓巡视,落于东棚之中,抱拳道:“贫道承各位武林同道谬让,作为各派发言人,十八年来,贫道也耳闻因终南纪大侠自裁而引起这场延绵已久的纷争,苦于无机会为双方调解,今日欣逢良机,贫道极愿见双方和好,不使杀劫再度扩大,只是狄施主等是纪大侠亲友,不知是否愿听贫道及各派代表仲裁息事?”
    东棚中“铁扇书生”狄英沉凝着脸色,起立一拱手道:“掌教能任中人,老朽敢不听吩咐,但不知掌教是文断?还是武断?”
    玉虚真人微微一怔,温和地询问道:“贫道不懂狄施主说的文断是什么意思?武断又是什么意思?”
    “铁扇书生”狄英解释道:“文断只是按事评理,武断却以今天一会为终结,在各派高人及来此江湖同道面前,以武功一搏,定下场数,计下胜负,作一了结,负的一方听评胜方处断。”
    “哦!”玉虚真人点点头,仍以试探的口气问道:“依狄施主之见,是愿文断?抑是武断?”
    “铁扇书生”斩钉截铁地说道:“武断!”
    玉虚真人白眉不禁微蹙,狄英已沉痛地长叹一声,接下去道:“十八年来,老朽为了替表兄纪正宗报仇雪恨,邀请的同道,死在杨家堡中的,已不下三四十人,若今日一言即了,不但便宜了那老匹夫,老朽又何以对那些已死的同道家属交待,这些希望掌教能够谅解。”
    他这边刚说完拱手一揖,西棚中的“百蝶神剑”已剔眉虎地起立,大声道:“杨家堡十八年来何尝不是死伤十余名高手……”
    话未完,台上的玉虚真人已经摇摇手阻止“百蝶神剑”再说下去,仍然以柔和的口吻对“铁扇书生”说道:“狄施主,贫道了解你的心意及苦衷,是骑虎难下,不得不作孤注一掷尸”掌教能明白老朽立场,我狄某感激万分尸“铁扇书生”连忙接口抱拳作拱。
    玉虚真人也稽首道:“不过,贫道能否先请问狄大侠一件事?”
    “请问,老朽知无不答。”
    玉虚真人点点头道:“请问终南纪家与杨家冤从何生,仇从何起?”
    “铁扇书生”眉头一皱,他觉得武当掌教有点明知故问,但脑中一转念,立刻明白武当掌教问这番话的用意,心头不禁怦然,他觉得这一问,正是击中了自己这边的弱点,但又不能不回答,于是沉声说道:“纪杨两家,三代世仇,那杨老匹夫不以江湖传统规矩报仇,却暗中唆使儿子诱奸纪大侠之女,现把消息泄露给‘落魂双铃’白乐山,纪大侠一时失察,愧羞自裁,这种颠覆纪家的手段,简直卑鄙龌龊透顶,令人发指,掌教觉得杨家是否无耻!”
    “住口!”“百碟神剑”猛然大喝一声道:“老朽根本不知此事,且得讯之前,早已断绝父子关系,何能把‘唆使’罪名套在老夫头上。”
    “铁扇书生”冷笑一声接口道:“掩耳盗铃,并不能卸掉你的罪孽,古语养不教,父之过,不论你们是否已脱离父子关系,杨逸尘终是你的儿子,诱奸纪家姑娘,使她腹中怀孕事实俱在,杨老匹夫,你是欲盖弥彰。”
    说完发出一声尖利的长笑。
    “百蝶神剑”气得浑身发颤,却见玉虚真人连连摇手道:“二位切勿作口舌之争,贫道话还没有说完。”
    “百蝶神剑”终于抑制住自己的火性,只见武当掌教长叹一声道:“清官难断家务事,贫道自不便断言谁有理,谁无理,只是有一件事,却使贫道困惑万分。”
    说到这里,从怀中掏出一张大红帖子,向东西两棚扬了一扬,道:“日前贫道来此途中,倏收到这一张喜帖,署名的却是纪姑娘及杨家公子,不知双方施主收到了没有?”
    此言一出,“百蝶神剑”脸色顿时难堪起来,“铁扇书生”的脸色,不用说更加难看了。
    他们当然都已收到,只是双方各自为了颜面,都不约而同地避免提起这桩消息。
    武当掌教这时皱着眉头,目注东棚的狄英说道:“纪姑娘与杨大公子经过十八年后误会,现在已经破镜重圆,上面写着少林掌门作证,谅不会假,而双方的长辈却为此事欲作火拼,贫道实在弄不懂这是怎么一回事?狄施主,不知道你对这事有何解释?”
    “铁扇书生”的脸色不由一窘!
    他觉得武当掌教这一着,实在太厉害,事实如此,自己否定也没有用。
    但不否定,岂不失去了寻仇的立场,他暗暗把纪瑶屏恨得心地痒痒的,但纪瑶屏人又不在,恨又何用?
    他正在不知如何回答,却听得“百蝶神剑”在西棚中蓦地大声接口道;“启禀掌教,老朽决不承认这项婚事,老朽已派人赴少林查询逆子下落,觅获后必处以家法……”
    “铁扇书生”一听这番话,顿时松了一口气,长声大笑声道:“姓杨的不认这笔帐,纪姑娘是亲仇不分,数典忘祖,与老夫替纪大侠报仇,没有干系,希望掌教真人不必困惑,更不必扯到一齐去。”
    武当掌教闻言叹息了一声,目视双方,说道:“贫道等来,原是抱着息事宁人之意,看来现在是无法办到了!”
    说完转身向台上其余五派代表人低声商议了一阵,复转身对台下双方道:“既非动手不可,贫道与五派代表愿作公证,但不知杨大侠有什么意见?”
    “百蝶神剑”也知道今日一会无法善了,于是毅然应声道:“老朽没有意见,但愿今后对方勿再苦缠不休!”
    “铁扇书生”脸上闪过一丝得意之色,哈哈长笑一声道“只要你,百蝶神剑‘能胜过咱们,以后自然不会有麻烦。”
    武当掌教又叹息一声道:“话不必多说,但愿双方各按江湖规矩行事,以五阵定胜负,胜负一定,即不能再作异言,现在双方可各出一人,开始第一阵交锋!”
    话声方落,东棚内一人倏然起立,向狄英抱抱拳道:“让尤某试锋第一阵!”那人容貌丑陋,赫然就是“阳世阎罗”尤飞。
    尤飞点头,疾掠出棚,飘身落于场中,西棚中适时也走出一人,正是威猛不凡的杨逸仁三公子。
    “阳世阎罗”尤飞一见杨逸仁出场,发出一声粗犷的狞笑道:“上次没有打成功,今天尤某就领教阁下剑上功夫,姓杨的,亮剑吧!”
    话声中,一抽腰间“阎王索”,哗啦啦一阵金铁交鸣巨响,九个乌光发亮的铁圈连成的索链,已拖在地上,沉势准备。
    杨逸仁鼻中一哼,反手甩出肩上精钢长剑,举剑亮出门户,冷冷道:“在下必定使你尤当家如愿以偿。”
    这时场中的气氛顿形紧张,北面台上及东西南三棚中的几百对目光俱集中在这二人之身上。
    大家都知道“阳世阎罗”尤飞的功力及狠辣个性,尤其那条不列兵器谱的“阎王索”招式,绝都不逊于“金玉双剑”之下,一场龙争虎斗的好戏,将立即开锣,怎不令在场所有高手,心神俱沉,屏息以待。
    场中的“阳世阎罗”尤飞,神态虽有点张狂,言语间,似乎并不把杨逸仁放在心上,可是此刻临到动手,却并不跋扈,手执环链,谨慎地移身游步,寻隙欲欺。
    杨逸仁双扫炯然,也同样地对峙游身,剑尖朝天,剑柄平胸,左手剑诀斜指,一付跃跃欲冲的样子。
    就在这双方要动未动,紧张刹那,半空中蓦地响起一声清啸,啸声如凤岁九天,随着啸声,一条人影,疾泻场中。
    这情形不但使场中的尤飞及杨逸仁一怔,各退了两步,停身注视,就是台上及棚中观战的所有江湖人物也顿时诧然而视。
    只见那突然掠落的竟是一位约十八岁的俊武少年,白衣飘拂,神容忧烦,嘿!不是别人,正是纪昭洵。
    于是东西二棚中顿时起了一二声惊噫,却见纪昭洵目光向杨逸仁及尤飞一扫,接着抱拳道:“二位请勿动手!”
    话声方落,台上的武当掌教已扬声询问道:“这位少侠是准?”
    纪昭洵忙向台上遥遥一礼,朗声道:“小可终南纪昭洵,奉家母之命,特专程赶来,阻止这场无谓争端。”
    武当掌教脸色一动,言自惊噫,东棚中的“铁扇书生”狄英却已疾闪而出,厉笑一声,喝道:“野小子,你有什么资格捣乱会场?你又凭什么出头阻止,上次幸逃一死,今天难道又要找死?”
    纪昭洵剑眉不由一扬,但怒容一闪即隐,冷冷道:“狄大侠,看在你是长辈,我今天再让你一次,家母与父亲成婚喜帖早已送出,谅你也早已收到,我纪昭洵的身份已明,毋庸赘言,你老还有什么好争的?”
    “铁扇书生”呸起一声,厉声道:“你母亲忘了祖宗,亏你还有脸说得出口……”
    纪昭洵怒喝道:“住口,我母亲怎能忘了祖宗,正因没有忘记祖宗,故而命我来阻止你瞎闹!”
    “铁扇书生”脸色铁青,似乎再也忍不住怒气,大声道:“尤当家的,先毙了这小子再说!”
    “阳世阎罗”尤飞早已对纪昭洵憎恨于心,闻言厉笑一声道:“小子,你先尝尝尤大爷的‘阎王索’!”
    哗啦啦一声暴响,丈余环链一振,向纪昭洵拨风扫去,这一出手就是狠毒绝招“阎王追命八式”中的精着,但见乌光电掣,劲风如俦。
    哪知招式方出,武当掌教已如风疾掠而下,右掌一甩,向尤飞手中环链劈去,口中大喝道:“慢点,让纪少侠先把话说完!”
    一代掌门,功力果然不同凡响,尤飞出手于先,却被后来的掌风挡个正着,铁环一触那股潜劲无伦的掌风,又是一声暴响,顿时震得倒卷回去,尤飞跄踉退了三步,因惧于武当一派盛威,竟愕在当场。
    武当掌教一掌挡退尤飞,却对纪昭洵慈和地道:“少侠,令堂为何不来?”
    纪昭洵肃然回答道:“家母正有事前往少林!”
    “唉!”武当掌教竟然一声长叹,摇摇头道:“俗语说,会无好会,令堂明于心而昧于行,贫道实感惋惜。”
    这番话,纪昭洵心头雪亮,是指母亲既明知君山大会必起争端,不亲自来阻止,却命自己来,显然是失郑重。
    其实纪昭洵对母亲发帖前往少林之举,也是忧困万分,可是他此刻不得不为母亲辩白,于是朗声回答道;“家母并非避重就轻,实因急欲查明昔年事变的阴谋人物,故不克分身,道长千万别误会……”
    武当掌教顿时哦了一声,面露诧容,一旁的“铁扇书生”狄英却厉笑一声道:“昔年终南纪家庄惨变的阴谋者就在眼前,纪瑶屏不来此地觅凶报仇,却去别处,这岂不是天大笑话!”
    纪昭洵俊目一扫四周,沉声说道:“关于这一点,小可正要向各位武林前辈面前公布,家父是受冤十八年,也使三湘杨家无辜遭受牵连,但真正的阴谋者,却是另有其人!”
    此言一出,满场响起轻哗,台上的五大门派代表诧然起立,武当掌教诧容更浓,西棚中的“百蝶神剑”父子更是一片惊喜之容,但唯有东棚中“铁扇书生”狄英邀来助拳的高手愕然怔呆,神色复杂。
    盖十八年来铁案已定,却在今天刹那之间翻了过来,这突然而来的消息,怎不使人惊骇呢?
    尤其“铁扇书生”此刻脸色一连数变,厉声问道:“小子,你说出这番无端之言。不实在的消息,是奉纪瑶屏之命,蓄意帮杨家?还是另怀用心?”
    纪昭洵剑眉一挑,冷冷反诘道:“狄大侠,你怎么知道区区是无端之言?又怎么知道区区是说谎?”
    “铁扇书生”凄厉地长笑一声,道:“十八年来铁案如山,你空口一言,却把案情全部翻过来,可有什么证据?若你交待不出一个实凭真章,今天你休想先离君山!”
    这番话说得狞厉已极,纪昭洵也不由被激得动了真怒,冷笑一声道:“若有确实证据,狄大侠该如何自处?”
    “果如汝所言,狄某当场自裁,一死以谢天下,以赎冒犯杨家之罪!”
    纪昭洵复又冷笑一声说道:“区区并不想多牺牲一条人命,若你狄大侠能从此不顾问纪家之事。于愿已足!”
    “好!你说!”狄英气得须发直竖。
    纪昭洵目光再度巡视场中一圈,郑重地宣布道:“小可最近已见过两个人,一个是失踪十八年的家父,一个是隐匿十七年的‘落魂双铃’白乐山。”
    此言一出,场中顿时起了骚动惊呼,只见西棚中的“百蝶神剑”冲人场中,激动地喝问道:“你是说逆子已经现身?他在哪里?”
    这位三湘大侠耳闻自己长子当年并未施出如狄英口口声声所说的卑劣手段,气已平了一大半,父子连心,关注之情,不知不觉地流露出来。
    纪昭洵却摇摇头道:“家父现于何处,因为尚未到宣布的时候,恕在下暂时保守这个秘密。”
    其实纪昭洵却是有口难言,在他脑海中,少林寺中那幕惨变,仍历历在目,父亲中毒,多半已丧命,只是尸首尚未寻获,这段故事怎能说得出口?
    可是“百蝶神剑”却误会了,他以为纪昭洵是顾虑杨逸尘的安危,顾虑狄英在场,不便透露,是以强制着激动的心境,没有问下去。
    一旁的杨逸凡却插口道:“家兄现在好么?”
    纪昭洵长叹一声道:“小可正要继续向各位宣布,家父早在十八年前,于终南纪家庄受伤离开后,因心神受刺激过深,已成疯子。”
    此言一出,西棚中顿起一阵惊呼,“百蝶神剑”父子更是脸色一变,南棚中也起了一阵骚动。
    因为对当场所有人来说,这些消息,无不是出乎意料之外,怎不令人惊奇激荡。
    然而就在纪昭洵话声方顿刹那,“铁扇书生”却厉声道:“小子,你说了半天题外文章,却并没有证明杨逸尘清白……”
    纪昭洵冷冷打断他话声道:“狄大侠不必急躁,若家父昔年因情变而报复,岂会因郁难泄而成疯,在场不乏前辈高手,这点不妨请大家评一评!”
    武当掌教听得连连点头,“铁扇书生”却脸色一变……
    纪昭洵却加重语气,继续宣布道:“因家父成疯,理智已失,不能亲口说出十八年来的经过,故小可为了追查水落石出,曾往访昔年当众宣秘,使外祖自裁的‘落魂双铃’白乐山大侠!……”
    狄英厉声接口道:“十七年前老夫就访问过白大侠,他亲口告诉老夫,所以能知道纪姑娘那段隐情,却完全是杨逸尘告诉他的,岂能有错?”
    纪昭洵一哼道:“可是过于十七年的现在,白大侠向小可所说的,却与同你狄大侠所说的大有差异!”
    “铁扇书生”一愕,喝问道:“他怎么说?”
    纪昭洵缓缓说;“他为一言失慎,心生内疚,闭门忏悔,等小可找去后,才发觉当初那个深夜找他透露密情,冒名家父的人并不是家父,那人当年也极年青,只是以巾蒙面,无法看见真面目而已,所以白大侠自称昔年是受人利用而不自觉……”
    “铁扇书生”听到这里,气得恨恨一顿脚,厉声道:“老夫不信,白乐山现人在何处?”
    纪昭洵轻轻一叹,沉重地吐出两个字:“死了!”
    这两个字却使在场高手同时轻噫,神色皆是一震!
    武当掌教在震惊之下,立刻插口问道:“白大侠怎么死的?”
    纪昭洵忧郁地一叹,回答道:“死于人之暗算,待小可发觉,敌踪已渺,但是小可已有线索,而且由于白大侠迟不死,早不死,偏偏待小可寻去质问的时候被人暗算,显然那出手暗算的人必与昔年阴谋颠覆纪家庄之事有关,意在杀人灭口!”
    武当掌教点点头叹道:“白大侠昔年侠誉颇隆,却因一言之失,危及自身,诚嘱可叹,但不知施主你握着什么线索?”
    纪昭洵沉思片刻,觉得若取出那支奇特短箭,不但于事实无补,反而会使对方警觉,增加追查时之困难,于是摇摇头,道:“此事不宜当众宣布,道长千万见谅!”
    接着目注“铁扇书生”狄英道:“狄大侠,十八年前的案情,小可已经宣布明白,不知你还有什么异议否?”
    “铁扇书生”狄英脸色一连数变,气怒交进,一时愕在当场,不知怎样回答。
    事实摆在面前,纪昭洵所说若是丝毫不假,自己的确已没有找三湘杨家的理由,但十八年来,积怨已深,难道气势汹汹而来,此刻就无声无息而退?
    退尚不难,自己话已出口,今后一张脸还能往哪里放,还能以什么话向历年助拳的同道交待?
    狄英这边僵持不言,纪昭洵却已冷冷道:“狄大侠,你若无异议,就请引退吧!这场君山会也可告一段落了。”
    说完又向武当掌教肃身一礼道:“一切还望道长公证作主!”
    武当掌教慈悲为怀,自然欣见这种不流血的结果,方自点点头,却见“铁扇书生”陡然仰天发出一阵凄厉地长笑道:“好!好!纪昭洵,十八年来老夫自觉昧于耳目;未能查明案中隐情,竟使数十同道枉送性命,我狄某今天唯有一死,以谢天下。”
    说完举掌迅朝自己脑门拍下。
    这陡然举掌自裁的举动,顿时满场惊呼,纪昭洵大惊失色。
    盖他想起自己虽恨极这位“铁扇书生”,但他究竟是为了外祖惨死而报仇,这样的死,实在无谓,他正想出手阻止,但武当掌教却出手更快!
    可是比武当掌教更快的,居然还有人,只听得半空中蓦地响起一声大喝:“狄大侠,你会死不瞑目!”
    随着这声大喝,两条人影,疾如飘风,泻落场中。
    “铁扇书生”狄英耳闻这番惊心之言,不期而然垂下右手,目光一扫发话阻止自己的人,一个是七十余岁,身穿紫袍,须发皆白的老者。
    旁边却站着一位英气勃发的玄衫中年剑士。
    这二人不是别人,竟是名满武林的长安“无影一字剑”陆定及“玉剑公子”陆浩父子。
    而这时纪昭洵一见陆氏父子,神色也不禁一变,知道麻烦来了,他虽不知那老者就是“无影一字剑”,却与“玉剑公子”有一面之识,不由暗暗皱盾。
    却见“铁扇书生”狄英已惊呼道:“原来是陆大侠驾到,不知陆大侠刚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无影一字剑”长笑一声道:“老朽此来是专程追踪这小子,想不到会凑上这场热闹,现在老朽可以告诉你狄大侠一件事,杀害‘落魂双铃’白乐山的并不是别人,却就是他。”
    说着一指纪昭洵。
    此言一出,满场皆怔,“铁扇书生”狄英更是一愕,纪昭洵忙喝道:“胡说!”
    哪知“无影一字剑”却并未理会纪昭洵,依然对狄英说道:“现在你狄大侠知道杀死白大侠人的就是他,会不会自裁?”
    一听此言,“铁扇书生”完全会意过来,蓦地发出一阵凄厉的长笑道:“狄某恭领陆大侠指点迷津,不错,若非你陆大侠点明,狄英当真死不瞑目——”
    说到这里,狞厉的目光立刻紧紧盯住纪昭洵道:“好小子,想不到你还有这番心机,杀了白乐山,人死无对证,再伪托别人杀害,把十八年来的铁案翻覆过来。
    “哈哈哈,老夫早已料到你身有杨家血统,不会把纪大侠惨死之仇,系于心怀,今天老夫差些受你愚弄,不杀你,何以谢助拳同道,打!”
    他心怀激愤,语落身动,双掌猛推,就向纪昭洵当胸劈去。
    这时场中的武当掌教及“百蝶神剑”等都呆了,这种复杂的纠葛及形势,使他们不知怎么措手。
    尤其“无影一字剑”的这番话,几乎完全否定了纪昭洵刚才公开宣布的声明,更令人不知哪方面的话实在,令人有莫知所从的感觉,故眼见“铁扇书生”双掌怒劈纪昭洵,竟没有人出头阻止。
    纪昭洵眼见来势凌厉,心头一凛,这刹那,激起心底抑制已久的仇火,岳阳城外夜袭,终南纪家庄中对方*迫母亲自裁的新仇旧恨,立刻涌入脑际,他猛吸一口真元,正欲施出少林方丈百智禅师的三式掌法展开反击硬抗,却意外地见“无影一字剑”陆定长须飘拂,竟举袖一横,挡住狄英掌势,沉喝道:“且慢!”
    “铁扇书生”这一掌已聚上十成真功,激怒之下,立意一举击毙纪昭洵,蓦见陆定插手阻止,顿时大感意外,慌忙敛气抽手撤招,讶然喝道:“陆大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这小子不该杀?”
    “无影一字剑”沉声道:“该杀,只是请狄大侠能让陆某一步,今天不但陆某要找他,还有别人要找他!”
    “铁扇老人”立刻明白过来,原来“无影一字剑”要代白乐山报仇,心念一转,觉得自己乐得袖手旁观,于是拱一拱手道:“陆大侠既然如此说,就请处置!”
    说完退过一边,“无形一字剑”陆定立刻目射精光,注视着纪昭洵冷笑道:“小子,你心太狠,假传丐帮竹节传讯,竟谋杀了白大侠,现在老夫要向你讨还公道,还有丐帮帮主也欲究问你冒名之罪。”
    话声方落,三幢竹棚外边,蓦地窜出八条人影,疾掠场中,把纪昭洵等一干人包围在当中,赫然是八名破衣百结,蓬首垢面的叫化子。
    纪昭洵眼见这些丐帮人物接着出现,心中又是一凛,只见其中一位目如闪电的老叫化向武当掌教、“铁扇书生”、“百蝶神剑”等一抱拳,道:“丐帮想暂借这个场子,子断一下家务,尚请各位高人退让片刻。”
    武当掌教眉心不由微微一皱,沉声道:“于帮主,此地是三湘杨大侠召开的会场,你这么做,不嫌过分了些?”
    敢情那目如闪电的老叫化子正是当今的丐帮帮主。只见他哈哈一笑道:“掌教真人,你这么说,我化子可担待不起,现在请问杨大侠,愿不愿意暂借场子一用。”
    “百蝶神剑”知道这位当今丐帮主“千臂神丐”于焕是出名的难缠人物,闻言心中不由嘀咕。
    他对纪昭洵并没有多大好感,这是因为自己儿子不顾家庭父训,竟与仇家女儿成婚,搞得十八年来杨家堡鸡犬不宁的关系。
    可是眼前因纪昭洵知道自己儿子杨逸尘的下落,势不能不暂时顾全他的安危,以便追查下落。
    更何况纪昭洵刚才宣布的消息,间接关系着杨家声誉及清白,若袖手不顾,无异推翻了纪昭洵为杨逸尘所作的辨白!
    在衡量了利害关系后,“百蝶神剑”觉得不能不为纪昭洵挡一挡,于是沉声,道:“三湘杨家靠的是朋友,帮主吩咐,老朽本不敢违命,但今天情形特殊,敢请帮主是否能先告知借场了断何事?”
    于帮主长笑一声道;“杨大侠,你这不是明知故问么?陆大侠已经说过,我化子是冲着这姓纪的小子而来,你杨大侠若肯卖个面子,化子以后再谢,否则,化子立刻退出君山,嘿嘿,不过只要姓纪的小子一下君山,我化子照样要剥他的皮!”
    纪昭洵觉得自己不能再沉默了,他自觉不能再替杨家惹上这层麻烦,立刻接口对老化子道:“前辈原来是名满天下的于帮主,小可并末杀害‘落魂双铃’白大侠,而且刚才已经宣布过凶手另有其人,帮主若是坚持昧于事实,恐怕就是杀了区区,也无法使已死的白大侠瞑目。”
    于帮主目光闪电冷冷道:“你小子不必辩,至少,你冒名本帮弟子,假传竹节秘讯,是错不了吧!”
    纪昭洵黯然一叹道:“不错,小可只是为了追查真相,刷清家父冤名,前辈应该原谅才对。”
    “哈哈,原谅,以本帮家法,冒充本帮弟子,假传竹讯,就此一点,就该受戮头之刑,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纪昭洵剑眉一挑。冷冷道:“若白大侠未死,帮主恐怕不会如此震怒吧!”
    于帮主狂笑一声道:“小于,你说得对,可惜白大侠死不能复生,我花子与白大侠有刎颈之交,今天只有拿你人头去祭灵。”
    纪昭洵凄厉地大笑一声道:“帮主不怕真凶窃笑,白大侠死不暝目?”于帮主厉声道:“白大侠隐居之处,除我及陆大侠外,根本无人知悉,除你暗逞心机探悉之外,还会有谁能找到……”
    话声未完,纪昭洵长叹一声,截口沉声道:“本来小可不愿将线索说出,以免惊动真凶,以来日侦查,陡增困扰,现在小可不能不说了。”
    话声一顿,倏对武当掌教问道:“道长寿高德劭,小可有一事相询,不知道长能否指导迷津?”
    武当掌教道:“少侠请问,贫道当尽知而言。”
    纪昭洵问道:“当今武林中,以箭作暗器,而且以此成名的,有哪几位?”
    武当掌教一怔,道:“是剑?还是箭?”
    纪昭洵道:“是弓箭之箭。”
    武当掌教皱眉道:“少侠这问题问得太广,施用箭作暗器的武林人物,不知几许,贫道该指出哪一位?”
    纪昭洵忙道:“晚辈只是问对此道有超类拔萃工夫的名家有几个?”
    武当掌教沉思片刻之后,才道:“若指对此弓箭一道有异常成就的人,江湖中只有四位。”
    “哪四位?”
    “川南的‘穿云神弩’冷欣,川北的‘百步穿扬’郭文风,这二人在武林有川中双神箭之誉,另还有专以甩手箭作暗器,以三星夺月手法驰誉扛湖的北京李三仪,以飞蝗手法驰名的江南展无畏,除此四人外,余皆差上一筹,不胜枚举。”
    纪昭洵点点头,倏对于帮主道:“武当掌教已列举嫌疑人物,小可不再多言,现在请帮主看证物。”
    说着已从腰囊中掏出从白乐山尸体上取下的那支血迹斑斑的铁羽短箭,双手送出。
    于帮主接过,凝视间,纪昭洵接着又道:“白大侠就死在此箭之下,假冒贵帮弟子,伪传竹节秘讯一事,小可不敢推诿,但若帮主允许以功赎罪的话,小可愿在一年之内,追出元凶,向帮主交代,以功抵罪,现在小可尚有要事在身,告辞了!”
    说完,抱拳向在场的高手罗圈一揖,雍容堂皇而退。
    他这份侃侃而言,无畏无惧的气度,使在场所有人不由心慑,一时之间,竟没有人出声阻拦,目送他飘然而逝,君山大会时因他这一来,草草而终……
    纪昭洵一下君山,立刻心急似箭,直奔少林,他心悬母亲,又急于把这些线索告诉母亲,但纪瑶屏上少林又会遭遇什么呢?
    第五章霜催落花飞满天
    时值隆冬,大雪纷飞。
    嵩山的峰峦,粉装玉琢,已成为一片银色世界。
    这种大寒天,根本不会有人进香朝佛,照说名垂天下的少林古刹,应该会比平日更清静了。
    可是,情形却大谬不然,山道上不时出现少林寺的和尚,一批批上山,又一批批下山,形色间充满了仓促和紧张。
    在少林寺中的大雄宝殿内,当今方丈百智禅师盘膝坐在一只蒲团上,神容肃穆而庄严,但若仔细观察,这位一代高僧的眉宇神色之间,却隐隐露出一份焦灼和不安。
    近二个月的时光,为了极力搜觅发疯而又中毒的杨逸尘下落,已使这位高僧几乎寝食俱废,每日在大雄宝殿中,等候派出去的弟子回报。
    可是每天回报的情形仍然非常令人失望,千遍一律是:“毫无影踪,正在继续扩大搜索中。”
    两个月来,百智禅师深深忧虑着,心境没有片刻平静过,他暗暗奇怪,一个垂死之人,怎会如石沉大海,失踪得不留一丝痕迹?
    他虽猜不透其中的主机,但有一点他却已隐隐地感觉到,这并不是好兆,凡事出乎常理,必生奇劫。
    为了必须找出杨逸尘的下落,搜查圈早已向外扩大,远远五百里外,由于寻访的地区扩大,少林寺可用的弟子,几乎都派了出去。
    这是近百年来,未曾有的现象,可是消息仍茫然无闻。
    现在正是清晨,百智禅师在知客僧慧觉,达摩院五大长老的随伴下,像往日一样地等候着,不过,经过两个月徒劳,百智禅师已感到希望更加渺茫了。
    因为若能寻获杨逸尘的话,不会迤延到今日,至今仍无音讯,在他来说,也不过是稍尽人事而已。
    故第二天,他已经在考虑怎么应付许多必然的后果问题。
    就在这时,敝开的寺门口出现一名壮健大汉,那大汉脚刚跨进寺门口,早有值日的小和尚迎了上去。
    从大雄宝殿中,可以笔直看到敞开大门的寺外一切情形,百智禅师只见值日的宏本与那大汉一阵交谈,接过一张大红帖子,立刻转身匆匆地向大殿奔来,那大汉也返转,消失在寺门外。
    待宏本僧奔人大殿,百智已看清他神色间似乎不对劲,立刻沉声道:“宏本,来人是谁?”
    值日宏本立刻在蒲团前停身,双手捧着那张红帖,垂首禀道:“回禀师祖,那人来自长安武胜镖局。……”
    “哦!什么事?谁的帖子?”百智禅师的微怔之下,不由奇怪,少林与镖局并没有什么来往,对方发帖子干什么?
    宏本僧已双手一递,说道:“掌门师祖一看,自会知道。”
    一旁的慧觉立刻接过,目瞥了一下,失声惊呼,脸色顿变。
    慧觉的神色,不由使方丈百智禅师大愕,急忙伸手接过一看,原来是张喜帖,而署名的不是别人,正是终南纪瑶屏与杨逸尘。
    方丈百智不由大出意外,反过帖子看到里面第一行所写:承少林掌门百智主证成婚……几个字后,神色也顿时连变,霍然起立……
    这位当今少林掌门在讶异惊绝之下,不由震怒已极!
    “自己什么时候为人证过婚?然而搜索了近两个月的杨逸尘,尸体人影俱无,怎么又跑去和终南纪瑶屏成婚了?而且还撒了这张莫名其妙的喜帖,把少林牵涉进去?”
    百智念头如闪电般地连连掠过:“难道这是有人恶作剧?发出这张喜帖,内中含有什么阴谋?”
    想到这里,目光直射面前的值日弟子宏本,沉声道:“宏本——”
    “弟子听谕!”
    “刚才你问过对方没有?是受谁之委托,撒了多少张帖子?”
    宏本僧立刻回答道;“弟子接帖时就感到事非寻常,所以问过,那位镖局施主回答,帖子是受终南纪家的委托,共发了五百份,大江南北,所有武林知名人士,不论识与不识,都列有名单,派人按址送达。”
    一听这番话,达摩五老及知客慧觉神色又皆一变!
    百智方丈更不用说,脸色铁青。
    这无异是少林被牵入漩涡的警钟,只是毛病不出在杨逸尘身上,而由纪瑶屏所发,使这位当今少林掌门大感突兀。
    先前恐怕阴谋的猜测虽落了空,但此刻百智方丈心中的迷雾,却更加浓厚起来,他想:纪瑶屏为什么要这么做呢?中毒的杨逸尘怎会跑到终南去成婚呢?
    任凭这位少林高僧智慧不凡,也想不透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天下事往往如此,越想避免的事,越来得快,越想掩饰,越传得远,此刻百智方丈就有这种感触,不由发出一阵长叹!
    一旁的慧觉已忍不住道:“启禀师尊,此事后果严重,依弟子之见,现在应该速谋处理方式了!”
    百智禅师沉思道:“慧觉,依尔之见,该怎么处理?”
    “依弟子之见,本寺百年以来,未涉世俗之事,更何况此事与本寺根本无利害关系可言,若一旦被牵涉,有害无益,故弟子以为,不妨否认一切,从此不过问杨逸尘生死之事,速召回派出去的弟子,当作没有收留过杨施主。”
    百智禅师沉思片刻,道:“办法虽好,却仍有漏洞,慧觉,你忘了除纪昭洵外,知道本寺收容杨逸尘的人,还有蜀中‘惊神鞭’崔施主么?”
    慧觉目闪凌光,道:“启禀师尊‘惊神鞭’崔施主未必敢泄露此事,除非他目中已无少林!”
    显然,这位在少林中,有诸葛之誉,心机深沉的知客僧对纪瑶屏此举,已动了怒意,也欲藉少林的威望声誉、说出这件漩涡愈来愈大的是非。
    可是百智禅师却顾虑颇多,他觉得慧觉僧想法太简单,但又不能说他这番措施不对,正自沉思,倏见寺门口又出现一个青衣汉子。
    侍立殿门口的宏本正欲迎出去询问,那青衣汉子已快步奔近大殿台阶下,扬声道:“在下来自三湘杨家堡,奉敝堡主之命,欲谒见贵寺方丈!”
    殿中的百智方丈一怔,立刻沉声道:“老衲在此,管家请进来。”
    那杨家家丁闻言立刻踏上台阶,急步入殿,向百智抱拳一礼,说道:“敝堡主想请问方丈一件事?”
    百智方丈早已把红帖揣入怀中,听了这番话,已把对方的来意猜出了九分,却仍故意问道:“什么事?”
    杨家家丁道:“敝堡主最近接到长公子红帖,上写由方丈主婚,故敝堡主想请方丈证实是否有此事?”
    杨家堡这么快来查询,又使百智方丈大感意外,他刚才尚未考虑出决定办法,现在却不能不答复了。
    只见这位少林掌门沉思片刻后,毅然说道:“确有其事!”
    此话一出,达摩五老及慧觉不由大怔!
    慧觉急急道:“师尊……”
    百智立刻接口叹道:“慧觉,老衲知道你要说什么!但推诿不是办法,佛门戒欺,未来情势万一演变得并非如尔所料,岂非授人口舌!”
    慧觉暗暗一叹,默然不言了。
    那杨家家丁紧接着说道:“多谢方丈赐告,瞥堡主因帖子未写明故公子成婚日期及地点,同时极想知道敝公子现在何处?这些尚请方丈能够赐告!”
    百智方丈想不到对方还是这一问,一时之间,不知怎么回答。
    其实这位高僧又何尝知道杨逸尘与纪瑶屏在什么地方成的婚,何时成的婚?只不过因想避免提起杨逸尘在少林耽了十八年,中毒失踪这段故事,所以避重就轻,一口承认了下来,但现在既承认了,若回答不出这些问题,岂非变成了天大的笑话。
    还有慧觉僧有急智,他见方丈既担承了下来,眼前只有把这杨家来的人敷衍过去再说,于是回答道:“杨公子与纪姑娘是双双驾临敝寺,请求敝寺方丈依佛礼作证成婚,礼成即行离去,此刻行踪何处?敝寺也不清楚,管家请回去把此话转告杨堡主即可!”
    杨家家丁终算没有再问下去,立刻称谢告辞。
    百智方丈目送那家丁出寺后,才发出一声慨叹,叹声未落,寺门口倏又出现一位脂粉不施,容貌清丽的中年女子。
    这已是第三个在这种大寒天,来到少林寺的不速客了。
    只见那中年女子披了一件银色斗蓬,踏进寺门后,从容地抖落衣帽上的雪花,缓步向大雄宝殿行来。
    宏本僧立刻迎了出去,奔下台阶,合什问讯道:“女施主,今天敝寺不上香!”
    那清丽绝俗的女子却冷冷道:“奴家没有这般好兴致,在这稍大雪天气来进香!”
    一头碰了个硬钉子,宏本一愕之下,不由生怒,沉声喝道:“那么请问女施主来此作甚?”
    中年女子大刺刺地道:“叫你们方丈出来见我?”
    口气之大,使宏本僧又怒又惊,适在此时,殿门口响起一声沉喝:“请问女施主高姓大名?”
    发话的正是知客僧慧觉,目闪精光,屹立于台阶上,却见那清丽女子秀眸一抬,冷冷回答道:“终南纪瑶屏。”
    慧觉大师神色猛然一震。
    刚才还在为纪瑶屏伤脑筋,想不到纪瑶屏那么快就到!
    殿中的达摩五老及百智方丈一听来的就是终南纪瑶屏,神色也矍然一震。
    却听得慧觉冷笑一声道:“原来你就是纪施主,敝方丈正欲一见施主,现正在殿中,请人殿!”
    纪瑶屏冷冷一哼,莲步轻移,上子台阶,脸笼寒霜,昂然地进了大雄宝殿。
    她的这副神色,却使一干高僧感到诧然,照理说,纪瑶屏十八年破镜重圆,刚发了喜帖,应该换一副喜容才对,怎会如此冷漠峻寒呢,还有,杨逸尘呢?
    少林方丈百智禅师益发不懂了,所以没等纪瑶屏先开口,已抢先冷冷地道:“老衲该首先向女檀越道贺!”
    话虽冷,但这番意思,却出自衷心之言。
    哪知纪瑶屏鼻中冷冷一哼,峻声道:“大师别用话刺人……”
    百智禅师暗暗一怔,皱眉又接口问道:“女檀越已见过令郎了么?”
    纪瑶屏冷冷回答道:“当然已见过了,贱妾所以特来拜见方丈……”
    慧觉大师忍不住插口问道:“请问檀越,杨施主呢?”
    纪瑶屏秀眸微扫,冷笑一声道:“你大和尚问杨逸尘?
    嘿!贱妾上少林就是向大师要人,现在怎又反问我起来了?“
    慧觉等耳闻此言不由大怔,百智方丈错愕之下,掏出那张大红帖子,一扬问道:“老衲刚接到这张贴子,可是女檀越所发?”
    纪瑶屏冷冷回答道:“不错。”
    百智方丈白眉一剔,不由微愠道:“檀越既未见过杨施主,却撒出这么一张帖子,老衲不知你用意何在?”
    纪瑶屏尖笑一声,道:“我来少林本欲责问你大师,想不到大师反倒先责问我起来了,大师难道真的不懂?”
    百智方丈双目骤然射出二道精光,愠然道:“老衲若懂,又何必问你,再说,你就是要闹什么玄虚,不该把少林及老衲牵涉在内……”
    话声未落,纪瑶屏大笑一声,脸色铁青地道:“是你们少林自愿牵涉在内,怎质问起我来了?”
    百智方丈脸色益发沉肃了,语声更加上了三分怒意,说道:“老衲要请问你,杨逸尘尚无下落,生死未卜,你却抑先发出这份喜帖,用竟究竟何在?”
    纪瑶屏冷冷道:“我纪瑶屏做个未出嫁的寡妇不要紧,但怎能让下一代做一个身份不明的私生子,大师,你现在明白了么?”
    听了这番话,一干少林高僧终算是恍然明白过来,百智方丈一生慈悲为怀,心头的怒火,因明白了纪瑶屏的用意,顿时转变为怜悯,长叹一声道:“檀越用心虽无可厚非,但行事太莽撞了!不论如何,你在发帖前,应该知会老衲一下,要知道,这一张喜帖,使者衲担承多大责任?有人若问起老衲这件事,老衲是否认好,抑是承认好?”
    纪瑶屏冷笑一声道:“谅大师也不敢否认!”
    百智方丈神色一变,沉声道:“这话是什么意思?老衲一念悲慈,莫非还有什么地方对不起你女檀越么?”
    纪瑶屏又冷笑一声道:“大师知道就好,你千对万对,既生慈悲,庇护了杨逸尘,就不该不早把真相公布武林,澄清许多不必要的误会,就凭这一点,大师就对不起我纪瑶屏。”
    百智方丈叹息一声道:“女檀越,你把事情看得太简单了!”
    纪瑶屏峻声道:“不是我看得太简单,而是你大师另有私心,畏首畏尾……”
    一旁的慧觉僧再听不下去,他觉得纪瑶屏太跋扈无状,不由截住她话声,厉声道:“纪瑶屏,你岂可对敝寺掌门如此无礼,希望你眼睛放亮一些,莫道少林是可欺之地!”
    纪瑶屏本来是心怀悲忿而来,闻言积聚十八年的悲郁,顿时化作满腔怨火,凄厉地长笑一声,道;“少林是否可欺,我不知道,但我此来,却是向你们要人,杨逸尘是你们隐藏了十八年后失踪的,若他已死,我纪瑶屏就收尸,活着就接人,我话已说明白,大师们就看着办好啦!”
    此言一出,百智方丈神色顿时一变,他觉得纪瑶屏简直无可理喻。
    其实,纪瑶屏受苦十八年,那种凄凉悲痛的心情,又岂是任何人能体味于万一的?
    慧觉大师首先沉不住气,厉声道:“若本寺交不出怎么办?”
    纪瑶屏冷峻地一哼,道:“若大师之言,就代表少林作为答复,那更好办,贱妾立刻向江湖公布,说你们少林另具用心,毁尸灭迹!”
    一千少林高僧神色大变,慧觉僧目露煞机,厉声道:“一派胡言……”
    情势是愈来愈僵了,其实纪瑶屏此来原意并不是存心专找少林麻烦而来,只不过想探听杨逸尘的消息。
    可是一上来就受到百智方丈责问,一气之下,遂不顾利害地蛮干起来,此刻一见慧觉神色,立刻暗暗戒备。
    但适在此时,寺门外倏急匆匆奔人一名雪花满身,风尘仆仆的少林僧,如风卷到大殿门口,急急禀道:“弟子宏元,有要紧消息禀报!”
    话说一半的慧觉不由自主地停住对纪瑶屏的厉喝,转首沉声道:“什么消息?”
    那宏元僧喘着气,说道:“回禀知客师叔,弟子临汝城中查获关于杨施主去向的线索!”
    这消息对少林及纪瑶屏来说,不但来得突然,也来得意外,百智方丈急急道:“什么线索,快说下去!”
    宏元兴奋地说道:“这消息是弟子在临汝城中一家客栈中探询得到的,据那店家说,二月左右前,一天中午,有一名女客用马车载了一个满身污秽,又脏又臭的花子,进店沐浴换衣,据店家所形容那花子的身材容貌,颇像杨施主。
    不过据说那时杨施主一动不动,除胸口微有气息外,似有重病在身,那名女客尚嘱咐客家侍浴时特别小心谨慎。“
    百智方丈神色一振,问道:“你有打听那马车离去方向?”
    宏元僧回答道:“弟子曾询问过那店家,据说马车临走时,又出现一位女客,话中似说过急于赶返蜀境。”
    百智方丈一愕,却见宏元僧又接下去道:“弟子还听那店家说,那辆马车极为少见,白马黑车,光华亮丽,轻巧玲珑,与众不同!”
    慧觉神色一振,失声道:“耳闻四川唐姑娘有这么一辆座车,那女客莫非就是唐家女施主!”
    百智方丈也合什叹息一声道:“告佛保佑,若杨施主真遇上四川唐家,或尚有一丝幸存之望!”
    纪瑶屏听得芳心怦怦乱跳,这消息实在太令她兴奋了,来时的冷峻之气,不知不觉间,消失不少。
    就在这时,百智方丈的话声方落,殿门口倏响起一声朗笑,接口道:“大师在求佛保佑什么?”
    殿中所有人皆形一怔,众目视处,一个清癯的青衫中年人已举步跨了进来,风度翩翩,只是脸上那只鹰勾鼻子,颇令人刺目。
    那人不是别人,却正是蜀中“惊神鞭”崔九龙。
    “惊神鞭”崔九龙哈哈一笑,还礼道:“恕在下冒昧,因寺门大开,见高僧皆在殿中,故冒昧闯了进来,哦——”
    目光注视在纪瑶屏身上,闪烁出一份奇异的光采,又柔和地道:“原来纪姑娘也在这里,一别近二十年,纪姑娘还好么?”
    纪瑶屏脸色微红,想起这位“惊神鞭”崔九龙,昔年是追求自己最烈一个,可是二十年韶光已逝,人家依然风度翩翩。
    而自己却弄得声败名裂,真有不堪回首当年之慨,一时之间,感触万千,盈盈一福,不自然地呐呐道:“托相公之福,贱妾粗安!”
    但“惊神鞭”崔九龙似乎没有体味出纪瑶屏的心情,朗声一笑道:“听说纪姑娘与杨兄亲婚燕尔,十八年挫折,至今破镜重圆,可喜可贺,而且还有少林掌门主婚,更羡煞许多有情人——”
    这番话在纪瑶屏听来,有点刺耳,但唯有苦笑,百智方丈却白眉微皱,哪知“惊神鞭”语声一顿,倏转变话锋,以一种困惑的语声接下去说道:“不过,在下感到一件事非常奇怪,难得纪姑娘也在,正好解疑——”
    纪瑶屏心中暗暗一震,问道:“崔相公有什么事需要贱妾解疑?”
    “惊神鞭”崔九龙皱着眉头说道:“有情人终成眷属,且值新婚,照说杨兄应该与你纪姑娘夫唱妇随,在一起才对,但奇怪的是杨兄怎会住在川中唐家……”
    百智方丈精神大振,急急接口道:“杨施主果真落在四川唐家?”
    纪瑶屏的脸色也激成通红,也同样急急道:“逸尘果是在四川唐家?”
    由“惊神鞭”之言,他们相信宏元探听到的消息,果然没有错,只见崔九龙目光看看百智方丈,又望望纪瑶屏,眉头益发紧皱了,微微笑道:“杨兄岂止是在唐家,据在下所知,快要变成唐家娇客啦!”
    纪瑶屏娇容一震,复问道:“娇客?这是什么意思?”
    “惊神鞭”摇摇头,神色万分困惑地道:“在下就是感到奇怪,杨兄既由方丈大师作证,与你纪姑娘成婚,怎又会跑到蜀中与唐千金订下百年之喜,听说就在这个月中,就要举行大礼!”
    纪瑶屏脸色大变。
    这消息无异是晴天霹雳,她脑中轰然一声,几乎昏倒。
    少林百智方丈何尝不是一样,这消息来得更突然,更意外,使得这位高僧神色连变,不知所措。
    只见“惊神鞭”崔九龙困惑地又问道:“只是唐家似欲不张扬这件喜事,故除了通知川中一干近亲好友外,并未对外散发喜帖,在下实为不解,故特来少林探询下落,方丈大师,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话还未说完,呼地一声,只见纪瑶屏像风一般,突然长身而起,掠出大殿,转眼消失寺外,瞬间走得无影无踪。
    “惊神鞭”一愕,怔怔道:“这是干什么?”
    百智方丈神色又是一变,倏对崔九龙道:“崔施主,老衲现有一事相求。”
    “惊神鞭”一怔忙道:“大师言重,只要崔某力能所及,当竭力以赴,十余年相交,何言求字。”
    百智方丈沉声道:“老衲希望施主暂时切勿传扬这桩消息。”
    崔九龙神色又是一怔,旋即抱拳道:“敢不遵命!”
    百智方丈又道:“施主困惑,来日自当解答,现在老衲有事不能相陪!……”
    一听这番语气,“惊神鞭”崔九龙知道无异是逐客令,忙笑道:“方丈既有要事,在下也不再打扰,就此告辞!”
    说完长长一揖,转身出殿而去,百智方丈依礼随行直送到寺门外,待崔九龙人影消失在大雪纷飞的山道上,才倏然转首对慧觉及达摩五老沉声道:“速派宏元,召返所有派出去打探消息的弟子,午后尔与五位长老一同与老衲下山赶奔川境!”
    慧觉方应了一声,闻言不禁大愕,急急道:“师尊是去四川唐家?这……为什么?”
    百智方丈沉重地叹息一声道:“老衲不去行么?”
    不等慧觉说话,又长叹一声道:“老衲既在杨家人前,承认了那件事,又岂能自捂嘴巴,引人起疑,再说,老衲也不愿见这种孽缘再错误下去,若不急去挽回,老衲不但没有面目再见天下武林,也将使少林留下千古笑柄!”
    于是,在午后,少林方丈百智禅师率同了达摩五老及知客慧觉,匆匆地下了嵩山,急奔蜀境。
    于是一幕鬼哭神惊的风波,就在蜀中展开,等纪昭洵到达少林,纪瑶屏与少林掌门早已离开三天了。
    腊鼓频催。
    风雪更寒。
    可是四川唐家的后园,却是一片春色,温馨撩人。
    园中一株株争艳吐芳的腊梅随风散出阵阵幽香,时正午后,红楼紧闭的窗户中,不时传出轻柔的细语声,夹着一二声轻笑,使本来雅致的后园,平添几许绮丽风光。
    也使人感觉到楼上的那对男女,正享受着人生的欢乐和恬静的生活。
    接着一角小窗打开了,一位艳赛腊梅,清逾冰雪的少女凭窗依立,秀眸俯视着满院花影,轻呼一声道:“啊!好香,想不到一夜之间,梅花都开了!”
    在她身后偎立着一位英俊不凡的中年男子,闻言笑道:“霞妹,只是花香焉有人香?雪梅争芳,但比起你来,还是逊色一筹!”
    那少女双颊浮霞,回头白了他一眼,轻啐道:“贫嘴!”
    神容虽嗔还喜,并且依偎在那中年男士身上,黛眉间闪过一丝幸福的笑意。
    不用说,这一男一女就是“傲公子”杨逸尘及唐秋霞了,这正是他们新婚的第三天,燕尔之情,使受尽感情创伤折磨的杨逸尘初次尝到了人生乐趣和家的温暖。
    此刻他双手一拢唐秋霞的香肩,心头充满的爱怜,花香和着唐秋霞的体香,梅影艳姝相衬,使他分辨不出此身是在仙境,还是在人间。
    他感觉到此间才真正是自己的家了,十八年茫然苏醒,初尝这种久别的家的滋味,使他内心有说不出的兴奋和甜蜜。
    然而就在这时,倏见丫环银花在园中急匆匆地向小楼奔来,唐秋霞首先俯首向正在急奔的银花扬声道:“银花?
    这么急匆匆的样子,是有什么事么?“
    银花闻声,在花影小径中停步,抬头急急道:“小姐,大爷有请!”
    神色间似乎异乎寻常。
    唐秋霞怔了一怔,问道:“是大哥叫我?”
    银花点点头,唐秋霞推开杨逸尘轻轻道:“你就独自躺一会儿,我去去就来!”
    杨逸尘点点头。
    唐秋霞轻移莲步下了楼,走到院中,对银花笑着问道:“什么事?”
    银花立刻趋前附着唐秋霞耳际急急道:“小姐,有人找上门来了!”
    唐秋霞一怔问道:“找谁?”
    “找杨相公!”
    唐秋霞心头顿时暗暗一震,急急轻声问道:“是什么人?”
    银花摇摇头,低声道;“不知道,听说是个女的,不过大爷要我请小姐出去时,吩咐婢子暂时勿让杨相公知道。”
    唐秋霞神色微微一变,她虽猜不出那女的是谁,但已感到不是好兆,于是就低声道:“那么你就暂时陪着相公,我出去看看再说!”
    说完急匆匆地向前院走去。
    小楼窗上的杨逸尘见了爱妻与丫环那种神秘耳语的样子,虽感到奇怪,但他心中已被幸福填得满满地,并没有去多思索。
    而唐秋霞急急走到前厅,秀眸瞥处,却见自己大哥屹立门口,在门外站着一个中年清丽脱尘的白衣少妇,肩斜长剑,双靥一片苍白,正隐隐抽动着,像强抑着什么伤心悲伤的心事一般。
    唐秋霞心中微愕之下,不由忖道:“这妇人是谁?她这种神色,找自己丈夫又是为了什么?”
    她猜不透这是怎么一回事,心中转着念头,人已急急走到门口,向屹立在门口的大哥低声问道:“大哥,是你找我?”
    这位在江湖上有“铁色毒神”之誉的四川唐门第二十八代的掌家主人,此刻正神色复杂,浓眉紧蹙,粗犷的脸上,本令人有威猛的感觉,而现在却阴沉得怕人。
    他正是唐秋霞唯一的大哥唐义,虎目炯然地望了望唐秋霞片刻,倏然低声吐出一声叹息,轻声道:“大妹子,你知道我始终不同意你与杨逸尘的婚事……”
    唐秋霞听兄长劈头就是这句话,心头猛然一震。
    她当然了解,这位胞兄为了自己爱上杨逸尘,曾坚决地反对过,但经不住自己的执拗,不得不答应。
    这一点也是杨逸尘所以极少出后园的缘故,盖他极力避免与自己胞兄接触见面,以免不愉快!
    不过,事情终究算过去了,杨逸尘在事实上已是他的妹婿,自己的丈夫,而现在还说这些煞风景的话是干什么呢?有什么作用呢?
    唐秋霞的念头未落,只见胞兄唐义已接下去道:“……只是爹娘临死时,要我好好照顾你,不能使你伤心,所以我不能坚持反对你,现在麻烦来了,你自己好好应付……”
    说到这里,他那语声突顿,一指门口的白衣少妇,提高声浪道:“这位就是终南纪瑶屏……”
    唐秋霞一听“终南纪瑶屏”五个字,心头猛然大震!这时她才明白兄长说这番话的来由了。
    可是她念头未落,纪瑶屏已脸色一沉,尖声笑道:“唐当家的,这位大概是令妹了,但贱妾要找的是杨逸尘,你把令妹请出来做什么?”
    唐秋霞震惊之下,弄不懂纪瑶屏怎会得讯找到此地来的?想起江湖传言,下意识地感到对方莫非是为了找杨逸尘欲报父仇?
    她以前对纪瑶屏本怀着一份同情心理,此刻停了停神,忙盈盈一福道:“原来是纪女侠,请问找杨相公有什么事?”
    纪瑶屏并没有把唐秋霞的温顺放在眼中,此刻她眼见大门口喜灯高挂,尚未取下,心中早已知道来迟了一步。
    感觉上犹如万箭钻心,欲哭无泪,哪还有好脸色给唐秋霞看,顿时厉声道:“你叫杨逸尘出来,有什么事我自会对他说!”
    唐秋霞脸色一变,沉声道:“有什么事女侠对我也是一样,我唐秋霞可以完全担待。”
    她感觉到自己庇护丈夫是义不容辞,但是这一番话,更触伤了纪瑶屏的情怀,顿时神色悲痛而凄厉地喝道:“你凭什么?”
    唐秋霞娇容神色又是一变!她料不到纪瑶屏对自己竟这般横蛮,这刹那,往昔对她那份同情之心,立刻破坏无遗,冷笑一声,沉静地回答道:“杨相公已是我的丈夫,夫妻同命,你认为我能代表丈夫作主么?”
    “哈哈哈哈……”纪瑶屏脸色铁青,身躯微微颤抖,发出一声尖笑,以讥嘲的口吻说道:“好一个你的丈夫,你知道我是他什么人?”
    唐秋霞冷冷道:“我当然知道,江湖上传言,你在这十八年来矢志不忘与我相公的仇恨——”
    语声微顿,语气缓和了一些,转变语锋、叹道:“对昔年尊府惨变,令尊仙逝之事,我唐秋霞虽不太清楚,却非常同情你,但杨相公已是我的丈夫……”
    话来说完,纪瑶屏却被“丈夫”二字,一再刺得心头酸苦,截口讥笑道:“听说杨逸尘神志不清,已成疯子,我纪瑶屏不懂,你唐姑娘怎会爱上一个疯子?再说对这件婚事杨逸尘有表示意愿的能力么?”
    唐秋霞微微一笑道:“女侠问得好,不瞒你说,拙夫神志早已完全恢复正常,不过因他心病初愈,受不了刺激,为了避免他旧病复发,我所以没有敢叫他出来,这点,希望女侠能够原谅,故若有什么事,我唐秋霞只有一肩承当。”
    纪瑶屏一听杨逸尘精神已恢复正常,心中不知是惊是喜,但听唐秋霞说完,心头酸意更甚,冷笑道:“唐姑娘,你以为我找杨逸尘是为了报仇么?”
    唐秋霞淡淡道:“尊意不敢妄测,但我相信江湖传言,绝非子虚!”
    纪瑶屏觉得在这种情形下,不用一点心机,是不行了,否则会师出无名,理亏而完全立不住脚。
    于是凄惨地长笑一声,道:“江湖传言误了我十八年,却误了你一生,想不到你还这么深信不疑。”
    唐秋霞不由一怔,讶然问道:“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你不是找拙夫报仇的?”
    纪瑶屏尖锐地大叫道:“唐姑娘,看在我们同是女人,我不愿粗言伤害你,但希望你别把‘拙夫’二个字挂在口上,老实告诉你,我此来是欲与逸尘破镜重圆……”
    “破镜重圆?”这句话,不但唐秋霞大吃一惊,就是一旁静观情势发展的唐义也不由讶诧欲绝。
    这位唐家的掌门人此刻再也沉不住气,沉声插口问道:“破镜重圆,这话是什么意思?”
    纪瑶屏冷笑一声道:“你们是假的不懂?还是真的不懂?嘿嘿!其实你们早该打听清楚,杨相公是我的丈夫,男人虽能娶三妻四妾,但多少应该先求大妇同意,然而你们却不把纪瑶屏放在眼中,告诉你们,我自信气量尚能容人,但你们这么偷偷摸摸地抢我丈夫,却使我吞不下心头这口冤气!”
    其实,纪瑶屏虽说得理直气壮,但心内不免暗暗自歉,可是眼前,她知道若不用这番谎话先唬住唐家,自己就根本没有立场对人声讨。
    命运使她饱受凄凉,一错再错,弄成现在这种局面,为了纪昭洵,为了已发出去的红帖,她已不得不极力争回杨逸尘,否则将贻笑天下,自己也没有面目活下去。
    然而唐秋霞兄妹听完这番话,顿时大吃一惊,双双变色,唐秋霞首先脱口叫道:“你胡说!”
    纪瑶屏冷冷一笑道:“我什么地方胡说!”
    唐秋霞气得娇躯发抖,厉声道:“你们纪家的人,十八年来丝毫未对拙夫放松,极欲报仇,这点江湖上谁都知道。”
    纪瑶屏冷冷道:“传言不值一驳,不谈也罢!”
    唐秋霞接口道:“就算不谈传言,我唐秋霞遇到杨相公时,他已精神失常,且中剧毒,及后疗愈他的疯症重毒后,他亲口告诉我,十八年浑浑沌沌,不知身在何处,而且十八年来,也未闻你与他有过什么婚礼,你现在这种诈*之言,以为我们能相信吗?”
    纪瑶屏冷笑道:“我说的话,是真是假,自有人证实!”
    “谁证实?”
    纪瑶屏峻声道:“当今少林掌门人及少林全寺千余僧侣。”
    “铁面毒神”唐义脸色又是一变,沉喝道:“什么时候?”
    纪瑶屏回答道:“三个月以前!”
    唐秋霞顿时大愕!三个月以前岂不正是自己深夜路过嵩山,一念生怜,搭救杨逸尘的时候么?
    对杨逸尘昔年情变及嵩山中毒的经过,她为了避免引触杨逸尘的伤怀,所以并没有详细问过,自然也不清楚,但她在查证时间上却知道纪瑶屏是在说谎。
    但是纪瑶屏为什么要说谎呢?唐秋霞脑中微一思索,立刻连想到杨逸尘在少林寺中毒的那件事上去:“莫非她与少林寺有着不同寻常的深交,故而说动的少林僧,算计杨逸尘,那次恰好遇上自己,弄得功败垂成,所以现在闻讯而来,欲用这种借口*着逸尘出面,把他套回去再下毒手!”
    这一想,愈想愈对,不由立刻冷笑一声道;“纪瑶屏,你根本是撒谎,不论你是安的什么心,我唐秋霞可以直截了当的告诉你,要拙夫出来是办不到,有什么问题,我唐秋霞决不逃避!”
    她因有了那种想法,所以愈发不愿让杨逸尘露面,语气中已充满了僵硬的表示。
    唉!这位“慈心毒观音”虽然冰雪聪慧,岂知这次完全料岔了道儿,当然主因在不明其中曲折的经过。
    但这番话却使纪瑶屏更怒了,她觉得此刻形势,已非用话能够解释清楚的了,对方唐秋霞既已与杨逸尘举行了大礼,同床共枕,决不会因自己三言两语把杨逸尘交出来。
    这刹那,她混乱的神经中,倏萌起一条杀机,她觉得唯有硬闯流血一途,再无其他解决办法。
    杀机一萌,她再也不作无谓之言,反手探肩,呛当一声,长剑业已出鞘,黛眉一挑,目显凌光,寒声道:“唐姑娘既不愿让杨逸尘亲自出面,我说不得只有凭手中长剑,亲自找他一谈。”
    唐秋霞还没有回答,一旁的唐义已横身当中,沉着脸冷笑道:“纪瑶屏,咱们最好别扯破脸说话,四川唐门并非易欺之地。”
    纪瑶屏厉声道:“不交人就动手,我纪瑶屏如今非要见到杨逸尘不可!”
    “毒神”唐义狂笑一声道:“好,你就动手试试,看你是否能越雷池一步?”说话中,双手已从腰中抽出一只“蛇行镢。”
    在门口的唐门弟子一见“毒神”唐义动了真怒,战势一触即发,神色皆是一紧,纷纷退开,但目光齐虎视眈眈地注视着仗剑而立的纪瑶屏,充满了仇意。
    这刹那,纪瑶屏心头不禁一凛。
    她吃惊的并不是这位唐家掌门已接上了岔儿,而是那对“蛇行镢”,纯钢弯曲的镢锋蓝蓝的,显然充满了剧毒。
    但她此刻已萌了拼死一闯之意,心想只要闯进去能见到杨逸尘,死又何憾?凛意一起即消,一声尖叱,剑凝寒虹,一招“破风逐浪”,向唐义当胸刺去。
    唐义一声冷笑喝道:“来得好!”双镢一分,右拨剑尖,左点腰际,一招二式,疾驰而出,上手就是唐家绝学“怒涛八式”。
    这边刚动上手,门外远处七条人影疾掠而至,那七条人影如风飘落门旁,个个僧袍飘拂,竟是七名老僧,当看清情势,个个神色一黯,眉头一蹙!
    这批高僧,就是少林掌门及达摩五老等。
    他们并不是因见纪瑶屏动上了手,感到麻烦,而是见了门楣上高挂的喜灯,也知晚到了一步,因此觉得情势益发不可收拾。
    当先的百智方丈立刻沉声道:“二位快住手!”
    这时纪瑶屏退身避镢,正想变招,闻声疾闪三尺,收剑秀目一瞥,心中顿时一喜。
    对少林掌门人随后赶到,本是她意料之中的事,忙招呼道:“原来少林方丈到了!”
    可是少林僧的出现,却大出唐家兄妹意料之外,这些少林高僧,名闻天下,又有谁会不识。
    “毒神”唐义目光一瞬之下,顿时怔了一怔,收镢一拱手道:“想不到掌门人及五老联袂驾临,不知有何赐教?”
    百智方丈合什低涌了一声佛号,道:“唐施主,老衲无事不登三宝,此来仅有一事相求!”
    唐义强作笑容,道:“什么事竟使掌门知客及五老联袂光临,请说!”
    百智方丈道:“请问杨逸尘可在尊府?”
    一听此言,唐义已知道少林方丈的用意,心头顿时一沉,皱眉回答道:“不错!”
    百智方丈肃然合什道:“老衲想要求施主请杨施主出来一见!”
    唐秋霞立刻抢着道:“办不到!”
    由于她知道杨逸尘昔日是在少林中的毒,此刻又见少林掌门及达摩五老随着纪瑶屏赶到,由于各种情形凑合,使她益发相信自己刚才认为纪瑶屏与少林寺串通一气,要害自己丈夫的想法没有错。
    可是由于唐秋霞口气僵硬,少林百智禅师的神色不由微微一变,纪瑶屏却立刻尖笑着厉声道:“想不到天下竟然还有这般无耻的女子,硬抢了我的丈夫,还像蛮有道理似的。”
    唐秋霞更怒了,心头一横,厉声道:“别臭美,杨逸尘会是你丈夫?嘿……”
    她还没有说完,唐义却沉声阻止道:“大妹子,镇静些!”
    转目对百智方丈沉声道:“据说杨逸尘与纪瑶屏已经成婚?且由方丈作的证,此言确否?”
    百智方丈在纪瑶屏插口时,已暗暗皱眉,只是不便有所表示,此刻闻言更是心震……
    但先前对杨家堡的人承认了,此刻自不便再否认,顿时点点头道:“确有其事!”
    一听这番话,纪瑶屏暗中大喜,她觉得只要少林寺站在他一边,事情大有可为,可是“毒神”唐义却诧然变色,紧盯着道:“方丈一代高僧,该知佛门不打诳语!”
    百智方丈顿时又是一震!这句话像箭一般,刺着这位高僧的心灵,使他不禁暗暗长叹起来!
    自幼出家至今,他自思从未做过一件亏心之事,行事处处按着佛门经典,不敢稍逾一步,想不到临到头来,却因昔年一念为善,种下今日风波,被*得不能不欺心使诈。
    他想:这是为什么?只不过当初见杨逸尘慧根独具,与佛有缘而已,但禅机虽现,未来却仍在未知之数,孽尚未渡,麻烦先至,这又是何苦?
    百智方丈心头一阵慨叹,一时之间,却不敢肯定地接下唐义紧盯之言,可是一旁的知客僧慧觉却觉得势*如此,既已作了决定,就不该再犹疑,立刻代百智方丈回答道:“唐施主,说得好,敝寺方丈既然承认,自是根据事实,不会作欺人之言!”
    唐秋霞冷笑道:“欺人倒没有什么,但是自欺于心,只怕各位高僧以后魔障丛生,今生再难以修得正果。”
    好厉害的话,慧觉僧纵然智机深沉,也不禁神色变了一变,肃然沉声道:“女施主语语惊心,但不知意何所指?”
    唐秋霞冷笑着反问道:“大师难道还不明白?”
    “贫道确不明白!”
    慧觉不得不明知故问,沉声道:“女施主所知的事实又如何?”
    唐秋霞慢条斯理地道:“据那纪瑶屏说,她与拙夫成婚在三个月以前由贵寺方丈主婚,嘿嘿,可是事实是三个月前,拙夫却精神失常,身中剧毒,深夜狂奔,攀车求助,关于这点,不知高僧作何解释?请问是何人下的毒?为什么要施毒于一个疯人?”
    一句盯着一句,接连是三个击中关节的问题,话虽未明显指出,但语意已不言自明,听得慧觉心惊肉跳,几乎不敢再接话。
    但慧觉僧不愧是少林全寺的“诸葛孔明”,为了少林声誉,为了圆满掌门人的决定,他唯有横下了心,沉声道:“贫僧不知道这件事,要不知道杨施主中过毒,自无法答复女施主之言。”
    他把事情推得一干二净。
    “哈哈哈,不知道!”唐秋霞气怒得尖笑起来:“大师不知道,但是却有一个人知道。”
    “谁?”
    “就是拙夫杨相公!”
    慧觉本已心惊欲绝,闻言心头微松,思念一转,顿时计上心头,微微一笑道:“女施主之言未免矛盾,既知他昔日曾长时期变疯,该知道一个疯人的话,实有斟酌之余地,纵然已经痊愈,但往昔的记忆,终究是模糊的,他的话怎可尽信。”
    唐秋霞哼道:“但证诸事实,我相信他说的并不假!”
    慧觉脸色一沉道:“杨施主怎么说?”
    “拙夫说是在少林中的毒!”
    慧觉故作怒容,道:“杨施主竟敢诬蔑少林?贫僧要与其面对面对质!”
    唐秋霞脑筋也不笨,闻言嘲笑道:“大师何必兜个大圈子才说明意图,我说过办不到就是办不到!”
    一番将计就计之言行不通,使得慧觉也大伤脑筋起来,百智方丈微叹一声道:“女施主千万别误会,老衲求见杨施主,实在并无恶意。”
    “既无恶意,方丈对唐秋霞说也是一样。”
    百智方丈犹豫了!他怎能说出此来原来是为了要促进杨逸尘与纪瑶屏误会冰释,破镜重圆呢?
    这番利害攸关之言可以与杨逸尘当面详细解释,却万万无法与唐秋霞说,因为若说出来,又将置对方于何地?
    本来一件很单纯的事,却因晚到了一步,未及阻止这位少女与杨逸尘的婚事,变得万分复杂,进退维谷起来,但若不使杨逸尘重投纪瑶屏的怀抱,自己对杨家的承认,岂非还是等于谎言?
    这位名高望重的当代高僧慈目注视着“慈心毒观音”唐秋霞,心头又是一阵慨叹!觉得自古以来,当真红颜皆是薄命?
    在焦灼及慨叹中,百智方丈只得沉声道:“实不瞒女檀越说,老衲此来,是想与杨施主商量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使你与纪檀越能和平相处,共事一夫。”
    此言一出,唐秋霞不由大感意外!她黛眉轻皱,注视着百智方丈的脸上,分辨不出这番话,是真是假。
    但不论是真是假,她觉得自己决无法办到,就以纪瑶屏那种横蛮的神气,就使自己受不了,于是她冷笑道:“想不到高僧竟充起媒婆来了!”
    硬的不成,软的也不成,百智方丈微微恼了,沉声说道:“女施主,老朽说过,绝无恶意,难道还不让杨施主出来一见么?”
    “我说过不行就不行!”唐秋霞平日个性虽温顺慈和,这次却发了四川人的蛮脾气。
    百智方丈神色一变,道:“若施主再固执,老衲被*只得硬闯了!”
    “毒神”唐义一见少林方丈动了真怒,心头顿时大震,他估量对付一个纪瑶屏,自无问题,但加上一个少林方丈,绝对拦不住,何况还有达摩五老及知客僧,这些都是功力深奥,在武林中极少敌手的人物!
    他念头一转,立刻沉声喝道:“大师,可否等待片刻!”
    百智禅师一怔,遂点点头,“毒神”唐义目光一扫,向二旁唐门弟子打了下眼色,轻声对唐秋霞道:“大妹子,先退到大厅再说!”
    唐秋霞意会兄长要做什么,遂点点头,于是门口八九个唐家弟子默然地转身,迅速地过了一片十丈左右广阔的平沙场子,进入大厅。
    “毒神”唐义押在最后,却并未直接进大厅,双手一负,在广场中踱步了一周,似心事沉重,委决不下,一圈踱过,像已决定了什么,一顿脚也进入了大厅。
    百智方丈眼见这种情形,颇为奇怪,一时之间,摸不透唐义的用意何在。撤走门口所有弟子要自己等,是表示已准备请杨逸尘出来呢?还是另有其他阴谋呢?
    这位高僧静静站着,因为自持身份,不愿逾越常礼,以免陷人以口舌,但一旁的纪瑶屏,却已开口道:“方丈大师,我看唐义不怀好意,另有诡谋,此刻若不冲进去,还待何时呢!”
    百智方丈白眉一皱,冷冷道:“纪檀越最好能平静一点,鲁莽行事,无补于实际,反会促成僵局!”
    纪瑶屏冷哼一声,默然不言,她心中盘算过,单凭自己对付唐家,实无什么把握,现在有少林和尚出头,乐得先袖手旁观,坐待其成!
    于是在静待中,时间如水一般溜过去。
    唐家庄内庄外,呈现一种奇异的沉寂。
    在唐家前厅中,“毒神”唐义在进入厅门后,立刻吩咐弟子们准备兵器,显示出已准备一战。
    唐秋霞神色则充满了忧虑,望着兄长调兵遣将,心头有一份无言的感激,她知道兄长不惜将唐门百年基业孤注一掷,完全是为了自己。
    “毒神”唐义在调振定当后,倏对唐秋霞道:“大妹子,你暂时镇守大厅,愚兄到后面去一下!”
    “我?”唐秋霞不由一怔!
    唐义沉重地道:“那批和尚自恃身份,一时之间,谅不至有什么举动,我在广场中已暗撒下剧毒‘散功追命香’,嘿嘿,任何人闯进来都是死路一条!我进去一下就出来!”
    说完快步冲进厅后。
    再说后园中的杨逸尘自唐秋霞出去后,独自一人静坐片刻,感到无聊,回头正见银花正在收拾房子,不由问道:“大爷叫小姐出去有什么事?”
    银花正在担心前面动静,闻言慌忙回首笑道:“婢子不知道,谅来不会有什么事情?”
    杨逸尘轻唔了一声,觉得既没有要紧事,刚才又为什么匆匆忙忙的奔走?他顿感到银花言行矛盾,不由奇怪起来。
    四周倏然变得异常静寂,一种空虚的感觉,蓦地袭上杨逸尘的心头,他倏想起唐秋霞出去这般久,怎么还不回来呢?
    就在他沉思中,小楼外倏传来一阵急促的步履声,还未等他探首张望,履声已上了小楼,他愕然抬头,方迎到门口,房门倏然推开,只见唐义神色凝重地昂然而入。
    “啊!是唐兄——”杨逸尘大感意外地招呼着,一时摸不到头绪,心想:这是怎么一回事?
    却见唐义挥退了银花,冷冷一拱手道:“逸尘,愚兄此刻有言不吐不快!”
    杨逸尘忙抱拳揖让,道:“唐兄,彼此已为一家人,请直言无妨!”
    唐义点点头道:“你还记得愚兄以前一再不肯答应舍妹嫁你之事么?”
    杨逸尘一怔,不知怎么接口,却见唐义沉重地接下去道:“以后经不过舍妹一再苦求,以死相胁,使得我做兄长的,不能不顺从她的决心,但是你知道我反对你的理由么?”
    杨逸尘愕然摇头。
    唐义冷冷说道:“现在我可以告诉你,昔年纪家庄的事,江湖上对你的名声,批评得并不好,因此我是恐怕我妹子会遗恨终生。”
    杨逸尘脸色一变,旋又长叹一声道:“若以世俗眼光来看,我杨某确是一无是处,但撇开礼数不谈,我何尝有错?至于对令妹,逸尘承重生之恩于前,复蒙委屈下嫁于后,杨某终一生不能报德于万一,又何敢使她终生遗恨,唐兄,你的话使愚弟莫测高深了!”
    唐义神色凝重地道:“你能明白我妹子对你的情意就好,现在我可以告诉你,纪瑶屏来找你了!”
    第六章吊影散作千里雁
    “纪瑶屏?”杨逸尘心头大震,一时五味俱呈,不辨酸涩,呐呐道:“她……她来此做什么?”
    唐义目光炯然地道:“用意莫测,但我对你昔年之事,略有所闻,不得不先为我舍妹打算一番!”
    杨逸尘肃然一揖,道:“唐兄,往者已矣,来者可追,对纪瑶屏,我杨逸尘自信没有亏她,春梦一场,只能凭添怅惆,却不会影响我对令妹忠忱报答之心,杨某今后一生,若负令妹,天下不容,谨此为誓,唐兄可以放心。”
    唐义听完这番话,沉凝的脸色,才露出一丝笑容,一拍杨逸尘肩膀:“如此愚兄放心了,妹夫,上前厅去。”
    在四川唐府的大门外,少林方丈百智禅静静地等了半个时辰,不但庄内没有丝毫反应,展目望去,连人影子都看不到半个。
    百智禅师在愈来愈焦灼的心情中,有点愠怒了。
    在武功而言,因是天外有天,人上有人,这位少林高僧不敢自诩为天下第一,但在武林中的地位声而言,他自信当今没有一个人能比得上。
    可是现在竟被人冷落在门口,不闻不问,不说这种滋味不好受,而唐门这份态度,岂非包涵无比的轻视和冷漠。
    百智方丈从未尝过冷门羹,此刻已耐不住,一提中气,扬言大喝道:“唐施主,你若再不出来回话,老衲等只好冒昧闯进来了!”
    喝声方落,只听一阵尖笑,立刻从十丈远的厅中,隐隐传了出来,是唐秋霞的笑声,接着道:“大和尚,希望你们能平和地退回去!否则就不妨闯闯试试,告诉你,少林七十二种绝技虽名震天下,可是别忘了唐门却也有七十二种绝毒,中人无救,若大和尚们坚持要闹翻,咱们不妨比一比!”
    百智方丈脸色顿时一变,扬声道:“唐施主,可否容老衲进府一谈!”
    “随便,大门开着,没有拦着大和尚,只要你们不怕死,尽管请进!”
    沉默半天的纪瑶屏对百智方丈淡淡地冷笑道:“方丈,我说如何?那唐义果已在这院子中做了什么手脚,看样子刚才不跟着冲进去,现在已晚了!”
    百智方丈神色接连数变,长眉连挑,冷冷道:“少林门户,若被这种空无一人的形势所吓退,威严何在,好歹要闯上一闯。”
    慧觉僧立刻上前几步接口道:“掌门师尊及五位师叔暂且静待,让弟子先去开道,若无意外,弟子再向师尊师叔呼!”
    百智方丈点点头,沉声道:“那么慧觉,尔千万小心,注意一切东西,千万别用手碰,进门立刻以莲台功,离地二寸蹈虚前进,屏住呼吸,等人了大厅,才回头招呼!”
    慧觉领命立刻一提真元,施出佛门上乘轻功“莲台功”,双足平着离地二寸,一步步向庄内大厅走去。
    由这些地方,可见少林绝学果然不同凡响,精奥无比,只见慧觉此刻肩不动,步若浮云移月,尘埃不起一步步接近大厅。
    四周静寂无比,大厅门户半虚掩,更是没有一丝动静,这种奇异的现象,更使得慧觉丝毫不敢大意,但他目光巡扫,却看不出一丝异样。
    再长的路。也有走完的时候,慧觉就在这种毫无阻拦下到达大厅口,这刹那,他暗蓄真力,右臂一扬,发出一股柔劲,推开虚掩的厅门。
    厅门方启,厅中蓦响一声大喝:“打!”
    四柄长剑,如灵蛇一般,突地穿门而出,向慧觉僧当胸疾刺而到,剑锋暗发,劲气寒骨,出势之成,无与伦比。
    这种突袭,可说是在慧觉意料之中,也可说在意料之外,敌情不明之下,加以看出剑畏剧毒,慧觉岂肯硬挡,怒喝一声:“无耻之徒,竟敢暗算!”身形却疾速飘退一丈,落下场子中。
    可是他这一开口,屏不住呼吸,鼻中立刻闻到一丝淡淡的异香,奇怪!这黄沙铺的广场中,并没有栽着什么花草呀,香从何起呢?
    智慧深沉的慧觉立刻感到不对,急忙屏住呼吸。
    在大门口的百智方丈及达摩五老一见慧觉遭袭,心中个个大怒,因见唐家防守以大厅为主,以为场中并没有什么问题,六条身影电掠而起,向庄中扑来!
    纪瑶屏自然也随后紧跟着。
    百智方丈身形一起,口中已喝问道:“慧觉,厅中有多少人!”
    慧觉转身一见方丈疾掠而人,顿时大急,闭住的真元,不得不再开口,急急大喝道:“师尊速退,场中有问题。”
    一句话,吓得达摩五老及百智方丈骇然色变,凌空倒翻回庄门口,但是慧觉这一开口阻止,不知不觉又吸入一口香气,顿觉得全身升起一股懒洋洋的感觉,神思昏昏,他顿时大惊,猛提一口真元,欲倒纵回大门口,哪知在一提真元之下,更加骇然,盖在这片刻功夫,身内的真元,竟已无法凝聚。
    就在这时,庄门口的百智方丈已大声问道:“慧觉,尔如何了?”
    慧觉还未开口回答,唐义倏出现厅门口,冷笑着扬声道:“这位大师已中子独门的‘散功追命香’,若无解药,二个时辰内,散尽功力,一个时辰后,抽搐而亡。”
    百智方丈脸色大变,大声道:“慧觉,确是如此么?”
    此刻慧觉转身踉跄向庄门口奔去,闻言对百智方丈痛苦地点点头,到了庄门口,立刻盘坐地上,垂帘运功起来,欲以本身的修为,暂时抑制住吸入的毒香。
    唐义扬声大笑道:“慧觉大师,本门剧毒,都各具特性,你妄想以运气克制,只有更加痛苦!”
    百智方丈厉声喝道:“唐施主,你好毒辣的阴谋!”
    唐义提高声浪道:“四川唐门,本以毒驰名江湖,不过我‘毒神’素不以毒害人,除非被*自卫,大和尚,你们自己欺人太甚,咎由自取,能怪哪一个?不过,只要你们自愿立刻退离,唐某自当奉上解药,知客大师的生死,唯在你方丈一念之间!”
    百智方丈又气又急,哑口无言,在理上说,“毒神”唐义的确理直气壮,无言可驳,但是那番话,无异是城下盟,堂堂少林岂能屈于剧毒之下,贪生怕死。虎头蛇尾,向你哀求一颗药么?
    但若无解药,慧觉岂非死定了?
    事实与尊严,在百智方丈心中激烈地交战着,何况至今尚未见到杨逸尘……
    就在这里,冷眼旁观的纪瑶屏觉得不能不开口为少林和尚解窘了,立刻扬声道:“姓唐的,只要你把杨逸尘请出来,少林方丈自然不会耽着不走!”
    唐义冷声道:“我妹夫就在大厅中,若你有本事,何不闯进来见他!”
    “哈哈哈哈……”
    纪瑶屏倏然仰天狂笑起来,接着尖声道:“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唐义一怔,道:“你明白什么?”
    纪瑶屏尖起喉咙大叫道:“我明白你们兄妹根本不敢让杨逸尘出来,唯恐他会走,我明白杨逸尘并不会爱你妹子,否则又何怕接受一次爱的考验?”
    “哼!谁说不敢!”厅中传出一声尖叫,唐秋霞怒气勃勃地走了出来,身旁跟着的正是杨逸尘。
    唐义似乎为了气气纪瑶屏,故意大方地与唐秋霞、杨逸尘缓步走进场中,反正他们已服下了独门解药,“散功追命香”对他三人自不会发生作用。
    走到场中,唐义已大声狂笑道:“我妹夫出来了,纪瑶屏,你有话快说,早些死心吧!”
    这时的纪瑶屏,若非害怕场中那种无影无形的剧毒“散功追命香”,恐怕早已扑过去了。
    十八年来,遭到许多白眼,受了许多冤屈,在此刻一望见丰神朗玉的杨逸尘,顿时化作二行清泉,自秀眸中滚滚而落,良久才进吐同一声:“尘哥……”
    这“尘哥”二字似乎包括了无数欲诉的衷情,也似乎包涵了十八年来爱恨交织,无数的委屈,然而下文却被一阵抽搐咽住,只见她双肩起伏,再也说不出话来。
    这边杨逸尘,昔日深受刺激,精神失常,变成一个疯子,但混沌的脑中,纪瑶屏的倩影,依然常常地印刻着,十八年混沌一梦,此刻重逢,也禁不住一阵激动,张口叫了一声:“屏妹……”
    可是也在吐出“屏妹”二个字后,顿住了下面的话,接着一声微叹,他倒并不是欲言无语,而是觉得如今情形皆变,瑶屏已作他人妇,自己也是使君有妇,有许多话,说已不宜,不如不说,于是变了话锋,接下去道:“你来作什么?”
    纪瑶屏怆然咽哽地叫道:“尘哥,你忘了昔日太乙峰顶的山盟海誓了么?”
    往昔的回忆,如潮水一般地涌人杨逸尘的脑际,使他不由长叹一声,道:“昔日不是我的错,纪瑶屏,我在峰顶枯候了七日七夜,最后被你父亲一掌,几乎打碎了我一生,唉,往事不堪回首,何必再提,再说,如今你已罗敷有夫,我也成了家,提又何益?”
    纪瑶屏失声痛哭,大叫道:“尘哥,我父亲对不起你,我没有对你不起,再说我并没有嫁给陆家啊!”
    杨逸尘神色顿时一震,纪瑶屏的话,对他来说,无异的意外的消息,他念头还未转过来,“毒神”唐义却冷笑一声,接口道:“纪瑶屏,你不必施出狐媚阴谋,想把我妹夫骗回去,谁不知道你想杀他!”
    杨逸尘顿时想起唐秋霞告诉自己的话,对于十八年来,纪家的人,积极谋处自己那番消息,他是知道的,因为他向唐秋霞问起纪瑶屏及少林僧来意时,唐秋霞已把心中一番推测告诉了他,也把纪瑶屏为什么要杀他的原因说了出来,当然唐秋霞不会明了后来少林寺那段变故,更不会知道纪瑶屏并非要杀杨逸尘。
    所以此刻杨逸尘神色一整,立刻道:“纪瑶屏,听说你此来是欲为父报仇,但我可以向你声明,昔年我绝没有去找过白乐山,对这件事,日后我还要找那白匹夫理论,所以若真欲为令尊雪仇,不应该找我……”
    纪瑶屏一怔,唐秋霞却冷笑道:“既然弄清楚了,我倒要问你一件事,三个月以前,我尘哥怎会身中剧毒!”
    对于中毒那件事,杨逸尘本仍疑于心底,只因疯病初愈,犹如大梦初醒,旧愁新恨,使他灰心衰颓,懒得追究。
    此刻被唐秋霞一提,不由怔然接口道:“秋霞妹,这事与她不相干吧!”
    唐秋霞哼了一声道:“怎么不相干,你没见这些少林和尚与她一齐来吧,而你却是在少林中的毒,这种情形,你难道还猜不出来。”
    百智方丈沉声喝道:“女施主,你切勿以误会之词,推波助澜!”
    唐秋霞冷笑道:“方丈大和尚,你不会否认杨逸尘是在你少林寺中吧!”
    百智方丈沉声道:“不错,杨施主的确被老衲收容了十八年!”
    杨逸尘大感怔然,讶然暗付道:“我在贵寺有这么长的岁月?”仔细思索,隐隐觉得的确如此。
    却见唐秋霞冷笑道:“既然承认,我尘哥中毒之事,大和尚还有什么话说?”
    百智方丈沉声道:“并不是老衲下的毒,老衲若有害杨施主之心,不会在十八年后的今天!”
    唐秋霞大笑道:“这话我也相信,下毒的人,除了那纪瑶屏之外,不会有其他人,而堂堂少林,若不得你大和尚同意,谁也不敢在少林寺动一动,故若非你大和尚同意,她也没有那份胆,敢在少林寺下毒,大和尚,你还有什么话说么?”
    百智方丈几乎答不上话来,神色连变,厉声道:“你完全是一片附鉴之词!”
    杨逸尘一见纪瑶屏竟然没有抢口辩驳,神色不由为之一变,道:“纪瑶屏,事实是否如此?”
    纪瑶屏摇摇头,悲痛地叹道:“完全不是,不过下毒的人,是家仆纪福!”
    百智方丈突然插口道:“杨施主,你是否能相信老衲?”
    杨逸尘沉思半响才道:“大师德高望重,有话请说!”
    百智方丈合什低诵了一声佛号,才把前后经过的情形,详详细细地说一遍,这番话听傻了杨逸尘,他想不到十八年来经过这么许多意想不到的曲折变化。
    但这番话却也使唐家兄妹惊呆了,唐秋霞于明白了一番经过后,首先不安地望着杨逸尘。
    她本自信在杨逸尘的心中,占有绝对的优势,可是现在情势整个变了,她不知道杨逸尘在感情上会不会动摇。
    由于勾起伤心往事,纪瑶屏又泪如线流,等百智方丈说明,咽声道:“尘哥,现在你明白了么?为了昔日的誓言,为了你孩子将来的身份,我已发出了喜帖,在名义上我们已是夫妻了啊!”
    杨逸尘此刻因心情激动,俊目中含满了泪水,闻言不由大窘,一时之间,不知怎么处理眼前的局势。
    纪瑶屏为自己受了十八的苦,何况还生了昭洵那个孩子,然而眼前唐秋霞对自己却有救命之恩,何况又是新婚,弃下任何一方,都将成为罪不可恕。
    “毒神”唐义一见这种情景形,感到不对,急忙接口道:“逸尘,别忘了你在后园中对我立下的誓言!”
    纪瑶屏立刻会意唐义言中之意,念头一转,觉得要争取杨逸尘就在这紧要关头,顿时大叫道:“尘哥,我不要紧,但你无论如何,应该想想昭洵那孩子,他是你亲生骨肉呀,怎能让他一辈子没有父亲?”
    百智方丈也朗声道:“老衲千里奔波,也是为了使你杨施主能骨肉团圆,杨施主,你不能再错下去!”
    唐秋霞一见杨逸尘复杂的神色,也感到不妙,惶然了。
    急急道:“尘哥,我怎么办?你不会不顾我吧!”
    杨逸尘受到双方紧*的煎熬,意识又开始混沌起来了,他感到心胸间有一股气,几乎要爆炸出来,偏偏觉得胸前压着二块磐大石头,欲言不能。
    蓦地间,他狂吼一声,泪如瀑水而泻,大叫道:“我怎么办?怎么办?”接着又是一声震天狂笑,就在笑声中,人影平空窜起,向庄外疾掠而去。
    这突然的变化,使唐秋霞大惊失色,忙急呼道:“尘哥……尘哥……”人也急忙腾空追去。
    在庄门口的纪瑶屏自然也大吃一惊,也急急叫道:“尘哥……你要到哪里去……”身形如箭离弦,也急迫而起。
    可是唐义在一惊之下,眼见这种情,脑中蓦地掠过一丝意念!必须阻止纪瑶屏,否则自己妹妹必会吃亏。
    这念头不过电光一闪而过,他猛然一声大喝,身形也疾掠而起,扬手撒出一把蓝汪汪的唐家独门“七毒砂”。
    七毒砂像狂风中的尘雾一样,向纪瑶屏满身罩去。
    纪瑶屏想不到唐义会下这种毒手,而且身法这般快,要避已迟,被这把“七毒砂”十十足足,打中全身,一声惨哼,娇躯如风筝断线,坠落地上。
    一旁的少林方丈及达摩五老一见“毒神”唐义毒砂出手,神色不由一变。
    这刹那,百智方丈陡起杀机,也一声大喝,双掌凝足禅门无相神功,双掌进发,疾向唐义遥推而去。
    一代掌门,功力何等高深,这一记无相禅功,含怒而发,威力何异排山倒海,唐义毒砂出手,倏感一股重如山岳般的罡风,已压到身上,匆忙间,双掌一翻,硬拚一掌,但功力与少林方丈一比,何止相差二筹。
    只听得双腕咔喳一声,硬生生被震断,一声狂嚎,鲜血从口中狂喷而出,嘭的一声,也摔在地上,心脉五脏已震得寸寸碎裂。
    但是他倒在地上,双目余光望见不远地上躺着抽搐的纪瑶屏,嘴角仍露出一丝痛苦的微笑,双眼一翻,气绝而亡。
    在他心中,眼见纪瑶屏也将死去,他觉得死还值得,至少,自己妹妹可以去了一个威协。
    从杨逸尘旧病复发而遁,到唐义的死,这些惊人的变化,不过发生在一刹那间,却造成了二死二走的悲惨结局。
    见百智方丈低诵了一声佛号,伸指凌空指了地上要死未死的纪瑶屏周身七大主穴,沉喝道:“五位长老,快搜药,救人要紧!”
    阳光普照着大地,在阳光下,以毒名震江湖的四川唐家,呈现着一片凄惨景象。
    少林高僧带着中毒垂危的纪瑶屏走了,临走并且搜取了唐家独门解药,此刻庄门内的广场上,躺着“铁面毒神”唐义的尸体,及几个因阻挡少林僧人人庄搜寻解药时被击伤的唐门弟子。
    现在十余个未受伤的唐门弟子正目含泪水忙着为同门治伤,处理善后,有的正跪在唐义遗体旁,含泪吞泣,沉痛地致哀。
    他们不但悲痛欲绝,而且也有一份无法言喻的彷徨。
    三天前还热闹地办着喜事,现在却变得家破人亡,死的死,伤的伤,走的走。
    如今掌门人亡故,唯一继承人唐秋霞追踪杨逸尘,不知去向,正所谓群龙无首,今后该怎么办呢?
    就在群心惶惶之际,一阵衣袂飘风之声,凌空而降,那些已成惊弓之鸟的唐门子纷纷抬头,同时发出一阵惊喜的呼声:“师姑……”
    不错,白影如风而落,来的不是别人,正是他们担心着去向不明的唐秋霞。
    可是本来神色哀颓,秀眸含泪的唐秋霞一见胞兄已横尸地上,娇容更加灰黯苍白,扑身跪在唐义尸旁悲喊着大哥,放声痛哭起来。
    新婚的丈夫没有追回,现在却又眼见这种凄惨的情形,使她再也禁不住这份沉重的打击,于是四周一干唐门弟子也被引得放声痛哭起来。
    悲凄的哭声,在风中飘浮着,连天上的炎阳,都变得惨淡无光。
    蓦地,唐秋霞举袖拭干眼泪,霍地起立,由于她这一突然的举动,使得跪在地上的那些唐门子弟俱停止了哭泣,抬头注目。
    只见这位平素仁慈,从未发过怒的唐秋霞,脸色铁青,仇恨之气,充塞着她的眉宇,红肿的秀眸,射出令人悚栗的光芒,缓缓从每个人的脸上溜过,才苍哑地沉声道:“你们都是家兄的弟子,可是家兄已经亡故,从现在起,四川唐门,在江湖上已名存实亡,所以你们是留下,抑或离去,我让你们自己选择!”
    这十余名弟子未等唐秋霞说完,轰然纷纷起立,大声道:“我们要报仇,只要师姑在,弟子等誓死相随,为掌门人复仇。”
    壮烈的语声,显示出每个人内心的激动,这也是她平日待人宽厚,使人不忍相弃的关系。
    而现在,唐秋霞在听完后,脸上微微绽开了一丝凄楚的笑容,她心内终算感到一丝安慰。
    但在刹那间,这丝笑容不见了,变成了满脸阴霾,笼罩着一片寒霜,点点头说:“若各位真愿相随,以后就要听我的话,并且要不畏任何艰苦。”
    “喏!”众弟子轰然相应。
    “好!”唐秋霞的目光再度巡视一周后,沉重地道:“现在各位暂时听从唐辉的派遣,唐辉,你过来。”
    一位年约二十四五岁的剽悍少年,立刻疾步趋近,垂首躬身道:“弟子唐辉听令。”因为他正是“铁面毒神”的首席弟子。
    唐秋霞沉重地道:“现在我发出第一道命令,却包括着许多事,希望在日落之前,完全做好。”
    唐辉肃然道:“弟子全力去办!”
    唐秋霞道:“先派两三个,分头向亲友发出家兄丧讣,其余人请将家兄收殓,就在这广场中埋葬,这些事完毕后,吩咐各人收拾些随身简单行囊,于今晚随我离开!”
    唐辉听完最后一句话之后,不由大愕,抬头问道:“师姑,我们为什么要放弃这片基业?”
    唐秋霞悲沉地道:“要复仇就必须暂时放弃这片庄院,只要能够雪耻复仇,又何愁不能回来?同时你千万嘱咐发丧的同门,对任何人不准泄漏我们离开的消息!”
    唐辉神色益发愕然了,唐家至亲好友不少,要向势力深厚的少林寻仇,更应该向亲友求援,怎么反而要隔离消息,这么措置呢?
    唐秋霞见唐辉紧皱的双眉,似乎已知道他心中的疑窦,轻轻一叹道:“唐辉,你是不懂我此举的深意么?”
    唐辉情不自禁地点点头,唐秋霞凝重地道:“其实我此举是不得已的,凭四川唐门的力量,要向泰山北斗般的少林寻仇,无异是螳螂挡车,鸡卵碰石,就是所有的亲友俱肯伸手,也无法抗衡少林的深厚实力,所以若要复仇,必须自秘行踪,另出奇谋。
    “这样才能使少林无法找到我们,但我们却能随时随地使少林疑神疑鬼,寝食不宁,而且也不会连累别人!”
    经过这番解释,唐辉恍然而悟,连忙躬身道:“师姑果然智慧不凡,但是若杨大侠回来找不到师姑怎么办?”
    提起杨逸尘,唐秋霞悲声长叹道:“他不会回来了,除非我能找到他,唉,现在不是谈他的时候!”
    唐辉应了一声,又问道:“弟子请问目的地是何处?”
    唐秋霞想了片刻,才道:“伏牛山!”
    于是唐辉施礼而退,转身代唐秋霞发出了号令。
    唐秋霞也向后院走去,一进后院,只见银花与平素侍候自己的丫环们早已聚在院门口,含泪迎立。
    望着自些自幼相随的丫环们,再巡视这片经过自己精心布置,自幼居住的闺阁,唐秋霞不禁又潜然泪下。
    于是在伤心中,她吩咐银花遣散了这些丫环,收拾行囊……
    黄昏将近,红日崦嵫之际,唐家庄的广场中,已隆起了一堆新坟,竖直着一块墓碑,那些唐门弟子都显出沉重的哀伤,栅侍着唐秋霞,跪在唐义墓前,默默告别。
    没有人说话,气氛是低沉的,然而在这凄迷的气氛中,却可以领略出每个人的心声:“雪耻复仇,重振唐门。”
    在默祷片刻后,唐秋霞铁青着脸色,作了离开的表示,于是十余名唐门弟子随着她走向庄外,他们离开了唐家庄,开始神秘的复仇流亡。
    名震川中的唐门封闭了。
    大门口落了重锁,广大的庭院,变得寂无一人,只有那一堆新坟,对着落日凄迷的彩霞……
    然而这场悲剧,似乎没有结果,在第二天的下午,满脸风尘的纪昭洵,策骑直奔唐家庄而来。
    他是上少林得知少林掌门留下的消息,急急赶来,可是那位转告他的少林僧却语焉不详,使他一路上费尽猜测,不知母亲与少林掌门为何倏匆匆赶来川中唐门,难道父亲有了消息,或者又有什么要事故发生了?
    此刻,他疾驰来到唐家庄前,飘身下马,正欲上前叫门之时,目光一瞥之下,蓦地愕住了。
    名震川中的唐门怎会落了锁?难道唐门迁移了?
    这种情形使他更想不透是怎么一回事,当然,昨天早晨发生在此地的一切变故,是他无法意料的。
    是以纪昭洵怔怔站着,满腹迷雾,而且有着一份莫名的焦急。
    若唐家庄真的迁移了,岂不等于少林掌门及母亲失去了联络?千里迢迢,徒劳奔波,难道自己再回少林查询消息不成?
    由于怀疑而起好奇,纪昭洵心想何不进去一探。或许可以知道一些来龙去脉,心念中,他身形一长,立刻越墙而人。
    可是当他一人唐家庄,目光至处,顿时大震。
    一堆新坟,赫然人目,一块石碑上,刻着唐公义之墓,名震武林的唐门三十八代掌门人竟然死了,这种情形使纪昭洵大感意外。
    尤其令他奇怪的是唐门弟子在掌门人死后,走得一个不剩,这岂非大乖常理?
    就在他思索猜疑之际,庄门外倏响起一阵嘈杂的人声,接着咔喳一声巨响,铁锁被扭断,大门砰然打开,涌进一群人来。
    这些人个个身佩兵器,二个老者,一名手持鸠头杖的老妪,三个佩剑中年汉子,他们一见纪昭洵,神色均呆了一呆。
    其中一名青衣老者,目光向纪昭洵打量了一下,用询问的口气,说道:“小哥儿,这庄中的人呢?”
    纪昭洵一怔,摇摇头苦笑道:“在下也正在奇怪,何以中震川中的唐掌门人倏然仙逝,而且庄中竟连一个人都没有,在下也正想找人问问……
    话方落,那青衣老者倏然顿脚向左右同伴道:“咦!看来唐姑娘是走了,咱们来晚一步了!”
    另一位白衣老者淡眉紧皱道:“唉!以平素来看,唐姑娘不是不懂事的人,这次何以这么任性,连离开也没告诉老夫一声,她这么做用意何在?”
    说到这里,倏然目注鸠杖老妪,道:“李婆婆,唐姑娘是你侄女,平素极听你的话,这次有没有把她的行踪告诉你?”
    那持鸠头杖的老妪鼻中一哼道:“老身若是知道,岂不早说出来了,连你这‘白衣关公’都蒙在鼓里,我李昭怎会清楚?”
    纪照洵听得心头又惊又疑。
    惊的是这时才知道眼前这位白衣老者及鸠杖老妪,竟是名震江湖,侠名极隆的“白衣关公”蒋子平及“鸠拐神杖”李昭,以此推想,其余的青衣老者及另三名大汉必也是江湖上一流高手。
    疑的是他们口中所称的唐姑娘必是唐门中主要人物,他们既是唐家亲友,怎也不知道唐门中人离去。
    这时他再也禁不住好奇,抱拳一揖道:“原来各位都是唐家亲友,武林前辈,请问唐家掌门人死了多久?”
    那青衣老者悲愤地一叹,回答道:“就在昨天,唉!想必唐姑娘离开,必有不得已的苦衷!”
    纪昭洵暗暗一呆,忖道:“昨天,难道在昨天发生过什么事?”
    他念头未落,那青衣老者已发话道:“少侠可也因接获唐门发出的讣文,急急来此?”
    纪昭洵摇摇头,苦笑道:“不是,在下是欲找人,哪知到此后却见门落重锁,人影全无,听各位说话,其中似有极大缘故,敢请赐告一二!”
    青衣老者唔了一声道:“此话说来话长,小哥儿,老朽先请问你找谁?”
    纪昭洵回答道:“在下是在追寻家母及少林掌门人,听说他们有事来此,却不知是否已经来过?”
    此言一出,这许多人的脸色微微变了一变,只见“白衣关公”蒋子平沉着脸色问题:“令堂是谁?”
    语气之中极不友善。
    纪昭洵内心暗暗惊疑,但他仍未想及其他,觉得自己母亲等决不会与四川唐家有什么纠葛,于是忙回答道:“家母就是终南纪瑶屏。”
    “白衣关公”脸色猛然一变,骂道:“原来你就是那贱人的儿子!”
    腰际的佩刀在话声中嗖然出鞘,横刀接下去道:“你母亲把四川唐家弄得家破人亡,想不到你接着趁虚而入,说,有什么企图?”
    刀泛鱼鳞金芒,加上这等严厉的口气,使得昭洵心头大震,脸色巨变,挑眉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蒋大侠有话好说,怎可出口厚及家母,再说家母怎会把唐门弄得家破人亡,区区实感迷惘……”
    话声未落,“白衣关公”蒋子平已冷冷道:“姓纪的,你束手就缚后,老夫自会告诉你!”
    纪昭洵怒道:“不论如何,要我束手,万万不能。”
    “白衣关公”鼻中一哼,道:“那么老夫只有动手了,姓纪的,今天除非你能闯出咱们六人包围,否则也只有在此地认命了!”
    话声中,鱼鳞金刀一挥手就是独门刀法“青龙十八式”,挟着如山岳般的金风向纪昭洵劈到。
    招式奇奥,出势如电,惊怒交加中的纪昭洵眼见金芒耀眼,金风扑面,已无暇多想,急忙长剑出鞘,护身挡去。
    呛当一声金铁交鸣,纪昭洵虎口一震,脚下连退二步。
    这时他才感到这位以十八路青龙刀法威震江湖的“白衣关公”,盛名果非虚传,据说任何武功高强的高手,在他这十八路刀法未使完前,休想伤他分毫,但若上手即失先机,万难全身而退。
    纪昭洵一招甫接,就发觉不妙,感到对方刀上不但内力沉厚如山,而且招势奇奥,只见满空金光,不可视物。
    好在他自服少林掌门所赠圣药大还丹,内力已非昔比,慌忙剑式一紧,施出家传追风剑法,拚命护住周身。
    同时施出百智大师所传三式佛门绝学“般若掌法”,才堪堪挡住“白衣关公”绵绵不绝,如长江大河般的攻势。
    然而“白衣关公”却愈战怒火愈盛,一方面他感到凭自己成名数十年,十八路“青龙刀”已施展到十五招,仍未将纪昭洵擒下,实有损盛誉。
    另——方面却因看出纪昭洵所以不败,完全靠那三式武林绝学,觉得唐秋霞传讯,终南纪家与少林相互勾结,果然不虚!是以他刀法一紧,招招不离纪昭洵要害,立意把纪昭洵伤在刀下再说。
    另一方面,纪昭洵却愈打愈心惊,愈打愈迷糊,一个“白衣关公”已使他应付吃力,若不仗着少林奇遇,功力陡增,早已落败。
    然而四周还有五个虎视眈眈,围而未动的高手,看来眼前一战,要脱困而出,已不可能!
    由他们这般仇视自己,非欲置自己死而后已的情形看来,自己母亲弄得四川唐门破人亡一节,谅非虚假。
    但是纪昭洵不懂,母亲为什么要这般做呢?平素未闻她与唐门有什么过节,怎又远远跑来四川,惹下这般风波呢?
    他内心困惑万分,但在“白衣关公”狂风骤雨般的攻势下,却无法分神喝问。
    这时二人交手已到第十七招,蓦见“白衣关公”猛然一声大喝:“躺下!
    刀锋一沉,拦腰削到,眼看势猛力沉,纪昭洵不敢硬拚,剑走偏锋,轻轻一转,削向对方有执刀手腕。
    哪知剑势方出,刀影立渺,只见“白衣关公”一声冷笑,缩腕收刀,身形一旋,已到纪昭洵身后,刀锋立劈而下!
    这一着正是十八路青龙刀法最后一招“龙影幻飞”!变化之快,犹如电光为,纪昭洵一剑削空,人影刀光俱失,心中大惊之下,顿感不妙。
    在这危机一发刹那,他身形亡命向前一冲,左掌却以“甩阴手”提足十万功力,向后拍出二掌!
    可是他躲过了“白衣关公”最后一招杀着,却未防离身最近的铁拐婆婆鸠头杖已疾如电光一般,向他腰际点到。
    他耳中陡听到耳际一声冷叱:躺下!脑中念头尚未转过来,腰际一痛一麻,人已被点住“麻穴”,软瘫在地上。
    这时纪昭洵心中惊惧交进,目光一转,见出手暗算自己的竟是铁拐婆婆,不由脱口骂道:“成名人物竟效小人暗算行径,无耻之极!”
    铁拐婆婆脸色一红,另一名黑衣大汉,一个箭步上来,伸手抓起纪昭洵冷笑道:“咱们是为已死的唐大侠报仇,并不是跟你比武。还讲究什么江湖规矩,小子,今天你只有认命了!”
    说话声中,抓着纪昭洵走到唐义墓前,其余人也跟着围拢来,只见铁拐婆婆向着墓碑,悲沉地祷告道:“唐义,你为子维持唐门尊严,保护弱小幼妹,死得难以瞑目,现在老身与蒋大侠,郭大侠,巴山三剑先来祭奠你,并且先以纪瑶屏儿子的鲜血,奠你亡魂。”
    纪昭洵暗暗一叹,觉得自己生命已是完了,而且死得实在不明不白,他愤怒的星眸正自闪动,却见另一名汉子转身从腰际霍地抽出一柄寒光四射的匕首,走近面前,冷冷道:“姓纪的,现在要剖你的心祭我唐义大哥,你临死前有什么遗言么?”
    纪昭洵怒极冷笑道:“可否先示姓名。”
    持匕首的汉子道:“区区莫英,在巴山三剑中排行第山”
    纪昭洵一哼道:“原来是巴山三剑莫二侠,能否再赐告家母与唐门纠葛的原因?”
    莫英嘴一撇道:“你母亲‘骚观音’要找丈夫,天下男人多的是,却偏偏要抢唐姑娘新婚丈夫,还仗着少林之势欺人,害得唐义死于百智秃驴之手,你认为你母亲有没有理?”
    抢唐家小姐的新婚丈夫?这算是什么话?难道自己母亲发疯了不成?
    纪昭洵心头更加糊涂了!
    只是若说自己母亲疯了,那少林方丈也跟着疯了不成?
    眼望着莫英举起匕首,作势欲刺的刹那,纪昭洵倏觉得自己似乎失去了挣扎生存的勇气,觉得此刻问不问清楚,结果还不是一样!
    他暗暗叹息一声,倏然闭上了眼睛……
    就在这时,唐家庄的墙头上如风扑人一条人影,泻落当场。
    这些正要拿纪昭洵血祭的唐家亲友闻声而惊,纷纷抬头,目视之下,齐齐发出一阵惊喜的呼声:“啊!杨相公……”
    不错,来的正是青衫飘飘,神态潇洒的“傲公子”杨逸尘。
    可是此刻他的脸色,却是一片冷漠,不过使人一眼就能看出,在这片冷漠的脸色后,隐藏着无比的重忧!
    对“白衣关公”这些人来说,杨逸尘突然回来,使他们大感意外,在他们所得的唐门传讯中,这位“傲公子”不是已经旧病复发,下落不明了么?
    可是现在从杨逸尘外表来看,哪有丝毫病症?他们当然不知道杨逸尘在这两天中另有一番遭遇。
    然而在杨逸尘的眼中,当前的情形又何尝不使他大感讶然。
    当他离开的时候,耳中虽闻到几声尖叫吆喝,却想不到唐义竟已亡故,现在三尺石碑,墓木已拱……
    第七章掷地交杯父子散
    只有麻穴被制的纪昭洵,耳听得杨相公的称呼,心头虽然一震,却因身躯动弹不得,无法转首看个明白,只有心中在猜!来的是杨家堡的二叔还是三叔。
    他却万万想不到来的人正是他久觅不见,以为已经中毒而亡的父亲。
    此刻杨逸尘目光一扫,心中有太多的疑惑,于是先抱拳向铁拐婆婆等一揖,道:“想不到蒋老前辈,李婆婆,郭大侠,莫氏贤昆仲都在这里,请问秋霞呢?”
    铁拐婆婆一顿鸠头杖叹道:“她们都离开了,可怜的只是唐义,死得这般凄惨,唉!
    不过皇天总算有眼,你能够好好地回来……“
    说着已老泪纵横,布满了苍老枯干的面颊。
    杨逸尘长长一叹,苍凉地道:“在下一身罪孽,连累得唐家如此下场,内心痛苦,实无可言铭,唉!唐义大哥,你若泉下有知,请千万宽恕小弟的罪过。”
    说着已走到墓前,恭恭敬敬地深深三揖,拜墓完毕,转过身来,与纪昭洵一打照面,神色又是一震!
    纪昭洵心头也是怦然,这人怎么像自己,不是杨逸凡及杨逸仁,莫非就是自己的父亲?
    他脑中刚升起这个念头,还没有开口,杨逸尘用手一指,对铁拐婆婆问道:“婆婆,此子是谁?”
    他虽想到唐义在自己走后必与少林发生了冲突,落得这般下场,却不明白这些唐门亲友为什么要拿这个年青小伙子开刀!
    铁拐婆婆阴森地道:“他就是纪瑶屏的儿子纪昭洵。”
    纪昭洵?杨逸尘脑中轰然一震,目光注视着纪昭洵道:“你就是昭洵?”
    由于这句话,以及那种恍若相识,非常相似的神容,纪昭洵明白了,他不但明白眼前的人是自己父亲,而且也隐约猜到母亲远来川境,与唐门发生冲突的原因。
    梦中的音容,渴思的亲情,在纪昭洵眼睛中交炽成一片滂沱的泪水,自眼眶中滚滚而落,不由已地激动的喊着:“爹………”
    杨逸尘也激动了,望了望生下来未见一面儿子,倏然发出了一声长叹,对执着匕首的莫英道,“莫二侠,可否放了此子!”
    抓着纪昭洵的“巴山三剑”老大莫怀中愤然道道:“杨兄,你难道忘了唐大哥惨死之仇,唐姑娘弃家之恨?”
    杨逸尘长叹一声道:“这都是杨某惹出来的恨事,但母罪不涉子,若各位真的爱护我杨逸尘,又何忍心在我眼前,杀我亲子,唉!各位想必明白,与他虽无名份,却有骨肉之实,若真要拿他血祭唐大哥,我杨某愿顶替一死,万望各位手下留情!”
    这番话说得“白衣关公”及“巴山三剑”这些人俱都愕然相视,作声不得!
    他们怀着悲愤的心境来吊丧,一见纪昭洵,只想到发泄仇恨,却没有想到另一面纪昭洵与杨逸尘的骨肉关系。
    此刻双方都保持了一份无法言喻的沉默,半晌铁拐婆婆才一顿拐杖道:“罢了,莫老大,放开他!”
    鸠头杖一举,解开了纪昭洵麻穴。
    莫怀中闻言只能放手,纪昭洵已扑近杨逸尘身前,拜倒地上,泣道:“孩儿拜见父亲!”
    杨逸尘却一闪,叹道:“昭洵,你快起来,唉!对你来说,我无抚育之德,却有延祸之罪,怎还能受你一拜!”
    纪昭洵径自拜了三拜,起立道:“爹!你别这么说……”
    杨逸尘却打断他语声道:“有事等下说。”
    纪昭洵停止了语声,他感到在这许多充满敌意气氛的唐家亲友前,确实不是父子叙情的时候。
    只见杨逸尘长吁出一口气,又向铁拐婆婆等人长长一揖,道:“蒙各位面赐隆情,逸尘唯有铭心刻骨,今天回来,本欲向秋霞有所交代,不料她已不在,不过有各位前辈在,也是一样,若遇到她,可以告诉她,我仍安好无恙,切勿多虑,言尽于此,容先告辞!”
    说完拉着纪昭洵,就欲长身离去。
    却见铁拐婆婆鸠头杖一横,急急喝道:“杨相公,你怎么就走了?”
    杨逸尘身形一顿,苦笑道:“婆婆,唐家庄中已没有人,我留此还能做什么?”
    “白衣关公”蒋子平鼻中一哼,道:“逸尘,你这话就错了,唐姑娘不知去向,你应该同咱们在一起,商量寻找办法,何况还有复仇之事……”
    杨逸尘一声浩汉,接口道:“一切都是区区之罪,各位何必再多事牵连,造成大劫,至于这场风波,自有人安排化解,请各位耐心等候,由衷之言,请各位包涵了!”
    这次说完;再不等对方开口,一拉纪昭洵,急如闪电,向庄外疾泻而去,片刻之后,人影全无。
    铁拐婆婆等人眼睁睁地望着杨逸尘父子离去,每个人的脸上,都露出愤愤不平之色,尤其铁拐婆婆,猛然一顿鸠头杖,没地三尺,首先开口骂道:“看来秋霞冤枉救他一条命,他那种神态,似乎对唐门生死无动于衷!”
    “白衣关公”也愤然道:“嘿j老夫不信,少他一个杨逸尘就不能报仇,李婆婆,走,先回到老夫寓所,商量对付少林的步骤。”
    于是这些人在悲愤的心境下,离开了唐家门,伏下一场更大的杀劫。
    而此刻杨逸尘却带着纪昭洵专拣僻野无人的荒野飞奔,约摸一个时辰,纪昭洵跑得气喘咻咻,实在忍不住了,侧首问道:“爹,你要到哪里去?”
    杨逸尘这才目光四扫,见四周没有人,拣了一株大树下停身长叹一口气:“好,就在这里吧!”
    接着打量了纪昭洵半晌:“你知道你母亲在哪里么?”
    纪昭洵摇摇头,道:“孩儿正是闻讯母亲到川中,才追踪而来,爹,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杨逸尘浩汉着,低沉地道:“你找到母亲,告诉她,请勿以我为念,同时应该告诉她,我这条命是四川唐家所救,以后碰到唐门中人,应该看在我面上,千万容忍……”
    纪昭洵一愕,不等父亲说完,急急道:“爹难道不同孩儿回去?”
    杨逸尘长叹一声道:“我一身情孽,找她又有何益,今后将遁身空门,礼佛忏悔,孩子,咱们今天初聚,也是最后一面……”
    纪昭洵大吃一惊,急急喊道:“爹,这怎么可以,妈十八年来吃了这么多苦,念念不忘昔日的感情,好容易弄清楚其中误会,盼望着能与爹团圆……”
    杨逸尘脸色一沉,恢复了一处无法形容的冷漠表情,截口道:“昭洵,你不要再说下去了,若你心中还有我这个父亲,不妨下些功夫,代为父的去查访昔年是谁在施弄阴谋……”
    纪昭洵忙接口把追觅“落魂双铃”白乐山的经过,简略说出,听得杨逸尘神色变了一变,喃喃道:“想不到其中还有这么多曲折,昭洵,你心中怀疑的四位以弓箭闻名的高手,其中一个,刚才就在唐家庄中!”
    “谁?”纪昭洵心中一震!
    杨逸尘道:“那个青衣老者就是饮誉武林,号称川中双神箭之一的‘百步穿扬’郭文风。”
    “啊!”纪昭洵一声惊讶,道:“爹,我何不回去再找他查问一下?”
    杨逸尘倏长叹一声道:“不!我还有我的事,昭洵,话已说完,咱们就此分手吧!”说完身形一长,疾掠而遁。
    纪昭洵一呆,急忙纵身追赶,口中喊道:“爹,你去哪里,我伴你一齐去!”
    他感到追查杀白乐山的凶手不急在一时,此刻唯有使父亲回心转意,才是最重要的,若是父亲真做了和尚,母亲将来怎么办?
    于是他心中更加焦急了,由于焦急,他提足真元,拚命急追。
    可是杨逸尘的轻功,无论身法及速度,似乎比纪昭洵高上一筹,双方的距离,好像愈来愈远。
    纪昭洵简直心焦如焚,急急大喊道:“爹……你快留步……”
    “爹……你想想娘啊……”
    可是任纪昭洵如何大喊,杨逸尘听如不闻,毫不回答,一味急奔。
    纪昭洵喊得声嘶力竭,血泪俱下,但杨逸尘的身影已渺如黑点,渐渐远不可及。
    这一来,纪昭洵更加急了,他觉得喊既无用,远不如留点力气,追人要紧,在这种关头,可见纪昭洵的潜在毅力及韧劲,他几乎不顾脱力累死的后果,真元倒转十二重楼,猛起直追,向前面那点已奔上山岭的黑影跟踪。
    这一来,距离果然拉近了不少,但杨逸尘的身形却在一个转弯后,失去了影踪,等到纪昭洵赶到那山脊转弯处,哪里还有半丝人影。
    却见不远处对面山坡上,矗立着一所小寺院,红墙四围,雕檐飞突,正传出一阵阵悠扬的钟声。
    一呆之下,忧急交进的纪昭洵,心头倏然一动。
    在这荒岭中,四周并无人烟,父亲突然失踪,除了这座寺院外,别无可疑之处,何况他说过要遁迹空门,莫非此地就是他欲出家的地方?
    此念一起,他不再怠慢,脚下一垫,就向那座寺院扑去。
    一抵门前,只见寺门紧闭,那阵悠扬的钟声,也突然停止,峰谷回音陡灭,顿时给人一份难耐的沉寂。
    纪昭洵忧急之下,也顾不得礼数,不遑敲门,长身越墙而人,停身于天井之中,目视之下,微微一怔!
    这座寺院,的确小得可怜,周围不过一亩余地,此刻狭小的前殿中,端坐着一个枯瘦老僧,灰色的僧衣,纹风不动,那枯癯的脸上,显示出年龄至少已七十开外,正垂帘闭目,在蒲团上盘膝人定。
    但是,却不见父亲丝毫影子。
    纪昭洵呆。了一呆,飘身掠到殿门,急急道:“大师请了!”
    这才见那老僧缓缓启开双目;打量了纪昭洵一下,毫无表情地冷冷道:“施主何为而来?”
    纪昭洵忙一揖道:“在下找人……”
    老僧“唔”了一声道:“找谁?”
    “我父亲。”
    老僧又唔了一声道:“你父亲是谁?”
    纪昭洵暗暗苦笑,自感说话的确无头无尾,忙回答道:“家父杨逸尘,刚才来此,在下想请大师转告,出来一见。”
    他唯恐老僧推托不知,故表示出看到杨逸尘人寺的口吻。
    但老僧的回答,坦白得出乎于纪昭洵意外,只见他缓缓颔首道:“不错,杨施主确在寺内,请问施主见他何事?”
    纪昭洵一怔之下,大喜道:“大师千万帮忙,在下初见生父,久渴亲情……”
    老僧未等他话说完,冷冷接口道:“你刚才不是见过面了么?”
    纪昭洵忙点点头,悲痛地道:“但家父灰心红尘,欲遁身空门;不说在下亲情虽弃,家母更日夜翘首盼望,故特追来,欲思挽回。”
    老僧冷冷道:“孝思可嘉,可是晚了!”
    “晚了?”纪昭洵神色大震,急急叫起来道:“不!不!
    我父亲绝不能做和尚,他刚刚进来,怎说晚了?“
    老僧依然冷漠无比地说道:“一入佛门,即绝红尘,施主,你还是回去吧!”
    纪昭洵急得星眸通红,大叫道:“不行……”
    老僧突然脸色一沉,截口冷冷道:“做和尚有什么不好?”
    纪昭洵怒吼道:“我不管好不好,但家父决不能做和尚……”
    老僧冷笑道:“佛门虽广,却只渡有缘之人,你父亲自愿皈佛,你在此穷嚷有什么用?”
    纪昭洵又急又怒,厉声道:“和尚,家父此举莫非是你捣的鬼?”
    老僧不愠不怒,冷冷道:“这话又奇怪了,令尊看破红尘,与老衲有什么关系?”
    纪昭洵狂笑道:“天下寺院何至千百,家父若要出家,哪里不能剃度,却怎会跑到你这座荒寺野庙来皈佛,这不表示是你这和尚引诱捣鬼,还有什么?”
    老僧倏然嘿嘿道:“施主,你的话又错了,只要心中有佛,何在乎寺院大小,捏磐乐土,一粒沙就是大干世界,若令尊与佛无缘,老僧就是舌烂莲花,还不等于是耳边东风,像你施主,老衲纵有引诱之心,也等于黄老说经,徒自取厚。”
    纪昭洵狂叫道:“和尚,我不是与你争辩佛理来的,我要你把我父亲交出来。”
    “嘿!”老僧又是一声冷笑道:“佛门静地,岂容你如此无礼,若令尊愿意见你,岂不早已出来了,老衲可以再点明施主,来日你们父子尚有一段聚首之期,此刻切不可扰他方静之心。”
    可是这番话,纪昭洵哪里还听得进去,他怒火焚心,只感到父亲所以出家,必是受了这老和尚的蛊惑,此刻觉得欲见父亲,必先除此障碍。
    有此一念,杀机陡起,他厉喝一声道:“老和尚,你断人父子之情,简直灭绝天性,小爷若不杀了你,你也不知道厉害,打!”
    “打”字一出,双掌已扬,猛向盘坐老僧,当胸劈去。
    就在他真力要发未发之际,陡然听得通往殿后的门口响起一声大喝:“昭洵,还不住手!”
    随着语声,走出一位淡青袈沙的中年僧人。
    纪昭洵闻声转目,心头怦然大震,举起的双手,不由自己的无力垂落,惊呼道:“爹……你怎么……”
    下面话已因伤心欲绝,随着眼泪哽住。
    不错,那中年僧人不是别人,正是他父亲杨逸尘。
    可是此刻的杨逸尘,头上已是牛山濯濯,加上了九个发亮的香洞,一位风度翩翩的傲公子,在片刻之间,已变成了看破红尘的和尚。
    这种巨大的变化,却使纪昭洵心头酸楚万分,百感交集,不知道再说些什么好。
    却见杨逸尘脸沉如水,喝道:“逆子,你竟大胆犯上,还不对吾师天一神僧跪下,请求宽恕。”
    悲痛中的纪昭洵心头又是一震!
    他想不到眼前这位枯瘦老僧,竟是武林中只闻传说,极少人见面的奇僧“天一神僧”,想起自己刚才的冲动不由冒出一身冷汗。
    在父亲的厉喝下,纪昭洵只得噗地一声,向神僧跪下。
    只见杨逸尘也恭敬地向“天一神僧”跪下,垂首合什么:“逆子无状,尚请师父看在弟子面上,恕罪一二。”
    始终似愠不火的“天一神僧”,这时才长叹一声道:“一了,刚才我还担忧你的道心,此刻看来,你终算已排除尘障,坚定意志了!”
    已取僧号“一了”的杨逸尘躬身合什道:“弟子幸遇神僧当头棒喝,既知满身是罪,一生情孽,岂能再坠苦海?”
    天一神僧点点头道:“一点佛心,即是善因,无怪少林方丈那么赏识你,可惜他禅机未透,陡增风波,唉,劫运在数难逃,老衲只能尽人事了!”
    一了僧忙道:“弟子一切,但求神僧安排!”
    纪昭洵跪在地上,虽对天一神僧的话不完全懂。可是他坚毅而痛苦的内心,极不愿接受这种骨肉分离的事实,他感到自己有责任促使母亲和父亲团圆,于是他觉得,天一神僧实在是一个障碍,若要挽回父亲向道之心,唯有先解决天一神僧。
    这刹那间,他心中萌起一份杀机,但是碍于父亲对天一神僧的恭敬,他犹疑着不敢下手。
    就在这里,天一神僧对纪昭洵长叹一声,道:“小施主起来吧,老衲这次巧遇令尊也算有缘,令尊能从苦海中回头,你应该庆贺才对。”
    纪昭洵缓缓起立,悲愤地道:“晚辈自幼孤苦,家母半世悲痛,这些事令人欲哭无泪,还说什么庆贺……”
    天一神僧起立接口叹道:“孩子,我懂得你的孝心,但为父的实已心念俱灰,这次若不遇到神僧当头棒喝,惊醒迷魂,为父的在旧病复发下,不知又将生出多少事故……”
    纪昭洵忙道:“爹……至少眼前并没有事发生……您……”
    天一神僧冷冷一笑,接口道:“纪唐二家,家破人亡,三湘杨家,鸡犬不宁,堂堂少林,六神无主,这许多事你难道还觉得不够多?”
    纪昭洵愤然道:“往者已矣,来者可追,佛门既讲因果,高僧就不应该无视晚辈一片孝心,家母半世贞节……”
    一了听儿子居然顶撞出这番话,神色不禁一沉,喝道:“昭洵,你敢在我面前日无尊长?”
    纪昭洵星眸中泛起痛苦的泪光,悲声道:“爹,孩儿现在顾不了别的,只希望你能回心转意……”
    天一神僧却轻叹一声道:“小施主,你对因果看法,现在还未透彻,因有前世之因,果有来世之果,老衲虽不知令尊前世如何,却看透他今世若不跳出三界,将来痛苦,更倍于现在,而对你母子并无多少补益,那时你更将忏悔不及!”
    纪昭洵大声道:“我不信……”
    天一神僧脸色倏然一沉,道:“信不信由你,但令尊一己痛苦尚在其次,老衲是不欲杀劫愈形扩大……”
    纪昭洵冷笑道:“神僧前辈连晚辈母子孤苦之情都不顾,还谈什么挽救浩劫,普渡众生……”
    说到这里,双掌猝然扬起,运足十二成功力,猛向天一神僧当胸劈去。
    这忘命一击,狂飚砸地,却吓坏了一旁看破红尘的杨逸尘,他料不到儿子的脾气是这般固势任性,明知天一神僧的功力已致化境,还敢奋不顾生出手。
    惊怒忧惧的杨逸尘张口还未出声叱喝,却在这刹那间,拼命扑向天一神僧的纪昭洵倏然一声闷哼,身形像碰上了有弹力的墙壁一般,身躯陡向后倒飞出去,吧达一声,摔落殿外四方的天井中,口角鲜血丝丝流出,人已一动不动。
    只见天一神僧猛然长身而起,白眉一挑,双目精光闪烁,显然已起怒意。
    天一神僧虽然已经出家,但究竟父子连心,见状大惊之下,方欲掠身出殿,查看纪昭洵生死,瞥及天一神僧表情,吓得连忙跪地道:“犬子无状,请神僧宽恕,千万看在弟子薄面……”
    天一神僧倏眼皮一垂,立掌低诵了一声佛号,叹道:“老衲早已戒杀,岂能再与令郎计较,不过,从另一方面看来,令郎的确是个孝子,唉!老衲就索性成全他一番吧!”
    纪昭洵从晕迷中渐渐苏醒。
    当他睁开眼皮时,只觉得四周一片漆黑,于是他想起自己骤然出杀手,欲毙天一神僧的情形,当时出手,全部功力孤注一掷。
    只觉得从天一神僧身上发出一股反震之力,使自己逆血穿行心脉,椎痛之下,晕死过去,……莫非现在已在阴曹地府?
    疑生疑死中,他咬咬牙齿,却有疼痛的感觉,他倏感觉得自己并没有死,于是再试运气之下,不但体内毫无痛苦,而且真气畅顺,比往昔轻快了一倍。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纪昭洵顿时惊疑了,转目一望下,这才看清自己仍躺在漆黑的殿中,殿外,繁星闪烁,已是夜晚了!
    于是,父亲的影子,又映入他的脑中,他长身一挺而起,这微一用力,竟跃起三尺之高,身轻如燕的感觉,竟使他感到莫名其妙。
    陡然间,他的目光被神案所吸引,神案上的香炉下,压着一张黄色纸笺,旁边还放着一本薄薄的绢册。
    他急忙过去,在案上取了火石、点燃了灯,抽出纸笺一看,首先映人眼帘的是,字谕昭洵吾儿六个字……
    “唉!父亲终于走了……”
    纪昭洵倏然暗暗悲叹,继续看下去!
    “……你孝心可嘉,但举止愚蠢,几陷万劫不复之地……神僧前辈,佛眼慧觉,岂是凡俗能窥其心胸,你胆大妄为,实使为父痛心……尚幸神僧前辈胸襟如海,看在为父薄面,不但不对冒犯行为深究,并以毕身修为,以输元大法增加你二十年功力,并因你将来追究昔年冒吾之名播弄阴谋之元凶,另赐三招剑法,希你好自为之。
    为父今后尘缘已了,与你关系,也到此为止,请转告令母,勿再以我为念,并望你切勿空费追念,临别依依,一了留言。“
    灯光摇曳下,看完这些,纪昭洵已泪下如雨,暗暗唉叹……
    初仰亲颜,却是一幕伤心离死别,他不禁恨恨地抓起那册题着“菩提三大剑式”的薄薄剑谱,双手一扯,就欲撕裂……
    但在一转念间,他含泪发了一声冷笑,翻了一翻剑谱,揣入怀中,他想:武功为武人之本,自己何不以子之盾,攻子之矛,不论天一神僧怎么对待自己,绝不能阻止自己找觅父亲的念头。
    于是他面对神象,暗暗起了誓言,不论何种阻碍及压迫,我纪昭洵必使父亲还俗,与母团聚,死所不辞!
    第二天清晨,纪昭洵默然离开了那座荒僻的小寺院,心中怀着对天一神僧的余恨,及对父亲忆念,决定先打听一下母亲及少林方丈的行踪。
    来时由于追踪父亲,未辨方向,此刻才发觉原来身处一片峻山丛岭之中。
    由于地理不熟,他化了几乎两个时辰才走出山区,陡然间,头顶一阵卟卟之声,一样东西落在脚旁。
    纪昭洵一怔为之停步,低头一看,原来是只斑鸠,翅膀上贯穿着一支竹箭,正在蠕动哀鸣。
    他好奇地伸手拾起,陡然觉得这支竹箭的形状像在哪里见过似的。
    心念一转间,猛然一震,“落魂双铃”白乐山死后,自己曾在草丛中拣到一支竹箭,不是与这支箭完全一样么?
    思潮方起,还未分析,倏听到一声娇喊:“这鸟是我射到的,还我!”
    纪昭洵抬头目注,只见一条娇小的绿影,凌风急掠而至。
    一个手执一张尺长雕弓的绿衣少女,飘落身前,杏眼,桃腮,神态幽雅而带着一分刁蛮,看得纪昭洵心头又是一震!
    啊!这不是在杨家堡前鞭两羞恼了“铁扇书生”狄英,为自己打抱不平的崔家凤姑娘吗?
    在又震惊又高兴的心境,尚未招呼出口,崔家风秀眸也是一呆,但却先笑着开口了:“啊,原来是纪少侠……。”
    纪昭洵脸色一红,忙把斑鸠一送,抱拳道:“想不到是崔姑娘,昔日匆匆一别,未料竟在此相见!”
    崔家凤接过鸟儿,秀眸一飘,道:“原来你还认识我,我还以为你忘了呢?”
    纪昭洵忙道:“姑娘昔日挺身仗义之情,在下怎敢相忘……”
    崔家风哼了一声道:“既没有忘记,那天我在岳阳城中等你,你为什么不来?”
    纪昭洵脸色一红,呐呐道:“在下那天另有急事,以致没有赴约……”
    看到他那种窘迫的样子,崔家凤反而感到不好意思,轻笑一声道:“别急,我是与你随便说说的,今天见你,我特别高兴,来,寒舍离此不远,而且有人真正天天念你!”
    纪昭洵一怔,愕然道:“是谁?”
    崔家风嫣然道:“令堂大人。”
    纪昭洵一听到母亲,心头大喜,急急问道:“我母亲在姑娘府上?她怎么会到你府中的?”
    崔家凤脸上的表情倏然沉重起来,轻叹一声之后,移动莲步,说道:“我们边走边说吧!”
    纪昭洵受了这份感染,点点头,也跟着移动脚步,心中却已感到一定又有什么不妙的事,只见崔家凤凝重地接下去道:“我要先告诉你,令堂最近个性脾气非常暴躁,所以你稍待相见,千万别伤心,触发她的惨痛记忆,引起不良的后果。”
    纪昭洵目光灼灼地讶然问道:“为什么?”
    “因为她已丧失了一半以上的功力!”
    纪昭洵顿时一惊,道:“这是怎么回事?”
    “唉!令堂中了唐门剧毒暗器‘七毒砂’……”
    接着崔家凤把在唐家庄的经过一五一十的告诉了纪昭洵,说完经过,又叹道:“这些都是少林掌门叙述的经过,他们途中巧遇家父,当时急着找不到治疗处所,才由家父接来寒舍,唉!要不是那些和尚拘泥着男女之嫌,也不会延误了治疗令堂的时间,致使令堂几乎功力全失!”
    纪昭洵的心境立刻又低沉了,父亲出家,再加上此刻母亲中毒未复元,他觉得心中的痛苦,无以复加。
    同时,他也了解父亲所以灰心尘世,矢志向道的缘故了,他想:若是自己处在父亲的地位,在这里绝大误会的夹缝中,又怎么办?
    上天作弄人,竟至于斯,纪昭洵暗暗怨恨着,但却对父亲这么一走了之,大不以为然,事情终要有个解决的办法,弃而不顾,又怎能解开这个痴结?
    思潮起伏中,已走到一座广大的庄院前,只见崔家凤轻声道:“到了!”
    纪昭洵收敛杂念,目光一扫,眼前石库门耸立,墙高三丈,屋脊重叠,暗暗道:“好大的府第!”
    只见崔家凤拍动门环,招呼了一声,大门呀然而开,一名青衣家丁躬身叫了一声小姐,肃立一旁。
    纪昭洵跟着跨进门槛,目光瞥处,但见耸楼高阁,大厅辉煌,来往家丁,个个举止矫健,不禁为这份气派所慑!
    这时,他倏发觉自己还未问清她的父亲是谁,稍待见面,岂非失礼。
    念头至此,方欲启口,蓦见大厅门口出现一人,扬声问道:“凤儿!你回来了么?带着谁回来?”
    听语气,纪昭洵就知道是崔家风的父亲,凝神望处,只见徐步而至的崔家风父亲竟是个风度不凡,年约四十余岁,目光炯炯的蓝衣文士。
    这刹那,纪昭洵呆了一呆,这位崔家凤的父亲岂不正是在黄鹤楼旁,对自己有指示之德的“巫山惊神鞭”崔九龙么?
    这时他才恍悟崔家凤的身份,一愕之下,不待崔家风介绍,慌忙上前一揖道:“原来前辈就是川中崔大侠,晚辈纪昭洵拜见!”
    崔家风讶然道:“啊!爹原来早巳与他认识、我怎么不知道!”
    “惊神鞭”潇洒地笑一笑,对女儿道:“为父的也是那次在黄鹤楼与他相识的。”目光转视纪昭洵道:“贤侄来的正好,令堂天天在想念你,可惜你晚来了几天,否则却可与你令尊见上一面。”
    纪昭洵轻叹道:“晚辈已见过家父了”
    崔九龙神色一怔道:“在哪里?”
    纪昭洵道:“就在这巫山之中,一座无名无匾的小庙内。”
    崔九龙讶然道:“现在人呢?你怎不同他一起?”
    “已经跟人走了!”
    “啊!你没有挽留他……”
    纪昭洵悲痛地道:“家父已看破尘世,出家为僧!”
    崔九龙眉头一皱道:“令尊也是……唉!那和尚也凭地可恶,贤侄,不必伤心,只要人在巫山,崔某负责把他找回来!”
    纪昭洵摇摇头道:“不可能……”
    崔九龙眉一挑,哈哈笑道:“除非令尊心如铁石,崔某自信除此以外,还没有什么不可能的事,何况少林对令尊去向,也极关心,百智掌门因少林有事,已返中原,临走曾嘱代探消息,若有困难,去函通知,立可赶到。”
    纪昭洵叹道:“晚辈也为此事恨怒,可惜那和尚不是别人……”
    “是谁?”
    “就是传已物化的天一神僧。”
    天一神僧名垂武林一甲子,功参造化,三十年来,已无人见过他侠踪,崔九龙闻言神色猛然一震,默然了。
    片刻,才沉重地一叹,道:“此事慢慢再说,来,先去见你母亲!”
    纪昭洵点点头,于是随着崔氏父女穿过厅房,走到第二座偏院一间雅厢前停步,崔九龙扬声道:“纪姑娘,令郎来看你了!”
    房门立刻启开,二名丫环纷纷作礼,纪昭洵已情不自禁的冲人室中,只见母亲正盘膝端坐,似在运功,此刻神容更是苍白憔悴,秀眸无神,心头一酸,扑身跪地,喊了一声娘,泪水已簌簌而下。
    引得纪瑶屏也泪汪汪地拥扶着纪昭洵,连声叹息,母子再度相见,可是每个人都心境沉重,不知怎么开口。
    崔九龙父女看到这种情形,悄悄地退身出房……于是房中只剩下母子二人。相对而泣。
    还是纪昭洵首先想起崔家凤的叮嘱,不宜再伤神,勉强抑制悲痛,把自老家分手后情形一五一十的说出来,但为了不再使母亲绝望,他隐瞒了他父亲出家的真相。
    说完,问道:“妈,今后咱们该怎么办?”
    纪瑶屏叹息一声道:“孩子,你父亲是变心了,但不论他是否变心,我们必须要找到他,同时昔年阴谋的主凶,也必须找出来,白乐山虽死了,其中不无蛛丝马迹可寻,不过,我必须静修半年才能恢复功力,目前,只有暂时静居一段时间了……”
    纪昭洵听母亲说完,倏记起几乎忘了的一件事,低声对母亲道:“妈!刚才我发觉崔姑娘在射鸟,用的箭竟与在白乐山处发现的一模一样!”
    纪瑶屏神色一震,目注纪昭洵片刻,旋即摇摇头道:“这不可能,崔家与我昔年也是故交,何况前有指示之德,今有收容之恩,恐怕你心疑成幻,看错了吧!”
    纪昭洵也感到不可能,一声轻叹,默默无言,但是他自信决不会看错,崔家凤所用的竹箭,的确与灞桥废园中所拾到的完全无异。
    当时,自己就猜测到,谋算“落魂双铃”白乐山恐怕不止一人,那么,难道崔家凤不是主凶,就是帮凶?
    若都不是,这支箭竟在此地发现,又作何解释呢?
    时日一天天地过去了。
    崔九龙时时来看望,崔家风更时相过从,他们对纪瑶屏母子款待如贵宾一般,尤其从崔家凤的表情中,有意无意,都显示出一种无法说明的情意。
    无可否认的,白杨家堡前初见,纪昭洵的心中,就把崔家凤的影子,深深烙在心底,现在当然更深深陷入情网,因此,除了侍候母亲外,他与崔家风几乎形影不分。
    可是不论如何,当他孤独一人时,就想起那支竹箭,由于不敢对这件事启口,反而变成心中的死结。……
    于是他想起眼前平静的过去了五个月的时光,母亲的功力也渐渐恢复了,还有多少时间能这般平静呢?
    唉!假如能与父亲在一起,该有多好?
    纪昭洵不时感叹着。
    这一天,月明风轻,桂子飘香。
    纪昭洵在侍候母亲安歇后,迳自一人在庭院中练剑。
    自天一神僧传输二十年真元后,纪昭洵自己感到三焦已通,身轻如燕,尤其对天一神僧所赠的“菩提三大剑式”愈练愈感到这三剑式变化无穷,精奥深邃。
    正在他运剑如风,体味其中变化之时,院门口突然响起一声娇呼:“好剑法!想不到你的功力,比从前高出这许多!”
    一听语声,纪昭洵就知道是崔家凤,忙收剑凝望,只见崔家凤穿了一件白色罗衫,如燕子一般,轻轻掠到眼前。
    他微微谦逊道:“凤妹夸奖,这么晚还不睡觉?”
    崔家凤微微一笑道:“我听到几桩消息来告诉你!”
    “什么消息?”
    “第一件消息是唐家亲友大闹少林寺,达摩五老死伤二人,听说那一仗两败俱伤,惨烈无比。”
    纪昭洵心头一惊,脸色顿时沉凝了,他暗暗叹息着,这风波起因,可说都是为了自己双亲,情形看来愈变愈坏了,于是问道:“有一件大概还有第二件吧?”
    崔家凤点点头道:“第二件是丐帮找到了杀‘落魂双铃’白乐山的仇家!”
    纪昭洵精神一振,急急问道:“是谁?”
    崔家凤道:“就是川中双神箭之一——百步穿杨郭文风!”
    纪昭洵一呆,在唐家庄中,他见过郭文风,想不到他竟是自己欲追查的主谋,却见崔家凤黛眉轻皱,接下去道:“丐帮帮主凭证的一支铁羽短箭,听说是你在君山大会上,当着天下群雄面前,交给‘千臂神丐’于焕的。”
    “不错,那箭莫非就是百步穿杨的独门暗器!”
    崔家凤点点头道:“箭是不错,经过‘千臂神丐’查证,那式样除了‘百步穿杨’之外,没有第二家,可是姓郭的却绝口否认,而且据‘千臂神丐’的调查,姓郭的与‘落魂双铃’往昔也没有什么冤仇!”
    纪昭洵一愕道:“结果如何?”
    崔家风道:“因为箭是证物,确是郭家之物,故‘千臂神丐’于焕要‘百步穿杨’在中秋节前提出答复,若说不出其他缘因,丐帮就要替‘落魂双铃’报仇,不管姓郭的是受冤抑是另有蹊跷!”
    纪昭洵道:“凤妹,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崔家凤微微一笑道:“江湖上有什么事还有我们崔家不知道的,不过我却在为你担心!”
    纪昭洵一怔道:“为我担心?”
    崔家风表情忧郁地道:“假如姓郭的坚决否认,反咬一口嫁祸,你将怎么办?”
    纪昭洵表情更加沉凝了!不错,不论“百步穿杨”是否会反咬一口,若没有结果,自己早晚脱不了关系。
    这时,他终于忍不住了,期期艾艾道:“凤妹,有一件事,我早已想问你,为了恐怕你误会,所以一直不敢开口……”
    崔家凤迅速接口道:“有什么事你干脆直说,何必兜圈子……”
    纪昭洵呐呐道:“初遇你那次,我看到你能射飞鸟,你……”
    崔家凤一怔,接口道:“你怀疑我也是杀‘落魂双铃’白乐山的凶手?”
    纪昭洵被她一反问,脸色更尴尬,吃吃道:“凤妹……
    别误会,我只是好奇你怎么也对射术有那么深火候!“
    他不好意思再说竹箭相同这件事,只能兜个大圈子。
    崔家凤江湖经验极为老练,哪会看不出纪昭洵话不由衷,只是情有所钟,顿时正色说道:“昭洵,我想你这个结在心里憋了很久了吧……”
    纪昭洵歉然接口道:“凤妹,原谅我,因为凡是见到会射箭的人,都会令我想起作弄父亲的人,不过我相信得过你,你绝对不会是那个阴谋者,假如你不愿回答我的问题,我决不强迫你!”
    崔家凤欣慰地一笑道:“你这么说,我更要把话说清楚,不错,巫山崔家以鞭法扬名江湖,对射术并没有什么独到手法,但我却是另有所宗!”
    纪昭洵觉得没有什么好问了,恐怕多问反而会引起崔家凤不快,忙强作笑容道:“原来如此,假如有机会,就请凤妹一试神箭,让我一饱眼福。”
    话已岔开了,崔家凤嘻嘻笑道:“其实对射术,我现在只学了一点皮毛,当不起你捧场,假如再过三个月时间,我可以耍一套绝技给你看看尸纪昭洵颇感兴趣地问道:”什么绝技?为什么要等三个月?“
    崔家风得意地道:“因为我现在正在练习一种‘无弦弓法’,要再等三个月才能练成!”
    纪昭洵从来没有听到过这种奇特的名称,不由更加好奇地问道:“什么叫做‘无弦弓法’?”
    崔家风说得兴起,详细解释道:“这种弓法,可算得绝世之学,能够一弦五箭,同时齐发,练到顶点,更可承心所欲,先后发出,因为除了第一箭能听得到弦声外,其余四箭,根本无声无息,令人防不胜防,所以叫做‘无弦弓法’。”
    纪昭洵本来由于好奇,可是听完了崔家的解释,心神不由大震!
    他想起在灞桥废园“落魂双铃”被杀时的情形,那时没有注意到,现在想起来,当时的确听到一声弦响,但是却发现二支箭,一支在“落魂双铃”前胸,一支却在地上。
    自己当初只在凶手人数上猜测,却没想到世上还有这种超绝的“无弦弓法”。假如杀“落魂双铃”的人,也会这种超特的弓箭术,岂不正适合当时的情形!
    这些分析,在纪昭洵脑中一闪而过,但由于情形还要进一步查证,遂神色不动,微微一笑道:“这么说,你的师父必是双神箭中另一位‘穿云神箭’冷欣大侠了!”
    崔家风格格一笑道:“他若真要在江湖上露面,川中双神箭恐怕早已不敢以‘神箭’为号了!”
    纪昭洵装作益发讶然地道:“哦,想不到还有这么一位隐世高手,你说了半天,他究竟是谁?”
    崔家风得意地道:“他就是我家的宾客娄傲物!”
    纪昭洵一怔道:“我寄居府上也五个多月,平日怎会未见过他半丝影子?”
    崔家风伸手指着方向道:“他就住在三进西跨院中,不过这个人个性乖僻冷酷,除了我及家父外,别人休想接近他,五六年来就不知道他一个人在做些什么!”
    纪昭洵听到这里,对那个尚未见过一面的娄傲物,心中更有多的猜疑,于是他心中暗暗盘算了一番,顿时有了计较。
    表面上,他仍然与崔家凤闲聊着,等待把她送走,立刻回到房中,想要把这件事告诉母亲!
    但入房后,却见母亲仍在入定,于是他觉得等查探明白再说不迟,何必现在把母亲惊醒。
    退回自己卧室,他卸下长剑,看了看天色,见已将近初更,立刻轻轻推开窗户,长身而出。
    由于他连遇两位佛门高僧赐予,此刻身法展开,犹如轻燕一般,毫无声息地向着西跨院扑去。
    穿过两座矮墙,已进入了西跨院,展目望去,这座院子极为静雅,树林葱茏,围着一排三棂雅屋,此刻灯光闪闪,显然屋中还没有人寝。
    纪昭洵伏入隐暗处,加上三分谨慎,特别调匀一口真气,扫视了一下地势,立刻疾若矢箭,向屋子临近的一棵榆树腾去。
    这一欺近,立刻听到屋中有一阵语声传出,仿佛有两个人在争执!由于窗户紧闭,虽看不出是谁,却从声音中可以听出,一个正是“惊神鞭”崔九龙,另一个语声极是陌生喑哑,想必就是崔家风口中的神秘人物娄傲物了。
    只听得那喑哑的语声道:“我看崔兄像要招女婿了!”
    “嘿!娄兄说的什么话,为了保持常态,我自己未便阻止小女行动!”是崔九龙的声音。
    那娄傲物冷笑一声又道:“但是我却担心……”
    “有什么好担心的………?”崔九龙在反问,“我担心令媛无知,万一引起那小子注意,岂非引狼入室。”
    只听得崔九龙哈哈一笑道:“娄兄是杞人忧天了……”
    纪昭洵听得暗暗奇怪,他猜不透崔九龙与娄傲物谈论的是谁?难道崔家风另有什么知心人不成。
    就在转念间,门户倏然开启,崔九龙辞出,那面目陌生的娄傲物冷漠地站在门口,纪昭洵凝神打量,只见那娄傲物生得长脸鹰鼻,年约四十左右,表情阴沉已极。
    只见他目送崔九龙离去后,游目四下扫视片刻,倏然发出一声冷笑,转身进人屋中,嘭地一声已把大门关上。
    纪昭洵思潮飞涌,深深觉得许多疑点必要澄清,但若要澄清疑点,必须要看看他房中的情形。
    意念一起,他立刻存下冒险之心,轻轻飘近纸窗边,以指点破一孔,向屋中望去。
    那娄傲物正在一列长桌边扫视着,而长桌上一排排、一堆堆都是长短不同的箭和大小不等的弓。
    这简直像是一间弓箭陈列室,显示出娄傲物对弓箭这一道,有着特别的僻好。
    纪昭洵心中倏然一动,他想仔细看看清楚,这些箭中,有没有与杀死“落魂双铃”一样的箭?
    于是他凝神逐一审辨,蓦地间,他看到一样东西,心神猛然一震!胸头热血立刻沸腾起来。
    那东西却并不在桌上,而是娄傲物正从怀中掏出来,似在欣赏,在灯光下,闪起一丝丝金光。
    难道是支金箭?不是,却是一只八寸大小的金色铜铃,而纪昭洵一眼就可以分辨出,这正是“落魂双铃”白乐山成名之物——落魂金铃。
    他清楚地记得,当时白乐山双铃齐发,一是袭向自己,一是袭向暗中发箭的人,结果场中只留下袭向自己的那只,另一只却不知去向,现在这只金铃竟在娄傲物身上,这岂不是证明了这个神秘人物,就是暗算白乐山的凶手么?
    纪昭洵在这刹那之间,把许多推想印证了一下,除了那支箭竟与“百步穿杨”郭文风相同一点无法解释外,其余的可以说完全吻合。
    但是他为什么要杀“落魂双铃”白乐山呢?难道他就是昔年冒充自己父亲的阴谋人物吗?
    纪昭洵心念再次一转,倏然想起子“惊神鞭”崔九龙刚才与娄傲物的对话,内心不由震抖起来,整个人像突然掉在冰窖里一般,从骨髓里生出冷意。
    难道对自己母子情谊深重的“惊神鞭”也是同谋么?这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要查出为什么,只要先从娄傲物身上下手,纪昭洵心念一决,正欲长身闯入,蓦有一阵衣袂飘风之声,自身后传来。
    此刻的纪昭洵变得极为机警,急忙退身缩在一棵树后,偷偷转着一瞥,只见一条黑影如惊鸿一般向屋门口疾射而到。
    嘿!那黑影竟不是别人,居然就是刚出院的“惊神鞭”。
    适时房中也响起一声沉喝:“屋外是谁?”
    “是我……娄兄,开一下门!”崔九龙像有什么急事,回答得颇为焦急。
    房门打开了,娄傲物在门口问道:“请进,但崔兄去而复返,是发生了什么事?”
    嘭地一声,门户复闭,但是崔九龙的语声却从屋中传出来:“娄兄,刚才有人来过么?”
    纪昭洵一听这句话,就猜测到崔九龙问的必是自己,因为五个多月来,自己从未深夜离开卧室,也由此可见自己一举一动都在对方监视之中。
    这刹那,他变得极为聪明,心想真正的阴谋者既已查出,眼前似乎应该先与母亲商量个对策,若惊动了他们,对自己实害多益少。
    念头一闪之下,他立刻悄然退出西跨院,疾掠而起,向自己住的二进东跨院奔去。一回到院中,他依然从窗户跳入。
    却听到母亲在中堂招呼道:“是昭洵么?你到哪里去!”
    纪昭洵忙进入内室,见母亲安详地坐在椅中:“娘,我以为你已睡了!”
    纪瑶屏微微笑了一笑道:“我本已要睡,你崔叔叔却来了,说你不在,问我去了哪里,否则我还以为你早已睡了呢!”
    纪昭洵脸色一变道:“果然不出我所料!”
    纪瑶屏一怔道:“儿子,你说什么?”
    纪昭洵正要回答,陡听到远处响起了一声凄厉的惨嚎,嚎声像一个人在愤怒绝望中的嘶喊。
    纪瑶屏一惊霍然起立,道:“像发生了什么事,昭洵,你出去看看!”
    纪昭洵此刻也分辨出,声音似在三进西跨院方向,心中也是一怔,忖道:“那院中只有崔九龙及娄傲物二人,又会发生什么事?”
    疑念方起,倏又内心震动地忖道:“莫非已施出杀人灭口手段,那声嚎叫是娄傲物临死前的挣扎?”
    他正在推测,却见母亲开门欲向屋外走去,忙上去拦住道:“娘!目前咱们最好别管旁的事!”
    纪瑶屏听儿子这么说,神色不由一呆,道:“为什么?”
    纪昭洵于是先把母亲按在椅上,低声地道:“娘,咱们现在身处险地!”
    “险地?”
    “嗯!娘,因为我已查出了昔年伪冒父亲的阴谋人物是谁了!”
    纪瑶屏精神一震,低低道:“是谁?”
    “就是崔九龙。”
    纪瑶屏脸色顿时大变,纪昭洵却从晚上崔家凤来告诉自己消息说起,一直到暗查娄傲物,发现白乐山的“落魂金铃”止,详细地说了出来,纪瑶屏听完身躯一阵抖动,喃喃道:“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纪昭洵急急道:“娘,你明白了什么?”
    纪瑶屏深深一叹,她想起昔年崔九龙风流倜傥,也是追求自己最激烈的一位,他这么施出鬼蜮伎俩,不难明白完全是因情生妒,因妒生恨,可是纪瑶屏却无法把过去那段恋史,对自己儿子说出来,于是把话锋岔开,道:“将来你自会明白的,现在当务之急,莫如先阻止丐帮与‘百步穿杨’的纠纷,同时正好借此之便,借重丐帮之力,来弄清楚这件事。”
    纪昭洵急急道:“但是娘在此怎么办?”
    纪瑶屏沉思片刻道:“我留此主要是对崔家监视,现离中秋还有三天,你还是连夜动身为妙……”
    纪昭洵想了一想,忙回房收拾长剑,向母亲告别,身形一长,掠出崔府,连夜向川北赶程!
    第八章天涯赤子心茫茫
    自川南巫山到川北剑阁,必须翻过十二座山峰,再赶四百里路,以捷径来计算,至少也得六七天。
    然而纪昭洵却要把赶路的时间再缩短一半,其艰苦的程度,可想而知。
    可是在纪昭洵的心目中,恨不得一天就能赶到,他知道此行的关系重大,尤其在这种真相已明的要紧关头,母亲的用意,不问可知,是欲借助丐帮的力量。
    但此刻在纪昭洵脑中盘旋的却还有许许多多问题及痛苦。
    在心目中一直被尊敬为恩人长者的“惊神鞭”崔九龙竟是当年的阴谋者,是他所无法料想得到的。
    若不是崔家风无意之中泄露出那段“弓箭”上的秘密,谁还能够想得到原因是如此这般!
    由于这份真相,发现得太容易,太突然,几乎使纪昭洵不敢接受。
    因而真相大白,并没有给他带来欣喜,也没有使他愤怒,所给他的,只是一种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的烦躁。
    而这种忧急烦躁大部分却源在崔家凤身上。人,究竟是有情感的动物,五个月来的相处,崔氏父女已在他心中印不下可磨灭的影子,一时之间,要把这种深刻的影子由善变恶,由好变坏,总是无法办到。
    因此,这铁一般的事实,形成一种打击,使得纪昭洵产生一中说不出的痛苦。
    长夜漫漫,纪昭洵就在这份恶劣的情绪之下,提气急掠,翻过一座座峰头;向川北急赶。
    最使他念念不忘的,却是临离开崔家时那一声凄厉无比的惨嚎,在他预感中,必是崔九龙或那个娄傲物遇到了什么暗算,临死所发。
    那么是崔九龙杀了娄傲物呢?抑是娄傲物杀了崔九龙呢?由于当时恐怕惊动崔九龙,没有去查探,现在真相未明,形情使纪昭洵感到更加复杂。
    就在这些乱嘈嘈的思绪下,纪昭洵接连翻过巫山十二峰,横过川中,咬紧牙关,毫不休息地直奔剑阁。
    他怎么也料不到,“百步穿杨”与丐帮那段误会又起了变化。
    这正是玉兔狂驰,冰轮高悬的中秋佳节,家家都在团聚拜月,但离剑阁二里的郭家堡却陷入一片紧张之中。
    傍晚时分,远远一群破衣百结的乞丐,拥簇而来,为首一名年老乞丐,银发娟须的“千臂神丐”于焕。
    在于帮主左右的是丐帮五大长老及川中分舵弟子,“千臂神丐”一到郭家堡前,眼见高纵的堡墙上,堡丁巡逡,来往不绝,个个箭搭弦,刀出鞘,充满了紧张气氛,不由冷冷地一笑,扬声道:“老化子于焕请郭大侠回话!”
    喊声方落,堡门倏然大开,一群人约十余名蜂涌而出,为首的正是白色葛袍的“百步穿杨”郭文风。
    只见郭文风神色凝重,抱了抱拳,道:“帮主大驾光临,请入堡上座!”
    “千臂神丐”冷冷道:“十日之期已满,郭大侠不必客套,只希望能给我化子一个回答!”
    “百步穿杨”郭文风沉重地道:“老朽斗胆,请求帮主,再宽十日。”
    “千臂神丐”一怔,道:“为什么?”
    “百步穿杨”郭文风道:“恕老朽暂不说明原因。”
    “千臂神丐”冷冷道:“郭大侠若不说出理由,我化子也不想再拖,十日时间,在我想,已经足够了!”
    “百步穿杨”长叹一声道:“帮主何必*人太甚,老朽说过与令友白大侠并无纠葛,帮主难道不相信么?”
    “千臂神丐”沉声道:“于某跑遍大江南北,才查出那支箭是阁下独门之物,难道阁下不承认?”
    “百步穿杨”坦然道:“箭的确是本堡所有之物,但是……”
    “千臂神丐”沉声道接口道:“既已查明,于某求阁下交出凶手!”
    “百步穿杨”蓦地一顿脚,狂笑道:“帮主既欲拿老夫是问,好,这就走!”
    “千臂神丐”一怔道:“去哪里?”
    “百步穿杨”语声沉重而冷屑地回答道:“到巫山崔家!”
    “千臂神丐”脸色大愕,问道:“去巫山崔家作甚?”
    “百步穿杨”道:“尊驾不是要去抓凶手么?”
    此言一出,丐帮诸人皆形一愕!
    “千臂神丐”诧然问道:“郭大侠知道凶手是谁?”
    “百步穿杨”倏纵袖中抽出一张纸笺,交给“千臂神丐”,长叹道:“老朽也无法说清楚,帮主不妨看看这上面!
    这也是老朽要求延迟十日之缘故!“
    “千臂神丐”诧然地接过一看,只见上面写着:“恩师垂鉴:不孝徒儿走了,不错,那支箭是徒儿送给别人的,徒儿今天才知道那狗贼是欺骗徒儿,用以杀人嫁祸,招来今日丐帮声讨之祸,但徒儿昔日却因一时贪图绝艺,欲习成一门稀世绝技‘无弦弓法’……
    背师习艺,是为大罪,但徒儿此去,却是心存将功折罪,找出那凶手,向丐帮说明真象,那人自称姓娄,居于巫山崔家,若徒儿有不测,师父不妨去崔家查问,临别奉书,但望师父宽恕。
    四徒方天年叩留。“
    “千臂神丐”看完这张纸笺,完全明白了!
    武林中任何一门、派,若有弟子竟背师学习旁门武功,都引为奇耻大厚,因为这不但表现本门武功之不行,也表示选徒不慎,难怪“百步穿杨”延宕而不肯说出。
    他才了解单凭这一张留言,的确也无法说清楚,因为上面所称的“那人”虽知道在巫山崔家,但是谁呢!却至今不知道,要说也无法说清楚。
    那么那个会“无弦弓法”的高手,是什么出身来历呢?
    以“百步穿杨”在弓箭上的造诣,被举为武林独门绝艺,而他弟子竟为那“无弦弓法”所诱,那么“无弦弓法”的精妙,是可以想像得到的,比“百步穿杨”高明得多。
    但是具有如此绝艺的人,武林中似乎没有听到过呀!而且也没有听说过弓箭术中,还有这么一个名称呀!
    老于世故,阅历丰富的“千臂神丐”觉得其中大有蹊跷,顿时点点头道:“郭大侠既将真相赐告,我化子也只有再上一趟崔家了!”
    “百步穿杨”长叹一声道:“家门不幸,出此事故,要走就走,老朽也正想见识见识那人,看看‘无弦弓法’究竟有何奇妙之处!”
    一场风波,就在这种情形下,暂告段落,“百步穿杨”
    陪着丐帮帮主带着五大长老立刻奔向巫山。
    这一来,却让纪昭洵扑了个空。
    也就在他们离去的当日深夜,纪昭洵神容憔悴风尘仆仆的赶到。
    在他的想像中,郭家堡中一定有一场龙虎斗,甚至以丐帮的声势,杀得郭家坛横尸遍野才对。
    可是当他看到郭家堡前静悄悄的平和景象时,不由怔住了,仔细一听,郭家堡前毫无声息,堡外四周更是一片宁静。
    中秋的月光,分外皎洁,在月光下,可以清晰地看到堡墙上,有几个堡丁,往返巡逡着,一切似乎显示出并没有发生什么事。
    难道丐帮与“百步穿杨”间的误会已经化解了?或是如此,纪昭洵自感欣然,可是他却担心另有变故。
    于是他想找人查询一下,可是他知道唐家亲友对自己的仇视,若此刻喊开堡门,说不定又是一场误会纠纷,以是他考虑了半晌,觉得只有找丐帮弟子,比较妥当。
    但是,在这深更半夜,哪里去找丐帮呢?何况自己也不知道丐帮在此的分舵,设立在什么地方。
    他考虑了半天,想出了一个笨办法,反正剑阁地方并不大,何不到处走走,搜一搜试试。
    反正那些化子们的落足处,不外乎庙宇及人家的廊檐。
    心念一决,他反身离开了郭家堡,就向剑阁镇上行去。
    沿途静悄悄的,人们都已进人梦乡:街上偶有狗叫猫窜外,没有半个影子。
    这样转了一半圈,终于在一座荒僻的小庙前,看到一个蓬头垢身的乞丐,在庙前石阶上呼呼大睡。
    纪昭洵轻轻走近,俯身喊道:“这位大哥,醒醒!”
    那化子睡意朦胧地道:“半夜三深,扰入睡眠,吵个什么劲尸纪昭洵忙道:”大哥,快醒醒,在下要找贵帮帮主!“
    那化子翻了一个身,迷糊地道:“别罗嗦,帮主已去巫山,怎还会在此!”说罢又是一个哈欠,呼呼睡去,显然这名乞丐好梦未醒,并没有听清楚。
    但这番话却使纪昭洵大为一怔!
    丐帮帮主去了巫山?这是怎么一回事?他惊疑地转首思忖,口中已急急地问道:“这位大哥,请问帮主去了巫山何处?”
    那睡着的乞丐倏一挺腰坐起,怒道:“你怎么这般罗嗦,帮主的事,我怎么知道?”
    纪昭洵一看对方的脾气虽大,但身上连一个法结都没有,显然是丐帮中最微末的弟子,自然不会知道帮主的行踪,于是一抱拳道:“大哥休得恼怒,区区实有要紧之事,请问此地头儿是哪一位?”
    那中年化子擦了擦眼屎模糊的双目,没好气地冷冷道:“就在庙里,你自己去找他吧!”
    说着口中喃喃咒道:“今夜真像碰到鬼一样,忙了一天,还捞不到好好休息!”说完呵欠连天,伸手扯了扯屁股下的破席子,又倒身蜷曲睡去。
    纪昭洵暗暗苦笑,觉得这种人实不该与他计较,于是依言跨过门槛,进了庙堂。
    这原是一座香火已荒,无人照管的土地庙,被丐帮弟子当作了剑阁分舵,庙堂并不大,神龛也早已移去,借着庙外的月光,可见墙壁上空空洞洞,根本已不像庙了。
    纪昭洵进入庙堂,因光线太黑,只隐约见到地上横七竖八,都睡着些化子,静悄悄地,显然都进入梦乡,他张口正要招呼,倏然听得滴答一声,好像有一滴水,正落在头上,这不由使纪昭洵一怔!
    外面明月高悬,并没有下雨,屋顶上又怎么有水漏下来?
    他抬头一望,却见一条黑影正双手摊着,直卧梁上!哦!
    原来竟是一名化子,以梁为床,睡在上面。
    纪昭洵低目一扫,果见这庙堂中除了自己站的地方外,已没有空隙,他暗暗一笑,摇摇头,觉得有些为那梁上睡觉的化子担心,若稍微一动,岂不是摔了下来?
    正在这时,已是嗒地一声,一滴水又落在纪昭洵的额上。
    纪昭洵有些恶心,心想这家伙睡觉口水直流,难道是喝醉了酒不成?他忙退让过一步,用手一擦额角。
    他倏然发觉手擦处,那滴水竟是腻腻地,而且有一种腥味。
    “这是什么?”他不禁心中一怔,下意识地举唇边,用舌头舔了舔手指,却发觉水味咸中带腥,好像是血一样。
    他心头猛然一震,一声惊呼,掠身而起,一拉躺在梁上化子的手,果然,那化子身躯立刻坠落,扑通一声,仰天摔在地上。
    凝神一看,只见那化子双目怒瞪,胸前插着一柄七寸长的短戟,鲜血汨汨,尚在向外流,但气息早绝。
    这刹那,纪昭洵顿时一身冷汗,骇极而呼!
    可是他在叫了一声后,又呆住了!
    照说,以他这声尖叫,其余睡在地上的人都应该惊醒起来才对,但这些人都像睡死了一样,居然毫无动静,难道都是聋子不成?
    这时,他再也顾不得其他,伸手向就近睡觉的一名乞丐一推,急急喊道:“有人被杀了,你们快醒醒……”
    哪知一推之下,那人身躯却是两个翻滚,毫无反应。
    纪昭洵不由毛发皆竖,背脊上冷气直冒,因为他发觉被推的化子也早已气绝,由此推想,这些庙中的丐帮人物,竟是无一活口!
    蓦地,他感到这小小的荒庙中,充满了阴森森的气氛,使人不寒而栗,是谁下的毒手,竟使十余名丐帮弟子无一活口呢?
    尤其令纪昭洵奇怪的,庙中的人都已死去,何以庙门口那名化子仍蜷曲侧卧未起,他忍不住大喝道:“朋友,你快醒醒……”
    话声中,伸手把那乞丐一把抓起,但就在这刹那,他脸色又是一变,五指一松,把那丐帮摔在地上,人已噔噔噔退了三步,几乎吓得晕过去。
    原来就在他进庙离开刹那时间内,这名睡在庙门口的化子竟也被杀,胸口上赫然又是一支寒光闪闪的短戟。
    纪昭洵骇怖已极,几乎头皮发炸!
    别人在庙外杀人,自己在庙内竟然毫未发觉,世上哪有这么高的功力,若非那支短短的铁戟,纪昭洵几乎怀疑是厉鬼出现。
    这时,他努力镇静一下心神,再度走近那尸身,伸手拔下尸体上的铁戟,借着月光一看,只见戟杆上刻着“夺命神戟”四个字。
    “夺命神戟?夺命神戟……”
    他口喃喃念着,觉得武林中并没有听到过有哪位高手以“夺命神戟”行道江湖,哪知他念头尚未转过来,身后蓦地响起一声冷笑,接着一阵冰冷彻骨的语声道:“神戟一现,夺命丧魂,纪昭洵,你也难逃死数!”
    笑声作入耳,本已惊骇欲绝的纪昭洵心脏骤然收紧,他反手一探,肩上长剑嗖然出鞘,借这拔剑刹那,人已飞旋转身!
    目光一瞬之下,他神色不由一呆!
    来的竟是一个女人,而且是个绝美的少女。
    月光下,只见她黑衣飘拂,风目黛眉,脸色如玉,年龄不过十八九岁。
    若不是那娇冷的脸上,充满了冰寒之气,加上手中持了一柄尺长短戟,纪昭洵根本想不到她就是凶手。
    既然知道是人为的而并非是鬼怪作崇,纪昭洵顿时胆气一壮,紧紧握了握剑柄,厉声道:“你是谁?”
    黑衣少女冷冷道:“告诉你也不妨,我就是‘神戟魔尊’座下吕雪庵……”
    平空冒出一个“神戟魔尊”,使得纪昭洵有些莫测高深起来。
    他年来阅历大增,却从来未曾听说过江湖上有这么一位高手,不由一指庙中道:“这许多乞丐帮弟子都是你杀的吗?”
    吕雪庵冷冷一笑道:“不错!现在该轮到你了!”
    纪昭洵一凛之下,大怒道:“丐帮与你有什么过节?你与我又有什么仇恨?”
    吕雪庵森森一笑,道:“问得好,反正你快死了,我不妨告诉你,这些叫化子,都是你害的……”
    纪昭洵一怔,厉声喝道:“胡说!”
    吕雪庵接口道:“一点也不胡说,若非怕你到此泄漏消息,他们岂会被杀!”
    纪昭洵更加愕然道:“我与你素未平生,会泄漏什么消息?”
    吕雪庵哈哈一笑道:“你想想由何处而来,岂不明白了?”一听这番话,纪昭洵一听这番话,纪昭洵心头大震,厉喝道:“原来你是受了那大恶伪善的‘惊神鞭’遣差?”
    吕雪庵冷冷笑道:“凭崔九龙还不够资格,我是受了师兄之托,来取你一命!”
    纪昭洵不由又诧然了:“你师兄是谁?”
    “娄傲物,想必你已见过。”
    纪昭洵心头又是一震!冷冷道:“想区区与你师兄并无冤仇,他又为什么要取我性命?”
    吕雪庵哈哈娇笑道:“这你却不知道了,我不妨告诉你,他是受了崔九龙所托。”
    纪昭洵听得热血沸腾不已,咬牙切齿地道:“刚才你还大言不惭,现在还是受崔九龙的主使……”
    话声未落,吕雪庵已冷哼了一声接口道:“嘿!这世上恐怕还没有人能够使唤咱们,告诉你,咱们与崔九龙是有条件的相互利用。”
    纪昭洵强忍怒火,道:“想不到其中还有这么多的文章,你师兄与崔九龙交换什么条件?”
    吕雪庵道:“咱们要崔九龙做些什么,你就别问了,崔九龙要咱们办到的,就是杀‘落魂双铃’,至于你呢?嘿嘿,本不在条件之列,只是事情还没妥当,一个小小的善后问题,怪只怪你母亲太漂亮,犯上了桃花运,使崔九龙二十年来,未尝死过一天心!”
    “住口!”
    纪昭洵愤怒已极一声厉叱!
    吕雪庵见纪昭洵狂怒的神态,冷冷一哂,道:“我的话说完了,现在就轮到你受死的时候了!”
    说话声中,短戟已缓缓举起。
    纪昭洵怒火如炽,他由这黑衣丽人这番话中,不但证实崔九龙是一切的祸首之因外,同时更了解其中更重要的秘密!
    那就是“神戟魔尊”要利用崔九龙的事,必不是什么好事,而且以对方宁杀无辜,也不放过自己,这般严防泄密的情形看来,那秘密对他们而言,必是极端重要。
    这时,他也下定决心,非要把这件事查个水落石出不可。
    要查个明白,唯有先活活擒住眼前这黑衣少女。
    尽管这黑衣少女能在无声无息中制人于死命,那份功力必非俗流,但纪昭洵自思二次增加四十年功力之后,加上天一神僧所传的“菩提三大剑式”,自信还有把握。
    这些思维在纪昭洵脑中一闪而过,他口中已厉笑道:“贱人,你不妨试试能不能把小爷杀死,其实,你不找我,我正想找你,代丐帮这些朋友报仇呢!”
    话声中,人已一掠落在庙前道中,仗剑欲动。
    那黑衣丽人吕雪庵秀眸中突射出二道精芒,脸上神色更比刚才寒了几倍,娇躯微动,手中尺长短戟缓缓指向纪昭洵前胸,冷叱道:“你敢口出不逊,找死!”
    戟身映月,闪烁着慑人的寒光,缓缓凌空向纪昭洵刺去。
    这一招缓慢异常,而且像在演摆架式一般!
    因为纪昭洵离她足有一丈左右距离,她的方天短戟一共只有尺余长,绝对刺不到纪昭洵身上。
    可是在纪昭洵跟中,却不是这么回事,他也正要举剑出招抢攻之际,眼见对方戟尖缓缓刺出,一晃已到胸前,心头不由大惊!
    同样地,他奇怪对方身躯不动,尺许长的短戟,怎会一下子就到前胸,而且速度像电光一闪,出手虽慢,却来得其快无比!
    尤其使纪昭洵懔然不止的是他此刻本身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自己身躯似乎心甘情愿地不躲不避,凑上去让对方刺个正着,好像受此一戟,就能得到无比的愉快与解脱一般!
    虽然脑中仍有一丝灵智,告诉他自己从速躲避,但四肢却像已不听脑海命令,挺胸凑了上去……
    难道这黑衣丽人有什么魔法不成?
    其实并不是吕雪庵会什么魔法,纪昭洵哪里知道,对方就在这看来平淡无奇的一招中却已施展出三种截然不同的神功。
    她的目光闪射出奇异无比的精光,盯住纪昭洵双目,正是邪门无上神功,“摄神术”,使纪昭洵受惑,产生一种被杀是极为愉快的奇异幻觉。
    她能够伸手一刺就够上部位,却因她已施出“缩地成寸”的无上轻功,虽然身躯不动,看来还在原地,但是在纪昭洵受惑刹那,欺近了纪昭洵身前,由于速度太快,纪昭洵心为摄神术所惑,自然不会立刻发觉。
    而那看来缓慢的一刺,却是“神戟魔尊”手创的“神戟十二式”中第三式“魔心合一”,虽是平平一刺,却蕴着极厉害的变化。
    若不是纪昭洵二次骤增四十年真元,早已像庙中乞丐一样,尸横当地。
    可是此刻,纪昭洵眼看戟尖已沾胸前衣衫,他心中一急,陡然大喝,手中长剑拼命一圈,身形疾速而退。
    在千钧一发中,他拼命仗着一丝未泯的灵智,堪堪避过要命的一击,退身三丈,心中骇怖已极!
    吕雪庵似想不到纪昭洵居然能摆脱自己的“摄神术”,神色也微微一呆,冷笑道:“想不到你果然有点真功夫,能逃过我这招‘心魔合一’!”
    纪昭洵已是一身冷汗,想起刚才那种情形,几乎是汗颜无地,紧张已极,这刹那,他想起“菩提剑谱”起首的几句话:“剑道正大,百邪皆辟,唯欲至境,必须心平气宁,神凝剑身;剑随心转,方能臻天人之境……,远辟敌之功……”
    他脑中灵光一闪,感得自己刚才的确为对方先声所夺,以至神躁心摄,所以坠入对方旁门左道中。
    这一想,他立刻凝了凝神志,心平气和地淡淡一笑道:“刚才你既一招无功,现在就尝尝我的了!”
    话声落处,挥剑一匝,莹莹剑气陡然大盛,身形疾扑,寒星飞洒,向吕雪庵扑去。
    吕雪庵秀眸一闪,等剑袭近,冷笑一笑道:“这招‘风峻浪涌’不过是追魂十八剑中起手招,微末之技,还逞什么能尸铁戟横斜,平平削出,方与纪昭洵剑锋相碰,陡地一顿,贴着剑叶,直刺而入,削向纪昭洵手腕。
    这一招不但快,而且妙到毫巅,哪知纪昭洵这如“风峻浪涌”也是虚招,就在这刹那,身形蓦地斜偏,厉喝一声,道:“贱人还不授首!”
    剑叶一圈一沉,疾挥而出,电奔对方小腹。
    只见剑气大盛,寒星点点,三丈内全被剑气所罩,正是“菩提三大剑式”中的第一招“瑶池涌莲”。
    佛们绝学果然不凡,吕雪庵顿时娇容失色,一声惊呼,身形直起,像一条幽灵一般晃眼退身五丈。
    月光下,只见她身上黑衣的下摆,变得一缕缕丝条,露出雪白长裤,秀眸中露出一片惊疑的光芒。
    纪昭洵也是一呆!对方竟能在这招威力绝伦的“瑶池涌莲”的剑气下脱身,实使他大出意外,深深感到对方的功力,深不可测。
    由此看来,那什么“神戟魔尊”更不知是怎样一个人物。
    只见吕雪庵惊疑地喝道:“你是天一神僧弟子?”
    纪昭洵又是一凛,绝招初露,就被人家看出来历,这份眼力自己就比不上,他只有冷冷一笑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吕雪庵又急急问道:“神僧未死?”
    纪昭洵冷冷道:“当然仍好好活着。”
    吕雪庵接口道:“他老人家既然尚在人世,就请少侠代为问候。”话声一落,身形唰地破空而起,一晃之间,已失去影踪。
    纪昭洵不禁一呆!
    他料不到一场恶斗就这么结束,这黑衣丽人竟会就这么抖手一走。夜风呼呼,月光如水,他仰望着虚无的苍穹,杂思潮涌。
    丐帮帮主去了巫山,此刻弟子却都成了亡魂,“惊神鞭”伪善面目揭穿,母亲身在虎口,耽下去又有何益!
    想起母亲,他心中一片焦急,他再无心去顾及那些尸体,转身急掠,向来时道路奔去。
    此刻的纪昭洵,觉得必须尽快把经过情形告诉母亲,丐帮帮主既找不到,外援等于已绝;只有离开崔家,从长计议。
    于是他连休息也不休息,比来时更急,向巫山急赶。
    一路上他弄不懂那“神戟魔尊”的弟子黑衣少女吕雪庵与天一神僧是什么关系,那句问候之言,是表示友乎?抑是敌乎?
    这在他心中又成了一个谜。
    于是他又猜测着丐帮帮主何以突然会去巫山?他却不知道“千臂神丐”与“百步穿杨”已识穿其中关键,早巳到了崔家。
    纪昭洵也就在这般杂念起伏下,日以继夜的急奔,由于他抄的捷径,都在荒山丛林之间,故行程非常快速。
    在中秋节后的第四天中午,他终算赶回巫山,远远望见崔家庄园,立刻顿住脚步,由于正是午后,他不敢明闯直入,暗暗躲在一座林中,向外窥探。
    只见崔家庄院,大门紧闭,景色依旧。
    由于崔九龙一向独来独往,极少与江湖同道接近,所以纪昭洵知道崔家门口,平素也是冷清清地极少有人走动,可以此刻,他内心对崔家产生了一份神秘的感觉。
    这来回八天工夫,他不知道母亲对崔九龙是用什么方法敷衍的,是以此刻盘旋在他脑中的是现在闯进去呢?抑是等入夜后再潜入。
    他考虑了一会,觉得等人夜不如现在,反正自己八天前急急出奔,崔九龙不会知道,一切既已揭穿,还有什么多的顾虑。
    心念已决,他抽出肩上长剑,身形一长,就向崔家扑去,三个跃纵,已上了三丈高砖墙,停身向内一望,不由惊异起来。
    广大的崔家前院,竟看不到半个人影。
    “这些人呢?”
    他暗暗奇怪中,再向第二进东跨院落扑去,人刚掠过一列矮墙,他蓦地感到一阵晕眩,心神皆裂——这座他母子寄居的院中,此刻整整的躺着七具尸体,其中有的尸体胸前,赫然插着短箭。
    尤其使他骇然不已的,是这些死去的人,正是要找的“百步穿扬”郭文风与丐帮帮主五大长老。
    在心神震骇已极中,他像发狂一般,窜人屋中,各间扫视,果然不见了母亲,这时他才知道情形不妙,于是他伏剑再度向崔家后院扑去。
    方至第三进西跨院,娄傲物所居住的房中,人虽没有,却在正屋中看到一张白色纸笺,端端正正地放在八仙桌上,用茶杯压着。
    他迅速上前,取起一看,只见上面写着:“若要找你母亲,可于来年清明之日,前往甘境桃花渡西北四十里处,找一红帽绿衣,手持白色三角纸旗的人,即可知道,唯在这半年中,对一切所见,皆须守秘,否则,令堂生死,恕不保证。”
    纪昭洵气得双眼发黑,左掌握拳重重地敲在桌上,怒骂道:“好狗贼……”碎成粉末的纸屑,从他指缝中纷纷落下。
    接着他身形一转,复向母亲住的二进东跨院掠去。
    由于这张充满威胁性的字条,他知道已没有再搜的必要,但他却想搜搜母亲的住所,若有可能,母亲必留有指示,告诉他自那夜潜出后所遭遇到的一切。
    果然,在他掠进昔日寄居的房中仔细一搜,却见一张残破的纸片,丢在他的床下,可是令他失望的,字片上虽有字,却没有写完……
    那张宇条上是这样写的:“想不到那声惨嚎,死的是‘百步穿杨’的弟子方天年……更想不到崔九龙大奸若忠,竟是这么一个人……”
    字迹到此为止,好像已没有时间,给她再写下文。
    纪昭洵满身一阵阵痉挛,颤抖良久,方自口中长长吐出一口气,喃喃道:“可怜的娘啊!”
    随着声音,泪水已簌簌而落。
    这次川中之行,风波一连再三,他不知道母亲在尝尽辛酸之下,还能否经得住这种打击。
    一直以为是恩人的“惊神鞭”崔九龙,竟是这样一个人面兽心的东西,使纪昭洵恨得几乎钢牙咬碎。
    于是他身形又自一转,掠出屋外,飘落满地尸体之旁,逐一检示,只见“百步穿杨”郭文风脑袋碎裂,像被什么钝器击中一般,一张雕弓,还握在手中。
    而丐帮五位长老短箭贯胸,令人惊奇的是那贯胸铁羽短箭,正是“百步穿杨”的独门弓箭。
    纪昭洵怒叱一声:“好狠!”
    这刹那,他不但感到凶手功力箭术之高,而且安排也的确巧妙无比,不知内情的人看来,还以为丐帮帮主及五大长老是与“百步穿杨”决斗而亡。
    但是“百步穿杨”的短箭,怎会落入那娄傲物手中呢?
    于是他想起了母亲那张未写完的留言,心念一转,已经隐隐把其中曲折猜测出一些轮廓。
    于是他又看看躺在较远的“千臂神丐”尸体,那位名震武林的丐帮帮主全身俯扑地上,背上也贯穿着“百步穿杨”的独门铁羽短箭。
    他轻轻过去,检视着把尸体一翻,却见尸体下赫然写着几个血字:“见我尸体,速传我令,并立即传讯少林”
    同样地,潦草的字迹,到此中断,似乎临死前,精力已尽,再无法支持。
    纪昭洵微微一愕!
    “……速传我令……”这四个字,他是可以体会出来的。
    这句话分明是想请发现的人迅速通知丐帮门下。
    但是“立刻传讯少林”这句话却令人感到意外,这与少林又有什么牵连关系呢?
    纪昭怔怔沉思片刻,倏然明了一件事。
    由剑阁荒庙前,吕雪庵要杀自己,再印证那张没有署名的警告!要自己严守秘密,以作为见母亲的代价,再加上半年之期,分明“惊神鞭”崔九龙与那个“神戟魔尊”还有什么阴谋!
    这阴谋显然还须半年时间安排,而其中安排显然将首先不利于少林。
    这一想明白了,他机伶伶地打了一个寒噤,一阵难言的悚懔,像梦魔一般地布满了他全身。
    他呆呆望着满地尸体,只觉得世上所有的其他感情,皆离他远去,剩下来的,只有仇恨!仇恨!
    于是,他俯身想移动尸体,准备掘地为墓,代为殓埋。
    可是突地——另一个念头,阻止了他这么做!
    他想起自身纪家的纠纷,这么做若再引起别人误会,岂非又多了一段无谓风波,实在说,自己的麻烦已经够多了。
    像母亲与唐门,就是一例,何况“百步穿杨”正是唐门亲友,能够避嫌疑的地方,还是避开一下。
    反正自己通知当地丐帮弟子后,这些善后,不怕不会办妥。
    于是他歉然地望了望地上尸体,内心默默地祝祷一番,颀长的身形一晃,已经向外飘去。
    阳光遍地,深秋的和风,吹在人身上,有说不出的凉爽,可是纪昭洵却丝毫没有这种感觉。
    在他沉重如铅的心中,盘算着许多令人无法决断的问题。
    “千臂神丐”临死的留言,无论对情对理,都该代为传讯,可是这样万一被娄傲物发觉,却又会伤害到母亲。
    但若不传讯呢?又于良心有愧,在几经考虑下,他采取了折衷办法,传讯丐帮略为隐瞒部份关系凶手的真相。
    至于少林,他觉得无论如何应该通知一声。
    这不但是为了做人应有的道义,也为了报恩。
    同时在力量上,他觉得也应该找个援手,以免孤掌难鸣。
    于是他再也顾不得自己疲乏的身体,直奔少林。
    一片片黄叶,随着秋风飞舞,深秋的景色,令人有颓衰凋零的感觉,尤其那如火如血的枫叶更令人刺目。
    同样地,川中双神箭之一“百步穿杨”郭文风大侠与丐帮帮主及五大长老同时死在巫山崔家,在江湖中人心沸腾,奔走相告。
    这是继唐门封闭,唐家亲友大闹少林后又一件突然发生的惨事,而其轰动的程度,尤有过之。
    武林中纷纷查究其中原因,这是因为纪昭洵于离开崔家传讯丐帮后,严嘱不得把内情传出去的关系。
    于是大家纷纷查探其中原因,使得江湖上人云亦云,传出许多不必要的猜测,却忽略了另;件已经爆发的大事。
    就在这种情形下,纪昭洵匆匆赶到了少林。
    时间已是重九之日的傍晚了。
    嵩山山道上冷冷清清,使人触目凄凉,纪昭洵仆仆风尘,沉重的心理,加上景色的感染,使他内心愁绪百结,忧思不绝。
    行行复行行,已至嵩山山腰,纪昭洵陡地停住了脚步,向矗立在山腰上的一块木牌,怔怔注视着。
    那块木牌的外表看来,似乎是不久以前才竖起来的,木牌上赫然写着一行触目惊心的警告。
    “来人到此止步,违者必死。”
    由于下面没有署名,纪昭洵不由暗暗思忖道。
    他弄不清楚这块木牌是谁竖立的。
    是少林寺么?但少林若阻止人上山,不会不署名,然而若说是旁人所竖,又不可能,以少林寺在武林中的威望,有谁敢这么大胆呢而且少林寺对这块木牌不可能不知道,知道了岂有任其存在的道理?
    纪昭洵想了半天,想不出个所以然来,自思此来事关重大,非上山不可,何必再理这些,见了少林掌门,岂不一切完全明白了。
    于是他仍举步向山上走去。哪知刚过木牌,左边蓦地响起一声冷笑,笑声却是从左边密密的松林中发出。
    纪昭洵心中一惊,止步沉声喝道:“林中是哪一位?”
    话声方落,立刻有了回音:“别管我是谁,朋友,看样子你是不顾警告了?”语声极为冷屑。
    纪昭洵愣了一愣,他猜不准那林中的人是否少林寺的僧人,于是再度开口道:“朋友若是少林高僧,就请现身一见,在下有必须上山人寺的理由,若非少林高僧,更没有阻止上山的道理。”
    这话刚完,林中立刻冷冷道:“好,你想死,就上去吧!”
    纪昭洵又是一怔!这番回答,却出他意料之外,他心念一动,立刻向林中扑人,口中同时沉叱道:“朋友何不露面说说原因!”
    但目光四扫,游走一圈后,林中不但未见回音,也看不到半丝人影,显然,那出声警告的人已经隐匿起来了。
    没有搜出结果,纪昭洵只有退出林外,回到山道上,可是他有些感到事不寻常了,而且确定那发话的人,绝对不会是少林寺中和尚。
    若是少林和尚,决没有不认识自己的道理,令人奇怪的却是少林寺何以对此事居然不问不闻。
    转念间,剑眉一挑,身形一晃,加速步伐上山,他要看看前面究竟有些什么,能制自己于死地!
    刹那之间,纪昭洵已到少林寺门口,出人意外的,沿途之间根本毫无阻拦,也没有看到什么可疑之事物。
    可是当他刚踏上寺门台阶时,又不禁一愕,只见门上贴着一张黄色的纸笺,走近一看,上面赫然写着:“秃驴们,离死期还有五天。”
    纪昭洵心头顿时大骇!
    这时,他才知道少林寺发生了事故,由山下的木牌,加上这张纸条,少林寺显然也在风雨之中,危在旦夕。
    他举手嘭嘭敲着大门,门中陡然响起一声厉叱:“朋友何必敲门,越墙而人,岂不方便些!”
    纪昭洵也不顾及其他,身形一长,越墙而人,开口方欲招呼,陡见二柄寒光四射的方便铲,夹着无比劲气,向自己左右刺到,来势诡疾无与伦比。
    方越过墙头,身在半空的纪昭洵大吃一惊,慌忙暗纳一口真元,一式“潜龙升天”,再升起二丈,堪堪避过突袭,口中忙喊道:“二位前辈,是我!”
    出手的二人,正是少林达摩院二位长老,百了及百忍,此刻听到呼,也看清是纪昭洵,急忙收铲停身,长嘘出一口气,道:“原来是小施主!”
    纪昭洵飘身落地,也顾不得施礼,急急道:“二位前辈,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百了僧长叹一声道:“方丈就在殿中,施主进去见过,就会知道了尸说着二僧合什,各自转身,四处巡视去了。
    纪昭洵目光一扫,只见整个少林寺冷冷清清,除了这百了百忍二僧外,只有百智方丈孤零零地坐在殿中一张蒲团上。
    天色渐暗,殿中已经点起了长明灯,在昏黄的灯光下,这位佛门高僧,看来分外凄零孤寂。
    这时的纪昭洵说不出内心是一种什么感觉,他匆匆跨上阶石,奔人大雄宝殿,艰难地喊了一声大师。
    许多谜团及自己许多困难没有出口,下意识地把贴在寺门口的字条先递了上去。,使纪昭洵又感奇怪地是,这位百智大师接过目光一瞥后脸上并没有显着的变化,反而沉声问道:“小施主,从何处而来?”
    纪昭洵忙回答道:“晚辈来自川中!”
    百智方丈点点头道:“令堂现正在巫山崔家,你知道了么?”
    纪昭洵不由悲从中来,幽声道:“晚辈已经见过,正想告诉前辈……”
    百智大师不等纪昭洵话说完,长叹一声道:“小施主,见你脸色,老衲可以猜出他必有什么困难,唉!但本寺也危在旦夕,自顾不暇,尤其你更不宜留此,还是速速离去吧!”
    一听这番话,纪昭洵已不遑说出自己遭遇,急急问道:“前辈,此地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晚辈来时曾见山腰竖着警告牌,还有这张纸条……”
    百智方丈喟然道:“你没有看到本寺除了老衲外,只有百了、百忍二位师兄了么?”
    纪昭洵怀疑地道:“其余的大师呢?”
    百智大师语气低沉地道:“不瞒施主说,全寺近千弟子都中毒,呻吟床第,已到濒死之境,唉!少林自奠基五百年来,从未遭到这般浩劫,老衲百死不足以谢罪列代师祖!”
    纪昭洵禁不住心头大震,急急问道:“中了什么毒?”
    百智方太低沉地道:“听说是‘九日断魂散’,但对方却另掺了其他药物,使中毒的人慢至十八日才会死去。”
    接着一晃手中那张警告的纸笺道:“这已是第十三张了,可恨对方每日一笺,神出鬼没,极尽威胁之能事。”
    纪昭洵脸色不禁又是一变,道:“是谁竟这般狠毒?”
    百智方丈注视了纪昭洵一眼,缓缓回答道:“就是四川唐家掌门人之胞妹唐秋霞!”
    纪昭洵不由一呆!
    这时他完全明白了少林这次所以遭灾的根由,不由怀疑地问道:“那‘九日断命散’有这般厉害?竟能使这千人同时中毒?”
    百智方丈又是一声长叹,方才低沉的说出一连串变故!
    原来百智方丈与达摩五老和知客慧觉们正在巫山崔家时,忽见少林弟子急报,匆匆赶回一看。
    原来是杨家堡“百蝶神剑”找上门来,已等于月余,坚持非见到掌门不可。
    杨超伦所想知道的是杨逸尘究竟是否已与纪瑶屏成了婚,当然也责问少林方丈何以不讲江湖道义及人情,在证婚时通知一声!
    百智方丈赶回之后好不容易解释开导,把杨超伦应付过去,未满一月,唐门亲友却找上门来。
    来时声势浩大,高手多达八十余人,自然这次并不能用言词所能打发的,结果一场惨烈的混战,双方俱牺牲惨重,拼斗一日一夜,少林达摩五老当场二死一伤,门下弟子自然也死了不少。
    可是一日一夜下来,少林寺靠雄厚的实力,虽阻止了唐门八十余高手的功势,在战局却有延长下去之势。
    哪知就在第二天,山下倏出现一名青衣少女,向唐门高手打了一个招呼,阻止他们再动手。
    百智方丈见那少女竟能一言消弭一场更大的杀劫,正欲致谢。
    那少女却要求百智方丈解散少林,并且要求仅剩的达摩二老及慧觉,连同方丈自己,自动受缚谢罪,听候处置。
    这种要求自然无法令人接受,何况被誉为泰山北斗的少林,堂堂掌门之尊,在已经闹翻后,怎能再订城下之盟!
    那少女却意外地招呼唐门亲友离去,临走对百智方丈说了这么一段说:“老和尚,佛曰:”吾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千人生死与七人生死,孰轻孰重,你可以再衡量一番,否则你和尚终会后悔的!“
    百智方丈当时急于收拾善后,根本并未在意,唉!这少林之尊叙述到这里,一声长叹,道:“想不到十天之前,全寺僧侣在晚膳后,陡然个个痛苦呻吟不起,当时老衲还以为膳堂火工弟子偷懒,食物不洁所至,直到第二天,警示出现大雄宝殿,才知道是那唐秋霞乘人不备,在后寺水井中下了剧毒!”
    说着扬了扬刚才贴在寺门口的纸笺,又是一声叹息道:“自那日起,对方每日一张,威胁老衲,这已是第十三张了!”
    纪昭洵听完这番话,不由怀疑地道:“那么大师及百忍百了二位前辈,何以安然无恙?”
    百智方丈喟然道:“老衲若非服了本寺圣药‘大还丹’,岂能独善自身,可惜‘大还丹’自本寺六十七代师祖传至老衲手中,只剩下三粒,老衲只能先为二位师弟解毒,终日守护本寺,以防不测。”
    纪昭洵愤然道:“那贱人的手段太毒辣了,只是晚辈不懂,她既欲制少林千余僧侣于死地,又何必在‘九日断命散’中掺了解药,缓慢发作时间?”
    百智方丈道:“小施主这就不懂了,对方此举不但要毁少林全寺,而且还要彻底毁灭少林五百年来声誉,期望老衲人经不住折磨,自动求降!”
    说到这里,老和尚神色有些激动起来,接下去:“千余弟子,辗转床第,痛苦呻吟,虽使老衲目不忍睹,心如绞割,但老衲凭先师遗训,生命虽可毁,威誉不容污辱!
    人生在世,最多百年,少林就是至今中辍,全部死亡,老衲也要留下遗风,使以后武林回忆瞻仰!“
    百智方丈全身轻颤,说完这番话之后,方长嘘一口气,平抑了激动的情绪,苦笑一声又道:“其实老衲也不过尽人事而听天命罢了,事实上偌大一座寺院,仅仅老衲等三人,岂能顾全!”脸色顿时黯然无比。
    纪昭洵这时对百智方丈的处境,感到无比的同情,尤其那份坚毅不屈的意志,从内心产生一份尊敬,同时他了解,少林遭此奇祸,完全是受自己母亲牵累所致!
    他暗暗一叹,皱眉道:“难道前辈就这么坐以待毙?没有别的办法?”
    百智方丈黯然道:“老衲曾调查过门下中毒症状,那唐秋霞对毒物的智识,的确超逾常人,这‘九日断命散’中的成份,竟然异常复杂,当今之世,除了她自己外,恐怕无药可救!”
    语声顿了一顿,凝视着纪昭洵,倏诚挚无比地道:“所以老衲劝施主速速离去,免遭池鱼之殃,唉]尤其纪家只剩下你半脉血肉,若有不测,岂不枉费令堂半生抚养心血,也增加了老衲一分罪过!”
    纪昭洵一听这番话,顿时激起满腔热血,沉声地道:“少林奇祸,缘皆由家母而起,晚辈不知道也罢,既为此,岂能袖手一走,虽自忖力量微薄,也决与前辈共生死!”
    百智方丈双手合计,低诵一声佛号道:“施主盛情,老衲感激,但少林这场奇祸,已非武力所能解决,施主在此,无益有害,老衲还是坚持初衷,请施主离开!”
    纪昭洵剑眉一挑,大声道:“不,晚辈身受传艺之德,此刻义无反顾,若袖手一走,还算是人么!”
    百智见他态度如此坚决,顿又长叹一声道:“孽,孽,施主在此实帮不了什么忙!……”
    纪昭洵接口阻止方丈说下去,毅然道:“不论如何,我要看看那姓唐的贱婢,究竟是怎么一个人,大师,全寺仅存前辈等三人,谅必有许多事可以做,晚辈在仅剩的五天中也算稍尽心力!”
    百智方丈这才摇摇头,沉叹道:“施主既这么说,老衲坚持也无用,唉!请先坐下,令堂已复元了么?”
    纪昭洵这才坐下,低沉地道:“家母虽已康复,却遭人劫持了!”
    百智方丈神色一震,道:“是谁劫持了令堂?”
    “就是那‘惊神鞭’崔九龙及娄傲物!”
    百智方丈更是一怔,喟然道:“想不到他大奸若愚,这次老衲却走眼了,但娄傲物是何许人也?”
    纪昭洵道:“前辈可知‘神戟魔尊’其人?”
    百智方丈脸色变了一变,道:“神戟魔尊四十年前为邪门第一高手,夺命短戟下死人无数,幸亏中原武林集合三百余高手,由老衲恩师圣心率领,才于甘境甘心山上,把他*落千丈绝崖,相传已经死去,你还提他做什么!”
    纪昭洵闻言惊心,急急把所有经过一股脑儿说了出来。
    百智霍然大震,神色瞬即千变,喃喃道:“一波未乎,一波又起,想不到丐帮帮主竟首先遭劫,此魔再出,武林中恐无瞧类,更想不到崔九龙会与那魔头勾结上了!”
    纪昭洵由百智方丈的语气,才知情势严重,倏想起了天一神僧,遂把遇见父亲的事又说了一遍。
    百智方丈神色一愕,喃喃道:“江湖传言,十有九虚,传就神僧早已物化,如今却仍在世上,若有神僧出头,浩劫或可挽回,不过据施主所形容,这位前辈道友恐怕再不会蜷身尘事之中了。”
    纪昭洵一阵默然,才道:“据晚辈推测,至少尚有半年时间,现在先设法渡过目前难关要紧!”
    百智方丈白眉紧蹙,似有无限心事,陷入沉思。
    此刻殿外天色早已一片漆黑,殿中一片沉默,孤灯如豆,闪耀不停,整个少林寺寂寂无声,更显得凄凉无比。
    纪昭洵不由一阵慨叹,叹声未落,陡闻寺外隐隐的传来一声大笑,接着一阵语声传人:“秃驴们,还剩五天了,难道还坚持下去么?”
    话声在这四籁俱寂的环境中,突然响起,更令人刺耳心惊!
    纪昭洵心中一惊之下,霍然起立,反手探剑出鞘,就欲纵出大殿,垂眉沉思中的百智方丈倏然抬头喝道:“施主不必出去,出去也见不到人!”
    纪昭洵一怔道:“如此欺人,上门威胁,大师难道听凭其施威?”
    百智方丈叹道:“近千弟于性命,在对方掌握中,出去又如何?”
    纪昭洵默然无言,只得将长剑回鞘,暗暗叹息。
    只见百智方丈又道:“施主远来也该休息了,膳堂中备有干粮,但饮水之井已因有毒封闭,施主不妨到后山溪边挑用,明天起,就劳施主每天挑二担水,灌喂敝寺中毒的弟子,以免他们渴死!”
    纪昭洵领命,也不客气,就向殿后膳堂走去,他对少林寺中并不陌生,于是从第二天开始,他就担当了这份挑水喂水的工作。
    近千僧侣,要他一人侍候,直累得他精疲力尽,可是当他眼见一排排禅房中,那些晕睡焦黄的僧侣,命在旦夕,不但不感到繁忙,反而为少林暗暗发急。
    整个寺院,连白天也是静静地有如死域,这是因为百智方丈为每个弟子点上了昏穴,使他们避免中毒后的折磨,哀号床第。
    就这样,时间一天一天的过去了,纪昭洵每日思索解决的办法,却是一筹莫展,情势好像非等死不可了。
    离限期只有两天了。这一天,纪昭洵奔波于后山,往返挑水时,寺前却来了两位不速之客。
    这两位不速之客,却是二名僧人,一位容貌奇古,白色僧衣,竹杖芒鞋,有飘然出尘之慨。
    其一位也是白色的僧袍,手执念珠,但脸上却蒙着一块黑巾,显得几分神秘。
    这二位僧人步履轻盈,行如浮云流水,看若安步当车,其实快速异常,来到寺门口,似乎毫无顾忌,身形双双一长,越墙而入。
    在寺内戒备的百忍百了陡见二条白影掠人,双双一声暴叱:“是谁?”方铲柄左右一横,已挡住二僧去路。
    这容貌奇古的枯瘦老僧早已飘落地上,双手合什,肃容道:“二位道友请勿惊慌,老衲师徒此来并无恶意,请容先见贵寺方丈!”
    百忍百了一见对方也是佛门中人,却极陌生,神色顿时一片惊异,百了僧首先合什道:“请问道友法号!”
    老僧微微一笑道:“老衲出家礼佛,半世静修,人我两忘,哪还有什么法号,此来却为了解救贵寺千余弟子而来,请勿多疑!”
    百了一听这番话,加上老僧肃然庄严的神容,不敢再多问什么,忙一指大雄宝殿,道:“敝寺方丈正在殿中,道友请进!”
    说着向百忍打了一个眼色,收铲侧身让步。
    老僧师徒立刻飘然走上大殿,殿中的百智方丈早已看清一切,他听说来的二位和尚竟有解救全寺弟子性命的办法,再不遑请问法号,忙起身合什,急急道:“二位道友有什么办法能化解敝寺近千弟子之毒!”
    老僧合什缓缓道:“办法在我徒儿身上,方丈大师请先坐下,慢慢再谈!”
    百智一看老僧身旁的蒙面年青僧人“心中暗暗嘀咕,猜不透这二位和尚既存解危之心而来,为什么要隐遮面目!
    但百智究竟是有深湛修为的高僧,心中虽起疑,但人家表示得从容不迫,而且毫无恶意,自己自也不便显得太急迫,于是肃身摆手道:“二位道友请坐,少林危在旦夕,恕无法招待!”
    老僧点点头,就与蒙面僧面对百智僧盘膝坐落地上放着的草蒲上,老僧道先开口道:“未说话之前,老衲先有个规矩!”
    百智僧点点头道:“道友请说!什么规矩?”
    老僧道:“你我可就事谈事,不必如世俗之见,询问道名!其实佛门弟子,跳出三界,不在五行,只存佛心一点,哪有什么法号姓名!”
    百智恭敬地道:“道友佛理高深,贫僧敢不遵命!”
    老僧微微一笑道:“好,方丈果然不愧少林之尊,现在老衲要先提一个条件!”
    百智方丈微微蹙眉,淡淡道:“只要道友能解救敝寺弟子,什么条件,贫僧都愿考虑,但希勿故出难题!”
    老僧道:“老僧的条件最容易办不过,若要解救贵寺遭劫之危,请方丈先让掌门之位!”
    此言一出,百智方丈神色陡然一变!
    他想不到提的条件,竟是要他让出掌门之职!
    这刹那,这位高僧对二位和尚的来意,是善是恶,有点莫测高深起来了,顿时慢然沉声问道:“道友要老衲把掌门之职让给谁?”
    老僧一指身畔蒙面僧道:“就是老衲徒儿!”
    百智方丈霍然起立,冷笑一声道:“原来道友是另有居心,老衲还以为你是仗义而来的!”
    老僧肃然道:“方丈休得怀疑,一个小小少林掌门职位,还不在老衲眼中……”
    百智闻言大怒,脸色如罩寒霜,冷哼一声,接口道:“好大的口气,道友是要乘人之危,*使本掌门动武?”
    老僧淡淡一笑,道:“大和尚静修半世,恁还未脱俗根,难道你出家就为了这身外虚荣,要做少林掌门么?”
    百智方丈沉声道:“道友不必用佛理来掩饰你叵测之心,老衲承本寺列代祖师遗训,岂能将掌门之位轻授一个来历不明的游方僧人。”
    老僧淡淡一笑道:“但情势恐怕由不得你了!”
    百智白眉一耸,喝道:“道友准备如何?”
    老僧神色依然平静地道:“实在说,老衲徒儿并不想当掌门,但不当掌门却救不了贵寺近千弟子,百智,老衲已把话说完,你若认为不妥,咱们师徒立刻离开!”
    百智默然不言,利害与尊严相互冲突,使他深湛修养的内心,激起汹涌无比的浪花,痛苦地交战着。
    但枯瘦老僧却似不耐久等,见百智心神惊疑不定,倏然冷笑一声,起立道:“看来你枉修牛生,却不明大义,你掌门尊严难道真比全寺千余弟子重要?”
    僧袖一挥,对蒙面僧道:“徒儿,百智道友执迷不悟,我们走吧!”
    说着已同蒙面僧人转身退出大殿。
    百智大师在这刹那猛烈大喝一声,道:“且慢!”
    老僧缓缓回首,道:“你改变了主意么?”
    百智痛苦地道:“道友贤徒真的能解‘九日断魂散’剧毒?”
    老僧冷冷道:“我徒儿并没有十分把握,不过比你等死要强得太多!”
    百智长叹一声道:。“罢了,若道友真为救命而来,老衲就破例让出掌门之位,但若心存欺诈,休怪老衲掌下无情!”
    老僧微微一笑,道:“那么说一言为定了!百智,就请照少林之律,立刻举行传位之礼!”
    百智一惊,急急道:“道友不先救人?”
    老僧脸色一沉道:“不先传位,何以救人?”
    百智僧一咬牙,毅然道:“好,待老衲交出权杖,举行大礼!”
    话声方落,殿门外响起一声暴喝:“师兄切不可如此做!”
    两条灰影冲人大殿,正是少林长老百了百忍二僧,这二位高僧一脸惊怒之容,对枯瘦老僧弃满了敌意。
    百智此刻似已下定丁决心,沉声道:“二位师弟勿须多言,速取少林掌门权杖!”
    百忍大惊道:“师兄怎可这么做,掌门不传本门弟子,古无先例……”
    百智方丈长叹一声道:“师兄知道,但为了近干弟子生命,为师兄的只好从权,师弟们勿再多言!”
    百忍百了二僧黯然一声长叹,双双走向后殿。
    片刻之间,只见二僧肃然入殿,前面手捧绿玉佛杖的百了,双目已隐含泪水,神色悲愤激动已极。
    百智方丈虽暗暗心中难过,却不便再说什么,接过佛杖,低声道:“二位师弟暂请退下,师兄等下自有交待尸百忍百了肃然向两旁退开,百智方丈已肃然目注老僧道:”请令徒上前承接权杖!“
    那一直在旁静默不言的年青蒙面僧人,表情虽被黑巾所掩,但看来却颇为恭敬地,急步上前,跪了下去,双手一举,道:“弟子暂任艰钜……”
    但是百智方丈真的这么甘心宁愿让出掌门之尊,交出代表掌门职权威力的绿玉佛杖么?不,这位一代高僧对这二名游方僧,已大起疑心。
    此刻表面像是受胁屈服,暗中却在这绿玉佛杖一送之间,聚足佛门无相神功,凝毕生修为,贯于杖上,竟欲一举先震毙蒙面僧。
    在百智的想像中,这二名游方僧必系唐门中人伪装,由于来者不善,善者不来的猜测,使他感到,能出其不意,先除去其中之一,则剩下一个,不难收拾。
    但是事情却大出百智意外。
    就在他绿玉佛杖平送,让蒙面僧接住无相禅功已十成十地暗中发出刹那,倏感到佛杖轻轻一颤。
    不但把他发出的内劲,完全卸去,而且竟使这位高僧的心神陡感一震,握杖的双手,竞再也把持不住,一柄绿玉佛杖已轻轻易易地到了蒙面僧人手中。
    这般授位之礼,看来双方俱是肃穆庄严,但谁能知道其中杀机汹涌,生死之间,不容一发!
    百智方丈佛杖一脱手,骇然大惊,眼见蒙面僧人一拜而起,一时之间,双目睁得大大的,竟呆愕住了!
    他想不到对方竟有这般惊人的功力,自己偷鸡不着反而蚀子米,徒弟已如此厉害,那做师父的功力更不用说,其深难测。
    就在百智方丈惊忧交加,脑中一片混乱之际,却见老僧说话了,只见他合什道:“善哉!善哉,昔年佛祖甘受百般苦难而渡众生,所以得能肉身成道,今天方丈不计一已声誉,而为许多生命着想,佛祖保佑,必能渡此一劫!”
    接着又对蒙面僧道:“徒儿,好自为之,事了之后勿忘到为师处相会,此劫一过,即可还俗,为师的先走了!”
    话声一完,向百智百了百忍三僧合什一礼,人已如轻烟一般,飘出大殿,瞬眼消失于苍茫之中。
    这一着又出于百智大师的意料之外,他想不到那老僧竟会先行离去。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这蒙面僧是敌是友呢?
    百智方丈心中更中糊涂了,但是眼前这位于执少林绿玉佛杖的蒙面僧倏幽叹一声,跪落地上,向百智方丈激动地道:“大师请恕贫僧刚才无礼之罪!”
    百智顿又一呆,呐呐道:“道友究竟是谁?”
    蒙面僧叹道:“贫僧一了,刚才全是家师安排!”
    百智忙道:“道友快请起来,既坦诚相见,何不先揭去面巾,让老朽一睹真容!”
    一了僧这才缓缓起立,道:“贫僧敢不遵命!”
    说着已缓缓把蒙面黑巾摘下。
    百智百了百忍一见一了僧真面目,同时失声惊呼:“啊!
    原来是杨施主!“
    一了僧合什垂首道:“贫僧现已出家,希望大师等再勿提起贫僧俗家姓名!”
    百了忍不住接口道:“刚才那位道友究竟是谁?”
    一了僧肃然道:“家师法名天一……”
    “啊!”少林三僧同时失色。
    百智方丈叹道:“原来竟是天一前辈,唉!他又何必故讳法号,作弄老衲!”
    一了僧忙道:“这倒不是,家师自知不久人世,故对任何事皆极谨慎,避免种因得果,循环不休!家师知道若道出法号,大师必会再三礼让,以示尊敬,但如此一来,家师无异欠了大师一份人情……”
    百智僧忙接口道:“天一前辈也太小心了,他难道不想想老衲受此大恩,又怎么报法?”
    一了僧叹道:“大师又不知道了,家师所以急急离开,就欲置身事外,恩情两不欠,而贵寺之劫,全由贫僧而起,由贫僧来了结,岂不理所当然。”
    百忍这时又插口道:“一了道友不必多说了,老僧看还是先救人解毒要紧,但中毒人数太多,不知道友可有那么多解药?”
    一了僧还没有回答,百智大师倒先开口了,微笑道:“百忍,一了道友若无解药,天一前辈决不会命他充当本寺掌门!这叫做解铃还须系铃人哩!”
    一了歉然道:“事非得已,只好从权,此劫一过,贫僧自当将权杖奉还大师,越礼之处,只有请三位大师包涵了!”
    百智大师哈哈大笑,道:“老衲自信禅机不会有错,只不过想不到是今天这种局面,其实道友愿任本寺掌门,正是少林之幸,老衲决心不再收回掌门之职了!”
    说到这里,倏转首向百了百忍喝道:“二位师弟,还不上前参见本寺新掌门人!”
    百了百忍这时才了解天一神僧用心,闻言双双上前合什垂首喝道:“少林达摩院百了百忍参见掌门人!”
    一了慌忙闪身一避道:“大师们千万不可如此,小僧暂权代理几天,只是方便对付唐门,事情一过,立即请百智大师复位正名……”
    百智大师哈哈一笑,这位高僧两个月以来脸上从未现过笑容,此刻像云开见日,爽朗已极。
    只见他笑毕,道:“道友打的如意算盘,只怕情势未必从你心愿哩!”
    一了怔楞道:“大师此言何起?”
    百智大师收起笑容一声长叹,就把纪昭洵告诉他的经过,详细地说了出来,说完接着低沉地道:“令夫人如今身在虎口,昔年邪门之尊却与‘惊神鞭’崔九龙勾结,将复出江湖,若不是他们另有什么诡谋,恐后浩劫早起,这些事认真追极,实在也是从你身上引起,道友既重视因果,难道能不管么?”
    一听这话,一了僧神色顿时凝重黯然起来。
    其实他内心的激动,更甚于表面,人终究脱离不了感情,何况这位一了僧出家时日尚浅,回忆昔年恩情,使他不禁忧心忡仲,感慨千万。
    他想不到这边一波未平,那边一波又起,他想:自己为了了断尘世一切纠葛,管上唐秋霞这段事,怎能不管纪瑶屏呢?
    怔思片刻,方自长叹一声道:“唉!承大师告知,小僧也只有先了断此间事再说了!天心未如人心,看来家师也打错了如意算盘。”
    就在这时,通向后殿的门口,响起一声激动的喊声:“爹……”
    一条人影飞扑入殿,冲入了一了僧怀中,他,正是在后寺工作方完的纪昭洵,他料不到父亲竟在这时候出现,一时亲情激动,放声痛哭。
    一了僧始则一怔,待看清后,才低沉地叹息道:“昭洵,苦了你了!”一段骨肉之情,也使得人拥住纪昭洵不放,眼眶中充满了泪水。
    半晌,纪昭洵才收敛泣声,稍稍离开,抬头道:“爹,娘已遭遇不测了!”
    一了点点头道:“百智大师已经告诉我了,昭洵,咱们相聚看来还有一段时间,但你得听从我两件事!”
    纪昭洵忙道:“爹有什么吩咐,孩儿怎听不听!”
    一了点头道:“第一点,自现在起休再提起你母亲的事,此刻少林奇劫未弭,我们两代先后受少林之恩,正应借此报答万一!”
    百智忙插口道:“掌门人言重了!”
    一了却接下去道:“我命你做的事,不得有半丝逾越违背。”
    纪昭洵委屈地道:“孩儿听爹的话,理所当然,但不知爹为什么不准孩儿提娘之事,难道爹撒手不管?”
    一了僧喟然低沉道:“我不是不管,而是按步就班,顺次设法处理,时间未到,你多提徒令人心烦。”
    纪昭洵这才道:“孩儿遵命!”
    于是纪昭洵父子相聚,同时在少林寺中耽了下来。
    他们忧喜参半地紧张等待着,等待的,就是那最后一刻限期,唐秋霞现身!
    两天,就在这紧张中过去了。
    慈心毒观音唐秋霞现身了么?
    又是日薄的崦嵫黄昏时分。
    在暮蔼迷蒙中的少林寺,殿阁高耸,雄壮巍峨,有一种孤傲不群之美,但西风飒飒,黄叶飘飞,也有一份凄迷苍凉的气氛。
    偌大的一片寺院之中,钟鼓无声,灯烛不明,形同一座无人的废寺,寺院之外,但见枯树荒草,萤火明灭,也是渺无人迹。
    然而,这片刻的沉寂,却是暴风雨来临的前奏,愈是宁静沉寂,愈是令人不安,死寂的气氛,使人觉得窒息。
    黝黑的大雄宝殿之中,虽是同样的静寂无声,却有五个人静坐其内。
    正中高座上坐的是新任掌门一子大师,座下右侧一列三个蒲团,依次坐的是百智、百忍、百了。左侧只有一个蒲团,坐的则是纪昭洵。
    时光在难耐中一点一滴的逝去,天色更加昏暗了。
    终于,高踞上座的一了大师轻喧一声佛号,打破沉寂道:“现在是什么时刻?”声调轻微,像询问,又像自语。
    坐在左侧的纪昭洵了望了一下殿外的天色,抢先答道:“大约尚未交初更。”
    一了大师浓眉微锁道:“可记得十八日前全寺僧皆中毒的时间?”
    这次的目光却是投向百智禅师。
    百智禅师连忙双掌合什,道:“本寺例在夜课之后二更正啖用晚斋,也就是那时饮下的含毒井水,算来本寺数将近千的门人弟子,只有一个多时辰可活了!……”
    言词语调之中,含有无尽的忧惧与不安。
    一了大师并未再言,徐徐收回目光,静坐不语。
    忽然,一串震天的笑声起自山门之外,有人高声在喊道:“秃驴们,只有最后一个时辰了!还要坚持么?”
    一了大师双目微瞑,状若人定,对山门外的警告之言恍若未闻。
    百智、百忍、百了,以及纪昭洵却有些忍耐不住了,个个均是一片焦灼之色。
    但看看神态平静,瞑目无语的一了大师时,只好强自压抑着心头的忧急,勉强趺坐在蒲团之上。
    至少又过了顿饭之久,一了大师的忽然双目一睁,宣谕道:“将本寺各重殿院中所有的烛火把俱皆点燃!”
    百智禅师等皆微微一怔,但由于一了大师的庄肃神情,只好怀着满腹的困惑,齐应一声,起身而出。
    不到半盏热茶的时光,少林寺前前后后,十余重殿院之中已是一片灿烂灯火,大雄宝殿里里外外更是一片通明,亮如白昼。
    一了大师外罩大红袈裟,手扶绿玉佛杖,面部又用黑巾蒙了起来。
    全寺灯火俱已点燃,百智等人又回到了大雄宝殿之内。
    一了大师继续宣谕道:“启开山门!”
    “啊?……”百智禅师等双目圆睁,不由失声而呼,纪昭洵趋前一步,呐呐的叫道:“爹,这样一来,岂非更予敌以可乘之机?”
    一了大师沉凝的道:“你不必再多言了,权且回避一下,未奉本座之命,不可轻出……”
    声调一沉,转向百智等人道:“还要本座二次宣谕么?”
    百智禅师怔了一怔,连忙恭谨的应道:“下座谨遵法谕!”
    当下与百忍百了飞步而出,将紧闭了十八天的山门打了开来,纪昭洵略一迟疑,终于也依言转向了神案之后。
    百智等打开山门,重复入殿归座,但目光却斜斜的盯着山门之外。
    不久,山门外有人沉声叫道:“秃贼,这是何意?如果接受了条件,百智贼秃何不快些出迎?”
    一了禅师静坐如常,恍如未闻,然而,尽管他表面上处之泰然,实则内心中却也焦灼到了极点,紧张到了极点。
    因为,他的这一番作为,无异于一场赌博,然天一神僧和他都有相同的料断,但却没有十成的把握。
    万一所料不准,则少林寺近千的僧侣性命,要因之断送,何况,时间上也只剩了不足半个时辰。
    忽然,在一串串的笑声之中,一条青影闪入了山门之内。
    一了禅师发出了一声只有他自己才能听得到的叹息,因为他的料断已经有了九成的把握。
    原来闪人的青影正是川中唐门慈心毒观音唐秋霞。
    紧随唐秋霞之后的是十余名青衣少年,俱是已故的唐秋霞胞兄,“铁面毒神”唐义的弟子。
    唐秋霞在山门内略一停立,昂首直向大雄宝殿走来,一了大师徐徐离座,百智百了百忍并排相随,迎于门内。
    唐秋霞见状不由微微一愕,旋即格格一阵厉笑道:“这算什么名堂,你们在搞什么鬼了?百智贼秃,你……”
    百智禅师轻诵一声佛号道:“这是本寺新任掌门方丈,法讳一下,老衲已经退位子!”
    “新任掌门?……”
    唐秋霞又是厉声一笑道:“不管你退位不退位,现在我重申前令,由你带领达摩二老,束手就缚,近千的少林僧人也许还有一线活命之机,……你该知道他们现在剧毒发死亡已经不到半个时辰了!……”
    百智禅师轻宣一声佛号道:“少林开派千余年,历代祖师所创出的无畏声誉绝不容摧毁,眼下一切都由敝掌门主持,老衲不便再答复什么了!”
    唐秋霞面色一沉,转向一了大师道:“大约你也是任由贵寺之近千僧侣死亡而不顾了?”
    一了大师宣声佛号,道:“我佛以普渡众生为旨,贫僧焉能见死不救,更何况是本寺近千僧的性命!”
    唐秋霞闻声大为震动了一下,眸光困惑的扫了一了大师一眼,道:“这样说你是接纳我的条件了?”
    一了大师摇摇头道:“少林声誉不容毁损,以少易众,也不是佛门弟子处事之道。”
    唐秋霞沉着脸道:“这就难了,须知此事没有两全之策,不是把百智贼秃等交我带回治罪,就是近千僧同化劫灰!”
    一了大师坦然一笑,沉凝有力的道:“时间无多,唐施主,快些取药救人要紧!”
    唐秋霞面部表情一时极为复杂,恨恨的顿足道:“如不把百智贼秃等交我带回,就休想顾全中毒僧人的性命!”
    一请看下册一
    第九章堪叹古今情不尽
    话虽说得硬朗,但却没有就此退走之意,同时,眸光不住地扫视在蒙着黑巾的一了大师脸上,显然对他那低沉有力的声音,受了极大的困扰。
    一了大师蓦然*近一步,道:“施主人称慈心毒观音,虽是擅用百毒,但生平从未以毒害人,相反的却救过无数中毒垂危的性命,若说一举毒杀近百无辜僧侣,那是唐施主万万做不出来之事……”
    唐秋霞瞠目厉叱道:“为了抒我胞兄惨死,与唐门覆灭之仇,说不得我也要狠一次心肠了!”
    一了大师长笑一声,道:“施主这是自欺之言,可容贫僧替你说穿,不论百智禅师与贫僧均以保存少林门风正气为第一要务,绝不会接受要挟,谅来已是施主十分清楚之情,如今施主身怀丹药,在众僧毒发之前,及时赶人寺中,分明是救人而来……”
    唐秋霞大叫道:“你胡说!……”
    声调之中却有被人揭穿秘密的一分惊讶狂乱之情。
    一了大师声如洪钟的道:“近千僧侣的性命,不是一件儿戏之事,倘若你真的做出这一件罪大恶极之事,将使你一生不安,永远活在痛苦之中。……”
    唐秋霞眉头微锁,面色阴沉;口唇蠕动了一下,却没说出话来。
    一了大师微微一叹,继续说下去道。
    “每一位出家僧人,都有一个悲惨的身世,唐施主,你可愿听听他们的故事,他们有的是孤儿,有的家遭惨变,有的受尽了情感上的折磨,事业上的打击。
    “最后,他们含着眼泪,抱着残破的心灵,弃绝人世,皈依我佛,青灯黄卷,修持来生,这些可怜的僧侣……”
    唐秋霞忽然的尖声大叫道:“不要说下去了,解毒丹药在此,拿去吧!”
    伸手由袖中掏出一个瓦钵大小的瓷瓶,抖手掷了出去道:“这里面共是一千颗解毒丹药,足够用了。”
    她双目微微湿润,一了大师之言,将她心灵上筑起的防线已经完全击溃。
    一了大师伸手接过,沉声吩咐道:“百忍、百了,速将此药替中毒的僧众每人灌下一颗,愈快愈佳,至迟不得超过二更。”
    百忍百了同时趋前,接药施礼道:“下座谨领法谕!”
    两人满面也都是一副激动之色,接药在手,急急转身而去。
    唐秋霞目送二僧去远,忽然双泪滚滚,探手拔出一柄七首般的短剑,扑向百智禅师叫道:“百智贼秃,虽然你们的倔强战败了我,迫我不得不拿药救人,但我胞兄惨死之仇也不能不报,……今天你我是生死之搏!”
    短剑一振,就欲出手。
    但手持绿玉拂杖,面蒙黑巾的一了大师,却以快得不能再快的速度,一下子拦到了两人中间。
    轻诵一声佛号,道:“怨怨相报,永无了时,唐施主何必定要种此恶因?”
    唐秋霞厉声大叫道:“难道我胞兄被他一击而亡,与川中唐门覆灭之仇,就不报了吗!”
    一了大师平静地道:“令兄也曾以独门‘七毒砂’实实击中终南纪瑶屏,如非抢救及时,早巳死于非命了,至于少林被毒困人十八天,也足以替川中唐门挣回了面子,唐施主一向勇于克己恕人,难道还不能就此罢休么?”
    唐秋霞擦擦泪渍,愤然叫道:“我忍让得已经够多了,百智贼秃不但杀了我的胞兄,毁了我川中唐门,而且……使我夫妇新婚惨离,我唐秋霞一定不能与他善罢干休!”
    一了大师口诵佛号道:“唐施主,这就是贫僧暂摄少林掌门的主要原因,你可知道我是谁么?”
    唐秋霞震了一震道:“你……你的声音听起来耳熟得很!”
    一了大师凄然一笑,忽的探手扯去了蒙面黑巾!
    唐秋霞万万想不到会有这样的变故,一时有如五雷击顶全身猛的一震,颤声大叫道:“你……你是逸尘?你……”
    她觉得眼前发黑,双腿酸软,喉中也像被巨石堵塞,娇躯摇摇欲倒,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一了大师面色沉凝地道:“杨逸尘不过是贫僧的俗家姓名,现在贫僧法号一了!”
    唐秋霞猛烈地喘了几口粗气,挣扎着叫道:“不,尘哥,……你不能这样做,你不能撇下我不管,我是你的妻子,我的终身都依靠你……”
    一了大师浓眉微锁,面部也笼罩上了一片黯淡之色,沉重的叹道:“出家无家,贫僧既已跳出红尘,过往种种,就已与贫僧无干了!”
    唐秋霞凄厉地大叫道:“杨逸尘,你不能这样对待我,你辜负了我……”
    娇躯一纵,扑了过去。
    一了大师宝相庄严,巍立不动,有如一尊化石。
    唐秋霞扑到他面前尺许距离之处,蓦然像撞在了一座柔软无形的墙壁之上,一下子弹回了五六尺远。
    呆怔之余,只听一子大师平静朗志道:“喜怒哀乐都是假,贪求思慕总因痴,唐施主慧根深厚,还不醒么?”
    唐秋霞全身震了一震,面色却渐渐缓和了下来,悲凉地一笑道:“家败兄死,夫婿仙游,我……又该怎么办呢?”
    一了大师双目神光激射,朗声道:“内典语中无佛性,金丹法外有仙丹!”
    唐秋霞也神色一凛,像发狂一般的朗笑道:“过去未来,莫谓智贤能打破,前因后果,须知亲近不相逢……”
    微微一顿,又凄凉的一叹道:“多谢大师慈悲,总算给我指出了一条路来!”
    只见她握着短剑的右手微颤,突然反手一挥,向云髻之上削去。
    随在她身后的十余名青衣少年,见状大惊,齐声叫道:“师姑,你不能……”
    但唐秋霞意志坚决,毫不为动,寒芒过处,一蓬乌丝纷纷坠地。
    一了大师双目平视,仍然有如一尊化石,但两颗晶莹的泪珠却顺腮流了下来,显然他并没能真的将过去种种完全忘却。
    唐秋霞短发拂面,蓦然身形一转,道:“唐辉!”
    为首的一名青衣少年连忙趋前一步道:“弟子在!”
    唐秋霞平静地吩咐道:“唐家与少林的恩怨,就此罢休,自今日起,你就是川中唐门的掌门人,希你克承师业,光辉唐门!”
    唐辉含泪道:“师姑,你……”
    唐秋霞放声格格大笑,突然又转身*视着一了大师道:“我么?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此后云山无凭,……
    你们只当我也已经死了吧!除非一了大师还俗……“
    十余名青衣少年悲声道:“师姑,你还应三思……”
    唐秋霞并不答言,却又发狂般的一阵格格大笑,笑声中身形鹘起,像离弦之矢般冲出山门而去。
    以唐辉为首的十余名青衣少年齐叫一声“师姑”,纵身同起,向山门外追了出去。
    一了大师依然化石般摒息而立,良久良久,他方才把目光移向了地上的一蓬散乱的乌丝。
    只见他面部的肌肉一颤,缓缓的伸出右掌,向地上凌虚一招!
    只见那蓬散乱乌丝,似长翅膀一般!齐向一了大师手中飞去,而且整齐不紊,尽入掌握之中。
    他凝视着手中乌丝,沉声吟道:“你证我证”b证物证,天地有证,斯可云证,是立足境……“
    耳际间只听纪昭洵的声音叫道:“爹!……”
    一了大师一惊,回顾纪昭洵道:“贫僧尘缘已了,俗家的称呼,可以免去了!”
    纪昭洵悲声道:“不,爹爹,不论怎样,你都是我的爹爹……”
    一了大师悠然一笑,忽然把手中的那束发丝递了过去,答非所问的道:“佛门不便留存此物,拿去吧!”
    纪昭洵茫然接过,含泪道:“爹爹,娘为你受苦十八年,目前正在危境之中,爹爹准备……”
    一了大师袍袖一挥,打断他的话道:“因因果果,皆有定数,江湖中瞬息万变,事前谁又能预料……”
    声调一沉,道:“纪施主,现在你可以走了!”
    忽然,一片佛号喧天,声如沉雷突起,原来所有中毒的少林寺僧,在服下了解毒的丹丸之后,顷刻间俱皆复旧如初,在百忍百了引导之下,齐齐肃身合什,向一了大师恭恭敬敬的道:“谢掌门救护之恩!”
    一了大师合什还礼,朗声道:“贫僧为事实所迫,暂摄掌门之位,如今变故已平,贫僧自当交出大位,本寺掌门仍属百智禅师!”
    百智禅师方欲推辞之际,却见一了大师已经将绿玉佛杖双手递了过来,当下连忙出手推拒。
    殊料那枚佛杖却突然像沾到了自己手上一般,一了大师的双手早巳空空的缩了回去,举步向寺外走去。
    百智禅师大感意外,连忙出声叫道:“大师慢走!”
    但一了大师头也不回,脚下似慢实快,同时周身似乎蕴聚着一片无形的罡力,欲图上前留阻的少林僧侣俱被撞得东倒西歪,只有眼睁睁的看着一了大师从容离去。
    纪昭洵悲声大叫道:“爹爹,等等孩儿!……”
    身形一闪,跟踪追了出去。
    纪昭洵飞身追出山门,大叫道:“爹爹慢走,孩儿……”
    但山门外林木萧萧,风清月冷,哪里还有一了大师的影子?
    纪昭洵心如刀戮,他料不到爹爹会心志如此坚决,置母亲危难于不顾,一定要出家为僧。
    但他并没有力量改变这一事实,伤心失望之余,他不再追踪一了大师,顾自茫然向山下走去。
    他不知走了多远,也不知走了多久,只觉有些头重脚轻,双腿酸软。
    他不禁微微一惊,以他的功力修为来说,就算不停不歇,连续走上三天三夜,也不致累成这副模样?
    他愕然自问:难道我病了么?
    但他立刻就把这事也抛了开去,仍然茫无目的的向前奔行,仿佛只有这样不停奔走,才能减轻一些心头的沉重之情。
    他看到天色发白,看到天色大亮,但他仍不停向前奔走。
    同时,他脑海中也在不停思维,如非为了在危难中的母亲,他也有出家为僧之意,或者干脆一死了之,倒也来得干净。
    总之,他心情沉重到了极点。
    然而,救出苦命的母亲,是支持着人活下去的惟一力量,目前,只有母亲是自己惟一的亲人了!
    忽然——一串娇甜的歌声传了过来。
    纪昭洵被那串歌声引得精神一振,定神看时,只见自己此刻又置身于一片崇山峻岭之中,在朝阳照射下,正面羊肠小路上一蹦一跳地走来了一个全身火红的女童。
    那女童最多不过十一二岁,手中抓了一些野草,一副天真未鉴之态。
    当相距一丈余远时,那红衣女童方才发现了纪昭洵的存在,只见她似是吃了一惊,娇小的身子一扭,就欲逃去。
    纪昭洵大感奇异,双肩一晃,拦在了那女童之前。
    因为他看得出来,此处是一片荒山,附近十余里内,不见得有村舍住户,这红衣女童的出现,是一件令人十分可疑之事。
    那红衣女童两只大眼惊惶的望着纪昭洵,道:“这位叔叔,你……不是坏人吧?”
    纪昭洵被她逗得微微一笑,道:“小姑娘,你看我像坏人还是像好人?”
    那红衣女童果然认真地在他脸上看了半天,然后展颜笑道:“你准是好人,因为……你很和气,没有那种凶霸霸的样子尸纪昭洵微笑道:”小姑娘,你为什么一个人跑到这山里来?“
    红衣女童小嘴一嘟道:“我是跟我爷爷来的,我爷爷告诉我,要保守秘密,任谁都不能告诉,因为有坏人要杀我爷爷!……”
    她把手中的一束野草扬了一扬,又说下去道:“我爷爷受了伤,要我每天出来给他找这种药草,拿回去捣碎了敷在受伤的地方,我爷爷好苦哟……”
    纪昭洵又是困惑,又是同情的道:“你爷爷叫什么名字?
    伤得重么?“
    红衣女童怔了怔道:“我爷爷不准我向别人说出他的名字,我不能告诉你,不过,我叫小红,我爷爷的伤重极了,要不,我们早就要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了!”
    纪昭洵双眉紧锁道:“你们住在什么地方?”
    小红一惊道:“我爷爷不准我说!”
    纪昭洵噗嗤笑道:“小红,你已经知道我是好人了,我会帮助你爷爷,绝不会害他,难道你不愿意么?”
    小红两只大眼睛连眨几眨,眼泪汪汪地道:“叔叔,我愿意,可别告诉我爷爷是我带你来的!”
    纪昭洵颔首道:“我知道!你尽管放心好了!”由于一牛好奇,一牛同情,纪昭洵随着那红衣女童向乱山之中行去。
    连绕过三道山坳,小红已在一处荒草矮树蔓生的山壁前停了下来,向纪昭洵招招手道:“到了!”
    身子一伏,向一座潮湿阴暗的山洞中钻去。
    纪昭洵皱皱眉头,相继跟了进去。
    只见洞中十分狭小,在铺着一堆枯草的角落之中,正斜坐着一个骨瘦如柴,白发苍苍,呻吟不绝的老者。
    小红两眼含泪,正伏在那老者肩头轻轻拍着叫道:“爷爷,爷爷,你醒醒嘛,药草拔来了!”
    良久,那老者方才喘嘘着睁开无神的双眼,颤声叫道:“小红,苦了……你了!”
    但他随即发觉了站在洞口的纪昭洵,只见他身上猛然一震,双目中露出一阵惊惶的表情,无力地喊道:“谁?……
    你……是谁?“
    纪昭洵此刻已看清了那老者是谁,心头不由一震,情不自己的锵然一声,拔出了腰中的长剑!
    那老者大惊失色,抖索不停,呐呐的道:“你……你‘’‘’‘’”
    由于惊惶过度,加上伤重力竭,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那红衣女童大哭一声,叫道:“你不能杀我爷爷,你……原来你就是爷爷说的坏人,爷爷,都是我不好,是我把他带了来的!”
    小巧的身子一扑,奋不顾身地抱住了纪昭洵的一只右腿。
    那老者喘嘘了一阵,精神却振作了一些,目光盯在纪昭洵脸上,道:“老朽所要……避的仇……人并不是你,你……
    究竟是……“
    纪昭洵手握长剑,冷笑道:“你可是长安的陆定?”
    那老者又震了一震道:“不错,小老儿正是陆定,但与壮士……”
    纪昭洵大笑道:“名震中原武林的‘无影一字剑’,今天怎么人变成了这副样子!”
    声调一沉,接下去道:“也许你认为和我并无仇恨,但当年由于你的阴损刻薄,却害了纪杨两家,使我父母含恨一生!……”
    陆定啊了一声,道:“那么,你……可是纪瑶屏所生之子?”
    纪昭洵冷笑道:“一点不错,当年既然你已听到了家父与家母的传言,就不该再使你那宝贝儿子与纪家结亲,你明知故问,分明是存心要害纪杨两家,认真说来,你才是罪大恶极,第一个该杀之人!”
    陆定叹口气道:“老朽死无足惜,但……我的孙女无罪,求你放过她,可怜她年纪幼小,先是父母被杀;而后又是老朽……”
    小红仍然紧抱着纪昭洵的右腿,闻言大声哭叫道:“不,要杀就杀了我吧,不要伤我爷爷,求求你,不要伤我爷爷!”
    纪昭洵叹息一声,目注抱住自己右腿的小红,缓缓收起长剑,道:“起来吧,我纪昭洵并非乘人之危之人,……”
    小红噢了一声,爬起身来道:“纪叔叔,谢谢你!”
    纪昭洵轻嘘一口长气,拔步欲走。
    但他未及走到洞口,却又停下了来,道:“小红,你爷爷内伤很重,那些草药,只怕救不了他!”
    小红哭着道:“可是,我们没有办法,爷爷不敢到镇上去看病,我们……也没有银子!”
    纪昭洵的满腹恨意,忽然化做了满腔同情,当下探手人怀,掏出一颗用腊封的丸药道:“这药虽然不算如何名贵,但却是专治内伤的药物,服了下去,多少会有帮助!”
    小红感激地叫道:“纪叔叔,我知道你准是一个好人……”
    伸手接过药丸,立刻服侍着陆定服了下去。陆定并未拒绝,也没说什么感激之言,就着小红的手指,吞了下去。
    不久,只听他腹中一阵咕咕乱响,额际间也渗出了一片汗珠,陆定感激的凝视着纪昭洵,呐呐地道:“纪少侠,老朽为当年之事抱愧!……”
    纪昭洵摇头道:“过去之事再说什么也是无用,……你的仇家是什么人,怎会落到眼前的狼狈之状?”
    陆定喟然叹道:“老朽这仇恨是五十年前所结,对方姓娄名傲物!”
    “娄傲物?……”
    纪昭洵差点跳了起来,愕然接下去道:“你可知他是神戟魔尊之徒?”
    陆定叹道:“娄傲物何时成为神戟魔尊之徒,老朽并不详知,但五十年前,他不过是个江湖上的三流货色,曾因细故被老朽惩治过一次,才种下了今天陆家家破人亡的祸根……”
    微微一顿,声调黯然地接下去道:“除了我们祖孙之外,陆家一家六十余口,都已死于他的手下!”
    这遭遇实在够惨,加上目前祖孙两人的凄苦处境,纪昭洵也不由为之觉得鼻酸,当下略一犹豫道:“既然仇人是娄傲物,你们祖孙二人,在此藏匿,也并非万全之策,最好能远走边塞,长匿他乡!……”
    陆定削艮下那丸药之后,精神逐渐好转,此刻已经挣扎着站了起来,向纪昭洵拱手一揖道:“多谢纪少侠不杀赠药之德,老朽伤势稍痊,就要潜往长白,永居彼土,再不回中原来了!”
    纪昭洵略一颔首,道:“前途保重,纪某告辞了!”
    不待话落,扭身出洞,因为他既把陆定视为仇人,虽然不忍心乘人之危,杀之复仇,但却也不愿过度照拂他。
    但他走出洞口不远,却听小红追了出来,压着嗓子低声叫道:“纪叔叔,纪叔叔!”
    纪昭洵收步转身,道:“还有事么?”
    小红回头向洞中瞧了一瞧,方道:“纪叔叔,我还想麻烦你一件事!”
    纪昭洵望着她那天真纯洁的面庞,红红的小脸,忍不住激动地道:“小红,你只管说吧,只要是我能办得到的,一定替你帮忙!”
    小红皱起眉头道:“听爷爷说,那杀我们全家的坏蛋,已经到处都布下丁天罗地网,一定要把我爷爷和我抓到,……”
    她停下来犹豫了一阵,方道:“我倒不怕,我只担心我爷爷……”
    纪昭洵也皱起眉头道:“那么,你想怎么样呢?”
    小红道:“我知道爷爷有一个要好的朋友,势力很大,想请纪叔叔给他带一个信儿,要他暗中照顾我爷爷……”
    纪昭洵道:“这也容易,那人住在哪里,叫什么名字?”
    小红兴奋地道:“住在哪里我也不知道,不过听说他是丐帮的一帮帮主,只要在江湖上打听打听,就能找得到他!”
    纪昭洵心头一震,道:“你说的可是千臂神丐于焕?”
    小红拍手道:“不错,就是他,连纪叔叔都知道他的名字,他一定能保护得了我爷爷,纪叔叔,请你……”
    但她话锋立刻停了下来,原来纪昭洵面色忽然变得冷森的,十分可怕。
    小红呆呆的怔了一会,试探的道:“纪叔叔不肯帮我们么?”
    纪昭洵如梦初醒地道:“不!我一定把这信带到,告诉那个化子头儿!”
    原来他想到,如把千臂神丐已死的消息告诉她,除了使她觉得痛苦失望之外,并没有别的好处,倒不如含含糊糊的答应了她。
    他不愿再多说什么,道过别,立即纵身而起,远远驰去,小红望着纪昭洵的背影去远,方才身子一转,要向洞中走去。
    忽然——就当她身子一转之时,只听一个冷冰冰的声音在耳边叫道:“小姑娘慢走!”
    小红愕然一惊,连忙转身四顾,只见一个身形矮胖,双手过膝,前额高大空出,有如猿猴一般的白发老者,不知何时已经到了她的身边。
    如果这时不是大白天,小红一定会被吓得叫了出来,因为那人不但来得无声无息,而且形状怪异,简直与鬼魅一样。
    但她毕竟是聪明懂事的孩子,当下勉强一笑道:“你是叫我吧!”
    那矮胖老者由鼻孔中叱了一声道:“我不叫你又叫哪个?”
    小红微微惊恐地道:“你叫我有什么事么?”
    那矮胖老者不再答言,却双目蓝光激射,在她身上不停四转,十分欣喜的喃喃自语道:“好,好骨格,好气质,正是万难拣一的上上之材!”
    小红皱着眉头道:“老前辈,你说什么,我不懂你的……”
    那矮胖老者笑道:“你不必一切都要知道,小姑娘,你喜欢我么?”
    小红怔怔地道:“我谁都喜欢!”
    那矮胖老者笑道:“我要收你为徒,教你多高强的本领!
    你愿意么?“
    小红对他的相貌直觉的有一种恐惧厌恶之感,摇摇头道:“我现在还小,不想学什么本领,以后再说吧!”
    说话之间,举步就向洞中走去。
    说也奇怪,她甫行迈动脚步,却觉得身后似有一股强劲的力量把她拉了回来,竟是一步也走不出去。
    她又惊又急地叫道:“这大概是你用的法术吧?”
    那矮胖老者摇头笑道:“现在告诉你也没法使你了解,如果你认我做了师父,这些本领很快就能教你学会!”
    陆定自服下纪昭洵所赠的药丸之后,伤势已然好了甚多,听得小红在洞口与人讲话,忍不住挣扎着走了出来。
    那矮胖老者笑道:“愿意不愿意,大约你也做不了主,还是问你爷爷吧!”
    陆定怀着忐忑紧张的心情走了过来,双拳一拱道:“这位侠士是……”
    那矮胖老人微微一笑截住他的话锋道:“老夫看上了你的孙女,想收她做为衣钵传人,不知你可肯答应?”
    陆定皱皱眉头道:“小老儿已决定携带孙女,远赴塞外,过一生隐居生活,对老侠士的美意,只好辜负了!”
    那矮胖老者两眼一瞪道:“怎么,你不答应……”
    不待陆定答复,又微微一笑道:“你们祖孙不是被仇家追踪,东逃西躲么?如果肯使令孙女认老夫为师,不但仇家不会再追杀你们,而且可使你立刻再为武林所重,认真的风光上几年!”
    说话之间,忽见一群鸿雁唳空而过,那矮胖老者得意地微微一笑,空然信手一拂,凌空点出一指。
    陆定是内行之人,见状不由大吃一惊,只见一只大雁随着那一指之势,立刻一下子折翼而坠,正好落于面前。
    那矮胖老者淡然一笑道:“单凭这一手‘穿云指’,大约也能引起你们祖孙的兴趣来吧!”
    陆定目视小红,沉吟不语。
    小红两眼睁得滚圆的道:“不,爷爷,我只愿跟爷爷找个没人的清静地方住了下来,不论什么武功,我都不愿去学!”
    矮胖老者双眉微皱,阴沉地投注了小红一眼,道:“你这孩子倒是个性执拗得很!”
    陆定为矮胖老者武功所惊,不顾小红的意见如何,试探地道:“老侠士神功惊人。不知大名是……?”
    那矮胖老者笑道:“老夫不愿再瞒着你们,老夫姓盖名霸天!”
    陆定大惊道:“你是神戟天尊盖老侠士!”
    那矮胖老者呵呵大笑道:“正是老夫!”
    陆定面色一连数变,呐呐地道:“盖老侠士可知老朽的仇家是……”
    “大约是小徒娄傲物!”
    “你……怎会知道?”
    “老夫在令孙女带纪昭洵来此之时,已经相继而到!
    ……“
    微微一顿,又道:“若使令孙女认老夫为师,娄傲物就是令孙女的师兄,凭他有八颗脑袋,也不敢再向你们寻仇挑雾!”
    小红一直对他没有一点好感,天真地插口问道:“倘若我一定不肯答应呢?”
    神戟天尊哼了一声道:“如你祖孙坚持不肯答应,只有死路一条!”
    陆定目注小红道:“孩子,这是你的造化,还不快些叩见师尊!”
    小红震了一震,皱眉道:“爷爷,我一定要听你的话么?”
    陆定苦笑道:“傻孩于,等你拜师之后,就听盖老侠士的话也是一样!”
    小红忽然双泪交流,噗通一声跪了下去,叫道:“徒儿叩见师尊!”
    神戟天尊开心地大笑道:“快些起来,虽然你有一位师兄,一位师姐,但你却是为师选定的衣钵传人,日后成就,你定然可以高出他们之上。”
    小红拜了四拜,站起身来,认真地道:“娄傲物虽然已是我的师兄,但陆家六十余人性命,俱是丧在他手,有朝一日,我誓报此仇!”
    神戟天尊不以为忤地笑道:“有志气,为师绝不干预你复仇之举!日后再说,现在,且随为师回返甘境甘心山,习学武功要紧!”
    小红默然不语,神戟天尊目光一转,忽然探手掏出一颗药丸,递向陆定道:“一服此药,沉疴立愈,老夫同样的也要重用你一番。”
    陆定谢不绝口,赶快接过药丸,吞了下去,道:“老朽有一事存疑,盖老侠士既相继纪昭洵而来,为何却容他从容离去?”
    神戟天尊笑道:“区区一个纪昭洵,又何尝放得到老夫眼中……”
    声调一沉,道:“使老夫重视的是他背后的人物,老夫要有妥当安排,把他们一网打尽,才能进而坐霸武林,称尊天下!”
    陆定闻言怔了一怔,道:“盖老侠士目的是想……?”
    神戟天尊忽然凄厉地一声长笑道:“你难道没听说过四十年前之事么?”
    他所指的自然是四十年前由少林掌门圣心大师所率领的三百余名高手在甘心山上把他*落悬崖之事!
    陆定吃了一惊道:“是要向天下武林复仇?”
    神戟天尊含蓄地一笑道:“那也并不尽然,首先,老朽要开宗立派,重振一下当年的声威!……现在,我们可以离开这里了!”
    陆定连忙谄媚地笑道:“老朽遵命!”
    于是,陆定祖孙终于相随神戟天尊盖霸天而去。
    如今,且说纪昭洵。
    小红的天真浪漫,的确使他感到了一种蓬勃的朝气,但没料到她会是陆定的孙女,以致进入洞中的那一份无可奈何之情,更使他感到心头沉重。
    他依旧茫然而行,不停奔波。
    又不知奔了多少时候,他行经一座不小的镇集。
    一阵饥饿之感,使他双腿更加酸软,此刻他方才想到自己已经一天多未进饮食,一念及此,立刻食欲大振。
    他并没有急于要办之事,眼下年关未过,距次年清明尚远,他必须耐过这数月漫长的时间,才能等到与母亲相见的机会。
    于是,他选了一座较大的酒楼,走了上去。
    此时正当开门不久,楼上的座客不多,他简单地要了一份酒饭,就在酒楼一角,默默吃喝了起来!
    正当他吃喝已毕,将要离去之际,忽听楼梯微响,一个身材婀娜,青衣佩剑的少女突然走了上来。
    纪昭洵见状不禁为之怔了一怔。
    那少女生得实在太美了,在纪昭洵的记忆之中,尚不曾见过这样美貌的女子,但他本是铁铮铮的汉子,加上忧思重重,单凭美色,并不见得就能够引起他的注意。
    使他注意的是那青衣少女举手投足之间,都显出名家气势,明亮的眼神更说明了她内功的深湛,加上她孤身一人,就更显得有些不凡。
    纪昭洵心头一动,又叫来一两样酒菜,筛来一壶热酒,一面慢慢啜饮,一面注意她的举动。
    只见她旁若无人地坐于一张宽大的桌椅之前,叫了一席丰富的菜饭,独自一人慢慢吃喝了起来。
    良久良久。
    她似乎也已吃喝得差不多了,只听她微微长嘘一声,忽然轻声低吟道:“昨日之日不可留今日之日多烦忧长风万里送秋雁对此可以酣高楼……”
    语调清脆,抑扬悦耳,尽管纪昭洵不恋酒色,也不禁为之心神向往,心头顿觉有份舒适之感。
    所有酒楼上的坐客俱皆被她吸引了视线,但她若无所觉,不理不睬。
    忽然——一个年约四旬的精壮汉子在众目暌睽下,站起身来,向那青衣少女对面走去,迳自坐了下来,道:“慕容小姐,久违了!”
    青衣少女并无意外之感,冷冷哼了一声,道:“这位壮士尊姓大名?”
    楼上坐客听那汉子说出慕容小姐,原认为他们必是相熟之人,一双双艳羡的目光俱皆投注到那男子身上。
    及至听到那少女的询问之言;不由俱皆一怔,但旋即有人噗嗤的笑了出来,显然是讥讽那中年汉子。
    那中年汉子面色顿时红涨得像猪肝一样,沉声叫道:“慕容筠,你当真不认得我么?还是要故意给我难堪?”
    那青衣少女从从容容地笑道:“请恕小女子健忘,的确记不起在哪里见过尊驾了!”
    那中年汉子勃然道:“好!江湖儿女重豪情,相逢何必曾相识,在下就借花献佛,敬你一杯!”
    不管那青衣少女同意与否,抓起面前酒壶,就欲向那青衣少女面前伸去。
    自然,他并非真正的诚心敬酒,明眼人看得清楚,他要借敬酒之便,使出一手绝招挫厚那青衣少女一下!
    青衣少女动也不动,却不慌不忙地抿嘴一笑道:“且慢!”
    那中年汉子强行压制着怒意笑道:“怎么,不肯赏脸么?”
    青衣少女甜甜地笑道:“尊驾不妨看看座客之中,是否有人不满尊驾的粗犷之行……至于我,能接受尊驾敬酒,正是求之不得之事,不过,只怕有人出头打这个不平,那岂不反使尊驾为此受累!”
    中年汉子闻言果然目光四转,只见所有坐客均把视线投注在他的身上,个个均是充满敌意。
    那中年汉子倒不失为识相之人,冷冷一笑,道:“算我时寒节智短谋拙,徒自取辱!不过……”
    大步走到纪昭洵桌前,紧接着喝道:“这位朋友却不该装腔作势,侮弄在下!”
    纪昭洵微笑道:“全仗你见机得早,否则这两根鸡骨,在下也许就送过去了!”
    那中年汉子闻言大怒道:“小子,太狂妄了,可知道大爷的姓名?”
    纪昭洵冷笑道:“在下对此没有兴趣,也不愿多问!”
    那中年汉子气得咬牙切齿地道:“可敢与我当场搏战?”
    纪昭洵笑道:“既然尊驾一定要与在下缠闹个不休,只好还是请你先尝尝鸡骨的味道了!”
    伸手轻轻一拍桌面,果见一块啃过的鸡骨,一下子由桌面跳了起来。
    试想一块用手轻轻从桌面上震起的鸡骨,又能有多大力量,飞起多高?
    殊料这一着却是大大出人意外,只见那鸡骨竟然疾飞而起,嗖的一声,向那中年汉子嘴角飞了过去。
    一来由于他料不到有这一着,二来那鸡骨飞起得太快了,但听吧的一声,竟真个钻人了他的唇角之内。
    只见一缕鲜血顺口而下,那中年汉子至少被打落两颗门牙,更糟的是那鸡骨嵌入了齿槽之内,一时之间,竟然难以拔得下来。
    那中年汉于气得面色铁青,大叫道:“小子,今天你我是生死之搏尸探手腰间,就欲去拔悬挂的短刀。
    纪昭洵竟不在意,动也未动。
    忽然——只见黄影一闪,一名身着黄衣的少女乳燕穿帘般的飘了进来,大叫道:“住手!”
    纪昭洵向那黄衣少女看去,只见她明眸皓齿,朱唇桃腮,与那青衣少女相互辉映,竟然难分伯仲。
    那被纪昭洵敲了一记鸡骨的中年汉子闻言,果然收住欲斗之势,但却有些不满的叫道:“九妹,又要干涉我的事么?”
    那黄衣少女迅疾地扫了楼上一眼,笑道:“不是干预,是来帮你!”
    那中年汉子狼狈不堪地道:“今天愚兄就算被人杀了,也不许你帮我!”
    纪昭洵冷眼看去,只见那黄衣少女与那中年汉子果然有许多相像之处,看来他们果是兄妹。
    黄衣少女淡淡一笑道:“我不帮你,替你出个主意总可以吧!……”
    眸光向那青衣少女以及纪昭洵等扫了一眼,又道:“在这酒楼之上动手,处处碍手碍脚,岂能施展得开你那拿手的滚龙刀法……”
    抿嘴一笑,又道:“这位少年侠士既是有意挑战,自然会随你选择一处交手之地,何不就是今夜二更,在刘家墓地相见!”
    那中年汉子连连点头道:“九妹之言有理……”
    转向纪昭洵道:“就是这样,咱们今夜二更在刘家墓地相见,到时再分一个强存弱死吧!”
    不待纪昭洵答复,顾自与那黄衣少女相偕而去。
    纪昭洵啼笑皆非,转头看去,只见那青衣少女又复手指轻敲桌面,似在漫声低低吟唱,对纪昭洵看也不曾看上一眼。
    纪昭洵心中大不自在,同时,他觉得这地方,以及所遇的这几个人都十分奇怪,简直令人难以捉摸。
    他本来不想去赴什么刘家墓地之约,但一股气恼使他立刻做了决定,必须再会那中年汉子与那黄衣少女,跟他们认真地打上一架。
    心念既决,他也不再去理会那青衣少女,顾自举步下楼,觅了一间店房,整日闭门休息。
    天交初更之后,纪昭洵在店中间明路径,付清店钱之后,缓缓步出市镇,向刘家墓地走去。
    刘家墓地位于一片丘陵之下,占地百亩,墓坟垒垒,在松柏遮覆之下,益发显得十分阴森。
    纪昭洵大步走人林中,在一处墓坟前踞石而坐,静静等待。
    他并没有把这次约斗放在心上,因为他看出来,那中年汉子武功比自己差得太远,与他搏斗,轻而易举的就可把他击败。
    至于那黄衣少女,单从外表看来也没有什么值得可怕之处。
    成问题的倒是那青衣少女,但自己既没得罪于她,谅来她绝不致乘人之危,与那黄衣少女、中年汉子联手对付自己。
    所以,他抱着好奇之心来参加这次约斗,只想查明这黄衣少女兄妹的来龙去脉,与在当地的详细情形。
    时光慢慢逝去,不久已是二更,甫交二更不久,果见一双人影相偕而至,正是日间所遇的兄妹两人。
    那中年汉子大叫道:“这小于倒还守信,比咱们先到了一步!”
    纪昭洵朗然一笑道:“两位也还算准时,只不过迟到了一刻!”
    那中年汉子怒气冲冲地道:“快些拔剑,大爷等不得了!”
    他果然似是脾气极为火爆之人,说话之间,早巳探手抽出了腰中宝刀,而且就要出手搏斗。
    纪昭洵也不客套,锵然一声抽出了宝剑,他心头明白之至,对付这粗鲁的汉子,最多不过两招,就已足够了!
    就当两人将要动手之际,忽见袖手旁观的黄衣少女慢悠悠地道:“别忙!”
    那中年汉子有些不耐烦地叫道:“九妹,你莫非又要出什么点子,不知道为兄是急脾气么?”
    黄衣少女抿嘴笑道:“再急也不急在一时……”
    眸光幽幽一转,道:“深夜之中跟你们奔波,如果没有一点贪图,实在令人觉得别扭得很!”
    那中年汉子大叫道:“人心不足蛇吞象,又要分我的银子么?”
    黄衣少女格格大笑道:“银子谁稀罕!”
    中年汉子怔了一怔,奇道:“既然不稀罕银子,那又想要怎样?”
    黄衣少女侧头思忖了一下道:“这样吧,先让我和他比拼一下暗器!以三招为限,也让我过一过拼斗瘾!”
    那中年汉子怔了一怔道:“你问问那小子吧,如果他愿意,就让你先拼三招暗器也行。”
    其实不待她开口来问,纪昭洵朗声笑道:“在下既敢应邀前来,就不会把你们放在心上!不论那个先搏,尽管就便!”
    黄衣少女甜甜地一笑道:“那好极了,我就先和你较量三枚暗器吧!”
    说话之间,伸手掏出了三枚拇指粗细,食指长短的金色暗器,掂在手中,退到了三丈之外!
    纪昭洵并不在意,负手而立,微笑不语。
    黄衣少女在三丈外收住脚步,淡淡一笑,道:“小心了!”
    抖手一扬,一条黄光疾射而至!
    纪昭洵见她投掷暗器的手法子庸无奇,而且是一枚单发,更加不值得重视,当下冷冷一笑,待暗器距离面门尺许左右时,方才食中二指一伸,轻轻夹了过来。
    俯首看时,只见那不过是一枚金梭般的小型暗器,无毒无刺,就算击中,也不致因此丧命!
    由于这一枚暗器,纪昭洵更加松懈了戒备之心。
    黄衣少女一枚暗器无功,冷冷哼了一声,喝道:“再接我一枚试试!”
    抖手之间,又是一条黄光射了过来!
    纪昭洵看得清楚,这枚暗器与上次发射的手法大同小异,只不过劲力略足,来式略快而已。
    当下淡然一笑,仍然如上次一样,待那枚暗器射至面前尺许左右时,方才骈指伸手去接。
    那暗器果然无甚威力,又被牢牢地接个正着,但这次与上次毕竟有些不同,接是接住了,但却也因而上了大当,原来那暗器竟变成了活的。
    纪昭洵做梦也没想到会有这种变化,抖手急甩,但毕竟慢了一步,只觉中指上微微一麻,已被结结实实地咬了一口。
    俯首看时,那“暗器”已被甩于地下,原来竟是一条全长三寸金光闪闪,昂首吐信的小蛇。
    纪昭洵咬牙暗叫道:“金线娘!”
    忖思之间,已觉眼前发黑,心血急涌,功力不能提聚。
    耳际间只听那黄衣少女格格大笑道:“纪昭洵,现在你没本事了吧……”
    声调一沉,道:“三式般若禅掌,菩提三大剑式,现在还能施展得出来么?”
    纪昭洵心头不由一震,怒声叫道:“贱婢,好阴险的手段,你怎知我是……纪昭洵……”
    黄衣少女大笑道:“这些,你都闷上一闷吧,反正你就是要死了,何必不宁问得这样清楚!”
    纪昭洵心头大怒,强提真力,就欲做最后一掷,无奈他愈来愈是不支,强运功力之下,但觉一阵剧痛,再也支持不住,咕咚一声摔了下去。
    黄衣少女冷冷一笑,道:“大哥,把这小子埋了吧!”
    那中年汉子怒吼一声,道:“埋他?……如非九妹说情,愚兄非要把他大卸八块不可!”
    说话之间蓦然踢出一脚,将纪昭洵身子踢得飞起两丈余高,在空中一阵旋滚,又复摔于地上。
    他满意的看了纪昭洵四肢僵挺的身子一眼,哈哈一笑道:“九妹,咱们走,或喂狼,或喂狗,凭他自己的运气去吧!”
    黄衣少女微微一笑,与那中年汉子相偕而去,头也不回,不一时就走得没人踪影,消失于重重的林木之中。
    但当两人走了不久,一条黑影忽然幽灵一般飘人林内,直扑纪昭洵被摔落之处,俯下身去细细查看。
    不久,只见她迅快的取出两颗药丸,一黑一白,悉数喂入了纪昭洵的口唇之内,纪昭洵昏懵如死,一无所知。
    但他在服下那两颗药丸之后不久,只听他肚腹之中立刻响起了一阵咕咕的雷鸣般的声音。
    同时,一阵呕吐之声随之而来,只见他呕出了一大滩腥臭的黑水,人却逐渐的清醒了过来。
    模模糊糊之中,只见那位在酒楼上所遇的青衣少女温柔的在耳边问道:“觉得好些了么?”
    纪昭洵苦笑道:“多谢姑娘相救……”
    虽然他仍然极感虚弱,但神志却已恢复了不少,同时,他也记起了自己是被那黄衣少女以诡计算计了。
    只听那青衣少女又道:“纪大侠,这滋味好受么?”
    纪昭洵咬得牙关格崩有声,沉声叫道:“哼!只要被我抓到,我发誓要把他们劈成粉碎。”
    他怀疑地瞥了青衣少女一眼,道:“姑娘又怎知在下姓纪?”
    青衣少女微微一叹道:“这就要怪你的江胡经验过于浅薄了,也怪你的心性过于诚实了一些,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你怎知那丫头三枚暗器都是平常之物?至于阁下的大名,早已如雷贯耳,久抑多时!”
    纪绍洵苦笑无语,良久之后,方才呐呐的道:“姑娘贵姓大名?”
    青衣少女一笑道:“我么……慕容筠!”
    “慕容筠?……”
    纪昭洵怔了一怔道:“那中年汉子并没有叫错姑娘的姓名!”
    青衣少女娇笑道:“自然,他说的也都是实话,我与他彼此相识!”
    纪昭洵古怪地瞥了她一眼,道:“姑娘手段高明,但心机也深沉得可怕!”
    慕容筠淡淡一笑道:“江湖风险,波涛险恶,如果不多少用些脑子,使点手段,包管你只有吃亏送命!”
    纪昭洵悠悠的叹口气道:“姑娘因何要相救在下?”
    慕容筠笑道:“因为你是一个好人!”
    纪昭洵面色微微一红道:“姑娘过奖了,除了姑娘的芳名之外,不知还有什么可以见告之事……”
    微微沉思了一下,道:“譬如说姑娘的府上住处,与姑娘来此的目的……”
    慕容筠噗嗤的笑道:“听你的口气,倒也像一个善于运用脑筋和富于心机之人!”
    纪昭洵面色又是一红道:“姑娘如不肯见告,在下也不便相强,他日有缘,定报大恩,如今,请恕在下要先行别过了!”
    说罢,双拳一拱,大步走去。
    慕容筠面含微笑,娇躯一纵,跟了上来,道:“纪相公要去哪里?”
    纪昭洵怔了一怔,道:“在下意欲一趟终南纪家庄!”
    慕容筠笑道:“据我所知,你已家中无人,却要回去做甚?”
    纪昭洵大惊道:“慕容姑娘,你对我的一切,好像知道得不少!”
    慕容筠笑道:“那是因为你已是天下武林瞩目之人,只要多注意一些,就会对你知道得清清楚楚……”
    微微一顿道:“为何你不去甘境桃花渡?”
    纪昭洵更加惊骇了,这件事是他在崔九龙处所获的秘密消息,为何慕容筠竟也知道得清清楚楚?
    但他并没有追问原由,却双眉微锁道:“甘境桃花渡,在下也是迟早必去之地,但预计却是要等到明年二月之后再行前去,因为……”
    慕容筠樱唇一扁道:“如是明年二月以后,只怕来不及了?”
    纪昭洵怔了一怔,惊问道:“什么来不及?”
    慕容筠神秘地笑道:“自然是救令堂脱险之事……”
    眸光诚挚地盯在他的脸上道:“我已经说过,江湖之上,讥诈百出,娄傲物限你明年清明之日去至桃花渡,难道你就当真非等到明年清明不可?
    “提前去上一段时日,先行熟悉一下地势,查探一下桃花渡附近的环境,难道不好吗?”
    纪昭洵恍如梦醒的道:“多谢姑娘指点,在下立刻就去甘境桃花渡!”
    双手一拱,大步飞奔。
    但慕容筠又急急赶了上来笑道:“别忙,我和你同去!”
    纪昭洵双目瞪得滚圆,呐呐的道:“姑娘因何也去桃花渡?”
    慕容筠笑道:“帮你呀!”
    纪昭洵怔了怔道:“甘境桃花渡距此数千里,在下怎敢有劳姑娘远途奔波,何况……男女授受不亲,你我素昧生平,又怎能结伴偕行?”
    慕容筠噗嗤笑道:“书生之见!……”
    眸光深湛的睨注了他一眼,道:“虽然我不是施恩望报之人,但若非我那两颗丹丸,金丝娘的毒液,大约不会容许你活很太久!”
    纪昭洵忙道:“在下一条性命,完全是姑娘救下来的!”
    慕容筠笑道:“那么相偕去甘境桃花渡,就算是我对你相求之事,你是答应我呢?还是拒绝我呢?”
    纪昭洵苦笑道:“既是姑娘如此说法,在下只好惟命是听了!”
    慕容筠得意地一笑道:“到底你算是想通了!咱们走吧!”
    于是,两人一路偕行,直奔甘境桃花渡。
    十天之后。
    慕容筠与纪昭洵已经双双抵达了桃花渡口。
    桃花渡地处甘江,是一处背山面水的边塞胜地。
    纪昭洵心念母亲,遥望着绵亘无涯的祁连山,心中有说不出的感慨,娄傲物、崔九龙,他们究竟把母亲挟持到了那里?
    难道真要等到来年清明之日,依着他们的支配,才能够再见到母亲一面么?忖念之间不由心如刀戮。
    忽然——身边的慕容筠轻轻碰了他一下,道:“快些,我们追去看看!”
    纪昭洵立即随着她手指之处看去,只见一只小舟在甘江之内,沿岸疾驶,径向下游驰去!
    那小舟除了特别快速之外,看不出有什么不对之事。
    纪昭洵怔了一怔,道:“在下不谙水性,此处又无渡船,哪里就能够追得上它?”
    慕容筠哼道:“傻瓜,不看见那船是沿岸而驶么?此处沿岸都是芦苇荒草,倘若我们小心一些,不见得就会被他们发觉!追上那只小船,也并不是什么难事!”
    纪昭洵有些不以为然的道:“一只小船又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我们何必非要追去不可?”
    显然由于慕容筠的话不太客气,使他有些不快,才出言顶撞。
    慕容筠淡淡一笑道:“追与不追都无大碍,不过,我认为这是一条极好的线索!”
    纪昭洵双眉微锁,蓦的心头一动,急道:“姑娘说的有量,在下也看出一点不对来了……”
    慕容筠淡然一笑道:“既然你不再别扭,咱们快追!”
    娇躯一扭,率先向那飞驶的小船赶去,纪昭洵亦不怠慢,展开上乘轻功身法,势如流星赶月,一跃数丈,忘命狂追。
    那小舟顺流而下,疾驶如箭,就在转过一座山壁之后,却忽然方向一转,岔入了一条河湾之内。
    慕容筠投注了纪昭洵一眼,暗暗示意,鹭伏鹤行,向前淌去。
    但就在两人也向河湾内转去之后,那条疾驶如飞的小舟已然不见踪影,使人奇怪的是那河湾是一座死湾,仿佛那小舟突然没人了湾底,再也找不到一丝踪影了。
    第十章莫将侠心比邪心
    纪昭洵、慕容筠沿甘扛江滨追踪那只可疑的小船,当追人一道港湾之内时,那小船却神秘的失去了踪迹。
    此刻夕阳欲下,暮色苍茫,水面上涌起了一层淡淡的薄雾,但远山近树,在夕阳余晖中仍然看得十八清楚。
    那港湾一面临江,三面环山,大约有百亩方圆,四周遍生芦苇,看上去除了湾口是惟一的通路之外,分明是一处死湾。
    但那只小船去了哪里?
    纪昭洵扫了四外一眼,皱眉道:“四面虽有芦苇,但若有小船隐藏其内,绝难瞒得过你我的眼睛,难道说那小船是沉到湾底去了不成?”
    慕容筠笑道:“在滔滔江水之中,那小船能够不畏风浪,疾驶如飞,来到这片死湾之中却会沉入了水底,岂不笑话!……”
    纪昭洵面孔微微一红,道:“但……那船……”
    慕容筠从容一笑,指着环抱的山壁,道:“若要打破此谜,除非把这三面的山壁查个明白!”
    纪昭洵扫了慕容筠一眼,有些困惑地道:“江上小船多如过江之鲫,姑娘为何对这船独滋疑念!”
    慕容筠恬然笑道:“纪少侠虽然武功已足列人高手之林,但经验阅历却还差着一些,江上小船虽多,但此船船速倍于他船,而且船上不见撑篙摇桨之人,显然必有高手以内力驱船而行,单是这一点,还不够可疑的么?”
    纪昭洵暗暗付道:“这丫头的心思细密,悟力远人,倒不能小瞧了她。”当下有些尴尬地强笑道:“姑娘说得极是,但……”
    慕容筠抿嘴一笑,续道:“江湖之上,多的是武林名手,内力驱船,也许值不得大惊小怪,但那娄傲物曾邀纪少侠明年清明来此会见令堂,想来他们的老巢极可能就在附近不远之处,我们既是先期查探虚实而来,对任何可疑的人与事,都不能不加以注意……”
    纪昭洵双拳一拱道:“姑娘心细如发,才智过人,在下钦服之至,不过,在下有一事存疑,很想知道其中原委!”
    慕容筠柳眉一掀道:“你说吧!”
    纪昭洵目光一转,道:“在下与姑娘素昧平生,先蒙墓地相救,后反蒙相偕远来,为了在下之事不惮烦劳,在下心感之余,却……却……”
    慕容筠噗嗤的一笑道:“却觉得有些可疑,是么?……”
    眸光一转,沉凝的接下去道:“须知我对你并没有什么企图,也没有什么求助于你,如果一定说有,也许就是因为你在酒楼上所表现的那一点侠心豪情,和你的行径引起了我的好奇而已!……”
    纪昭洵红着脸道:“姑娘想错了,在下并没有这种想法……”
    慕容筠并不理会他说些什么,忽而话锋一转道:“怎样,还要不要查查那只可疑的小船?”
    纪昭洵忙道:“这个容易……咱们沿这边山壁一路巡查过去,自然会查出结果。”
    慕容筠笑道:“虽说容易,但也很难,除非你已有登萍渡水的轻功,或是干脆游水而行!”
    原来山壁之下并无陆地,芦苇丛中也都水深丈余,纪昭洵皱眉暗忖:登萍渡水,自己实在没有这么大的的本领,若说游水,此刻正值严冬,水寒刺骨,为了查看一只可疑的小船,在水中泡上半天,也是划算不来之事,何况慕容筠是女流之辈,也绝不肯忍冻受寒,弄成一副落汤鸡的狼狈模样。
    忖思之间,心中大感为难,不由望着那一片混浊的湾水发起怔来。
    慕容筠轻笑道:“我倒有一个办法,不知是否可行……”
    眸光向身后山间一扫,接下去道:“附近不乏枯树,只要纪少侠肯辛苦一下,弄来几段树干。结成一个简单的木筏,咱们就可穿芦渡苇,在这港湾中遨游一番了!”
    纪昭洵连连点头道:“对,对,在下这就去弄!……”
    转身举步,就欲走去。
    忽然——当他甫欲向后走去之际,忽听江面上传来了一阵低沉的歌声。
    纪昭洵愕然止步,与慕容筠交换了一瞥会意的目光,两人同时身形一俯,隐入了荒草之中。
    不久,江面上缓缓现出一只渔船,也向港湾中摇了过来。
    那渔船比方才失踪的小船略大,有名老年渔夫左手摇橹,右手抓了一面渔网,似是准备下岗捕鱼。
    同时,口中却伊唔而歌,只听唱的是:“一泊沙来一泊去,一重浪灭一重生,相搅相淘歇日,会教山海一时平,白浪茫茫与海连,平沙浩浩四无边,划去朝来淘不住,遂令东海变桑田。
    青草湖中万里程,风霜雨雪一人行,愁见滩头夜泊处,风翻暗浪打船声。
    借问江潮与湖水……“
    声调继续嘶哑,听得出他已有酒醉之象。
    慕容筠轻轻一碰纪昭洵,低笑道:“看样子也许不用你伐木编筏了,咱们就利用利用他这渔船吧!……”
    不管纪昭洵同意与否,一长身站了起来。
    那老渔夫虽然醉意朦胧,但耳朵却管用得很,听得慕容筠的喊声,似是怔了一怔,手中渔网一丢,道:“是喊小老儿么?”
    慕容筠道:“这里别无船只,不喊你又喊哪个?……”
    微微一顿,笑道:“别打鱼了,把船借我们用一用吧!”
    纪昭洵也站丁起来,接口道:“我们并不白借,多谢你几两银子就是了。”
    那老渔夫犹豫了一下,道:“两位要去何处?”
    慕容筠道:“哪里也不去,就在这港湾内绕上一圈,谢你十两纹银,够么?”
    那老渔夫哈哈一笑道:“在这里绕上一圈就赏十两纹银,那足抵小老儿半月打鱼之数,够了够了,两位请上船吧!”
    款乃连声,渔船已靠了过来。
    纪昭洵并未如何去注意那渔夫,与慕容筠双双拧身一跃,登上船头。
    那老渔夫摇头晃脑的道:“两位实在雅兴不浅,隆冬腊月,跑到这无头峡来雇船游荡……是贪恋这里的秃山枯树,还是这一湾浑水?”
    纪昭洵怔了一怔道:“什么,这里叫无头峡?”
    慕容筠恍若未闻,毫不在意。
    那老渔夫似醉非醉地笑道:“这里原名白头峡,因为芦花似雪,秋来一片洁白,遥遥看来,这形若人头的峡谷,就像满头白发的老人……”
    目光淡淡扫了两人一眼,又道:“至于无头峡,是小老儿替它改的。”
    纪昭洵心中一动,道:“为什么你要给它改这么一个不祥的名字?”
    老渔夫面色一扳道:“将近一年之中,这里连续发现过数十个无头尸身,小老儿醉后兴起,觉得倒不如叫无头峡来得名符其实。”
    纪昭洵皱眉道:“可知那些无头尸身是怎么死的?”
    老渔夫不在意的摇摇头道:“听说这里出了水妖,专吃括人脑子,所以才把人的脑袋揪了下来。”
    纪昭洵冷冷一笑,突然一运功力,*向那渔夫面前,道:“既然此处有水妖做怪,已有数十人被揪下脑袋惨死,为何你却敢来此处,是你不怕死,还是那水妖跟你有些交情?”
    老渔夫白了纪昭洵一眼,仍然从容的道:“小老儿冒险丽来,自然有些原因,第一,这里鱼又多又大,在这里打上一天鱼,强过在别处打上三天,第二,那水妖并非整天出来做怪,大约都在三更之后,天亮之前……”
    纪昭洵见他神态从容,说得头头是道,满腔疑念立即消除,一卸功力,又复缓步退了回来。
    渔船顺着右面已壁,向前慢慢行驶,瞬息间已出去了三十余丈,但见水平如镜,毫无可疑之处,那失了踪的小船,仍然不见下落。
    老渔夫顾自摇橹撑船,不再言语。
    慕容筠一直不曾开口,此刻却突然暗以传音入密向纪昭洵道:“他的话你信了么?”
    纪昭洵怔了一怔,也忙以传音入密道:“在下也觉得可疑,不过,却也看不出什么破绽……”
    慕容筠哼了一声道:“破绽可多了,第一,既知此地出了水妖,不论那水妖出现与否,也不会毫无惧意,第二,这老儿举止沉稳,目光炯炯,分明是习武之人,第三,此刻已属严冬,打渔之人少之又少,这老儿衣着华美,不似等米下锅之人,不该在此时此地出来扑鱼,第四,此刻已将入夜,他篓中并没有一尾鱼在,一天之中他做了些什么?……”
    纪昭洵闻言一惊道:“这样说来,他定然不是好人了!”
    慕容筠道:“不论好人坏人,该问他自己才能知道……”
    眸光一转,道:“纪少侠能否有把握制得住他?”
    纪昭洵忙道:“在下全力而为,大概不致失手!”
    说话之间又复旋身一转,向那老渔夫走了过去道:“这船上就是你一个人么?”
    那老渔夫抬头瞄了他一眼,道:“小老儿二十多年以来,就是一个人打鱼为生,自然不会多出人来!”
    纪昭洵冷冷一笑道:“你掩饰得虽然巧妙,但却仍然露出了马脚,快说你究竟是什么人,在此伪装渔夫,企图何在?”
    那老渔夫双目一转,道:“小老儿不知你说些什么,大概那十两银子的船钱要赖掉了吧!”
    纪昭洵哼道:“你这老鬼当真狡猾!……”
    五指一骈,纵步趋前,径向那老渔夫胸前的数处大穴点去。
    那老渔夫果然也是武功高强之人,右手一推舵柄,疾如电掣般避开数尺,放声大叫道:“看来你们不但要赖掉船钱,大概还要抢钱!”
    纪昭洵厉叱道:“胡说!……”
    一招走空,又是一招递去。
    这一次他已用上了一记杀着,倘若那老渔夫心存抗拒,不肯就范,则一招以指代剑的手法,必可使他立伤掌下!
    殊料那老渔夫并非易与之人,见纪昭洵妙手高招连绵而出,突然身子一矮,咕突一声,钻人水中而去!
    纪昭洵洵怔了一怔,不由一阵脸红,自己在慕容筠面前夸下海口,本以为这老渔夫可以手到擒来,没料到却被他从从容容逃出手去。
    慕容筠也已一跃而至,沉声道:“小心那老贼在水中弄鬼!”纤掌一扬,向船后推出一掌。
    但见浪花汹涌,那渔船像脱弦之箭船向前驶去。
    忽然——斜对面山壁之下的芦苇一片晃动,一只小船疾射而出,纪昭洵差点没叫出声来,原来正是那失踪不见的小船。
    但那小船此刻在船头上却挂了一张三角小帆,上面画着一幅奇形怪状的图画。
    这时天色已黑了下来,但两人目力敏锐,仍可依稀看得出来,那竟是一幅多了两个犄角的骷髅。
    那小船上不见有人,但就在驶出芦苇之后,那张三角小帆也随之落了下来,然后以奇快无比的速度,驶出港湾,仍向甘江之中驶去。
    纪昭洵茫然不解,不知那幅怪画是什么意思,那小船是属于何人所有,在那芦苇丛中躲了半天,又是为的什么?
    转头看时,慕容筠正在支颐沉思,也是一副困惑不解之态。
    纪昭洵犹豫了一下,道:“慕容姑娘,咱们可要追踪那只小船?”
    慕容筠如梦初醒,秀眸一转,道:“我重视的是那小船的出入去处,并非那小船的本身!”
    纤掌连挥,以内力催着那渔船迅快的向那小船驶出之处赶了过去。
    及至驶到那片芦苇丛中,两人不由俱皆为之一怔,原来那山壁之下竟有一条丈余方圆的洞道。
    由流动的水波看来,那洞道显然通连着另外的地方,也许就是要找的魔窟老巢。
    有此发现之后,情况立刻明朗了许多,慕容筠轻轻一笑道:“可要进去看看?”
    纪昭洵笑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姑娘大概也不会就此离去吧!”不待慕容筠答话,拂掌连挥,以掌力催动那渔船向洞道中驶了进去。
    洞道中十分黑暗,显然绵长得很,至少也该在数十丈以外。
    慕容筠一面把着船舵,一面皱眉道:“那老贼被你*入水中,依我判断,他大概会把此船弄漏或弄翻,现在看来大概是要在这条洞道之中动手了!”
    忽然,但听水花四溅,那被*下水来的老渔夫忽又哗啦一声冒了出来,呲牙一笑,道;“两位究竟是什么来头,现在可以说明了么?”
    纪昭洵怒叱道:“这话正是我们要问你的!”
    双掌齐施,就要向那老渔夫劈去!
    那老渔夫双手连摇道:“且慢,且慢……”
    纪昭洵掌势一收,道:“现在你肯坦诚的说一说了么?”
    那老渔夫抹抹满脸的水滴道:“两位必须先回答小老儿一个问题,两位可是‘一统教’之人?”
    纪昭洵怔了一怔,道:“一统教?……在下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三字……”
    目光向慕容筠转了一眼道:“姑娘听说过么?”‘慕容筠抢步上前,温柔的一笑道:“你放心吧,我们都不是一统教的人,这里是他们的巢穴么?一统教的教主是个什么样的人物,他们的势力多大?
    ……“
    那老渔夫奇怪的瞥了慕容筠一眼,道:“姑娘问的这样快法,叫小老儿怎样回答?”
    慕容筠噗嗤一笑道:“你先上船来,慢慢说吧!”
    那老渔夫翻身爬上船来,振臂一抖,全身水渍尽消,原来他穿的本是油布紧身水衣,虽是在水中耽了甚久,却一些也没有关系。
    慕容筠含笑催促道:“现在你可以说了么?”
    那老渔夫摇摇头道:“一统教内情如何,小老儿知道得并不多,这水程以内,也不是一统教的巢穴……”
    纪昭洵忍不住接问道:“那么这里面又是什么所在?”
    老渔夫目光沉凝的盯注在纪昭洵脸上,道:“小老儿只能说到此处为止,除非两位能先说出师承来历!”
    纪昭洵略一皱眉道:“尊驾可知道天一神僧?”
    老渔夫呆了一呆道:“天一神僧?……听说他老人家不是早已圆寂归西了么?”
    纪昭洵道:“江湖流言,有多少是可信的?”
    老渔夫神采飞舞的道:“那么你为何要提到天一神僧?”
    纪昭洵道:“因为家父乃是他老人家的衣缸弟子,在下也曾经承蒙他老人家传过几招绝学!”
    那老渔夫双目瞪得滚圆的道:“既是如此,小老儿为两位带路子!”
    纪昭洵皱眉道:“你要带我们去至何处?”
    那老渔夫道:“去见敝主人。”
    话罢咕突一声,又复钻人了水中,但那渔船却迅快的向前驶去,显然是那老渔夫在水中暗暗推动。
    那条洞道十分绵长,大约至少有一里左右,但穿过洞道,却到达了另一片广大的浅湾之内。
    原来那洞道竟穿过了一座山峰。
    那片浅湾四面环山,是一片山谷般的盆地,树木疏落有致,虽是在隆冬之际,依然有一种清逸俊秀之美。
    除了那条穿山的水道之外,只有攀越四面的高峰危崖,是一处理想的避世桃源,也是一种清逸俊秀之美。
    徐了那条穿山的水道之外,只有攀越四面的高峰危崖,是—处理想的避世桃源,也是一处天然的险绝之地。
    渔船仍在前驶,但那浅湾眨眼已到边沿,老渔夫由水中冒出头来,将渔船推上沙洲,笑道:“敝主人居处不远,两位请随小老儿来吧!”
    他仿佛料定了纪昭洵、慕容筠一定会去见他的主人似的,说完之后,顾自向岸上大步走去。
    纪昭洵望着老渔夫的背影,轻声道:“这渔夫看来不像杯人,只是脾气太古怪了一些!”
    慕容筠噗嗤一笑道:“我对他兴趣并不浓厚,我是在猜测他的主人,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纪昭洵不由又面色一红,呐呐的道:“能在这种桃源仙境避世而居,大概是一位志节高超的武林隐者,咱们倒不能不对他另眼相看。”
    说话之间,那老渔夫忽然在一处竹篱矛舍之前收住脚步,转身一笑道:“两位且请留步,待老朽禀过我家主人,再来接待两位!”
    话锋一落,向竹篱之内走去。
    那竹篱小院十分简陋,但在四面环山的浅湾之滨,疏落有致的丛林之内,却别有一种韵致,令人不由尘念顿消。
    良久。
    方见那老渔夫走了出来,侧身让客道:“敝主人不良于行,不能亲来接待两位,还是小老儿带路了!”
    纪昭洵、慕容筠俱皆怀着满腹疑讶之情,随着那老渔夫向内走去,只见小院中有三间上房,一缕黯淡灯火,由门缝中传了出来。
    那老渔夫把两人引入客房之中,又道:“请恕敝主人失礼,要单独接见纪少侠!”
    纪昭洵扫了慕容筠一眼,意在征询她的意见,但慕容筠也是一付困惑未解之情,只好略一迟疑,随着那老渔夫向内室走去。
    内室中黯无灯火,同时一股霉烂气息随之冲入鼻中,显然这房中经年不见日光,才会有这种怪味。
    纪昭洵大感奇异“心中忐忑不安,脚步随之停了下来,原来内室之中是一间空空如也的房间,任什么也没有一点。
    那老渔夫微微一笑道:“纪少侠不必见疑,敝主人身患恶疾,最畏光亮,恒常独处密室之中,少时当可使少侠疑念尽释。”
    纪昭洵暗暗忖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就算这里是一处龙潭虎穴,难道自己进来还要退了出去不成?”
    当下故做坦然的一笑道:“尊驾尽管带路就是了!”
    老渔夫微微一笑,大步走向迎面壁下,伸手轻敲三下。
    但听一阵轧轧之声过后,一道石壁暗门已经打了开来,同时,一个苍老的声音传了出来道:“请进!”
    老渔夫伸手向纪昭洵一招,当先走了进去。
    纪昭洵并不迟疑,随后相偕,相继而入。
    只见那是一间大约两丈见方的密室,四面均是石壁,并无门窗,只有一几一榻,一个模模糊糊的黑影,正趺坐床榻之上。
    定神细细看去,纪昭洵却又不由为之吃了一惊!
    原来那趺坐床上的是一个年约九旬以上的老者,一部稀疏的白髯飘洒胸前,穿了一袭宽大的黑衣,连腿脚俱皆蒙了起来,一双目光炯炯发光,在伸手难辨五指的密室之中,有如两盏明灯一般。
    使纪昭洵真正吃惊的却是那老者瘦弱的躯体,只见他头脸双臂,真可用皮包骨头为形容,令人有只是一副骨架骷髅的感觉。
    纪昭洵双拳一拱,施礼道:“晚辈纪昭洵,见过老前辈。”
    那枯瘦的老者却急急问道:“你当真见过天一神僧!”
    纪昭洵道:“晚辈一向不善谎言!”
    那老者凄凉的叹息了一声,又道:“最后一次见他是在什么时间?”
    纪昭洵道:“就是半月之前……老前辈莫非与他老人家……”
    那老者并不理会纪昭洵之言,顾自继续问下去道:“听说天一神僧曾传过你数招绝学,也是真的么?”
    纪昭洵声调一肃道:“晚辈已说过不善谎言!”
    那老者又道:“他传你的是什么招式?”
    纪昭洵近乎不耐烦地道:“剑招!”
    那老者忽道:“把你由他处学来的招式,攻老朽三招!”
    纪昭洵一怔道:“在下与老前辈素无仇恨,这个如何使得!”
    那老者笑道:“老朽只想看你说的是真是假,除此而外,没办法测验出来。”
    纪昭洵皱眉道:“神僧所传剑招,博大精深,即使对敌搏战,晚辈尚且不愿轻易施展,以免杀孽太重,对老前辈……”
    那老者呵呵一笑道:“这是你多虑了,须知就算天一神僧在此,也不见得三招之内就能伤得了老朽,所以这三招,你倒不必手下留情!”
    纪昭洵朗然一笑道:“既是老前辈一定要坚持如此,晚辈也就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
    声调一沉道:“老前辈请下床取剑!”
    原来那老者床头之上挂了一柄金镶玉缕的宝剑,大概有二尺多长,比一般长剑略短,但仅就装配镶嵌看来,就知道不是一件凡品。
    殊料那老者哈哈一笑道:“老朽已多年未曾用剑,而且老朽双腿失灵动弹不得,休说下床而行了!”
    纪昭洵暗暗忖道:“像他这等又瘦又病之人,自己如何还能与他动手相搏?”
    当下强笑道:“老前辈何必认真,不论晚辈是否曾从天一立僧学过武技,与老前辈也是毫无关连之情……”
    微微一顿,柔声道:“老前辈请悉心调养,请恕晚辈告退了!”
    说罢,举步向外退去。
    那老者似已勃然大怒,蓦的一声大喝道:“站住!”
    纪昭洵不禁愕然一惊,暗暗忖道:“这老儿瘦得到了这步田地,却有这样浑厚的真力中气,实在是一件不可思议之事。
    纪昭洵不禁愕然收步,道:“晚辈还不曾请教过老前辈的大名是……?”
    那老者重重哼了一声,道:“老朽甘江叟罗恒山!”
    纪昭洵默默念一遍,对这古怪的老人名字,脑海中没有一丝印象,似是从来不会听人说过。
    甘江钩叟怒喝道:“是你快些动手,还是由老朽出手迫你!”
    纪昭洵不由微生愠意,蓦然拔剑在手,沉声道:“既是老前辈定要如此,就请小心了!”
    宝剑一挥,寒芒四射,一式“瑶池涌莲”攻了出去,虽然他被迫出招,但手下却极有分寸,并无将甘江钓叟罗恒山认真伤在剑下之意。
    殊料他宝剑甫行出手,却觉有一股无声无形,但却庞巨难抗的压力涌上身来,使他四肢微颤,剑锋情不自禁的滑向了一侧。
    是以甘江钓叟虽是端坐未动,却丝毫不曾为纪昭洵的宝剑所伤。
    纪昭洵讶然一惊,暗道:“这老儿如不是武功已登化境,就是会施展妖法,否则以天一神僧所授的菩提三大剑式,绝不致连迫得他移动一下都不曾办到!”
    忖思之间,第二招“西天梵音”又告出手!
    这一招较之第一招又自大大不同,但见银虹四掣,剑气弥漫,朵朵剑花,搂头盖顶的向甘江的钓叟罩了下去!
    殊料剑锋甫将刺到之际,却见端坐不动的甘江的钓叟蓦然双掌一扬,十指指尖之上顿时激射出一缕白雾的指风,迳向剑锋之上迎去。
    纪昭洵只觉剑锋之上压力大增,是然他出剑快捷,但那十缕指风却像有吸力一般,使他的剑招完全失去了作用,俱皆滑向了一侧。
    纪昭洵又惊又怒,大喝一声,第三招又欲出手。
    甘江钓叟呵呵一笑道:“可以住手了!”
    纪昭洵宝剑一收,道:“老前辈武功精湛,单凭指力化解了晚辈两式剑招,使晚辈钦服不已,但若第三招攻击出手,只怕老前辈靠指力就有些不行了!”
    甘江钓叟忽的摇头一叹道:“老朽并无意与你比试武功,互较高下,迫你出手,只不过想证实你所说之言是真是假!”
    纪昭洵朗声道:“老前辈如今查出了么?”
    甘江钓叟道:“查出了,纪少侠果然是我那老友天一神僧的弟子!……”
    纪昭洵面色一红道:“晚辈并非神僧弟子,认真说来,他老人家乃是晚辈的神祖……老前辈与他老人家……”
    甘江钓叟叹道:“老朽与他曾是生死莫逆之交,只是业已睽违三十余年,且江湖中曾一度传出他的死讯,故而老朽一时难以相信你所说之言!……”
    声调激动的道:“他还好么?”
    纪昭洵忙道:“他老人家健康逾恒,晚辈拜别了不过半月时光!”
    甘江钓叟叹口气道:“聚散离合,皆有定数,可怜老朽……纪少侠此来,未始不是冥冥中的一番安排!……”
    纪昭洵见他情绪激动,说话语无伦次,不由接口道:“老前辈如有需要晚辈效劳之事,尽管吩咐!”
    甘江钓叟忽然从床头上抽出一张柬贴,递了过去,道:“纪少侠先看看这个!”
    纪昭洵连忙双手接过,运足目力看去,只见那柬贴上正面画着一个形状骇人的骷髅,两侧各有一只犄角。
    这丑恶的图画与那入而复出的小船船帆上的图画完全一样。
    纪昭洵连忙反过来看时,上面只有几行潦草的大字是:“字示罗恒山,卧榻之劳岂容他人酣睡,前者屡催未迁,兹再重申前意,限三日内迁出百里之外,否则刀斧加身,勿悔忽怨!”
    下面署名是一统教主四字。
    纪昭洵微微皱眉道:“老前辈可知道这一统教主是谁?”
    甘江钓叟毫不迟疑地道:“就是昔年邪门第一高手神戟魔尊。”
    纪昭洵面色微变,咬牙道:“老前辈可知他的老巢在于何处?”
    甘江钓叟道:“就在距此十里之外甘心山悬崖之下的应愁谷中,那里本是他遇难之地,如今却成了他发迹之所!”
    纪昭洵忖思了一下,道:“老前辈因何孤苦在此,与神戟魔尊……”
    甘江钓叟摇头一叹道:“老朽既然要说,自然要把话说个清楚,不过,这事却要倒退到六十余年之前……”
    目光惨淡的一转,道:“那时老朽正当壮年,初出扛湖,以侠义自许,倒也结交过不少臭味相投的朋友,其中只有两人与老朽最为莫逆……”
    只见他忽而双目神光激射,盯着纪昭洵接下去道:“那两人其一是天一神僧,另一人则是神戟魔尊!……”
    “啊?……”
    纪昭洵大感意外,忍不住惊噫出声,呐呐的道:“道不同不相为谋,一个正极,一个至邪,如何能够交上朋友?”
    甘江钓叟叹口气道:“正邪之分是若干年后之事,当我们主人联手共闯江湖之时,却一度被称为河汉三侠!……”
    他停下来喘了一口粗气,又接下去道:“随着时日的流转,我三人在思想做为上俱都有了距离!天一好道向佛,终于出家巫山,神戟魔尊则心性残暴,时杀无辜,终于也与老朽各奔前程,于是震烁一时的河汉三侠就此分手……
    老朽失望之余,远直朔漠,遍历边荒,直到倦游归来,甍到这一片世外桃源,打算长隐此处。
    之后,忽又听到了一桩震撼江湖的消息,那就是神戟魔尊在江湖中劣迹昭着,终于被武林中选拔的三百余位高手,在少林掌门圣心禅师率领下,把他打下了甘心山的千丈悬崖。“
    纪昭洵愤愤的道:“那时如果把人真的摔死,也就好了!”
    甘江钓叟苦笑一声道:“因因果果,冥冥中似乎早巳安排,老朽闻知神戟魔尊的坠崖死讯,不由又动了侧隐之心,不论怎样,当年老朽曾与其共闯江湖,同博侠誉,虽然他误入歧途,但当中情谊实难完全抹煞。
    何况人死无仇,老朽至少该将他的遗骸葬入地下,故而老朽获得此讯后,立刻赶去了甘心山的千丈悬崖之下!“
    “那原是一座地势险绝的山谷,取名鹰愁谷,倒是名符其实,当老朽在谷中寻到他时,并不是寻到尸骸,却是重伤垂危的活人,他并没死!”
    纪昭洵接口道:“老前辈难道没听到他在江湖上的罪行劣迹么?”
    言下颇有抱怨他当年不该施救之意。
    甘江钓叟叹口气道:“人皆有念旧之心,何况经过此番教训,老朽也冀其能有反悔之机,故而千方百计,设法救了他的性命,哪知他……”
    喟然一叹,住口不语。
    纪昭洵道:“老前辈整日孤处密室之中,难道……”
    甘江钓叟道:“老朽双腿已残,双目畏光,已是难离此处一步,神戟魔尊那老狗迫我离此,无异要我死去!”
    纪昭洵道:“想必这也是那老贼所为了!”
    甘江钓叟摇摇头道:“这倒不是,当老朽将他由死亡边沿救了回来,又发觉他估恶不峻,难以感化之时,方才决心将之除去。
    当时老朽驰书天一,邀其相助,殊料迟迟年余,未获回音,而后不久,就听到了他圆寂辞世的消息……“
    纪昭洵叫道:“那只是江湖传言!”
    甘江钓叟道:“不错,虽然事避子虚,但那时老朽却已绝望,因为老朽有自知之明,以我与他相较,功力大概在伯仲之间,凭我一人之力,万难将之剪除,于是,老朽想出了第二个办法……”
    微微一顿,道:“老朽曾有一项学习大罗神功秘诀,一直秘而未宣,至此,方才想到此法,只要老朽能将是项神功练成,则剪除神统魔尊,至少可以增加了一半把握!”
    纪昭洵奇道:“那么你这是……”
    甘江钓叟叹口气道:“走火人魔,在苦练四年之后的某一天,功败垂成,结果不但神功未成,反而落成了这样不死不活的残废,这些年来,若非老仆罗晞侍奉,大概老朽也早已变成一堆朽骨了!”
    纪昭洵义正词严的道:“晚辈定当尽力之所及,除魔卫道,为老前辈出这胸中的一口怒气!”
    甘江钓叟摇摇头道:“纪少侠武功虽已薄具基础,但若与神戟魔尊为敌,却还差得太远,如依老朽之见,纪少侠还该再把武功充实一下,再谈其他……”
    纪昭洵心中不由凉了半截,自己在母亲教导下,苦习武技,此后又复连获少林掌门及天一神僧各赠二十年功力,以及般若掌法与菩提剑式。
    料不到却连一个残废之人都无法降服,对这又以一统教主自居的邪道魔头,自然不会是他的对手!
    忖念至此,不由大为懊丧。
    甘江钓叟炯炯的目光忽然也现出一片沉肃之色,默然良久,忽的向一直立于一旁的的罗晞挥挥手道:“你且出去一下,招待招待与纪少侠同来的那位姑娘!”
    罗晞犹豫着应了一声,呐呐的道:“只要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老奴正多方搜求药物,也许有办法医得好你的残废,主人……务必保重!”
    甘江钓叟喟然一叹道:“我知道!你……出去吧!”
    罗晞施礼而退。
    甘江钓叟目注罗晞走出门外,缓缓出指一拂,但听轧轧一片连响,那打开的暗门已经关了上去!
    纪昭洵怔了一怔,道:“老前辈,你……”
    甘江钓叟叹息一声道:“孩子,过来……”
    声调激动亲切,使纪昭洵不由心头一动,但一股无可抗拒的力量,使他不由自主的举步走了过去。
    甘江钓叟目光如电,凝注在他的脸上,道:“慧根深厚,天赋绝佳,正是上好的练武之材……”
    纪昭洵谦虚道:“老前辈过奖了!”
    甘江钓叟顾自说下去道:“既然你是天一的徒孙,老朽卖个老,也算得是你的师叔祖了……孩子……再靠近一些……”
    纪昭洵不由自主的又凑近了一些,道:“师叔祖,你老人家有什么吩咐!”
    甘江钓叟沉凝的道:“老朽虽已走火入魔,体躯残疾,但因老朽定力尚坚,故而几近十成的痊元得以保留了下来。
    眼下老朽已不久人世,把这一份毕生苦练的真元内力与大罗神功带到棺材之内,又有什么用处?
    所以,老朽想成全了你,把老朽毕生修为的真元,与苦练将成的大罗神功完全专注给你……“
    纪昭洵双连摇道:“这是万万使不得的,那样一来,老前辈岂不……”
    甘江钓叟沉声吼道:“老朽自走火入魔以来,无日不存求死之心,试想老朽以残废之身,苦居在这暗五天日的密室之中,又有什么兴味了……”
    目光诚挚地凝注在纪昭洵脸上,道:“老朽之所以忍辱偷生,无非就是为了把这点保存下来的神功、元气,找一个适当可传之人!”
    纪昭洵后退道:“不!晚辈不能领受这样大恩,何况这关系着……”
    甘江钓叟沉声叫道:“不必再说下去了,快些运气导引,老朽的功力就要到了!”右臂一振,五指生屈,向纪昭洵当胸抓了过去。
    纪昭洵大吃一惊,讶然叫道:“不行,师叔祖,你不能这样!”
    奋力全力向后退去。
    但是甘江钓叟手上却像有魔力一般,使他自己感到劲力全失,情不由己的把前胸贴了上去。
    甘江钓叟更不怠慢,右掌翻动,已经贴上了纪昭洵的“中极穴”,一股暖流随之攻了过来。
    纪昭洵心虽不愿,但甘江钓叟的内力已经攻入了体内,也就成了无可奈何之局,当下只好运气导引,吸收那绵绵不绝的真元内劲,化入自己体内。
    甘江钓叟虽然瘦得皮包骨头,但真元内力却似绵绵不绝,纪昭洵初时尚能勉强吸收,但后来那磅礴的内劲愈来愈疾,使他吸收不及。
    只觉胸头热如火烧,喉咙之中差点要冒出烟来。
    而后则是痛彻心脾的剧痛,使他忍耐不住而叫出声来。
    不久,疼痛之感愈来愈甚,几至骨断筋折,内腑破碎,同时,一股热血猛烈上冲,使他眼前发黑,金星乱冒,最后轰的一声,失去了知觉。
    不知过了多久,他又悠然醒转。
    只见甘江钓叟斜欹榻上,喘嘘不已,见他醒了过来,唇角间立刻绽开了一丝笑意,微弱的道:“孩子现在你觉得怎样了?”
    纪昭洵连忙双膝跪了下去,道:“侄孙耳聪目明,自觉功力已经平空增加了数十倍之多!”
    甘江钓叟满意的一笑道:“那是必然之事,老朽把毕生的内力真元传了与你,自然会使你激进不少,但,老朽关切的是大罗神功……”
    声调一沉,道:“快劈一掌试试,看你已否整个的把老朽大罗神功吸去?”
    纪昭洵不暇思忖,连忙应声推出一掌,向方才闭了起采的暗门推去。
    他虽知道已经承受了甘江钓叟的毕生功力,与他不幸因之走火入魔的大罗神功,但他并不知道自己此刻的功力究竟高到了什么程度。
    当掌力一旦推出之后,却使他讶然一惊,那是他做梦也难以料想得到的一件奇事。
    原来他掌力一经推出,立即响起一声飒然震耳的锐啸之声,但见五缕白雾般的指风激射而出。
    随即是一阵蓬然大震,那合闭的暗门应声而开,石粉石屑。飞得到处都是,厚厚的撒了一地。
    “老朽毕生若若钻研的武学并没有白费,现在,它已全部传到你的手上了,孩子,珍重所学,造福武林……老朽虽死九泉,也可瞑目了……”
    声调一弱,大有即时死去之状。
    纪昭洵大惊失色,连忙俯身叫道:“师叔祖……师叔祖……”
    甘江钓叟双目一睁,道:“徒儿……现在不能再叫我师叔祖,为师毕生之学,一点不遗的全部传了给你,你就是我的衣钵弟子,该叫我一声师父……”
    纪昭洵连忙恭恭敬敬的拜了四拜,叫道:“师父……”
    甘江钓叟唇角间再度露出一丝笑容,道:“徒儿,为师有四句格言,现在用来做你的处世之心……”
    纪昭洵忙道:“但凭师父教训,徒儿无不谨遵!”
    甘江钓叟慢悠悠的念道:“长剑挥处寒光起莫将侠心比邪心惩奸除恶务须尽始知武林正气好!”
    纪昭洵连忙复诵了一遍,道:“徒儿记下了!”
    甘江钓叟面如淡金,挣扎着道:“老朽心事已了,可以……瞑目了……”“瞑目了”三字甫行说完,人已颓然而倒,气息渐微,终于一命呜呼。
    纪昭洵大哭失声,虽是相处了不过一个时辰,但师徒之间却有了深厚的感情。
    正当痛哭失声之际,忽见两条黑影一晃而至,抬头看时,正是那甘江钓叟的老仆罗晞与慕容筠两人。
    罗晞哭得更是伤感动人,直到次日凌晨,方才把甘江钓叟葬在世外桃源般的山坡之下,墓前立了一方巨大的石碑。
    墓碑上刻着“先师甘江钓叟罗讳恒山之墓”,下面的署名则是小徒纪昭洵敬立。
    当这些事情办完之后,已到了翌日晨间。
    老仆罗晞已把茅舍中的杂物料理清楚,此刻只见他手中捧了一把宝剑,递于纪昭洵道:“这是我家家主传下的湛卢宝剑,能够吹毛断发削铁如泥,就请相公收去。”
    纪昭洵皱眉道:“先师垂死之前,并未提到什么宝剑,尊驾是跟随先师多年之人,就请你收下此剑,以为拒盗防身之用。”
    罗晞老仆道:“不,不要说在下应该把家主遗物交了给你,就算他老人家不曾吩咐,在下也可以依据一般规矩惯例,交你收用!”
    纪昭洵知道推辞无用,只好硬行接了过来,细细观察了一遍,双手捧到桌前转了两转,方才小心的佩于腰间。
    在晨风料峭之中,那桃源仙境一般的山坡之下,却显得一片冷落,纪昭洵仰望着飘浮的云天,向老仆罗晞问道:“先师已然人士,你……今后做何打算?”
    老仆罗晞忍不住双泪交流,道:“老奴受家主大恩,早已发誓长侍终身,如今虽然他已不幸而死,但老奴不愿离开此处,老奴愿意终身居住此间,每日陪伴着家主人的坟墓,直到老死!”
    纪昭洵长叹一声道:“前辈志节可风,请受在下一拜!”
    说着果真施下礼去。
    老仆罗晞大惊道:“这个如何使得,折杀老奴了!”
    连忙跪下还了一礼,纪昭洵心事重重不愿久留,于是仍由罗晞驾舟相送,由那山道中驶了出来,直奔桃花渡。
    纪昭洵与慕容筠辞别老仆罗明,在桃花渡住了一宿,第二天却联袂向甘心山山下的鹰愁谷奔去,黄昏之后,两人已到鹰愁谷外。
    纵目看去,只见鹰愁谷四面皆是高山,山势险峻,步履艰难,鹰愁谷更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倒是盗匪集结的一个理想处所。
    慕容筠首先收住脚步,道:“慢行……”
    原来前面已到谷口外围,神戟魔尊既以此谷做为一统教的总坛,谷外不远势必有布桩设卡之人,再向前走,势必要被发现。
    纪昭洵神功大增,豪气凌云,淡淡一笑道:“鹰愁谷已在眼前,咱们何不一鼓作气,就此杀人谷去,把一统教踏成平地,诛除了神戟魔尊……”
    慕容筠面色一凛,冷笑道:“甘江钓叟罗老前辈不惜牺牲了自己的性命,把毕生真元内功移注给你,若因而养成了你的傲气,却反而害了你了!”
    纪昭洵怔了一怔,面孔红红的道:“在下并没有恃技凌人之心,只不过一时气愤难平,恨不得立刻就把一统教捣毁,把神戟魔尊诛除……”
    慕容筠幽幽的嘘了一口气道:“一统教如今已经成了气候,还是小心为是,神戟魔尊不但心性残酷而且诡计多端,不是一个易与的人物……”
    微微一顿,又道:“何况,令堂还在他的徒儿娄傲物手中,倘若他用令堂的性命生死加以威协,不知你又该怎么办?”
    纪昭洵大是敬佩的道:“姑娘教训的有理,在下的确过于鲁莽了……依姑娘之见,不知咱们应该如何应付眼下之局?”
    慕容筠也粉脸泛红道:“教训二字,万不敢当,我不过对你明利弊,接纳与否,仍然是在你自己……”
    纪昭洵忙道:“姑娘才智过人,只要有所安排,在下无不言听计从!”
    慕容筠苦笑道:“安排两字,我也是不敢当得,如眼下之避,只能随机应变,到哪时说哪时话了……”
    眸光瞄了纪昭洵一眼,又道:“眼下至少有一点该做之事,改易容,不要被娄傲物,吕雪庵以及崔九龙等人认出是你!”
    纪昭洵皱眉道:“此事说来容易,做着却难,在下别无衣物,更没有足以改变颜容的人皮面具,要怎样改法……”
    慕容筠噗嗤一笑道:“我身边随带了一份,不知你是否合身?”
    说着由腰间解下了一个白绫小包,把一套男用衣物,及一副人皮面具双手向纪昭洵递了过去。
    纪昭洵怀着奇异的心情伸手接过,试着穿戴起来,竟是合身无比,顿时变成一个面色姜黄的中年大汉。
    慕容筠噗嗤一笑道:“成了,咱们可以闯上一闯了!”
    纪昭洵不觉也有些好笑,与慕容筠缓步而行,迳奔谷口走去。
    正行之间,忽听一声断喝,一名青衣劲装,年约五旬左右的持剑大汉,已然捷如飞鸟由数丈外的一株巨树上疾扑而下,大叫道:“来人止步!”
    纪昭洵收步一笑道:“这里是鹰愁谷么?”
    那持剑大汉上下打量了纪昭洵与慕容筠一眼,道:“你们要问鹰愁谷怎的?”
    纪昭洵淡淡的道:“找人!”
    那持剑大汉悚动了一下,道:“你们找的是谁?”
    纪昭洵忽然大笑道:“一统教主神戟魔尊严那汉子面色大变,道:”你敢直称敝教主当年的名号,如今本教主是神戟天尊!“
    纪昭洵淡然一笑,道:“魔尊也好,天尊也好,他在么?”
    那汉子困惑不解的道:“且说说你们的来意为何?”
    纪昭洵冷笑道:“谅来尊驾不过仅是一名布桩设卡之人,与你又有什么好说的……”
    慕容筠连忙赶上几步,笑道:“我们听说贵教主志霸天下,目前正在招兵买马,有意投效摩下……”
    那汉子立刻面色一变道:“原来你们是投教来的……”
    声调一沉,喝道:“你们可知道投效的规矩?”
    纪昭洵笑道:“就因为不懂,才要来找你们教主当面问上一问!”
    那汉子冷冷一笑道:“凭你们一般投效之人也想见到教主,那未免太自不量力了,不要说你们,就是本教之中外五堂的堂主,平日也难得见上教主一面……”
    目光看看天色,道:“今日天色已晚,你们明天来吧……”
    纪昭洵借与那汉子谈话之间,早已把附近情形察看清楚,除开三丈外的两株巨树上各匿藏有一名暗桩之下,就只有那拦住去路之人!
    当下暗暗示意慕容筠,侧身一闪,道:“既是如此,打扰了!”
    慕容筠是何等聪明之人,见状当下不容迟疑,出手如电,迳向那大汉的前胸数处大穴点去!
    那大汉不虞有此,加上慕容筠又出手如电,登时被点中三处大穴,一声未吼,摔于地下!
    就在慕容筠出手的同时,纪昭洵以目不接暇之势,一跃三丈,振臂出指,两缕指风利箭一般向树丛中射去!
    也是蓬蓬两声,两个大汉同样的摔了下来。
    纪昭洵一手挟起一个,飞驰而回,笑向慕容筠道:“第一道暗桩只有这么三块废料,应该怎样处置他们?”
    慕容筠眉梢一扬,道:“把他结果子算啦!”
    伸手摸出一个白瓷小瓶,在每一大汉身上撒了一撮!
    只见那三名穴道被闭的大汉,登时全身一阵抽搐,衣履尽消,眨眼间俱皆化成了一滩清水。
    纪昭洵不禁凛然一惊,转头看去,只见慕容筠俏脸上忽然浮起了一层极为怖人的神情,那仿佛是杀了三人之后仍不能满足欲望的一种贪婪表情。
    纪昭洵心中吃惊之余,正欲出言询问,却见慕容筠已然神色恢复了正常,略带歉然的一笑道:“手段虽狠,但对付这些狠毒之徒,也并不算过分,大概你总不会忘记令师‘惩奸除恶务须尽’的话吧!
    纪昭洵默然颔首道:“姑娘这言有理,咱们是直闯入谷,还是……”慕容筠方欲答言,却听一阵脚步声遥遥传了过来。
    纪昭洵视听之力,此刻已较慕容筠强了甚多,侧耳略一倾听,悄声道:“来者只有两人,而且是一男一女!”
    慕容筠柳眉一掀道:“想必是巡查卡哨之人,擒住他们再说!”
    纪昭洵颔首示意,与慕容筠分别闪向两侧,匿下身去。
    不久,只见山路中果然来了一男一女,男的年约中旬,女的则是花信年华,两人一前一后,大步而至。
    走在前面的男的忽然咦了一声道:“奇了,此处不是还有一道外哨么?”
    那女的接道:“是啊,想必因为教主不在总坛,查哨之人虚应故事,他们放心大胆的睡觉去了……”
    那男的哼了一声,道:“且先查再说,如果他们敢于偷懒,我定必报与巡管堂主,重重责罚他们,绝不徇私!”
    那女的噗嗤一笑道:“我说石老三,这又何必呢,一统教难道就因为你铁面无私,才能霸服天下,统一武林么?”
    那被做石老三的重重哼了一声道:“职责所在,只好如此,否则被巡管堂主问下罪来,我石老三照样也会脑袋搬家,脖子开花。”
    那女的又的一笑道:“石老三,你可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石老三怔了一怔道:“不是大年除夕么?”
    那女的幽幽的叹息一声道:“是啊,现在的时刻谁不在家里过年守岁,咱们却要这样在寒风之中奔波,依我说……”
    声调放低,同时把半个身子压倒在石老三身上。
    石老三登时软了下来,迷迷糊糊的道:“英雄难过美人关,大概我石老三也要栽到你的手里尸那女的嗤嗤笑道:”你不愿意么?“
    石老三连声应道:“愿意愿意,脑袋掉了碗大个疤,既是为了你,死了也值得!”
    说完,紧紧的搂住了那女的。
    那女的似蛇般不住的扭动着,而且娇笑连连。
    石老三经不起她这种挑逗,只觉全身火烫,呼吸一阵急促,低吼一声,一头栽进那两座“山峰”间,不住乱嗅,乱吻着右手更在那女的身上大肆轻薄着……
    那女的不知道是天生淫荡,或是别有“被虐待狂”,石老三越疯狂,她越高兴,浪叫之声更响,身子扭动得更利害!
    石老三低叱道:“干X,小声些!被逮到是没命的!”
    那女的会意地闭上嘴,只扭动着身子!
    石老三边揩油,边脱卸她的衣物!
    抱着丰满动人的美人儿,石老三禁不住吸了两口长气!
    干!太惹火了!
    低吼一声,抱着奶子猛吸着!
    好似饿坏了肚子的婴儿似的!
    没多久,女的又开始浪叫了,而且声音还真不低哩!
    石老三“升火待发”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三两下剥光了衣物,低吼一声,“饿虎扑羊”,压了上去!
    “哎!轻些啦!”
    嘿!嘿!不这样,你会舒服呀!“
    二人暂时闭上嘴,死命的纠缠着!
    “啪!啪!”“嗯!嗯!”交晌个不停!
    石老三二人死命的冲锋,拼命着,战况越来越激烈,那女的在舒服之余,那张“闲着”的嘴又开始哼叫起来了!
    “喔!喔!,用力!对……”
    “美……美透了……美得冒泡啦……”
    他们两人舒服,躲在一旁的纪昭洵和慕容筠就大大的“不舒服”了,只觉得口干舌燥,浑身火热!
    尤其慕容筠较为懂事,又倾心于纪昭洵,少女情怀,怎堪如此撩拨呢?只见她娇颜酡红,媚眼凄迷!
    纪昭洵则低骂不已,但又不便去“打搅”人家!
    尴尬的时光,过得似乎特别缓慢!
    也不知过了多久,陡闻:“石大哥……快……快用力……对……对……哎……”
    石老三鼓起余勇,猛捣三把后,一泄如注!
    烽火已熄,二人安份了!
    忽然——正当两人拥抱欲仙欲死之际,只听一声阴寒无比的声音喝道:“站住!”
    不但那一男一女讶然变色,顿时全身如筛糠一般抖个不停,连纪昭洵、慕容筠也是愕然一惊。
    因为那声音来得太突然,太意外了,连纪昭洵的视听之力那样高强,竟然未能事先听到一点声息。
    幸而两人匿身在一旁草丛之中,不致被人发觉。
    只见那一男一女登时矮了半截,双双跪了下去,颤声叫道:“叩见教主!”此言一出,纪昭洵不由心头又是一震,心想原来此人就是神戟魔尊!
    只见他生得十分矮小,除了行动诡异之外,看不出有什么特别惊人之处,一时不由大起疑念。
    这矮小的老儿就是创立一统教,怀有霸服天下,统一武林的神戟魔尊!
    忖思之间,只听他冷冷的喝道:“你们两人的谈话,本座都听到了!”
    那一男一女更加惊怖的道:“属下罪该万死!”
    只听神戟魔尊哼一声道:“既如该死,快些束手自缚,向刑堂报到!”
    那一男一女惊骇欲绝,但却只好喏喏应声,同时果真各穿好衣服,自腰间取出一条麻绳,互相帮忙反捆了手腕,又跑施一礼,自行向谷中走去。
    纪昭洵匿伏暗处,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
    只见神戟魔尊等待那一男一女走远之后,忽然身形一转,向慕容筠与纪昭洵匿身之处扑了过来。
    纪昭心中暗忖,定然他是因听了那一男一女之言,得悉此处三个暗桩偷懒而来查看。还是小心一些不要被他发现才好。
    忖念之间,只见神戟魔尊忽然在丈许外收住脚步,淡淡一笑道:“两位是怪老朽迎接来迟么?”
    纪昭洵大吃一惊,心知行藏已破,一晃身站了起来,正欲放下脸来出手一搏,殊料慕容筠却拦在他的前面笑道:“尊驾就是一统教主神戟天尊大驾么?”
    神戟天尊笑道:“姑娘可是看着老朽有些不像?”
    慕容筠甜甜的一笑道:“不瞒你说,我原认为你是个身高体大,状如霸王的人物,没想到竟然这样小巧文雅,真有些教人不敢相信!”
    神戟魔尊呵呵大笑道:“姑娘此来是想一统教中作客,还是一统教中栖身?”
    慕容筠眸光流波,笑道:“那就要看教主的雅意了!”
    神戟魔尊两眼骨碌一转,道:“单以姑娘的才貌,足可列为客卿首座……不过,本教创立伊始,只恐有屈姑娘大才,只有请到本教住上几时再说……”
    慕容筠甜甜一笑道:“那就多谢教主了!”
    神戟魔尊双目毫光一转,盯住了纪昭洵——眼,道:“此位呢,是姑娘的什么人?”
    慕容筠笑道:“是我胞兄……也要请教主多多栽培!”
    神戟魔尊笑道:“怪不得两位面貌如此相像,本教初创之际,广罗人才,令兄妹肯于同时屈身本教,那是老夫及一统教之幸……”
    侧身一让,道:“两位请!”
    纪昭洵不但觉得这事滑稽可笑,也觉得这事有些假得令人恶心,神戟魔尊是如此易于受骗之人,即使他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也不会如此相信了慕容筠之言。
    那他为何要这样做?
    一时之间,他不由觉得神戟魔尊实在阴险得可怕,但这样进入一统教,也是他与慕容筠计划到的,不拘怎样进入一统教,都有一个相同的结果。
    于是,在神戟魔尊一再相让之下,纪昭洵与慕容筠堂而皇之的进入了一统教总坛客舍之中。
    在客房之中,纪昭洵、慕容筠备受礼遇,献茶、送膳,都有美婢侍奉,一夜平平安安,既不闻追究那失踪的三名外哨之事,也不见总坛中有何意外的举动,使纪昭洵更加如坠五里雾中,摸不着头脑。
    第二日清晨,慕容筠与纪昭洵正在客厅中静坐运功之际,忽听前院中敲起三声悠扬的钟声。
    纪昭洵离座而起,忍不住一笑道:“你我本是抱着入龙潭虎穴之心而来,料不到咱们却如此悠闲的做起客来,世间之事,当真是难以逆料!”
    慕容筠则神色沉凝的道:“咱们本是在龙潭虎穴之中,要知道愈是如此沉静,也愈是危险得可怕,暴风雨随时会加到你我头上!”
    纪昭洵悠然一笑道:“既来之则安之,老实说,此地的环境不恶,倒是借以休养调息的最理想处所……”
    他说得轻轻松松,一副毫不在意之色!
    忽然——只见一个背背长剑,神情阴鸷的老儿,带领两名中年教徒大步而入,在客厅门前双拳一拱道:“在下奉教主之命,奉屈两位贵宾至刑堂观刑!”
    “刑堂观刑……”
    纪昭洵怔了一怔,道:“莫非贵教之中要处决叛徒么?”
    那背剑老儿阴阴一笑道:“请两位贵宾去看吧,敝教主已在恭候两位了!”
    慕容筠悄悄施个眼色,阻止纪昭洵再问下去,淡然一笑道:“那就有劳尊驾带路了!”那背剑老者又复阴阴一笑,转身走去。
    纪昭洵、慕容筠大步相随,由后跟了上去。
    穿过两重院落,已到山洞一般的刑堂所在,只见内中聚满了赤膊的彪形大汉,个个形貌狞恶,持刀挂剑。
    正中高座上正坐着瘦小的一统教主,神色冷凛,一反先时的客套,对进入刑堂的纪昭洵、慕容筠视如未见,却蓦地大喝一声道:“带上叛徒!”
    四下一声暴喝,但听铁索叮当,那在鹰愁谷外哨上因调笑被抓的一男一女在铁索叮当声中被簇拥了进来。
    第十一章侠心豪情震魔心
    一统教主神戟魔尊寒着脸道:“本教创立伊始,端在律法严明……刑堂堂主何在?”
    只见一个生着鹰钩鼻子的老者趋前躬身道:“属下在!”
    “依本教律法他俩应得何罪?”
    那刑堂主轻声回禀道:“本教主并无第二种刑法,凡有过犯,不论轻重,俱为凌迟处死!”
    神戟魔尊面无表情的道:“行刑!”
    “且慢……”
    另一个声音适时而起,出手意外的,发话这人竟是纪昭洵。
    在一统教刑堂之中,教主神戟魔尊正下令要将调笑失职的一男一女以凌迟处死之际,纪昭洵突然一声大喝:“且慢!”随之由座位上站了起来。
    这一着大出众人意料之外,在场的所有一统教徒登时全把目光向纪昭洵与慕容筠投射了过来。
    神戟魔尊转目一笑道:“纪壮士有何指教?”
    纪昭洵双拳一拱,朗声道:“在下虽非一统教之人,不便干涉一统这事,但这等草菅人命,违反天道这举,却不容缄默!……”
    神戟魔尊放声呵呵大笑道:“本座自创设本教么来,所有属下中人,尚无人指责过本座的不当之举,纪壮士既是投效本教而来,迟早都将是本教之人,有话尽管明讲,只要合乎情理与有益本教,本座无不采纳!”
    这番话倒说得十分慷慨激昂,有意显露他是集思广益的一教之主。
    纪昭洵朗然道:“罪无大小,皆以凌迟处死,非独荒诞不经,而且滑稽可笑,教主既欲霸服天下,统一武林,首先明订赏罚,上下共遵,才能使人心慑服,克成霸业。”
    神戟魔尊矮胖的身体移动了一下,笑道:“纪壮士之言深得我心,本教成立伊始,奖惩戒律,均付阙如,果尔纪壮士加盟本教,则赏罚戒律,就烦由纪壮士制订……”
    目光一转,又道:“依纪壮士之意,这两人又该如何处置?”
    纪昭洵道:“如依区区之见,这两人罪不致死,应该先行囚禁,待赏罚戒律订颁之后,再行处以应得之罪!”
    神戟魔尊哈哈一笑道:“就依纪壮士之见……”
    拂袖一挥,道:“把他们两人带了下去!”
    一片暴喏声中,数名刽子手般的赤膊大汉又把铁索叮当的那一男一女在众目睽睽之下押了回去。
    这一来在场的一统教徒更加惊异了,他们大多不知道纪昭洵的来历路数,但在一统教这样多的高手之前,受到如此礼遇,却实在不是寻常之事。
    幕容筠安静地坐在一旁,唇角微露笑意,并不插口多言,仿佛她对此事完全置身事外了。
    神戟魔尊目光森然一转,又复大声宣渝道:“今日之事,至此已了,退坛!”
    所有一统教徒,个个肃然而立,低眉俯首,有如一尊尊的石像,静得可以听到彼此的呼吸之声。
    神戟魔尊面带神秘笑容,昂首阔步,离座而下,当经过纪昭洵身旁时,脚步微停,道:“本座有许多借重纪壮士之处,请随本座静室一谈!”
    纪昭洵微一颔首,立刻举步跟了上去。
    慕容筠不待招呼,也莲步姗姗,相偕一同走去。
    神戟魔尊头也不回,顾自阔步而行,穿门过户,进入了一片林木森森,怪石嵯峨的园林之内。
    那片园林半出人工,牛出天然,三面俱是插天危崖,看得出已是山谷尽头。
    在一片人工栽植的幽竹之间,有一张石桌,四个石墩,神戟魔尊伸手一让,谦虚地笑道:“纪壮士请坐……”
    回顾了相偕而至的慕容筠一眼,道:“慕容姑娘也请同坐一谈如何?”
    其实他这话说得实在十分多余,因为慕容筠早已冷冷一笑,大大方方地在一旁坐了下来,坦然笑道:“盖教主不但邪门神功称奇宇内,智谋心机,也足以冠绝一时,大概你早把我们两人的一切查得十分清楚了吧?”
    神戟魔尊盖霸天纵声大笑道:“本座如不能明察形势,对江湖中的门派人物了若指掌,又怎能侈谈霸服天下,统一武林?……”
    不待两人答话,目光一转,又道:“不过,认真说来,本座尚有另一目的,也许比争霸天下武林之事,还要重要上一些!……”
    纪昭洵闻言淡淡地哼了一声,含蓄地笑道:“大概此处就是盖教主四十年前坠崖之地吧!”
    神戟魔尊并无愠意,但却更加狂傲地笑道:“纪壮士快人快语,本座已在此隐忍了四十年,四十年不是一个短暂的时间,本座心灵上所受的痛苦之情,更非言语所能形容,本座之所以竭力隐忍,无非是期盼着有使群雄授首,天下辟易的一天……”
    目光一掠两人,阴鸷的接下去道:“这一天就快到了!”
    纪昭洵双眉微锁道:“四十年前之人大半已死去,盖教主心目中这仇只怕也不好报了!”
    神戟魔尊大笑道:“这也没有关系,倘若他是孤单一人,死了也就算了,不然就是他的子子孙孙,迟早都要在本座戟下做鬼!”
    纪昭洵心头一寒道:“尊驾当真恨意仍然如此之深么?”
    神戟魔尊益发放声大笑道:“纪壮士,倘若你真的有加盟本教之意,对本座似乎不宜用这样的称呼,是么?……”
    纪昭洵沉着脸道:“在下原认为你不致如传说中的那般凶狠恶毒,四十年韬光养晦,也该悟出了一点是非善恶,所以……”
    慕容筠一笑接道:“你想得太天真了,他若有一丝悔悟改过之意,也不会选在这鹰愁谷开宗立派了!……”
    神戟魔尊豪笑道:“慕容筠姑娘也是直爽可敬之人,本座选在此处开宗立派,就是为了不忘昔年的深仇大恨,这……有如越王勾践的卧薪尝胆……”
    目光狠狠地盯注在纪昭洵脸上,接下去道:“现在可以揭开伪装,说几名衷心之言了么?”
    纪昭洵怔了一怔,忽然扬声朗吟道:“宝剑挥处寒光起莫将侠心比邪心惩邪险恶务须尽始知武林正气存”
    神戟魔尊哈哈笑道:“这样说来,本座便是你所要惩之奸,要除之恶了?”
    纪昭洵洪声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倘若尊驾有意悔过向善,在下亦不愿太为已甚!”
    神戟魔尊扫了他腰中的湛卢宝剑一眼,摇头冷笑道:“罗恒山老匹夫的那一身酸气,都传给你了么?”
    纪昭洵怒道:“若非先师救你,大概你早已在此化成一堆柘骨了吧!”
    “先师?……”
    神戟魔尊奇道:“罗恒山死前收了你为衣钵弟子?”
    纪昭洵洪声道:“不错,因此之故,在下更不会轻轻将你放过!”
    神戟魔尊踌躇满志地道:“听着,在本座手中,既经确定是敌非友之后,没人能活得如此长久,只有你是惟一例外,那是因为本座要重重利用于你……”
    目光阴阴一转,又道:“在本教总坛高手之前,本座已给你留了不少面子,只要你愿意,在本教之中,可以立致高位,否则,大概你也逃不出本座的掌握!”
    纪昭洵怒道:“纪某不会受你的威迫利诱。”
    神戟魔尊大笑道:“只怕情势由不得你!……慕容姑娘心机不输本座,两位不妨细细商议一下,本座静候答复!”
    话声一落之际,突然双目晃动,身形鹘起,一闪之间,消失于枯木疏林之中,隐没了踪影。
    此刻时光尚早,未交午时,但是在三面千仞悬崖之下,却有着一种阴气森森的恐怖之感。
    纪昭洵投注了慕容筠一眼,苦笑道:“没有料到这老魔如此狡猾,咱们的一切既被窥破,看来当真已是置身龙潭虎穴之中了!”
    慕容筠淡然一笑道:“你怕了么?”
    “怕?……”
    纪昭洵怔了一怔,不由脸红道:“在下有生以来,尚不知世上有个怕字,只是如此一来,却平空增加了不少的困难问题!”
    慕容筠从从容容地道:“这里本来就是一个龙潭虎穴,既来之,则安之,随机应变也就是了。”
    纪昭洵微嘘一声道:“姑娘巾帼须眉,女中豪杰,在下自愧弗如,不过,眼下应该采取何种对策?……”
    双眉深深蹙在一起道:“放手一搏,那老魔已经占尽地利,就此一走,则又于心不甘!……”
    慕容筠格格一笑道:“走,只怕没有那样容易,这老魔软硬兼施,笼络于你,又岂会把网到笼中的儿放走!”
    纪昭洵哼了一声道:“大不了一拼死活而已,也许侥幸破得了一统教,为江湖中除去此害!”
    慕容筠摇头苦笑道:“问题只怕没有如此简单,眼下也只能够伺机而动,以变制变了……”
    眸光一转,道:“此地久留无益,咱们走吧!”
    纪昭洵颔首无语,离开山谷尽头,往回走来。
    此刻他们方才发觉神戟魔尊四十年来在此经营的这片基业之大,在阳光照射下,但见楼阁高耸,巨厦连云。
    但一路所经,却寂无一人,仿佛神戟魔尊早已料定了两人要走之路,撤去了所有守卫巡查之人。
    谷中道路修建得也十分别致,俱都是整齐的石块铺嵌,路中并用碎石铺了不少花纹,两旁则是松柏幽竹,多属四季长青的树木,一眼望去,阴森幽邃,益发增加了一份神秘难测之感。
    纪昭洵不由微微皱眉道:“依区区之见,既不想就此一走了之,最好还是由原路而回,去找那老魔说个清楚,为敌为友,不妨立断!”
    慕容筠苦笑道:“纪相公可还记得来时路径么?”
    纪昭洵闻言不由一怔,原来眼前景物似乎已经完全改观,除了眼下所行的一条路外,竟不见再有道路,方才所走来的道路,再也寻找不出。
    纪昭洵不由大奇道:“这老魔难道会妖术不成?怎么……”
    慕容筠淡然一笑道:“那倒并不见得,只怪我们来时并未留意,因为……”
    伸手向四外一指道:“此地处处隐含八卦九宫的变化,一草一木,都有其固定的位置,只要我们位置一变,景物立生变化,若非深谙变化之人,那就只有被阵容式所困,再也走不出寻丈之地了!”
    纪昭洵道:“阵式机关,在下欠学,姑娘想必……”
    慕容筠苦笑道:“我只懂一点皮毛,只怕不会有什么用处……”
    眸光一转,忽然向一条羊肠小路走去。
    那小路半为落叶所遮掩,乍然看去,尽头处已经到了山壁之下,似是一条无处可通的死路,纪昭洵怀着困惑不解的心情随她慢慢走去,不料走到山壁之前时,面前景物突然又是一变。
    原来认为是一条不通的死路,不料走到面前之时,却是峰回路转,竟而到了一片巨厦之前。
    纪昭洵大感讶异,但却不稍迟疑,与慕容筠径向那一排巨厦的中间大厅走去。
    大厅中寂无一人,但正中都摆开了一副桌椅,两份热气蒸腾的酒饭莱肴,早已罗列桌上。
    在桌上有一张字条,上面写的是:“酒饭中保证无毒,两位可放心食用!”
    纪昭洵哼了一声道:“这老魔早已料定了我们会到此处,这酒饭……”
    慕容筠从容一笑道:“既是保证无毒,倒落得享用一餐!”
    说着顾自就坐,吃喝了起来。
    纪昭洵早已饥肠雷鸣,见状也不客套,与慕容筠相偕吃喝了起来,不久,杯盘狼藉,两人俱已酒醉饭饱。
    大厅中空空荡荡,除开那一桌两椅之外,再无其他陈设,四壁则是巨石镶嵌,平整坚实。
    纪昭洵推案而起,皱眉道:“姑娘可看出这排巨厦是否也暗含阵式变化?”
    慕容筠摇摇头道:“任何阵式变化,率多利用树木山石,像这样一排孤单单的房舍,大概用它不上,不过……”
    忖思着接下去道:“可疑的是其中也许有机关布施!”
    纪昭洵道:“依在下之见,咱们一左一右,且将这排房舍搜查一遍,看看能否有所发现,然后再以这巨厦为本,向四外搜查……”
    慕容筠笑道:“这山谷中的建筑,广厦不下千间,山壁间尚不知有多少洞穴暗道,倘若再有地下建筑,那就费上一月两月时间,只怕也搜查不尽,不过……”
    眸光幽幽一转,道:“这排巨厦倒不妨查看一下,因为见一知十,也许由此就可推测出整个山谷中的建筑情形。”
    纪昭洵双眉一扬道:“既是如此,在下由此向左间搜查过去,倘若遇有意外变故,互相传声示警,以为应接!”
    慕容筠颔首道:“那么我就由此向右了……”
    眸光一转,沉凝地接下去道:“纪相公最好只注意房内房外的事事物物,如遇暗门地道,切勿轻入,以免中了埋伏机关!”
    纪昭洵含笑道:“在下知道了!”
    锵然一声,撤出腰中的湛卢宝剑,径自踏出厅门,向左走去,左面是一间相同的大厅,纪昭洵步步为营地走了进去,只见其中空空洞洞,根本一无所有。
    但迎面石壁上则贴有一张红纸,正中大书一个“巽”字。
    纪昭洵看得茫然不解,返身退了出来,又向相连的一间走去,只见其中与方才一间完全相同,只不过正中红纸上所画的是一个“离”字。
    他冷笑一声,愤然自语道:“到底是邪魔之徒,专以阴谋诡计,与这等下三门的手段取胜。”
    声音在空洞的大厅中回响不已,更加使人有神秘之感。
    纪昭洵哼了一声,再度退了出来,继续走去,左面共是六间大厅,每间完全一样,俱皆空无所有,只有正中石壁上,每间有一个互不相同之字。
    他一口气走到最后一间,只见正中石壁上的红纸,上面的字迹忽然有了变化。
    原来那上面写着:“此中机关密布,埋伏重重,稍一不慎,必有丧生之虞,切勿擅人。”
    纪昭洵不由怒火中烧,他直觉的认为那字纸是冲他而写,一时不由豪气勃发,收剑出掌,相距五丈左右,推出一掌。
    只见五缕白茫茫的雾气激射而出,发出一片尖锐的刺耳啸声,径向那贴着红纸的石壁劈去。
    但听轰然一声,石屑四飞,半堵石壁已被击得粉碎,原来这一招他用的正是甘江钓叟罗恒山所授的大罗神功。
    纪昭洵注视细看,只见劈碎的石壁之后却是一间相连的空房,无非将中间石壁击穿了而已,又哪有什么机关布设。
    他不禁有一种受了欺骗的感觉,冷哼一声,转身欲走。
    忽然——只听一串震天的大笑起处,神戟魔尊的话声传了过来道:“这想必是罗老儿所练的大罗神功了!”
    纪昭洵蓦然转身喝道:“老魔,你究竟在弄什么玄虚?”
    长剑一挺,就欲动手一搏。
    神戟魔尊淡然一笑道:“拔剑而起,挺身而斗,这也是你的可爱之处,本座就更加欣赏你了,也更要借重你替本座完成几桩大事!……”
    双手连摇着接下去道:“本座不会与你交手,你家传的追魂十八剑,少林百智传你的三式般若掌法,天一老秃的菩提三大剑式,以至罗老儿的大罗神功,这些都还没放在本座眼中,倘若本座有杀你之心,就算你有八条命,大概也早完了!”
    纪昭洵两眼怒火激射,振剑喝道:“老魔休要夸口,何不对拆几招试试!”
    神戟魔尊负手从容而立,笑道:“若你定要交手,那也容易……”
    反身轻轻一喝道:“徒儿,来与他对拆三招!”
    只听一声脆应,一条娇小的红影应声而入,纪昭洵乍见之下不由为之一愕,因为他万万想不到那进入厅中的红影竟是陆定的孙女小红。
    纪昭洵呆了一呆,道:“小红,还认得我么?”
    小红仍是往时的打扮,只见她双目含悲满目凄然地道:“认得,纪叔叔,我永远都会认得你!”
    纪昭洵向其笑一笑道:“你……莫非恨着我,恨我不该欺负你爷爷?”
    小红泪珠晶莹的道:“不,我应该感激你,你饶了我爷爷一命!”
    神戟魔尊忽而重重哼了一声,道:“小红,没听到为师之命么?”
    小红娇小的身子震了一震,道:“是,师父!”
    神戟魔尊呵呵一笑,道:“纪壮士只需与我这徒儿对搏三招,就可知道一统教是否可以轻侮的了!”
    话声一落,飘身而起,径自出厅而去。
    一时之间,大厅中剩下了纪昭洵与小红两人。
    纪昭洵长叹一声,满腹感慨的道:“真想不到造化弄人,会这等不可思议,小红,为什么你会认这魔头为师?”
    小红揩揩泪渍道:“这是我爷爷之命,我……没有办法!”
    幻昭洵皱眉道:“是在我与你们分手之后,遇上这魔头的么?”
    小红点点头道:“纪叔叔走了之后,他就来了,他要收我为衣钵弟子,我不肯,但爷爷要我答应,还有……在那种情形之下,如不答应,只怕我跟爷爷都会没命!”
    纪昭洵苦笑道:“你爷爷可知道将你们陆家杀得满门皆绝的仇人是谁?”
    小红毫不迟疑的道:“是娄傲物,现在……该算是我的师兄了!”
    纪昭洵奇道:“你们能彼此相容么?你愿意当这老魔的徒儿么?”
    小红泪水又流了出来,咬咬牙道:“娄傲物虽然阴险厉害,但却不敢抗拒师父之命,至于我,不愿意也是没有办法!”
    纪昭洵忽然十分激动的道:“小红,你是个好孩子,我不能眼见你变成那老魔的爪子,只要你不愿意在此,我可以救你走,使你脱开这老魔的掌握。”
    小红流泪道:“太晚了,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不愿做忘恩负义的人,何况这也是命,我只好认命了!”
    这些话说得纪昭洵心头凉意滋生,上次相见之时,小红尚是个不谙世故,天真未凿的孩子,但短短时日未见,她却仿佛一下子长大了十年!
    纪昭洵叹道:“既然如此,我不能勉强你,你……”
    小红身子震了一震,抢着接口道:“纪叔叔,神戟魔尊是我师父,他的话我不能不听,你也是我的恩人,我不该对你无礼,做人真难,纪叔叔,你能告诉我该怎么做吗?”
    纪昭洵怔了一怔,真想不到小红居然如此聪明,能说出这——番话来,同时心头却也像被刀割了一下!
    当下略一忖思,道:“小红,神戟魔尊想必已传了你几招武功了?”
    小红道:“师父传我武功之法,与众不同,时日虽短,我却已经学丁很多,连娄傲物与吕雪庵也不见得能在我之上!……”
    纪昭洵惊道:“这样说来,你大概一定要与我过上三招了!”
    小红迅快的接口道:“师命难违,纪叔叔,请恕小侄女无礼了!”
    小手一扬,抓了过来。
    纪昭洵不由觉得可悲而又滑稽,在那老魔手中短短几天,料不到竟把一个天真活泼的孩子弄成了这副样子。
    他原不曾把小红的攻势放在眼中,自然也没有认真与她交手过招之意,殊料小红那抓来的小手虽然近乎滑稽,但威力却十足惊人,而且出手之间,招式已连变数变,飒飒指风登时笼罩前胸数处大穴。
    纪昭洵大吃一惊,连忙凹胸吸腹,原地暴退三尺,堪堪避开一招,但额头上却已因之冒出了汗珠;小红面无表情,双手一推,又是两道柔韧掌力匝地疾卷而至。
    这下子,纪昭洵不敢再疏忽大意了,凝聚全身功力,直欺而人,右臂一振,向小红肩头搭了上来。
    小红突然一声尖叫道:“纪叔叔小心了!”只见她两只小手的招式突然变掌为拳,齐向纪昭洵小腹之上擂来。
    这一招大出纪昭洵意料之外,因为当她变掌为拳之间,小巧的身子一伏,早已避开了纪昭洵搭到肩头的右掌,无异于使他胸前空门大开,加上小红步履轻盈,身手如电,使纪昭洵竟然没有再行躲闪的余地。
    匆忙之中,只有急运护身功力,欲行硬接。
    但小红小巧的身子一旋,陡然撤招而退,轻声叫道:“纪叔叔,原谅我!”
    纪昭洵面色一红道:“这一场是我输了!”
    小红哭声道:“那是因为你不肯真心与我对敌之故,如果你使出杀手,我绝对在你面前占不了便宜!”
    纪昭洵苦笑道:“小红,不必多说了!你……”
    小红娇躯扭动,凄然叫道:“纪叔叔,我师父并无意杀害你,只要你答应与他携手,就会……”
    纪昭洵摇摇头道:“小红,我不能那样做,就是你师父立刻要了我的性命,我也不能违背良心……”
    小红流泪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纪叔叔……”
    纪昭洵正色道:“你年纪毕竟还小,不懂这些,也许有一天你能懂得,那也就是正邪的分别所在!须知不论是江湖之中,武林之内,就是靠了这一点正气维持,否则人世之间早就变成鬼蜮了!”
    小红震了一震,道:“纪叔叔,我也知道,但……我得走了!”身形一转,像一道彩虹般疾驰而去,消失于大厅之外!
    纪昭洵望着那逝去的娇小背影,悠悠的长叹一声,就欲踏出厅外,去与向右侧搜查的慕容筠联络。
    但他甫行走到厅门,却听轧轧一阵大响,大门左右突然闪电般滑出两道石壁,将厅门封闭了起来。
    纪昭洵又气又怒,大罗神功运足十成,双掌同出,突然拍去。
    但那两记足以穿金透石的掌力并没有击中封起的石壁,却见矮胖的人影一闪,神戟魔尊不知由哪里一闪而出,同样的双掌同出,硬行接下了两掌。
    纪昭洵讶然一惊,只觉那两记掌力似是有一种强大的吸力,把自己的如涛功力一下子完全化解了开去。
    只听神戟魔尊大笑道:“纪壮士,这两记掌力,本座业已照收,若是仅凭这点微示之技,想踏平鹰愁谷,打垮一统教,那就是你的痴心妄想了!”
    话是说得硬朗,但纪昭洵却瞥见他双肩微震,面色连变数变,显然这两记以十成功力而发的大罗神掌,他也不是轻易接下来的。
    纪昭洵朗声一笑,蓦然拔剑喝道:“盖霸天,今天是你我生死之搏!”
    神戟魔尊大笑道:“你可曾听说过神戟之下无生者?”
    纪昭洵长剑一振道:“那只怪在下学艺不精!”
    长剑抖起三朵剑花,迎胸刺去!
    神戟魔尊大笑道:“纪壮士如此相*,就不要怪本座出手得罪了!”
    纪昭洵立意与他一决胜负,一出手用的就是精绝的三大菩提剑式,但见三朵剑花一闪,忽然化做了漫天精芒,有如万千雨丝,疾洒而下!
    神戟魔尊放声大笑,但见双袖振处,两柄尺许长短的闪亮银戟早巳抄在手中,轻轻一挥。
    在万千飞虹剑雨中突然划起一圈圈的银虹,耳际间但听铿锵连声,双方兵刃至少碰撞了。十次以上。
    纪昭洵不由暗暗心惊,这老魔并非故做耸人听闻之言,他的武功造诣确然已到出神入化之境。
    忖念之间,只听神戟魔尊突然一声大喝道:“纪壮士小心了!”
    但见他身形蓦然平地飞升而起,两柄短戟则在身形离地后抖手飞了出来,有如两颗流星,疾射而至。
    由于距离过近,手法过奇,纪昭洵要想闪避也难以办到,手中长剑方自第二招欲攻出之际,回招自救亦已无及,危急中只有一闭双目,静静等死。
    这些事不过发生在闪电之间,但听嗤嗤两声,两柄闪亮的银戟已经掠身而过,纪昭洵俯身看时,不由暗叫惭愧,原来左右两肩的外衣俱被划破了一寸长短的一条裂口,但却丝毫未伤皮肉。
    神戟魔尊飘身而下,狂笑道:“纪壮士,本魔的神戟之称,该不是浪博虚誉吧!”
    纪昭洵双目深闭,咬牙道:“在下武技不敌,死而无怨,你可以动手了!”
    神戟魔尊笑道:“动手做甚?”
    纪昭面无表情地道:“取我性命!”
    神戟魔尊纵声大笑道:“倘若本座当真要想取你性命,又何必要费上这些手脚?”
    纪昭洵朗声道:“如不杀我,也许日后你会后悔!”
    神戟魔尊大声道:“本座从不做后悔之事,做过之事从不后悔!”
    纪昭洵厉声道:“不论你如何威迫利诱,纪某绝不会受你驱使,做你的手下爪牙,须知在下头可断,血可流,志不可屈!”
    神戟魔尊悠然笑道:“这也是你可爱之处,因为本座清楚地知道,只要你能回心转意,那将是本座手下最为忠实之人,你越是固执不从,也就越增加了本座对你的兴趣!……”
    声调一沉,道:“本座自有生以来,所想要的物件,所要做的事情,没有一件不会达到目的,对你的自然也不能例外!”
    纪昭洵冷笑道:“这次大概不然,也许是你惟一的一次失败!”
    神戟魔尊呵呵笑道:“凡事皆有两个可能,在未做定论之前,纪壮士最好别说得如此肯定,也许这事还有商议的余地!”
    纪昭洵大叫道:“绝对没有,你可以死了这条心了!”
    神戟魔尊双手一摇道:“果然你如此冥顽不灵,那你将是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千古罪人了,本座不妨再举出几桩事例,供我细细思考!
    ……“
    纪昭洵心头震了一震道:“快说,你还有什么诡计?”
    神戟魔尊大笑道:“本座并不专用诡计诱人,第一,倘若你不从本座之议,则首先遭殃之人,将是令堂纪瑶屏!”
    “啊?……”
    纪昭洵大怒道:“原来这也是你的诡计!”
    神戟魔尊大笑道:“此事说来话长,不能只怪本座,须知‘惊神鞭’崔九龙对令堂倾心数十年,不曾稍改初衷……”
    纪昭洵大叫道:“你那恶徒娄傲物与崔九龙串通勾结,劫掳家母,不是由你授计,又会是哪个主谋!”
    神戟魔尊笑道:“本座话未说完,纪壮士最好先别打岔!
    ……“
    微微一顿道:“劫掳令堂,该说是崔九龙一人所为,纵使与小徒娄傲物有所勾结,那也与本座无涉,其后,崔九龙景慕本座武学,与钦仰一统敦实力,求列门墙,本座未加遽允,却因而得悉此事。
    本座深恐崔九龙在情感激动之下做出背理悖情之事,坏了令堂一生名节,方才示意小徒将崔九龙与令堂请来本教,派婢媪服侍,以防崔九龙趁虚而入。
    “但如纪壮士坚拒本座之议,则只需本座撇开此事不管,令堂的安全必然立刻就成问题,这是纪壮士所应该思考的第一点!”
    纪昭洵咬牙切齿地道:“这样说来,我倒应该感谢你了!”
    神戟魔尊大笑道:“为敌为友,悉凭纪壮土自择……”
    目光阴鸷地一转,道:“第二,三湘杨家堡的满门老幼俱已在本教做客,虽说纪壮士不冠父姓,但总不会忍心要你祖父叔伯为你而死吧!”
    纪昭洵大惊道:“你派人袭击了杨家堡?”
    神戟魔尊笑道:“谈不上袭击,因为杨家堡中无一伤亡,单凭本座的一张柬贴,与两位下书之人,就把他们合府请来了!”
    纪昭洵咬牙道:“老魔,你好阴险的手段!”
    神戟魔尊大笑道:“何不说这是本座的智谋过人……”
    目光得意的凝注在纪昭洵脸上,又道:“第三,还有那位慕容筠姑娘……”
    纪昭洵又是一惊道:“她……怎么了?”
    神戟魔尊大笑道:“她自以精擅八卦九宫之学,要在本座面前显露一番,殊料那不过是她以螳臂挡车,本座的奇门绝学岂是她所能抵御得了的!”
    这话使纪昭洵无法不信,设若慕容筠未遭毒手的话,则不会在如此久的时间之后,还没找来此处。
    当下怒叱道:“你要把她怎样?”
    神戟魔尊笑道:“这也要看你了,眼下她已被绳捆索绑,有如俎上之肉,要怎样处理她,完全在本座一念之间……”
    阴阴地一阵长笑道:“如你肯于屈从本座之议,则她立时可由阶下囚而变为座上客,否则,本座残酷的方法有的是,对付一个女孩子,更是花样繁多,总之,本座会叫她变鬼之后也会觉得脸红!”
    纪昭洵大叫道:“不能,你不能那样对付她!”
    神戟魔尊大笑道:“本座早已说明,这一切都*在你的手中,要他们是生是死,就看你思考的结果如何而定了!”
    纪昭洵面色青中泛白,一时一语不发。
    神戟魔尊从从容容地踱了几步,道:“本座深切了解你的心境,故而并不急于得到你的答复,因为本座也尝过这种天人交战的痛苦,但等你有所决定”心情平静之后,这些不快的回忆都会一扫而空,你还是你,不会有一毛之损!“
    纪昭洵咬得牙齿格格作晌,但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神戟魔尊又复阴阴一笑,伸手一拍,那对起的石壁登时缓缓而开,只见他矮胖的身子一摇一摆,顾自慢慢走了出去。
    空空洞洞的大厅中,只余下了纪昭洵一人。
    此时,他心如刀戮,有一种诉说不出的悲苦之情,一时酸甜苦辣,说不出心中是什么滋味。
    他并不再去搜查空洞的房间,也不去寻找慕容筠,因为厅门大开,果尔神戟魔尊所言不实,慕容筠自会找了前来。
    但时间一点一滴的逝去,却没有她的点滴讯息。
    于是,他静静的趺坐了下来,闭目养神,调息行功,并不是他此刻需要如此,而是除此之外,他再无别事可做。
    厅内厅外俱是一片黑暗,几乎伸手不见五指,不但慕容筠没有点滴讯息,连神戟魔尊也未再来。
    纪昭洵忍耐不住了,长身而起,缓步出厅。
    一阵晚风吹来,使他混乱的思想立刻清醒了不少。
    半日沉思,他并没有做出决定,他不能做神戟魔尊的手下爪牙,但也不能听任母亲家人以及慕容筠等遭逢不幸的命运。
    这决定太难了,他无法平静的思索,但此刻,他忽然有了一个决定,在答复神戟魔尊之前他要再试一次命运!
    于是,他默运神功,向四外搜索!
    以他的神功成就,他可以清楚地知道,至少四外十丈之内,并无人踪,他尽量展开绝顶的提纵轻功身法,有如一股黑烟一般,沿着林木深处,茫目地向前走去。
    他无法确定自己要走去哪里,也无法确定自己要做些什么,眼下只有任凭命运支配看自己能遇到一些什么。
    只见面前是无尽的黑暗。一统教总坛的连云巨厦似乎距此甚远。又似乎是自己走错了方向。
    忽然——数丈外掠起一道黑影,疾射而过。
    纪昭洵确定那是孤独的一人,心中一喜,当下不稍迟疑,身形疾射,迳向那黑影的前面拦了过去。
    那黑影虽是轻功不弱,但较之纪沼洵却差了甚多,故而一个起落之间,已到了那人的面前。
    那是似是猛然吃了一惊,张口欲呼。
    但纪昭洵以快得不能再快的速度蓦然拔出长剑,指在了那黑影胸前,沉声轻喝道:“要命的最好乖一些!”
    那黑影啊了一声,忽然拉去了蒙面黑纱道:“你是纪昭洵?”
    出乎意外的,原来那人竟是崔家凤!
    纪昭洵长嘘一声,道:“姑娘一向可好,目前令尊拜列神戟魔尊门墙,想来‘惊神鞭’崔九龙的大名定必更为轰动江湖了!”
    崔家风满面羞红地道:“这……不能怪我,家父一向独断独行,我一个弱女子又能抵抗得了什么?其实,在此之前,我根本不知道发生之事!”
    纪昭洵面色冰冷地道:“现在呢,想必你都知道了!”
    崔家凤悄然道:“不错,我都知道了,我爹爹要讨你母亲,神戟魔尊要拉你进入一统教,进而利用你做他手下的第一前锋,向天下武林挑战,至于三湘杨家,也都是一统教中的人质,任由他生杀予夺!”
    纪昭洵苦笑一声道:“在下要知道姑娘目前的态度,究竟……”
    崔家风唉叹一声,道:“你知道我为什么深夜出来么,我出来是为了找你,和你商议一下眼前之事,也供给你几件消息!”
    纪昭洵皱眉道:“如此说来,倒是在下委屈了姑娘……”
    目光一转,接道:“姑娘可容在先询问几件事?”
    崔家凤点头道:“只要是我知道的,一定会详细地告诉你!”
    纪昭洵道:“这鹰愁谷中,你道路熟吗?”
    崔家凤皱眉道:“只有一部分道路我是认得的,但其中埋伏重重,听说有不少的机关布设!”
    纪昭洵又道:“可知家母被囚何处?”
    崔家凤苦笑道:“只知在地牢之中,但地牢怎样走法,我……”
    纪昭洵喟叹一声道:“如此说来,知道与不知道又有什么分别……”
    微微一顿,道:“姑娘有什么消息要告诉在下!”
    崔家凤忙道:“神戟魔尊带领娄傲物,以及不少教中高手,已经离谷而出!”
    “啊!……”
    这倒是一桩十分意外的消息,纪昭洵啊了一声,急急问道:“可知他们去了哪里?”
    崔家凤道:“听说神戟魔尊接获消息,说神僧天一带领一名弟子已经兼程而来!”
    这又是一件大为意外之事,纪昭洵心中有数,天一神僧带来的一名弟子,定然是自己的父亲一了无疑。
    神戟魔尊与娄傲物等闻讯迎去,显然要在天一神僧到来之前,在谷外与之一战,也许是要施展诡谋狡计,暗中加害!
    以神戟魔尊的诡诈狠毒,这倒真是一桩防不胜防之事,一时之间,他不由暗暗担心起来,恨不得即刻出谷,去敬告天一神僧与父亲小心。
    崔家凤柳眉一皱道:“你怎么?”
    纪昭洵叹口气道:“只恨我不解机关阵法之学,否则正好将这一统教捣个粉碎!”
    崔家凤幽幽地道:“我要说的都说完了,我……该怎么办呢?”
    纪昭洵怔了一怔道:“你自然要回到你父亲那里去。”
    崔家风苦笑道:“可惜我父亲已不认我这个女儿,父女感情已经断绝了!”
    纪昭洵奇道:“这又是为什么?”
    崔家凤道:“我不要爹爹讨你母亲,他不要我给你传讯,结果我们各不相让,闹翻了。”
    纪昭洵盛怒之下,道:“你爹爹那等不明事理与贪慕势力之人,断绝了关系也没有什么惋惜!”
    崔家凤苦笑道:“但此刻处身魔窟之中,失去了爹爹,要我怎样活得下去……”
    眸光幽幽地投注在纪昭洵脸上,道:“你肯和我常在一起么?”
    纪昭洵心头一惊,道:“这……在下也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
    崔家凤忽然双泪交流道:“我知道,你不把我看在眼里,不过,这也没有关系,大不了还有一条死路等我!”
    说话之间,起身欲去。
    纪昭洵蓦然吃了一惊道:“你要去哪里?”
    崔家凤没好气地道:“寻死!”
    纪昭洵啼笑皆非地道:“姑娘少说玩笑之言,眼下……”
    忽然……
    一条人影飘忽而至,在两丈之外略一停立,沉声喝道:“前面是什么人?”
    纪昭洵忽然大喜道:“可是慕容姑娘?”
    那人影似也是大为惊喜,飘身一闪,奔了过来,道:“纪相公脱险了么?”
    纪昭洵方欲答言,崔家凤却插口道:“他根本未曾遇险,又有什么险可脱?”
    慕容筠怔了一怔,道:“这位姑娘是谁?”
    崔家凤冷笑道:“无名氏!”
    慕容筠眸光困惑地一转,但旋即淡然一笑,转向纪昭洵道:“眼下一统教中空虚无人,咱们快些行动!”
    纪昭洵大喜道:“姑娘是否也是甫行脱险?”
    慕容筠噗嗤一笑道:“我也像你一样,根本无险可脱,因为那神戟魔尊然自以为把我陷入了机关之内,但那些埋伏布设,却都是我熟悉之物,虽是费了不少时间,但却有惊无险,平安而出!”
    纪昭洵大喜道:“家母等被囚地牢之内,在下心急往救,不知姑娘可否助在下一臂之力!”
    慕容筠苦笑道:“那是应该之事,但你知道地牢在于何处么?”
    纪昭洵怔了一怔道:“想必总在这山谷之内!”
    慕容筠摇摇头道:“完全相反,令堂等被囚地牢之内确然不错,但地牢在于何处,却是除神戟魔尊娄傲物等少数的几人之外所无人知道之事……但一般判断,距离此谷至少当在百里左右!”
    纪昭洵大为失望地道:“要怎样才能知道那地牢所在?”
    慕容筠忖思了一下,道:“娄傲物已随神戟魔尊谷而出,知道地牢所在之人,至少应该还有一个吕雪庵,若能把她擒下……”
    纪昭洵剑眉一扬道:“事不宜迟,就去擒那姓吕的贱人!”
    慕容筠转眸一笑道:“此处广厦千间,范围如此之大,去搜捕一个女人也并不是易事,何况神戟魔尊虽然离谷外出,教中依然高手如云,打了起来,胜负原犹自难料!”
    纪昭洵愁眉道:“这样说来,这事又要成为泡影了!”
    慕容筠笑道:“这也不然,至少我们找到一个带路之人了……”
    眸光利箭般射向崔家风道:“崔姑娘,总该知道吕雪庵在哪里吧!”
    崔家凤格格冷笑道:“你算什么东西,也有资格问我!”
    拂袖一甩,一根长鞭已经拿在手中。
    慕容筠淡然一笑道:“看来我要领教一下崔家‘惊神鞭’的威力了!”
    纪昭洵大感为难,急忙横身一拦,道:“此时此地,岂是意气用事之时,两位姑娘万万不可如此!”
    慕容筠眸光凌厉的一转道:“纪相公分清敌友了吗?”
    纪昭洵忙道:“在下深知崔姑娘的为人,她为了正邪之争,已与她令尊闹翻,这事绝不会假,眼下我等正宜戮力同心,共度危局!”
    崔家凤冷哼一声道:“我不管什么正邪不正邪,谁欺负我就是我的敌人……纪昭洵,你来评评理吧……”
    慕容筠淡淡一笑道:“只可惜纪昭洵不是谈情说爱之人,大概你找错了对象!”
    崔家凤大怒道:“你胡说,那是你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慕容筠扳着脸道:“我只问你一个问题,你可知道吕雪庵在何处?”
    崔家凤毫不考虑地道:“我知道,偏不告诉你!”
    慕容筠双手一摊道:“这我就没话说了……”
    但她却暗中以传音入密道:“纪相公,小不忍则乱大谋,若待那老魔回来之后,再欲有所行动就不是一件易事了,眼下说不得强迫这位崔姑娘说出她的所在,而后,一切过错担在我的肩上,事后我自会向她陪礼致歉!”
    纪昭洵苦笑道:“这倒不劳姑娘如此,在下理应担当这份责任……”
    声调一沉,道:“崔姑娘当真不愿说出吕雪庵在于何处么?”
    崔家凤俏脸变色道:“纪昭洵,你不该帮她来欺负我!”
    纪昭洵皱眉道:“在下再说最后一句,请姑娘以眼下危局为重,快些说出如何去找那吕雪庵,以解眼前困境!”
    崔家风摇摇头道:“现在我开始恨你了,只怪我瞎眼看错了人!”
    不待话落,纵身欲起。
    慕容筠冷冷一笑,并不多言。
    纪昭洵勃然大怒,道:“站住!”
    崔家风软鞭一抖,回手就是一鞭!但这一鞭并未抽到纪昭洵身上,却被他探手抓住了鞭梢,轻轻向回一带。
    崔家凤没有料到有此一着,脚下拿桩不稳,登时一个踉跄,向纪昭洵怀中疾快地扑了过来。
    一旁的慕容筠并不怠慢,五指拂动,已将她的穴道闭了起来,崔家凤连遭袭击,登时翻身倒地,宛如一具已死的僵尸。
    慕容筠轻声一笑道:“她对纪相公恃宠生娇,追问吕雪庵在于何处之事,还是由我来问比较妥当!不知……”
    纪昭洵正感对崔家凤不便过分翻脸动手而心中为难,当下忙道:“就烦姑娘快些问出端倪,不过,念在她本性不恶,最好不要与她过分为难,以免失于严苛!”
    慕容筠甜甜一笑道:“纪相公尽管放心……”
    伸手遥遥一指道:“由此向前,二十丈外有一株巨大虬松,纪相公请至那虬松之上相候,我立刻就会赶来。”
    纪昭洵略一颔首,纵身而起,向那株虬松扑去。
    慕容筠目注纪昭洵背影去远,忽的轻轻一笑,道:“崔小姐,听到我的话么?”
    崔家凤虽被点了穴道,但却是被点的十二死穴以外的穴道,虽然口不能言,身不能动,但却能听能着。
    当下眼珠狠狠一转,算是她的答复。
    慕容筠得意地一笑道:“傻丫头,这只怪你不擅心机,而且选错了对象,落在我的手里!”
    崔家凤眼露凶光,定定的*射在慕容筠脸上,显露出她的满腔恨意。
    但这样却更增加了慕容筠的开心,只见她坦然一笑道:“纪昭洵虽然与我毫无关系,但我已选中了他,谁要妄想企图染指,则只有一条死路!”
    崔家凤露出了惊怖之色,显然她知道慕容筠容筠已不会放过她,那只是因为她不该接近纪昭洵,使她滋生了恨意。
    慕容筠继续笑道:“可惜我没有多余的时间欣赏你的愤恨痛苦之情,只好让你早些脱离苦海,投胎转世了!”
    崔家凤穴道被闭,不论她想要愤恨怒骂,还是欲要软语恳求,都没有表达的机会,只有眼珠连转,狠狠地瞪着慕容筠。
    慕容筠随手掏出了一包药来,道:“现在你总该明白了,你并非真的死也不肯说出吕雪庵的下落,而是因为你不该去接近纪昭洵,向他表露爱意尸说话之间,已将那包药末打了开来,挑出一撮,就欲撒于崔家凤的脸上。
    “慢着!”只见一条幽灵般的黄影蓦然由十余丈的空中飘身而下。
    那飘来的黄影,是一个黄衣老叟,只见他不但黄衣黄髯,连脸部也是一片金黄之色,手中则抓了一只类若纯金的横笛,衣袂飘飘,有如仙人临凡。
    只见他右手一挥,慕容筠那包药粉,立刻倾倒地上,草木立即变焦!
    慕容筠见状落荒而逃!
    只见黄衣老叟双手凌虚向上一抬,说也奇怪,只见崔家凤的身子平飘而起,轻轻地落入了那黄衣老者的臂弯之中。
    只听他喃喃自语道:“是缘,也是孽,但老夫却势必因之结束此行了!”
    不见他双足移动,却忽的平立而起,像一朵黄影一般,一跃数丈,有如凌虚驭风一般飘飞而去,不——时已消失于夜色之中。
    纪昭洵怀着激动不安的心情,依言扑出二十余丈,果见一株虬松横互路前,当下身形一纵,匿于枝叶之间。
    不久,慕容筠迅速而至,佯作从容一笑道:“那位崔姑娘被我几句话说服了,已说出了可以寻到吕雪庵的几处地方!”
    纪昭洵微露不安地道:“她的……人呢?”
    慕容筠微微一笑道:“她虽是说出了吕雪庵可能的存身所在,但却对你有些不大谅解,发誓不来见你……”
    纪昭洵释然一笑道:“这也罢了,不知她说的是哪几个地方,姑娘可能找到……”
    慕容筠道:“神戟魔尊一向把此地视为风雨不透的天罗地网,又兼知道你我均被困于阵式之中,教中各地,不致设防,咱们大可从容而行……”
    伸手遥一指,道:“那里乃是鹰愁谷的中心所在,也是吕雪庵第一处可能存身之地……”
    忽的伸手一拉纪昭洵衣袂,道:“咱们就先查看一下这里吧!”
    纪昭洵不便峻拒,只好与她并肩携手,向她所指的那片密丛丛,但却有一丝灯火透出的地方走去。
    那原是一簇密林,林中却有一座白石小屋,一缕微光,正是由那小屋的窗隙中射子出来。
    纪昭洵纵目看去,相距三十丈外就是一片闪烁灯光,显然那才是一统教的中心重地,他不解慕容筠何以看重这一座白石小屋。
    忖思之间,已到那簇密林之外,耳际间只闻慕容筠悄声道:“根据这谷中整个形势而言,此地该是控制阵式变化与机关埋伏的中心枢钮所在,故而吕雪庵在这里的可能性极大!”
    纪昭洵皱眉道:“这是那位崔姑娘说的么?”
    慕容筠微微一惊道:“这不过是她所知道的地方之一,咱们先查看一下吧!”
    纪昭洵并未追问下去,于是两人鹭伏鹤行,向那小屋*进。纪昭洵默运神功,查知那小屋外并无布设桩卡之人,心头一松,当先向小屋扑去。
    忽然——就当他接近到小屋丈许之外,就要一跃而人之际,却听身后一个冷冰冰的声音大喝道:“纪昭洵,咱们久违了!”
    纪昭洵蓦的一惊,急忙转身看时,那发话之人果是吕雪庵。
    纪昭洵转过身形,手按剑柄,道:“上次剑阁相遇,未能尽兴一搏,这次可以补足缺憾了!”
    吕雪庵冷笑道:“你已是釜中之鱼,笼中之鸟,还敢在此逞凶放刁么?”
    纪昭洵朗然道:“撇开丐帮十余性命不说,只要你肯说出囚禁人质的水牢所在,在下今天就放你一命!”
    吕雪庵笑得前仰后合的道:“你总是这样大言不惭的么?”
    侧身大叫道:“师妹快来!”
    纪昭洵怔了一怔,只见一条红影已然应声自那白石小屋中一跃而出。
    纪昭洵不暇细忖,长剑一摆,一剑刺向吕雪庵的前胸,同时左臂一振,五指如钩,疾快的朝她右腕扣去!
    原来那一剑本是虚招,志在将她擒获,胁迫她供出地牢所在。
    但他动手毕竟慢了一些,娇小的小红已经横身扑至,大叫道:“纪叔叔住手!”喊声未落,人已如惊虹闪电一般,适时拦到了纪昭洵和吕雪庵之间。
    纪昭洵被迫住手,微怒道:“小红,你这又是做什么?”
    吕雪庵得意地一笑道:“做什么,她是我的师妹,我受恩师教主之命,负责教中安全,我师妹受命听我令谕行事,如不服即是叛教背师,小红是恩师忠心耿耿的衣钵弟子,自然不会做出叛教背师之事I”
    小红苦笑一声,含泪道:“就是这样。纪叔叔,我……没有办法!”
    纪昭洵目光森然一转道:“小红,你也该知道,有些事是不得已的,也许我…”
    小红懂事的道:“我知道,你可以向我动手!”
    纪昭洵叹一声,道:“为了更为重大的理由,小红,我不能再顾你了!”
    小红流泪无语。
    吕雪庵格格大笑道:“纪昭洵,如果与你同来的那丫头也想加入一份,就叫她与你一同动手,试试我们姐妹的神戟玄功!”
    慕容筠却袖手一旁,从容笑道:“就凭你们一大一小两个丫头,若还要我出手相帮,那未免太侮犀纪少侠了!”
    纪昭洵也朗声一笑道:“两位快拔兵刃!”
    吕雪庵格格一笑,抖手一扬,两柄尺许长短的闪亮银戟,已经飘然疾射而至,迳向昭洵洵双肩打到!
    纪昭洵难忘在剑阁与其交手之时吕雪庵那种心魔合一的邪门之术,以及她那缩地成寸,使人防不胜防的鬼蜮之技。
    但他此刻与那时的武功相差霄壤,早已不把这些放在心上,虽然心存戒意,但却毫无怯战之态。
    是以吕雪庵一出手就将两柄银戟投掷出来,却是使他颇为意外之事。
    当下长剑一紧,但听“锵然”两响,一对亮银短戟已被震得飞出数丈,落于夜色迷蒙之中。
    殊料这却是吕雪庵安排好的狡计,就当她双戟出手之后,小红却迅如乳燕穿帘疾冲而至,连人带戟,刺向前胸,这一着大出纪昭洵意料之外,欲待侧身闪避,已自无及,匆忙中急将单掌一骈,横推而出。
    这是一招两败俱伤的险着,娇小的小红势必要被震得骨断筋折而死,但纪昭洵也难逃伤在双戟之下的命运!
    谁料就在千钧一发之际,小红却突然一打千斤坠,在冲到纪昭洵面前数尺之处时,一下落了下来。
    只见她双戟一掷,挺胸而上,瞑目不动。
    纪昭洵大吃一惊,幸而他此刻已到功力收发由心之境,连忙挫臂收掌,硬把拍出的掌力收了回来。
    饶是如此,也把他惊出了一身冷汗,因为在毫厘之差中,这一条可怜的生命,就要丧在他的掌下!
    若是两败俱伤的公平之搏,他并不会有后悔之意,但在千钧一发之际,小红掷戟而立,瞑目受死,却是他无论如何也下不了手之事。
    纪昭洵嘘出一口粗气,道:“小红。你为何如此?”
    小红双泪交流的道:“纪叔叔,为什么你不动手,我——觉得还是死了好些,做人实在太苦了!……纪叔叔……”
    这话出之于一个十岁左右的女童之口,使他不由心如刀戮!
    吕雪庵一旁勃然大怒道:“师妹,你已犯下了弥天大罪!
    你已是背师叛教之徒!“
    小红木立不动,呐呐的道:“我甘心接受教规惩治!”
    吕雪庵怒道:“奉座代理教主之位,此刻有权处你死刑!”
    小红咬牙道:“我接受!”
    纪昭洵骇然大叫道:“小红,你不能,不要听这妖女的摆布!”
    扬手一剑,又向吕雪庵刺了过来!
    同时,只见他剑锋之上寒芒激射,一缕飒飒刺耳的白雾由剑光上激射而出,迳向吕雪庵迎胸刺到!
    原来纪昭洵安心要将吕雪庵立致重伤,虽是用剑攻敌,但却把大罗神功由剑锋之上*了出来!
    这一着既凶且狠,但吕雪庵毕竟不愧是神戟魔尊的座前弟子,见状急运裂地成丈神功,蓦然后退丈余,而后身形鹘起,向那白石小屋弹去。
    纪昭洵运目四顾,此刻方才发觉慕容筠不知何时已经离去,但那白石小屋之内却响起了一片喝叱打斗之声。
    纪昭洵不稍怠慢,有如一缕青烟般向飞驰而奔的吕雪庵卷了过去。
    纪昭洵纵身疾退,势如流星赶月,两个起落之间,已到那座白石小屋之前。
    只见屋门大开,灯火已熄,喝叱打斗之声隆然震耳,慕容筠与数名一统教徒正在激烈拼搏。
    石屋中约有三丈见方,其中修筑了不少奇奇怪怪的物件,有的像一具木马,有的像一支风车。
    还有许多什么都不像的东西,林林总总,满坑满谷,有的在不停旋转,有的在来回摇动。
    纪昭洵恍然大悟,慕容筠的推断不错,这座白石小屋正是一统教总坛中所有机关布设的区钮,怪不得吕雪会舍开巨厦连支的总坛大寨,而带领一批高手守住这座孤伶伶的白石小屋。
    与慕容筠交手的共有八人,个个武功高强,看得出都是一统教中的高手,慕容筠左封石挡,顾此失彼,情势已经十分危急。
    吕雪庵比纪昭洵抢先一步赶到白石小屋之内,一名守在门前的一统教徒见吕雪庵徒手而至,不待吩咐,立刻递上一双短戟。
    吕雪庵接戟在手,精神大振,娇叱一声,就向慕容筠抢攻过去。
    慕容筠已有些支持不住,如何能再受得了吕雪庵的神戟抢攻,幸而纪昭洵适时而至,不待吕雪庵攻袭出手,长剑已经疾刺而去。
    吕雪急忙回招自救,双戟交挥,施出一招“心魔合一”,纪昭洵心神微震,剑势不由一缓,吕雪庵堪堪避过一招。
    纪昭洵方欲二度出招,耳际间忽听慕容筠传音人密道:“快把那木马的独足削落,否则……”
    下面的话被一阵金铁交击这声所掩,已经听不清楚。
    纪昭洵不遑细问,身形横移,长剑斜出,唰的一声,向匕八尺外的—只独足木马的腿部砍去。
    他所用的长剑乃是甘江钩叟罗恒山所遗的湛卢宝剑,挥动之间,锋刃削铁如泥,——只木马独足,立刻应声而断。
    原来那木马似的东西。正在屋子中央,说它像马,其实不过略具马形,但头部却不停转动,嘴巴—张一合,一只足在于腹部正中,深深插入地下。
    这只是像儿童玩具般的一只木马,在这石屋之中,看起来未免有些滑稽可笑,但就当纪昭洵一剑砍断之际,那木马嘴巴一张,喷出、了一口浓烟,幸而砍得及时,那浓烟喷到一半,戛然而止。
    那独脚中间实心,并无孔洞,可以想见那浓烟是在马腹之中,只要不加摇动,马嘴就不会喷出烟来。
    纪昭洵并不知那浓烟是否有毒,但料想不是什么好的东西,左掌一挥,一股雄浑的掌力劈了出去。
    那股浓烟吃掌力一卷,顿时飘然四散。
    纪昭洵砍断木马,劈散浓烟,挥剑四顾,不由呆了一呆。
    原来屋中奇奇怪怪的东西太多了,都在不停晃动旋转,—时之间,竟不知再由何处下手。
    由于纪昭洵的突然而至,围攻慕容筠的一统教徒俱皆心神大震。手中缓了一缓,就这一缓之间,慕容筠挥剑一轮疾攻,反而稳住劣势,抢回了先机。
    吕雪庵被纪昭洵一招*开,并未再度动手,手挺双戟,站在门口,守住了一个可进可退的地位。
    同时,只见她挥袖一扬,一支曳着闪光的神箭冲天而起,嗤的一声,穿云而没,显然是向大寨中召调援手。
    纪昭洵略一呆怔,回剑又向慕容筠驰援,因为他不谙八卦九宫,机关建筑之学,对满屋中的古怪布设,看不出一点所以然来。
    耳际间却听慕容筠叫道:“我还能支持得住,除开那匹毒马之外,暂时不必颐虑别的,速擒吕雪庵贱婢,眼下大概只有她才能带我们找到囚禁令堂等人的地牢。”
    纪昭洵再不怠慢,身形疾转,一言不发,一剑又向吕雪阉刺了过去。
    吕雪庵嗔日厉叱道:“姓纪的,你以为我当真怕你么?”
    双戟交叉,迎了上去。
    但听锵的一声大响,只见剑气弥漫,火花四溅,吕雪庵手中的双戟已然变成了四截,原来纪昭洵的湛卢宝剑乃是一柄削铁如泥的上古神兵。
    吕雪庵娇躯疾退,啊的一声尖叫道:“你的剑是哪里来的?”
    她记得上次在剑阁与纪昭洵交手时,他手中的长剑不过是一柄凡铁,如今不知为何却有了这样一柄价值连城的宝刃。
    纪昭洵如影随形,晃身*了过去,长剑入鞘,道:“我不必用剑,也是一样的可以取你性命!”
    吕雪庵见状大喜道:“只要你不用剑,你就逃不过我的双掌。”
    只见她把头一摇,摇去了束头的绸帕,满头长发顿时滑了下来,同时,原本十分妖艳的面庞,立刻浮起了一层青光,看上去十分阴森怖人。
    就在纪昭洵略一失神之际,吕雪庵喉中忽然发出一串咯咯之声,双手十指齐张,振臂扑了上来,声如枭啼鬼泣般的叫道:“纪昭洵,你还想逃么?”
    只见她周身青气疾涌,宛如浮在云雾之中的一个僵尸一般,同时,抓到的十指,俱皆划起一股刺耳的尖啸,声势凌厉无比。
    纪昭洵初时只觉心神大震,一丝恐惧之念立时浸入心头,一时之间忽然滋生了一种暝目待毙的念头。
    但他毕竟功力深厚,脑际间为灵光连闪,侵入心头的魔念顿时一扫而空,讶然一惊,双臂交挥,突出两掌。
    吕雪庵双掌十指,堪堪已将抓到前胸,因见纪昭洵痴痴迷迷,自谓已中了她“邪形魅心”的道儿,心头大喜,抓出的十指,又暗暗加了两成力道。
    殊料纪昭洵竟在千钧一发之际猛然醒悟了过来,他数获奇遇,已到意动功力之境,虽是突然出掌,但至少也运出了八成力道,同时,甘扛钓叟移注给他的大罗神功也运出了五成以上。
    但听轰然一声大震,双方一招接着。
    吕雪庵万万料不到有这一着,欲要变招应变,已然为时太晚,只觉纪昭洵拍出的两掌有如山崩海啸,迎胸撞击而至。
    她那一招“邪形魅心”,威力在使对方神魂迷乱,心生怖意,失去抵抗之能,抓去的十指实际上并没有多大的力道。
    当下只听嘤咛一声,吕雪庵被震出两丈余远,摔于地下,双手十指俱皆鲜血淋漓,粉脸尽成淡金之色。
    纪昭洵欺步而前,喝道:“妖妇,你的邪法用完了么?”
    吕雪庵仰望了他一眼,恨恨地叫道:“姓纪的,如果你要杀我,现在正是时候!”
    纪昭洵冷笑一声道:“可惜我并不想杀你,如想杀你,只怕你早没命了……”
    右掌五指拂动,向她肩头抓了过去,朗声喝道:“因为还要利用你带路去一统教的地牢!”
    吕雪庵内外均受创伤,哪里还有闪避还手的余力,当下只好双目一闭,咬牙不语,一副静待诛戮之态。
    纪昭洵出手如电,眼见吕雪庵一举成擒,已是势所必然之事。
    殊料就当他五指即将触及吕雪庵肩头之际,却听一声阴冷无比的喝叱道:“纪昭洵,只怕你难以如愿!”
    一股狂飚过处,纪昭洵登时被卷出了丈余开外。
    摔倒于地的吕雪庵见状大喜过望,挣扎着负伤而起,大叫道:“师父,徒儿被他欺负惨了,你老人家千万别让他逃了!”
    原来来者正是神戟魔尊盖霸天,他来得无声无息,形同幽灵鬼魅,使纪昭洵不由着实吃了一惊。
    由他挥手一掌,将自己震退的情形看来,这老魔的武功确然不能等闲视之,至少是自己的唯一强敌。
    纪昭洵不但吃惊于他突然而至,更想象到天一神僧与自己爹爹的安危,据他所知,这老魔是去迎堵天一神僧,为何他却如此迅快的转了回来?
    在神戟魔尊之后,又复黑影晃动,数名一统教徒,相偕而至。
    那些人中,纪昭洵可以认得出的有娄傲物、崔九龙以及陆定三人,满脸沮丧的小红则也萎萎顿顿的跟在陆定身旁。
    神戟魔尊矮胖的身子顿时显得权威无比,只见他一掌震退纪昭洵,冷冷一笑,振声大呼道:“都给我住手!”
    白石小屋的打斗顿止,慕容筠第一个疾射而至,与纪昭洵并肩而立,目注神戟魔尊,也是一副困惑讶异之色。
    第十二章欲语还休侠女心
    神戟魔尊从从容容,目光四外一扫,沉声喝道:“本教自创立至今,还不曾遇上过这种事儿……”
    目光一掠纪昭洵、慕容筠两人,阴阴一笑道:“伪充投效老夫:却在本教总坛重地撒野伤人,以本教即将大振神威,霸服武林天下之时,却先被你们两人搅上一场,实在滑稽可笑……”
    纪昭洵朗声道:“老魔不必多话,今日之局,只有一分高下,判明生死……”
    他对当前情势看得十分清楚,除非自己肯于不顾名节,屈身事魔,大概很难走得出一统教去,倒不如索性放手一搏。
    神戟魔尊呵呵大笑道:“纪昭洵,如果本教主有杀你之意,就算你有八条命也早完了,事实上在你未入本教之前,你的自家性命就早已控制在本教主的手中……”
    目光阴阴一转,接下去道:“不过本教主不是易于冲动激怒之人,只要你还有一点利用价值,本教主就不会让你速死,这其中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本教主还不怎样重视你,杀你放你,对本教并无重大的影响!”
    说罢,放声呵呵大笑。
    纪昭洵脸色铁青,勃然大怒道:“老魔,可惜纪某不是这样易于受你侮辱之人,须知大丈夫头可断,血可流,志不能屈,纪某绝不会受你的利用!”
    说话之间,伸手拔剑,就欲放手一搏。
    耳际间却听慕容筠急以传音人密道:“暴虎凭河,不过匹夫之勇,这老魔心机深沉,阴险狡诈,难道你这不能忍一时之愤,徐图后谋么?”
    纪昭洵心中一动,出鞘的宝剑又复插了回去。
    神戟魔尊毫不在意地从容笑道:“也许本座要做一件使你觉得意外之事,目前本座既不利用于你,也不威胁于你,而且要放你安安全全,离开此处……”
    朗声一笑,又道:“同时,令堂纪瑶屏,以及三湘杨家之人,本教主一个不留,但皆放走,不知可否使你满意!”
    纪昭洵怔了一怔,冷笑道:“老魔,你又想施展什么诡计,有什么条件?”
    神戟魔尊朗笑道:“毫无条件!”
    纪昭洵忽而仰首向天,纵声大笑不已。
    慕容筠笑眯眯地走前一步,道:“盖教主,你压根儿就不是这样宽厚之人,怎会忽然变得如此大量起来?”
    神戟魔尊目光一转,笑道:“告诉你们也自无妨,本教主并不讳言,确实不会对你们如此宽宏大量,除非你们发誓加入本教,甘为本座属下,本座不会轻易饶了你们的性命,更不要说送你们安全离开……”
    纪昭洵冷声接道:“是什么原因使你改变了心意?”
    神戟魔尊从容接下去道:“话要从头说起,本座被少林圣心贼秃会同三百余名武林高手从后面山峰之上打落此谷,几陷死地,算来已是四十年了……四十年来本座在此惨淡经营,创下了这片基业,目地是在此安身立命,怡养天年……”
    慕容筠笑接道:“那是想得到的,大概你时时刻刻都在以雪耻复仇为念吧!”
    眸光微微一转道:“是什么原因使你隐忍四十年的?”
    神戟魔尊嘻嘻一笑道:“本座就要说到这一点了,四十年前本座虽遭败绩,但对圣心贼秃等那一班饭桶却并没有放在眼中,当年之败,只怪本座一时疏忽之失……”
    悠悠地长嘘一声,接下去道:“经过十余年的埋头苦干,本座自忖霸服武林,复仇雪耻,易如探衷取物,但本座却一直隐忍了四十年……”
    显然他对此感慨极深,双目微瞑,长及膝下的双手不停互捏。
    慕容筠笑笑道:“大概在当世武林之中,仍然有你所畏惧的人物,否则你绝不会有如此好的耐心吧?”
    神戟魔尊看了她一眼,轻轻领首道:“不错,本座始终顾忌一人,就是天一神僧!”
    纪昭洵心中一震,忍不住接问道:“你不是率众迎战他老人家去了么?”
    神戟魔尊呵呵大笑道:“本座原准备与他一决高下,没料到却与他订约而回,那老僧已答允不干涉本座今后在武林中的所做所为,回巫山虔修来生去了!”
    纪昭洵微微一怔,道:“以武林天下之大,江湖能人之多,大概还不致容你猖獗横行,就算天一神僧不管,你也决难得遂心愿,称尊武林……”
    话锋微顿,试探地道:“他老人家只有一人来么?”
    神戟魔尊瞪了他一眼,笑道:“娃儿,休要心急,本座自会详详细细告诉给你,那老秃原是声讨本座而来,欲图与罗恒山那死鬼一齐来与本座一决高下,打消本座争胜江湖与雪耻复仇之念,但他没料到罗恒山已死,而你与三湘杨家之人俱都落到了本座手中!”
    纪昭洵咬牙道:“原来你仍是用的这样卑鄙的手段!”
    神戟魔尊大笑道:“争胜江湖,并非全恃武功,历代以来,凡能霸服武林,克享大名之人,无一定是善用智谋,运筹帷幄的长才……”
    傲然干咳一声,又道:“天一和尚同来的僧人大概该是令尊杨逸尘吧……”
    纪昭洵神色惶急地道:“他人呢?”
    神戟魔尊下巴一翘道:“走了……天一和尚收了一名好徒弟,偏偏他的老婆儿子、父母兄弟都到了本座手中,只要本座一怒,把他的亲人尽皆处死,就会使他成为一个千古罪人。
    令尊心肠不恶,舍不下父母妻子被戮,天一和尚不忍唯一的衣钵弟子再度成痴变疯,除了乖乖的一走之外,又能怎样,所以……本座答应将你们尽皆放走,而他答应不干涉本座今后的一切做为,其次……“
    话锋一转,接下去道:“天一和尚曾有几句话托本座转告于你!”
    纪昭洵忙道:“他老人家说过什么?”
    神戟魔尊解嘲地一笑道:“他要你团结武林中的正义力量,与本座为敌做对,说什么涤荡邪魔,激浊扬清,又说把整饬武林,消灾弭祸的重任,俱皆加到了你的头上,哈哈……这老和尚已是有些神经兮兮了……”
    纪昭洵也不由为之怔了半晌,他相信这些话的真实性,他也深切体会得出天一神僧与自己爹爹的苦心。
    以天一神僧的名望地位,自是一诺千金,既然答充了不干预神戟魔尊的所做所为,自会笃守信用。
    在神戟魔尊的要挟之下,被迫应允此事,他可以想像得到他们的沉重心情。
    天一神僧要神戟魔尊转告之言,自然是句句皆实,只不过这话由他口中说了出来,未免有些使人感到滑稽而已。
    纪昭洵轻轻哼了一声,道:“这倒要感谢你传达天一神僧之言了,纪某愿意郑重说明,只要我有一口气在,就要为武林正义而战!”
    神戟魔尊有些鄙夷地笑道:“老实说,本座倒希望你能成为一统教的一个劲敌,否则本座雄师一出,天下武林尽皆披靡,也实在没有什么意思,不过……只怕你没这个能耐!”
    纪昭洵气得面色青白不定,双拳紧握,咬牙道:“老魔,希望你记住今天的话……家母等被囚何处?”
    神戟神魔昂然道:“自然是在本教囚人的地牢之所……这里有地图一纸,令符一道,持此而去,就可使被囚之人尽皆恢复自由!”
    说着果然自袖中取出两桩物件,递了过来。
    纪昭洵略一迟疑,接到手中,双拳微拱道:“纪某告辞了!”
    目光向慕容筠一转,就欲走去。
    神戟魔尊忽而冷冷一笑道:“且慢!眼下本教之内机关布设俱已发动,不要说你难以走得出去,就算这位深诸五行变化的慕容姑娘,只怕也有插翅难飞之感!”
    慕容筠冷冷哼了一声,并未答言。
    纪昭洵目光转动,淡淡地道:“那么,就要有劳尊驾送上一程了!”
    神戟魔尊呵呵大笑道:“本座既答允了放你们离开,就决然不会后悔,你且耐心稍待一时,本座自会安排你们的行程……”
    慕容筠秀眸一转,插口道:“盖教主莫非还要大排盛宴,与纪少侠饯行么?”
    话虽近似笑话,实则却是因为神戟魔神尊既已答允他们离开,却又不即放行,而做的一番试探。
    神戟魔尊会意地冷然一笑道:“按说本座确然要替纪少侠慕容姑娘大事宴饯,无奈本座眼下要做之事极多极多,这一点只好免去了……”
    微微一顿,又道:“本座之所以要暂留两位,实则是要使你们目睹本座处理几件重大事故……”
    慕容筠淡淡一笑道:“这样说来,我们大概要一饱眼福了!”
    神戟魔尊并不答话,面部掠过一抹傲然阴鸷的笑容,缓缓转目回顾一眼,大声喝问道:“本教总坛徒众,都已到齐了么?”
    只见一名身材瘦长,论地位大概是堂主模样的灰髯老儿,急步赴前,躬身一礼,禀道:“除轮值守卫之人外,均已到齐候命!”
    纪昭洵暗中转目看去,只见四外俱是幢幢人影,乍然看去,实在难以数得出究竟有几千几百。
    原来当神戟魔尊现身之后,所有一统教总坛中人俱皆受命分由四面八方赶到了这座白石小屋之前。
    神戟魔尊满意地颔首一笑道:“本教创立之初,其志本不在株守这片山谷,目前时机业已成熟,本座就要带领尔等人侵中原,问鼎武林霸业……”
    众人响起一片嗡嗡之声,似是交头接耳,议论不休,但整个说来,皆面露喜色,雀跃不已。
    神戟魔尊微微一顿,又道:“四十年来,老夫忍辱含垢,辛苦备尝,等待的就是有朝一日得遂此愿,当本座决定入侵江湖之时,首先要毁去的就是这片使本座惦念当年深仇大辱的山谷中的基业……”
    转头轻喝道:“雪庵徒儿!”
    吕雪庵连忙由一旁跑了过来,道:“弟子在!”她双手十指仍然血迹斑斑,鬓发也散乱不整,一副狼狈不堪之状。
    神戟魔尊爽然喝道:“本座授命你用本座当初修建总坛时预置的毁灭机关,将这片建筑依序炸毁,片瓦不留……”
    吕雪庵皱眉叫道:“师父,这……又何必?”
    神戟魔尊哼了一声,道:“怎么,你对为师的决定不满?”
    吕雪庵连连摇头道:“不!不……入窥中原,问鼎霸业,那是本教上下一心,必欲达到的目的,但……这片基业是师父数十年惨淡经营所成,何必将它毁去!”
    神戟魔尊面色沉凝地道:“这正说明本座问鼎武林霸业的决心,他日功成之后,中原道上多的是名山大川,巨厦高楼,又何必再来这片穷山绝谷……”
    吕雪庵忙道:“师父说的是!”
    神戟魔尊朗然一笑道:“首先,替我把那座老夫觉得羞耻的千太丈崖毁去!”
    吕雪庵呐呐的道:“是……!”
    口中应是,脚下却迟疑着不曾迈动脚步。
    神戟魔尊微怒道:“徒儿,你怎么了,为何屡梗为师之命!”
    吕雪庵忙道:“徒儿不敢……不过……”
    踌躇了一阵,接下去道:“毁灭的机关既经发动,‘千仇崖’首先崩坍,而后,纵然不再发动机关,整个山谷之中,在三个时辰之内必将变为一片废墟火海,就算师父亲自动手,也已无法阻止,故而……”
    神戟魔尊呵呵大笑道:“那正是本座修筑此谷的巧妙设计,牵一发而动全身,也是本座勉励门下徒众背水借一,有进无退的决心……”
    声调一沉道:“还不快依为师之言去做么?”
    吕雪庵不敢再行犹豫,连忙朗应道:“弟子遵命!”
    娇躯晃动,旋身向白石小屋之内驰去。
    背后则扬起了神戟魔尊一串震天的纵声狂笑。
    狂笑之一声一收,却响起了纪昭洵的一串冷笑。
    神戟魔尊傲然大喝道:“纪昭洵,你笑什么?”
    纪昭洵徐徐收笑道:“我笑你如此聪明之人却会做出这样糊涂之事,俗语说狡兔尚有三窟,料不到你到你甘心自毁巢穴……”
    目光悠然一转,接下去道:“如依纪某良言相劝,守着这一片基业,安心怡养天年,方是明智之举!”
    神戟魔尊怒道:“本座一再容忍于你,你却未免太放肆了一些……”
    一言甫落,只听一声巨响隆然而起。
    一时之间,众人立身之处,俱皆猛烈颠摇不已,隆隆的巨响更是使人耳膜生痛,有如末日将临的天崩地裂之声。
    纪昭洵坦然卓立,毫不为动。
    隆然震耳的巨响良久始停,只见吕雪庵又复掠身而到,肃然禀道:“‘千仇崖’已经崩坍,至多一个时辰之后,总坛各处开始毁灭,大概三个时辰之内,就要全毁!”
    神戟魔尊呵呵一笑道:“那已经足够我们从从容容离开此处的了!”
    回首四顾一眼,徐徐笑道:“其次一件大事,则是本座属下人手,不能不做一番调整!”
    原来在他身后相髓人之中,像陆定、娄傲物、崔九龙、陆小红、吕雪庵等人,个个面部表情不一,颇有互相仇视之状。
    只听神戟魔尊微微一笑道:“陆总护法!”
    只见陆定立刻大步而出,躬身一礼道:“属下在!”
    纪昭洵倒不由为之一怔,他曾对他不咎既往,施药医伤,曾几何时,料不到这个在山洞中呻吟欲绝的陆老儿竟一跃变成了一统教的总护法。
    这与小红在短短的时日中由一个天真无邪的孩童,一下子变成能与自己抗衡的武林高手一样的使自己觉得不可思议。
    忖思之中,只听神戟魔尊笑道:“你加入本教虽晚,但却地位最高,眼下本座兴师在即,不知你能否克尽全力,协助本座?”
    陆定忙道:“属下蒙教主天高地厚之恩,自当全力以赴,以图报效!”
    神戟魔尊笑道:“本座虽无用人之明,但也不是昏聩之辈,如不能安汝之心,则难以用汝之人……”
    声调一沉道:“你可有什么难安于心之事?”
    陆定俯首道:“下座不敢明言……”
    神戟魔尊笑道:“在本座之前,任何事均可明说,有什么不敢明言之处?”
    陆定连忙深深了一礼道:“既蒙教主垂问,下座不敢不言……”
    声调沉痛地接下道:“属下全家六十余口,除了属下与小红一老一弱之外,俱皆死于巡管堂堂主娄傲物之手,此仇不共戴天,是以属下始终耿耿于怀!”
    神戟魔尊白眉微皱,道:“果有此事么?”
    自然,这只是他的故作姿态,实际上,他对此事清楚无比。
    陆定忙道:“属下不敢有一字谎言!”
    神戟魔尊沉声喝道:“傲物徒儿!”
    娄傲物应声而出,道:“弟子在!”
    神戟魔尊道:“对陆总护法指称之言,你可有解说之词!”
    娄傲物淡然应道:“弟子与陆总护法之仇,渊源已非一代,冤冤相报之事,并没有什么可以解脱之词,也许弟子的手段过于残酷了一些,但……”
    神戟魔尊一摆手道:“既是如此,不必继续解说下去了……”
    目光含蓄地转动一下,道:“陆总护法,本座所授你招式虽然不多,但却多是精绝之学,目前,本座给你一个报仇雪耻的机会,以十招为度,如何?”
    陆定神采大振,躬身道:“多谢教主恩典!”
    神戟魔尊呵呵一笑道:“时光不多,快些动手就是了!”
    陆定顿时咬牙切齿,转向娄傲物道:“本座奉教主令谕,领教娄堂主十招,请!”
    娄傲物不在意地笑道:“总护法请!”
    陆定双目之中像要喷出火来一般,当下并不客套,双掌一圈,一股强猛的掌风推了出去。
    娄傲物出手接战,同样的推出两掌。
    但听轰然一声大震,两人四掌接实,劲风激荡,呼啸刺耳。
    但见两人俱皆微退半步,不分伯仲。
    陆定一退即上,掌劈指点,一连攻出三招。
    这三招尽是神戟魔尊相授之学,果然不同凡响,娄傲物顿时被*得连退数步,颇有些张惶失措之态!
    但纪昭洵、慕容筠一旁看得清楚,娄傲物虽慌不乱,虽是连连后退,其中却不无做作之态。
    陆定当局者迷,见一连三招*得娄傲物后退不迭“心中大喜过望,又是一连数招攻了过去。。这几招势同风雨,攻势更加凌厉。
    娄傲物的惶乱之态,更加明显,只见他似是已无招架还手之力,步步后退,每一招都在险之又险的情况下堪堪避过。
    最后,却听嗤的一声,娄傲物肩头之上已被指锋划破了一条半尺余长的裂口,一缕鲜血随之汩汩流了出来。
    陆定乘胜疾进,挥手一掌,当头砸去。
    耳际间却听两声大喝同起:“十招已满,总护法应该住手了。”
    两名堂主地位的一统教徒分由左右拦了上来,架住陆定就要砸下的右掌,陆定愕然却步,颓然收掌。
    只听娄傲物忽然冷冷一笑,道:“教主规定十招,下座一招未发,现在要请陆总护法一试在下的无弦弓了!”
    喝声之中,振臂一扬,无弦弓已经抓在手中。
    陡定黯然心惊,无弦弓法神奇惊人,为当世绝学之一,自己十招已过,不能再行还手,那么,死于他的无弦弓下已是难以更易的事了。
    心头一惨,暝目不语。
    娄傲物无弦弓一扬,就欲振臂发箭。
    但神戟魔尊却忽而横身一拦,道:“且慢……无弦弓一发,陆总护法必然丧命无疑,本座辛辛苦苦,发掘到的人才,却被你这孽徒谋害,本座岂能容你……”
    目光一转,又道:“何况咎本在你,一举坑杀陆家六十余口,是何等残酷手段,还不快向陆总护法赔礼道歉!”
    娄傲物俯首道:“弟子遵命!”
    果见他走向陆定面前,深施一礼道:“陆总护法能宽宏下座么?”
    当着众多一统教徒的面,何况娄傲物本是教主的高足,被自己打得肩头流血,又复向自己施礼求恕,于是,六十余口的血债登时一股脑儿抛了开去,甚至感激得眼泪都差点流了出来。
    陆定当下连忙歉意地双手一拱,道:“是老朽过于鲁莽了。”
    神戟魔尊得意地放声大笑道:“你们两位果然尽弃前嫌了么?”
    陆定、娄傲物两人同声道:“下座等定会不计往事,携手合作,同为教主效力!”
    纪昭洵一旁不由暗暗心惊,神戟魔尊不但邪门绝学足可纵横天下,他的深沉心机,用人之道,也都别有一套。
    陆定、娄傲物原本是不共戴天的仇敌,在他的驾驭之下,却能凭他小施诡计,而使两人共同为他卖命。
    这样的一个混世魔王,以其无敌的邪门之技,带领一批为他卖命的邪魔高手,侵入纷乱不宁的江湖之中,倒着实是一件令人忧虑事。
    方在忖思之间,忽见小红含泪上前,哭声叫道:“师父……”
    神戟魔尊怔了一怔,道:“徒儿有事么?”
    小红含泪叫道:“娄傲物是我不共戴天的仇人,请师父准我援我爷爷的例,也向他比拼几招,不然我难以甘心……”
    神戟魔尊沉吟着道:“这……”
    小红急急地道:“弟子不用十招,只向娄师兄领教一招暗器,师父大概不会拒绝吧……娄师兄小心了……”
    这些话她说得极快,而且不待神戟魔尊同意,抖手一扬,一点寒光甩了出去!
    娄傲物听小红要向他出手,心中微有凛惧之意,及到听说她要领教一招暗器,却不由扑嗤一笑,放下心来。
    原来他本以暗器见长,各种暗器皆收发随心,无弦弓事实上也就是一种最厉害的暗器!
    当下见小红抖手一扬,立刻就看出她所发的是一枚子午问心钉,这种暗器每次可发三枚,小红只发一枚,就更是平常不过,是以毫不为备,待那点寒光射到胸前数寸时,方才伸指一挟,轻轻接下来。
    殊料就当他甫行接住那枚子午问心钉后,却遂感心窝一麻,眼前一黑,咕咚一声载了下去。
    这一着大出众人意料之外,连纪昭洵也不禁为之一呆。
    神戟魔尊连忙俯身忙叫道:“傲物徒儿!傲物徒儿……”
    殊料娄傲物已经一声不响,四肢冰冷,面目黧黑,呼吸也早已停止,竟然已经中毒而死。
    神戟魔尊啊了一声,面色微变,道:“他……怎么死了?”
    小红凑上前去,朗声叫道:“是弟子杀了他,请师父治罪……”
    微微一顿,道:“当初师父收我为徒之时,曾答应过弟子准我报仇!”
    神戟魔尊有些语无伦次地道:“为师的是说过这话……不过……不过……为师并不追究这些……只是……他是怎么死的?”
    小红坦然道:“师父已经看到了,弟子是以一枚子午问心钉射死他的!”
    神戟魔尊茫然不解地道:“子午问心钉是本教独门暗器之一,方才你发出暗器之时,为师看得清清楚楚,那枚问心钉已被他挟于指锋之中,怎的会突然死去!……”
    目光紧盯在她的脸上又道;“何况,就算被你射中,按说他也绝不会立刻死去,子午问心钉虽然也淬有毒药,但却是子不过午,午不过子,不会立刻毒发死亡!”
    小红从从容容地道:“不错,子午问心钉纵然能够射中,也不会使他立刻就死,那么,师父绝不会见中毒欲死不救,则弟子报仇之事仍然成空,何况,他是收发暗器的能手,只要在他有备之中,只怕任何暗器都伤不到他!所以弟子索性采用本门中最平凡的暗器子午问心钉,以减少他的戒备之心。”
    神戟魔尊急道:“为师只问他是如何死的!”
    小红不疾不徐地道:“子午问心钉后端有四枚倒钩,弟子在上面系上了四根发丝,发丝上系上了一枚见血封喉,中人立死的凤尾针!”
    “凤尾针?……”
    神戟魔尊微怒道:“你竟用本门最毒的暗器凤尾针杀了你的师兄?”
    小红昂然朗声道:“他正是我不共戴天的仇人!至少,我已经为我的父母报了血海深仇啦!”
    她含泪强笑了一声道:“师父,弟子还没向你说完呢,子午问心钉发出之时,在一—缕闪光掩护之下,根本看不到那枚细小的凤尾针,他虽接住了子午问心钉,但系在子午问心钉尾上的凤尾针去势不衰,那四根发丝长及一尺,足以把他的心脏整个刺穿!”
    神戟魔尊惋惜地望着娄傲物的尸体,叹口气道:“这样说,你是有意致他于死地,早就计划许久的了!”
    小红颔首道:“不错,若不如此无法杀死娄傲物,也就报不了我父母家人之仇,使我永远不能安心……”
    突然双膝一屈,道:“如果师父认为不当,尽管依律治罪,弟子绝无怨言。”
    神戟魔尊忽然纵声大笑道:“好孩子,快些起来,看起来你比为师还要机警聪明,凡事谋定后动,别具心机,当真不愧为师神戟魔尊一统教主的衣钵弟子!”
    说话之间,无限疼爱地把她一把拉了起来。
    场中气氛顿时沉闷得令人窒息。
    神戟魔尊笑意盈然地抚弄着小红的满头长发,目光四外一掠,道:“把他抬下去掩埋了吧!”
    似是因小红的才智表现,使他对娄傲物的惨死已完全置诸脑后,这也是邪道人物的一贯作风。
    陆定拱肩缩臂立于一旁,面部表情十分复杂,似是激动、快意、畏怯、感慨之情兼而有之。
    纪昭洵与慕容筠冷眼旁观,不赞一词。
    在神戟魔尊喝叱下,两名一统教徒迅快地奔了过来,抬起娄傲物的尸身,一溜烟地退了下去。
    神戟魔尊目光再度一转,道:“还有谁有难安于心之事!”
    四处一片沉寂,静得落针可闻。
    忽然——一直未曾开口的“惊神鞭”崔九龙赴前一步道:“在下可否妄言一句!”
    神戟魔尊眉头一皱,道:“在本教之中,你自称在下,是何道理?”
    崔九龙方欲开口,陆定却忙着抢上一步道:“崔大侠原是娄傲物堂主的生前好友,来到本教虽久,但却未曾授职,只是一位客卿身份!”
    神戟魔尊冷冷哼了一声道:“本教光师在即,教中怎的还能容留客卿?”
    崔九龙强颜笑道:“在下原是娄兄知交,不幸娄兄惨死,在下……就此告辞了……不过,在下尚有一件不情之请,希望盖教主垂允!”
    神戟魔尊大笑道:“崔大侠不妨说来听听!”
    崔九龙呐呐的道:“在下与终南纪瑶屏是青梅竹马之交,而后由于种种原因,未能如愿,但在下无时或忘,差幸天赐良机,纪瑶屏复到我手,月前应娄兄之请,携来此处,此刻娄兄既死,在下还要携之而去!……”
    神戟魔尊大笑道:“够了!够了!崔大侠不必说下去了!”
    崔九龙焦灼地道:“那么,盖教主是……”
    神戟魔尊微笑道:“倘若本座早知有这么一段情由,那纪瑶屏自应留与崔大侠,但……”
    目光一转,接下去道:“本座应天一神僧之请在先,答允纪昭洵少侠在后,已将地牢图形,及放人令箭交与了纪少侠,眼下奉座已是无能为力了!”
    崔九龙目光一转,瞄了纪昭洵一眼,但却没表示什么,又复转向神戟魔尊,双拳一拱道:“既是如此,在下就要告辞了。”
    神戟魔尊微笑道:“本座已下令毁弃此处,不时就要兴师,崔大侠何不与本座等同行?”
    崔九龙强笑道:“在下所行道路不同,还是先走的好!”
    神戟魔尊忽然面色一沉道:“一统教难道是道旅客店,说来便来,说走便走?”
    崔九龙怔了一怔,道:“依盖教主之意,欲要怎样?”
    神戟魔尊大笑道:“这倒不劳你担心,本座自会替你好好安排的!阁下只是一人在此么?”‘崔九龙忙道:“还有小女崔家凤,此刻却不知去了何处?”
    神戟魔尊笑道:“这很好,只要是在本教之内,大概丢不了她,本座立刻派人好好招待于她,先把她请到本座另布的一个安全处所,待你襄助本座完成林林霸业之后,再回来父女团圆!……”
    说话之间,举手一挥,两名随侍的一统教徒立刻应声而去。
    崔九龙见状大惊道:“盖教主,你……”
    神戟魔尊大笑道:“崔大侠是不相信本座么?”
    崔九龙呐呐的道:“在下不学无术,对盖教主不会有丝毫之助,还请……”
    神戟魔尊接道:“堂堂的‘惊神鞭’崔九龙,在中原道上也是一个响当当的人物,正是本座争霸中原所要竭力争取的人物,怎会没有丝毫之助!……”
    声调一沉道:“府上还有别人么?”
    崔九龙呐呐的道:“还……还有……”
    神戟魔尊大笑道:“不必说下去了,陆总护法!”
    陆定一急步上前道:“属下在。”
    神戟魔尊道:“崔大侠府上的情形,大概你清楚无比,派人去把他府上之人俱皆招待起来,使崔大侠没有后顾之忧,大概就可安心为本教出份大力了!”
    陆定一阴阴一笑道:“教主放心,这事下座一定办得使教主满意。”
    崔九龙啼笑皆非,欲抗不敢,欲顺不甘,忖思良久,方道:“但盖教主必须先答应在下一个条件!将纪瑶屏……”
    不待他说完,神戟魔尊沉声喝道:“在本座面前,难道还想讨价还价么……所谓不准,陆总护法,把本教戒律细细告诉于他!”
    陆定一朗声道:“下座遵命!”
    显然因为他是娄傲物之友,心中对他十分不悦,正好借题发挥,伸手一搭,落在了崔九龙的肩头之上。
    崔九龙微嘘一声,并未抗拒,随着他向后退了下去,显然在神戟魔尊威力之下,已经完全屈服了。
    神戟魔尊志得意满的向四外一掠,忽的大声道:“准备工作可已就绪?”
    在近前的十余名堂主地位的教徒,同声朗声道:“俱已准备妥当,只候教主令下!”
    忽然——一声天山崩地裂的大响传来,震耳欲聋,较之先前“千仇崖”崩坍时的情形有过之而无不及。
    吕雪庵急步赶了上来,叫道:“教主,此处最多只能再支持盏茶左右,就要化为灰烬了!”
    说话之间,只见一派火光冲天而起。
    神戟魔尊仰天纵声大笑,随口朗吟道:“自禁深谷四十载,眼见蛰龙又升天,雄师过处腥风起,会教血流成河尸骨堆山!
    哈哈哈哈……“
    笑声一落,大叫道:“祭旗!……兴师!……”
    原来在不远处早已备就了酒礼三牲,神戟魔掌一声令下,四名手执钢刀的赤膊大汉立刻手起刀落,将备就的三牲一刀刺死焚香化纸,祭了插在正中央的一面骷髅黑旗。
    这些祭礼不过极短的时间就已完成。神戟魔尊一直放声大笑不已,待祭礼完成,大步当先向前走去。
    慕容筠悄声向纪昭洵道:“那地图呢,快与我看上一下!”
    纪昭洵毫不怠慢,立刻探手把袖中的地图递了过去。
    慕容筠略一审视,颔首道:“这地方不远,咱们快走吧!”
    忽然——正当两人意欲举步之际,却见小红急匆匆地奔丁过来,颤声叫道:“纪叔叔!”
    纪昭洵黯然摇摇头道:“小红,恭喜你已报了大仇,不过……”
    小红拦住道:“纪叔叔,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可是我没有办法,至少在此时此地,我不能背叛了他!”
    纪昭洵叹口气道:“你可知道他这样率众一出,会有什么结果么?眼见血腥处处,江湖中即刻就要掀起一场血腥大劫!……”
    “我知道,在力量能达到的范围之内,我会尽量谏阻师父,少造杀孽,不过,还要靠纪叔叔想办法!……”
    微微一顿道:“譬如说请出几位能言善辨之士,把他说服,请出几位武功高强之人,把他打败!”
    纪昭洵颔首叹道:“我知道,我会为此尽力,小红……你去吧,自己保重……”
    小红含泪点首,终于娇小的身子一转,疾驰而去。
    慕容筠眸光不停四转,道:“快走吧!吕雪庵之言不错,这里不久就要化为一片灰烬了!”
    于是,两人就在人声吵嚷,火光烛天,纷纷攘攘之中,跟随着一统教中之人,向前走去。
    不久,就已到了鹰愁谷外。
    谷外,并没有多么险峻之处,只见一道斜坡绵延而下,枯木萧萧,竟然是一片不小的森林。
    举目看时,早已不见了神戟魔尊,以及陆定、崔九龙等人的踪影,眼前所见,只有络绎而行的一统教中之人。
    慕容筠悄悄一拉纪昭洵道:“咱们向另一条路上走吧!”
    纪昭洵微嘘一声,双肩晃动,当先向另一条路上驰去。
    他对眼下情势十分清楚,与一统教之人同行无益。除不了神戟魔尊,就消灭不了一统教,也就挽救不了这一场无边杀劫!
    何况,眼下他急于要做的事是找到一统教的地牢,早些救出母亲纪瑶屏以及三湘杨家之人。
    慕容筠已经自后面追了上来,与他并肩偕行。
    纪昭洵轻声道:“姑娘可看清了那地图上标的路线?”
    慕容筠颔首道:“由此南行,绕过一道山坳就是,但如那地图记载实不实,可就难说了!”
    说话之间,两人风驰电掣,向前行去。
    不过眨眼之间,已到一座山坳之中?耳际间只听一串隆然大响不停,使入耳鼓之中,显然鹰愁谷内真的已经完全爆炸了开来。
    两人伫立移时,待那山摇地动的爆炸之声略停,方才继续向前走去。
    忽然——纪昭洵悄声奇道:“此处可是地牢附近为向前面有人?”
    慕容筠已看得清楚,在一座山壁之下。但见人影晃动,至少有四五个人在那里惊惶四顾了。
    纪昭洵鹘起如箭,笔直射去。
    立刻,他就看清了那些人谁,原来竟是杨逸凡杨逸仁等三湘杨家之人,显然那地牢就在附近,杨逸凡等人已经逃了出来。
    纪昭洵顿觉非常尴尬,按说他们两人一个是自己二叔,一个是自己三叔,但由于父母的一番惨变,却使他们处在难于相见的境地。
    杨逸凡早已认出纪昭洵,遥遥的叫道:“你……你是昭洵?”声调之中,充满了兴奋激动之情。
    纪照洵倒不免呆了一呆,但曾经一再受辱的一番难以释怀的心理作祟,使他冷冷的一笑,奔了过去道:“在下正是纪昭洵!”
    杨逸凡怔了一怔,叹道:“骨肉分离,复遭惨变,这真是集人间不幸……”
    纪昭洵皱眉四顾,依然冷冷的道:“此地可是一统教的地牢所在?”
    杨逸凡伸手向山坳尽头一指道:“一统教神秘的囚人地牢,就在山坳的尽头之处!”
    纪昭洵摇望去,只见尽头处为一片森林所掩,一时倒看不出所以然来,微嘘一声,呐呐的道:“两位……可曾看到过家母?”
    杨逸凡颔首叹道:“她已经走了……”
    纪昭洵差点跳了起来,叫道:“她去了哪里?”
    杨逸凡摇摇头道:“加以脚程计算,她至少也该已经驰出了百里左右,追……也无益了!”
    纪昭洵顿足道:“她为什么要走,这里不是仍有一统教徒守护着么?”
    杨逸凡平静地道:“天一神僧与令尊都曾来过此处!”
    “噢!……”
    纪昭洵恍然大悟,喃喃的道:“原来他老人家早就知道地牢的所在,其所以受了神戟魔尊的要挟,无非只是为了我一人!”
    杨逸仁则面带愧色,默立不语。
    纪昭洵苦笑一声,道:“家母已见到家父了么?”
    杨逸凡叹口气道:“当时是天一神僧先到,遣走守护之人,将我等与令堂一齐救了出来,而后我那胞兄方到!……”
    纪昭洵神情激动地道:“我爹爹已出家为僧,他……和我母亲说过什么?”
    杨逸凡叹口长气,悠悠地道:“这真是想不到之事,如非他先行出声招呼,我真不敢认他了!”
    杨逸仁一旁也忍不住叹口长气道:“这真是世事无常,一切变得太多了!”
    纪昭洵皱眉道:“他和家母究竟说过什么,他们是一齐走的么?”
    杨逸仁摇摇头道:“我那胞兄只和令堂说了两句话,是:此情可待成追忆,其奈我心古井何!”
    纪昭洵苦笑道:“就是这两句话么?”
    杨逸凡道:“一些不错,就是这两句话,我那胞兄说完之后,纵身就走,令堂则晃身疾追,一路赶了下去!……”
    微微一顿,又摇摇头道:“不过,看我那胞兄的坚决神态,与他们的轻功劲力看来,只怕令堂是万难追上他的了!”
    纪昭洵双目蕴泪,道:“天一神僧,难道他也没说什么?”
    杨逸凡叹道:“他也不过只说了两句话,而且是要我转告你的!……”
    纪昭洵急道:“他老人家说过什么?”
    杨逸凡徐徐的道:“他说与我那胞兄就要远出游历,至少数年方回,因此,要把匡正涤邪的重担加在你的肩上!”
    纪昭洵叹口气道:“那是他老人家故意躲避我了!”
    转身一顾,道:“在下……告辞了!……”
    杨逸凡嘶声叫道:“昭洵,落叶归根,你应该恢复姓杨,过去……”
    喟然一叹,住口不语。
    纪昭洵面色沉凝的道。
    “我知道,但至少这将须待我父母相晤深谈,双方衷曲诉尽之后,现在就谈此事,未免早了一些!……”
    身形一转,飘然驰去。
    纪昭洵怀着满腹愁肠,纵身疾驰,有如流星弹丸,至少驰出了二十余里之后,方才停下身来。
    转身看时,只见慕容筠香汗淋漓,气喘嘘嘘地跟了上来,叫道:“你……怎么啦,可害苦我了!”
    纪昭慕长叹一声,苦笑不语。
    天一神僧把一副重担加在了他的头上,他能担得起这副重担么?很明显,至少依目前的情形看来,他不能。
    神戟魔尊已然毁弃老巢,兴师而出,江湖之中立刻就将卷起一片腥风血雨,他将要怎么办?
    眼看血劫扩大么?他不能,但不幸他又无力阻止,那么其次,父母的惨变,使他椎心刺骨,眼下他又失去了一个与父母会见的机会,此外人海茫茫,就更加相见无期了。
    耳际间只听慕容筠幽幽地道;“江湖纷纷,刀兵四起,一统教兴师而出,眼下已是武林中最为紊乱之时,现在该平下心来思索一下该怎么做了!”
    纪昭洵忽的重重一叹道:“该怎么办?……看来眼下只有一条路可走!”
    慕容筠皱眉道:“哪一条路?”
    纪昭洵没好气的道:“一死了之!”
    “死?……”
    慕容筠冷冷地一笑道:“纪相公,这话说得未免太没出息了!天一神僧认为你是惟一可托之人,甘江钓叟罗恒山也认为你是惟一可托之人,才不惜牺牲自己,把毕生的神功移注给你,满以为你可以一展长才,争一口气出来!不料……”
    微微一顿,冷声说道:“你却是一个这样没有出息的孩子!”
    纪昭洵面色一红,跳起来道:“我能怎样,一死了之的话固是气愤之言,但凭我本身之能,在那老魔手中不过有如螳臂挡车;除了眼看着血劫大起之外,还有什么办法?”
    慕容筠噗嗤一笑,忽然十分温柔地道:“纪相公,我就守在你的身旁,为什么你却不肯和我商量商量,说不定我会为你出个主意!……”
    纪昭洵怔了一怔道:?你……你能有什么办法?“
    慕容筠笑道:“至少,我会用脑子……”
    眸光幽幽一转,轻柔的接下去道:“盖霸天说过几句值得惊醒之言,他曾说历代成就霸业之人,除了武功盖世之外,还需要有过人的智,运筹帷幄,决胜千里……”
    纪昭洵拍拍昏沉的前额,强笑道:“这话不错,不知姑娘有何高见?”
    慕容筠噗嗤一笑道:“我倒要先动问纪相公,是先设法谋阻江湖大劫之起,消灭一统教,还是要先找到令尊令堂,使他们两位同堂话旧?”
    纪昭洵怔了牛晌道:“若以轻重而分,在下自当暂时抛却家父母之事,先以武林安危为重,谋阻江湖杀劫扩大!”
    慕容筠笑吟吟地道:“我却有一个更好的主意,那就是双管齐下,并行不悖;一面设法挽救江湖危难,一面设法促使令尊令堂团圆!”
    “啊?……”
    纪昭洵几乎跳起来道:“姑娘若真有这大能耐,那所不愧为今世的女诸葛了!”
    慕容筠沉凝地道:“谚云:”事在人为‘,又说’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只要竭尽心力,至少也可问心无愧了!“
    纪昭洵忙道:“姑娘说得有理,在下心服口服……”
    目光焦灼地盯注在她的脸上,道:“姑娘快把办法说出来吧!”
    慕容筠眸光连转,道:“其实,说了出来,也许没有什么稀奇之处,……须知天下消息最为灵通的门派首推丐帮,不论令尊令堂去哪里,只要由丐帮发出一道搜寻的令谕,包你不到十天,就有消息到来!”
    纪昭洵皱眉道:“丐帮帮主及五大长老均已死在巫山崔家,只怕丐帮之中自顾不暇,又哪有时间为我传谕搜寻家父母的踪迹!”
    慕容筠微笑道:“这是你小看丐帮了,须知丐帮弟子遍布南七北六一十三省,各处支坛分舵不计其数,虽然帮主长老均不幸罹难,但却不致因此拖垮了丐帮,眼下大概新任帮主早就已经承继大位了!……”
    纪昭洵困惑的道:“纵然如此,但在下与丐帮素无交谊,他又怎肯为在下办这件困难重重之事!……”
    目光凝注了慕容筠一眼,道:“莫非姑娘与丐帮……”
    慕容筠双手连摇道:“抱歉得很,我并不认识讨饭的化子!”
    纪昭洵苦笑道:“这样说来,可就难了……”
    慕容筠得意地一笑道:“只要你肯听我的话,这事包在我身上就是!”
    纪昭洵如坠五里玄雾之中,但慕容筠的恬然微笑,却使他有些莫测高深的安慰之感,使他意识到心机深沉的女孩子必然有些出人意外的办法。
    当下郑重地道:“只要是合情合理之事,在下无不言听计从……”
    微微一顿,道:“谋阻江湖大劫之起,姑娘又有什么高见?”
    慕容筠坦然一笑,平平淡淡的道:“以你我等数人之力,绝难挽救得了将起的血腥大劫,惟一的办法是开宗立派,广召豪杰,来对付称雄争霸的盖霸天!”
    “开宗立派?……”
    纪昭洵失望地一笑道:“姑娘大概是疯了!”
    慕容筠一本正经地道:“我一点不疯!”
    纪昭洵微嘘一声道:“不论是在下或是姑娘,都尚末足双十年华,开宗立派,来免太过早了一些,何况,纵使真的依言而行,不下个十年八年的精力惨淡经营,不会有什么成就,一统教会等你我把门派创好之后再来争霸武林!”
    慕容筠得意地笑道:“这话也是不错,但我还有更好的办法?”
    纪昭洵已经有些不大感到兴趣地道:“姑娘说吧!”
    慕容筠道:“咱们何妨来个雀巢鸠之计,拣一个江湖中强大的门派,把他的堂门之人赶走,承受了他的基业!”
    纪昭洵益发双手连摇道:“这更加不行,在下如何能做出这等事来,那样一来,又与一统教主有何异样,咱们岂可不择手段,留下千古骂名!”
    慕容筠大笑道:“设若咱们要占的是一个危害江湖的邪恶门派呢?”
    纪昭洵皱眉道:“那固然不算一件坏事,但……制服一般强梁邪恶之徒,与咱们有害无益,又有什么价值?”
    慕容筠正色道:“精诚所到,金石为开,只要申明大义,对那些本性不恶,只不过或受威迫,或受要挟的门徒施以教化,又有何不可……”
    纪昭洵大是钦服的道:“姑娘智计过人,卓见不凡,一切但凭姑娘做主就是,想必姑娘已经选定了一个快要倒霉的门派了吧!”
    慕容筠噗嗤一笑道:“长江洞庭帮,挟水早两路七十二处分舵,绿林道总坛设在洞庭帮以北七十里外,大江南北分坛支舵无数,徒众各逾万人,只要能把这两个门派降服,合而为一,不日之间,就是一股难以抗衡的力量,这办法好么?”
    纪昭洵兴奋地跳起来道:“目前咱们是去洞庭,还是迳奔绿林道?”
    慕容筠眸光连转,微微一笑道:“洞庭帮正在广收徒众,比较容易降服,就先奔洞庭吧!”
    于是两道人影兔起鹘落,迳向洞庭的方向驰去!
    第十三章计诛强敌荡邪门
    洞庭帮总舵位于洞庭之南,三面环水,一面临山,形势险要,只要扼守住九回岭的一条羊肠小路,洞庭帮总舵就有铜墙铁壁之固,因为除了三面的水域之外,那是惟一的进入总舵之路。
    洞庭帮,原是一个不受武林重视的弱小帮派,株守着洞庭湖的七百里水域,历两百余年,颇有与世无争之概。
    但自二十年前由飞天蜈蚣路长遥接掌帮主之位以后,却雄心勃勃,大事扩张,二十年中不但将总舵修建得庞大巍峨,而且扩展到水旱两路,在大江南北建立了七十二处分舵,由一个不受重视的弱小门派,一跃而跻身于强大门派之林。
    飞天蜈蚣路长遥出身黄山门下,但因做了几件违背门规之事,被砍去一条左腿,逐出门墙,而后他远走边荒,学了一身绝艺,重回中原。
    结果,轻而易举的使他侵吞了洞庭帮,十年后兴师问罪黄山,黄山掌门白眉叟项纪以及护法等二十余人,俱皆死于他和他的爪牙手下,由此,黄山一派因之一蹶不振,十年来一直闭坛封山,不与世事。
    自黄山遭殃之后,七大门派中的少林、武当、点苍、峨嵋、衡山、北邙等六派方才注意到崛起江湖的洞庭帮已不可等闲视之。
    但此各派多已中道式微,荏弱无能,加上各派团结不易,皆图自保,故而使洞庭帮益加坐大。
    经过前后二十年的扩充,飞天蜈蚣路长遥羽翼已成,颇以天下第,门派自负,于是公开招募勇士,到处敦聘高手,大有问鼎武林霸主之意。
    在进入洞庭帮的惟一通路九回岭中,原本只设有暗桩把守,但近来却加派了明卡,而且到处均有路标,指示进入大寨之路,使这条以九回迷踪闻名于世的羊肠小路变得有如阳关大道。
    这并不是飞天娱蚣故意示人以秘密,实际上他已不惧于有人前来挑战,因为他正招募四方豪杰,黑白两道高手,那些路标乃是指引他们进入总舵大寨之用。
    那天,一男一女踏入了九迥岭。
    两个人风尘仆仆,但却精神奕奕,毫无疲容,在岭前略一打量,立刻大步向岭内而行。
    自然,那两人正是纪昭洵与慕容筠。
    忽然……
    一声长啸划空传来,两条人影疾射而至。
    纪昭洵收步看时,只见两人俱是青衣劲装,手横长剑,年龄约在四旬开外,想是布桩设卡之人。
    那两人向纪昭洵、慕容筠打量一眼,其中一人面凝笑意,道:“两位风尘仆仆,是迷路至此,还是……?”
    纪昭洵方欲答言,慕容筠却抢先反问道:“这里不是九迥岭么?”
    那人领首一笑道:“不错,那么两位……”
    慕容筠微笑道:“洞庭帮路帮主广招勇士,早已腾传四海,我们不远千里,迢迢赶来,莫非现在贵帮主已经不再招贤了么?”
    那人又上下打量了慕容筠、纪昭洵一眼,呵呵大笑道:“敝帮主礼贤下士,以广揽四方英才为荣,怎会不再招贤,两位既然是远途赶来,快请!……”
    与同时拦住去路的劲装大汉侧身一闪,退了开去。
    慕容筠向纪昭洵眨眨眼睛,神秘地一笑,快步当先,向前走去。
    九回岭果然名实相符,其中的羊肠小路七回八迂,如非有路标指示,要想顺利的走进洞庭帮,确然是大为麻烦之事。
    九回岭道路约有十余里长,峰岭起伏,密林如织,一路之上,时常可见有许多身佩兵刃劲装疾服之人隐现其问。
    但对两人却不问不闻,任由纪昭洵、慕容筠向九回岭深处走去。
    不多时,峰回路转,一片汪洋湖水遥遥可见,同时,巨厦连云,声势壮阔的洞庭帮总舵大寨,也已呈现眼前。
    那大寨,依山面水,壮阔秀丽,巨大的寨门前雁翅般排列着八名持刀佩剑的劲装大汉,衣履鲜洁,刀光如雪,气度果然不凡。
    寨门上三个巨大的金字首先映入眼帘:“洞庭帮”。
    左右各有一副四字楹联,写的是:“威镇三楚,四方归心。”
    由简单的八个字中,可以看得出洞庭帮已经不以现况为满足,大有向外扩张争霸的野心。
    寨门之右,一幅数丈见方的木牌,高高矗立,上面写着一片红黑相间的字迹。
    两人甫行走到大寨门前,只见八名守在大寨门前的劲装大汉中立刻奔来一人,在路中一站,朗声叫道:“来客止步。”
    纪昭洵;慕容筠双双收步站了下来。
    那人目光森然一转,双拳微拱道:“两位请道明来意!”
    慕容筠轻声一笑道:“闻说贵帮广招贤俊,小女子等不揣固陋,欲图一试。”
    那人伸手朝那方木牌一指,道:“两位且请看明招贤榜文,自然有人招待两位。”说罢,不待答言,闪身退了回去,站于原位。
    慕容筠眉开眼笑,悄声说道:“这些人举止沉稳,进退中节,倒都是受过严格训练之人,果而一举收服此帮,对你我倒是一大助力!”
    纪昭洵心头有一种说不出的沉重之感,倒没有慕容筠那份嘻笑从容之态,当下略一颔首,向那木牌前走了过去。
    只见那木牌开头是“招贤榜文”四个朱漆红字,而后是一段冠冕堂皇,洋洋洒洒,述明广招贤俊之旨的长文,最后方是几条规定。
    纪昭洵仔细看去,只见那几条规则是:“本帮帮众共分五级,以胸绣金剑多寡以为识别,投效本帮之四方豪杰,概按武学造诣高低,分别录用为各级斗士。
    一、五级斗士,胸绣一剑,凡能三举石鼎,高过头部者,可得此位。
    二、四级斗士,胸绣二剑,凡能三举石鼎,而又能在比武较技之中,击败本帮五级斗士者,可得此位。
    三、三级斗士,胸绣三剑,地位与分舵舵主相等,凡能在此比武较技中击败四级斗士者,可得此位。
    四、二级斗士,胸绣四剑,地位与总舵内外堂主相等,凡在此比武较技中击败三级斗士者,可得此位。
    五、一级斗士,胸绣五剑,地位与总舵总护法、长老相等,凡能在比武较技中击败二级斗士者,可得此位。“
    规则到此为止。
    两人观看甫毕,只听步履声响,五名洞庭帮人由木牌之后走了过来。
    五人中有四名胸前各绣一剑,另一人则胸绣二剑,依照那木牌上的规则看来,五人的地位已可一目了然。
    只见那胸绣二剑之人有些傲然地扫了两人一眼,淡淡的道:“两位已看过所订的规则了么?”
    纪昭洵赴前应声道:“看过了!”
    那名二剑斗士只是冷冷地道:“石鼎重五百斤,就在木牌之后,两位自忖可以一试么?”
    原来纪昭洵不过弱冠之年,虽然英气勃勃,气宇轩昂,但却隐隐有些斯文之风,不像闯荡江湖的武林人物。
    慕容筠娇小婀娜,如非一身短衣劲装的装束,简直是一个千金闺秀,是以并未放在那人眼中。
    慕容筠悄然一笑道:“五百斤是太重了一些,不过,我们既已千里迢迢而来,就试上一试吧!”
    那名二剑斗士带着近乎不屑的微笑,反身向木牌之后走去。
    只见木牌后是一片数丈见方的平场,中间摆了一只石鼎,果然有五百斤左右,那二剑斗士伸手一指,冷冷的道:“两位请!”
    纪昭洵心中大为不悦,右臂一振,就欲动手。
    耳际间却听慕容筠轻轻笑道:“让我先来好么?”
    纪昭洵面色微微一红,道:“姑娘请!”
    慕容筠面含微笑,连步赴前,玉腕齐舒,轻轻松松地把石鼎举了起来,三起三落,放于原处。
    那二剑斗士,及四外一剑斗士俱皆面露钦服之色。
    慕容筠从容一笑道:“我可以及格么?”
    那二剑斗士近乎恭维地一笑道:“自然,依照榜文所示,姑娘只要有意投效本帮,就已是五级斗士之一了……”
    目光一转,道:“这么少侠大概三举石鼎也可轻松而为了!”
    纪昭洵冷冷一笑道:“请恕下放肆,在下有一个不大相同的举法!”
    那二剑斗士颇感兴趣的道:“尊驾请便,只要连举三次过顶,就算及格!”
    纪昭洵微微一笑,就在距那石鼎丈余之处,蓦然掌心向上,平平向上一托。
    那名二剑斗士看得直眉瞪眼,不知纪昭洵是在弄什么玄虚,但他立刻就又面色大变,原来就在纪昭洵遥遥向上一托之际,那只足重五百斤的石鼎竟像纸糊的一般,一下子升起一丈多高。
    纪昭洵手掌一连托了三次,那石鼎也就一连升起了三次,纪昭洵手掌轻轻一收,那石鼎也就轻轻地落到了原处,在场的五名洞庭帮人个个像被点了穴道一般,双目圆睁,张口结舌,神色之间,一副如痴如呆之态。
    纪昭洵微微一笑道:“在下也可以及格么?”
    那二剑斗士如梦初醒,啊啊!连声的道:“自然,自然,以尊驾的神功大力,必然会受帮主重用……”
    原先骄傲之态尽消,反而不停的拱手为礼,当先引导着纪昭洵与慕容筠向大寨之内走了进去。
    大寨内处处均有衣履鲜洁的帮徒穿梭来往,在连云的巨厦之内,整洁的庭院之中,气势不凡。
    在那名二剑斗士引导之下,纪昭洵昂首阔步,与慕容筠大大方方而行,不久就走到了一处广大的院落之中。
    那院落至少有数十丈见方,地面铲得光滑平整,尽头是一座高台,台上台下各有桌椅幕幔,够得上庄肃华丽四字。
    那二剑斗士将纪昭洵慕容筠引入场中,满面堆笑地道:“两位且请稍待,招贤馆上官馆主不时就到。”
    说罢,伸手抓起架在一角的—个鼓架上的鼓锤,在一面巨鼓上咚咚、咚咚、咚咚,每两声一顿,一连敲了三次。
    然后,向两人双拳一拱,退了回去。
    广场中空空荡荡,并无一人,除了那面大鼓之外,尚有数排兵器架子,摆满了刀枪剑戟等兵刃,一看就知,这里是洞庭帮中的演武场。
    那面大鼓约有丈余方圆大小,音波荡漾,隆然震耳,可以声传数里,至少在洞庭帮中处处可以听到。
    不久,只见一行人逶迤走了进来。
    为首之人,是一个马脸长髯的老者,胸前绣了四方交叉的四柄宝剑,一看就知是属于堂主阶级的二级斗士,想来定是什么招贤馆的馆主了。
    在他之后相偕而来的共有二十余人,其中三四五级斗士皆有,但以胸绣一剑的五级斗士为多。
    那马脸长髯老者目光淡淡地扫了二人一眼,一言不发,在众人簇拥下,大刺刺地走向台前,在台下正中前—张高椅上坐了下来。
    随护之人,立刻雁翅般地在两旁排了开来,其中一名五级斗士向纪昭洵和慕容筠举手一招,道:“快来参见上官馆主!”
    纪昭洵向慕容筠交换了一下目光,冷哼一声,道:“在下等不远千里而来,原认为贵帮真的礼贤下土,四方归心,殊料却如此作威作福,岂不与招贤二字大相径庭!”
    那端然正坐的马脸老者正是招贤馆馆主上官龙,闻言怔了一怔,霍然起身,大步走向两人面前。
    目光利箭般扫视了两人一阵,道:“你们两位如此倨傲托大,想必是身负绝艺的少年英豪了!……”
    声调一沉,接道:“两位既是诚心投效本帮,理应有尊卑长幼之分,本座位居四剑斗士,论年龄,也有做两位祖父的资格,对两位难道还要打躬作揖么?”
    纪昭洵冷冷一笑道:“那倒不敢,只请不要呼来喝去,倚老卖老,也就够了!”
    上官龙老脸变色,口唇抖索,似欲发作,但略一犹豫,却把满腔怒气又硬行压了下去,阴阴的一笑道:“两位已通过头关测试,如愿充任五级斗士,本座即可主持两位人帮典礼,酌情派往总舵各堂或外路分舵效力尸纪昭洵负手傲立,淡淡一笑道:”如果在下不以一名五级斗士为满足呢?“
    上官龙冷哼一声道:“那也容易,可以依例向本帮五级斗士挑战,如能获胜,即可充任四级斗士。”
    纪昭洵笑道:“在下初来乍到,不知应向何人挑战,就烦尊驾指定一位吧!”
    所有到场的洞庭帮人俱有愤怒不平之色,个个磨拳擦掌,似乎皆有与纪昭洵一决高下之意。
    但碍于上官馆主未曾下令,故而只有隐忍不发,但一双双目光却像要喷出火来一般,俱皆盯注在纪昭洵与慕容筠两人身上。
    上官龙目光一转,沉声叫道:“伍伯超,下场陪陪这位高贤吧!”
    人群中立刻走出一名五级斗土,跃向场心一站,叫道:“先请通名。”
    纪昭洵朗应道:“纪昭洵!”
    “纪昭洵……”
    在场的洞庭帮人包括那招贤馆主在内,俱都轻轻喃喃了一声。
    半数人是觉得这名字耳熟,彷佛在哪里听过,半数的人却是觉这名字奇怪,这个高傲的年轻人究竟何事恨天?
    那名叫伍伯超的五级斗士,在场中气势汹汹地喝道:“快些拔剑动手广同时锵的一声,已将自己胯下的钢刀拔出鞘来。”
    纪昭洵双肩微晃,已然*到面前,淡淡一笑道:“对付一个洞庭帮的喽啰,还值不得要我拔剑!”
    那名叫伍伯超的五级斗士闻言勃然大怒,沉声厉叱道:“万剑无情,这只怪你自己找死!”
    自然,那名守在招贤榜文之后的四级斗士并未说明纪昭洵曾以凌虚摄物之法,将那五百斤重的石鼎举得三起三落,否则,也许会使他不致生轻敌之心。
    但见刀光如雪,寒芒电掣,伍伯超一招“力劈华山”,向纪昭洵兜头劈落,这一招十分辛辣,有将手无寸铁的纪昭洵一刀劈死之意。
    只听哈哈一笑,纪昭洵忽然像变成了一团幻影一般,使伍伯超一刀走空,只觉前后左右一时都是纪昭洵的影子。
    伍伯超既惊且怒,一面挥刀猛扑,一面大叫道:“这样躲躲闪闪,算得什么英雄好汉,有本领的和我硬拼上几招!”
    喝声中,十余招已攻了出去。
    但这十几招简直是盲目而攻,因为前后左右皆是纪昭洵的影子,一时实在难于分辨何者为实,何者为虚。
    忽然,只见纪昭洵晃动的身影一收,笑道:“纪某就与你对搏一招试试!”
    伍伯超虽然列身五级斗士,但却深谙击技搏斗之道在于抢制先机,当下见纪昭洵身形一收,登时运聚全力,一刀砍去!
    但见纪昭洵身形动也不动,彷佛硬行挨了一刀,又彷佛右臂挥动,格在了伍伯超砍到的钢刀之上。
    总之,由于动作太快,不但伍伯超没看清是怎么回事,连在场的洞庭帮人也没有看清这一招纪昭洵是如何接下来的。
    实际上只听当的一声,伍伯超手中的钢刀已被震出两丈之外,身子踉跄退出三四步远,一条右臂疼痛如折,再也抬不起来。
    纪昭洵微微一笑道:“尊驾还能再战么?”
    伍伯超满面羞惭,气喘嘘嘘的道:“在下自愧不如,远非尊驾敌手!”
    踉踉跄跄,退了下去。
    招贤馆主上官龙倨傲之色早已消退净尽,见状连忙涌身跃了过来,满面堆笑的微一颔首道:“纪少侠武功出众,既已击败五级斗士,可就任四级斗士!”
    纪昭洵淡然一笑道:“可惜在下仍不以四级斗士为足!”
    上官龙白眉微锁道:“这样说来,纪少侠还要继续挑战了!”
    纪昭洵负手微笑道:“那是自来,就麻烦尊驾再指派一位吧!”
    上官龙回首一顾,道:“单天骑,陪纪少侠走上几招吧!”
    原来这些随同招贤馆主上官龙而来的洞庭帮徒,俱是同级斗士中武功最强之人,正是帮主飞天蜈蚣路长遥派在招贤馆中用以测试投效之人武技强弱,以便分级取录之用。
    一个胸绣二剑的四级斗士立刻赴前,探手拔出一柄长剑,道:“纪少侠请!”
    纪昭洵朗笑道“在下不便抢先动手!”
    依然负手而立,脚下不丁不八,一付傲态。
    那名叫单天骑的四级斗士面泛怒意,吟哼一声,一剑出手!
    纪昭洵这次倒是干脆得很,待至剑锋刺到面前之时,蓦的右臂一探,食中二指一挟,将对方的剑锋硬行夹了起来。
    单天骑一剑刺出,顿觉有如插进了山岩之内,虽然用力抽拔,却无论如何用力再也抽拔不出。
    纪昭洵哈哈一笑,忽然右臂一振,只见他食中二指指尖之上忽然射出两缕白茫茫的雾气,向剑锋上一绕而消,而后又轻轻一振。
    只听单天骑啊的一声惊呼,身子一阵踉跄,向后疾退了下去。
    原来他手中只握着一枝剑柄,那钢铁打造的剑锋,竟在纪昭洵指尖上射出的白雾一绕之际,完全化成了一摊粉屑。
    不但单天骑惊然失色,连招贤馆主上官龙等人也无不暴出一声惊呼,因为这种不可思议的神功,实在太骇人了。
    纪昭洵行若无事一般*上两步,笑道:“尊驾可愿换剑再战?”
    单天骑摇摇头道:“在下认败服输,不过……”
    目光一转问道:“尊驾将在下的宝剑蚀之成粉的白雾,算是什么功力?”
    纪昭洵淡淡一笑道:“告诉你也自无妨,那是‘大罗神功’!”
    “大罗神功?……”
    单天骑困惑地喃喃了一声,道:“谢谢尊驾赐教,在下拜领高招,告退!”
    将手中的剑柄丢弃于地,徐徐退了回去。
    招贤馆主上官龙连忙飞身而至双拳微拱道:“恭喜,恭喜,纪少侠已可受封三级斗士,若蒙帮主外放,就是独当一面的分舵舵主了!”
    殊料纪昭洵冷冷一笑道:“在下不揣固陋,想再与三级斗士一搏!”
    招贤馆主上官龙,啊了一声,道:“纪少侠初人本帮,能得一舵主之位,也该满足了,帮主是惜才如命,自会再行拔擢于你!”
    纪昭洵冷冷地道:“尊驾不必浪费时间,快请指派一位三级斗士!”
    上官龙白眉深锁,道:“好吧,欧阳舵主迎战一阵吧!”
    其实,在所有相随而来的洞庭帮之中,只有一名胸绣三剑的三级斗士,年约五旬,背插一双护手双钩。
    只见他轻应一声,趋步上前,缓缓摘下护手双钩,道:“纪少侠请拔剑!”
    双掌以骈,道:“尊驾尽管出手!”
    那复姓欧阳的三级斗士对纪昭洵的难测武功,早已在前两场比赛中看得清清楚楚,哪敢存有丝毫轻视之心,是以虽受对方奚落,并无愠意,当下慎重的双钩同旋,一取右肩,一奔下腹。
    纪昭洵见状倒也不禁微微一凛,因为这名三级斗士不但钩法玄奇,而且双钩挥动之间,啸声刺耳,凌厉迫人。
    他心中不禁泛起一阵惊喜交进之情,看来洞庭帮中当真网罗了不少高手,难怪飞天蜈蚣路长遥会如此雄心勃勃。
    当下身形一斜,避开快到肩头的一钩,五指一骈,向递到小腹的钩上弹去!
    这是一招大出常规的搏斗之法,那名欧阳舵主双眉一皱,招式忽的一变,只见他分取上下的双钩,迅快的合拢了过来,向纪昭洵的右腕一挫一合!
    两只钩上俱有十二支寸余长的倒刺,只要被挫个正着,他的一条手臂势必顿时挫成残废!
    纪昭洵大喝道:“来得好!”
    右掌不退反进,就在两支遍是倒刺的双钩之间一绞一格。
    但听铿锵连声,手持双钩的欧阳舵主连连后退,两支护手钩已经变成了一双判官笔,像枯枝一般俱被震得一截一段,散了一地!
    他微喟一声,苦笑道:“尊驾神功绝学已臻化境,在下甘愿认输!”
    言罢拱手而退。
    招贤馆主上官龙再度疾跃而至,近乎恭维的笑道:“纪少侠一鸣惊人,如今足可列身总舵,受封堂主之位了……”
    微微一顿,接下去道:“就请随本座晋见总护法,觑便叩谒帮主!”
    纪昭洵剑眉微锁,道:“贵帮之中属下要见帮主,还须叩谒么?”
    上官龙沉凝地道:“帮主神明睿智,与君父无益,属下有若子民,行叩谒之礼,那是十分应该之事!……”
    纪昭洵道:“贵帮主现在总舵之中么?”
    上官龙怔了一怔道:“现在且不谈这些,还是随本座去见沈总护法要紧……”
    纪昭洵摇头一笑道:“倘若在下仍不满足总舵堂主之位呢?”
    “啊?……”
    上官龙面色大变道:“难道纪少侠还想问鼎长老及总护法等大位么?”
    纪昭洵淡淡地道:“此地除尊驾外,并无二级斗士,倘若在下再行挑战,不知……”
    微微一笑,住口不语。
    上官龙面色阴沉,沉声道:“本座受帮主之命,主持招贤大计。尊驾如果定要向二级斗士挑战,本座首当其冲,自然该由本座接着!”
    纪昭洵颔首一笑道:“就请尊驾进招!”
    上官龙眉皱得死紧,连连摇头道:“外客向二级斗士挑战,依例须由一级斗士监临,尊驾既是必欲挑战不可,且待本座击鼓传禀沈总护法裁夺……”
    声调一沉,道:“快请击鼓上告!”
    只见一名五级斗士应声而出,疾步奔向角落中的大鼓之旁,擎起鼓锤,咚咚、咚咚、三声连响,一轮猛敲。
    不久——只听步履橐橐,一行人快步而至。
    当先一个身形矮小,颔下蓄着一撮山羊胡子,双目骨碌乱转,给人的印象是短小精悍,胸前绣着整整齐齐的五柄短剑。
    原来此人正是洞庭帮的总护法“三心老”沈及时!
    在他之后,共有十六名昂首阔步,长剑出鞘的彪形大汉,年龄多在五旬左右,四人一排,威风凛凛。
    最先一排的四人,胸前各绣四剑,另三排,各绣三剑。
    招贤馆主上官龙立刻带领所有在场的洞庭帮徒,肃立一侧,躬身俯首,由上官龙叫道:“下座恭迎总护法大驾!”
    短小精悍的总护法沈及时摆手一笑,目光一掠全场,道:“怎么,莫非招贤馆中出现奇迹了么?”
    上官龙头也不敢稍抬地道:“有一位投效本帮的少年之人,姓纪名昭洵,连败五四三级斗士,进而并向下座挑战,故而……”
    总护法沈及时欣然一笑道:“果然有这种事么?……”
    不待话落,缓缓向纪昭洵走来。
    一直袖手旁观的慕容筠。忽以传音人密道:“此人貌相奇特,必然诡计多端,纪相公小心应付!”
    纪昭洵闻言微微一怔,细看时,只见沈及时果然一副神秘难测之相,怎然一见,甚难引起好感。
    忖思之间,只听走到面前的沈及时笑道:“是阁下要向本帮二级斗士挑战么?”
    纪昭洵傲不为礼的道:“不错,正是在下!”
    沈总护法目光一转,细细打量了他一眼,道:“倘若阁下果而连闯四关,胜了本帮中的二级斗士,依例将授与一等斗士职称,不知阁下是否接受……”
    这一问倒把纪昭洵问得愣怔起来,呐呐了一下,道:“这……就要看比武之后的结果再说了。”
    沈及时含蓄地一笑,道:“好,本座权任评判,两位可开始了!”
    徐步后退,向上官龙轻轻招了一招!
    招贤馆主上官龙连忙抢步向前,先向沈及时躬身一礼,而后方才转向纪昭洵略一拱手道:“纪少侠请进招!”
    纪昭洵笑道:“尊驾不用兵刃么?”
    上官龙板着脸道:“本座自出道江湖以来,就是凭着一双肉掌!”
    纪昭洵大笑道:“这样最好,在下也用不着拔剑了!”
    说话之间,脚下不丁不八,仍是一付傲不在意之态,上官龙面色铁青,只见他衣袂膨涨,缓出一掌,推了过去。
    纪昭洵面含微笑,右臂一振,接了上去,但听蓬的一声,双方俱皆肩头低晃,表面看来,是不分胜负之局。
    纪昭洵投注了上官龙一眼,轻声道:“在下并无意与尊驾放手搏斗,只要尊驾肯于认败服输,不妨就此作罢!”
    原来纪昭洵不过只用了四成功道,而上官龙却已将功力用到了九成以上。
    但武林人物,多是名重于命之人,上官龙勃然大怒道:“胡说,你太藐视本座了!”又复右掌一振,全力推出一掌。
    纪昭洵苦笑一声道:“这就怪不得在下了!”
    右掌挥动,以六成功力迎了上去。
    但听砰然一声,两人掌力又已接实。
    这次的一掌之搏,已不同于第一招的轻描淡写,只见上官龙一连退出六七步远,哇的一声,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纪昭洵双拳一拱,道:“在下失手了!”
    上官龙强撑着不倒下去,蓦然运集余力,探掌就向自己天灵上拍去!
    纪昭洵颇感意外,出手如电,抓住了上官龙拍出的右腕,苦笑一声道:“尊驾何必因此轻生?”
    上官龙紧咬牙关,一语不发。
    总护法沈及时淡然一笑,挥挥手道:“胜负乃兵家之常,快将上官主扶了下去细心将养。”
    上官龙呐呐的道:“下座……下座……”
    但他一言未毕,却被随同沈及时而来的两名二级斗士迅快的连扶带抱,带出了演武场外!
    “三心老”沈及时满面笑意,向纪昭洵双手连拱道:“阁下既胜二级斗士,就已是与本座相同的一级斗士了,不瞒纪少侠说,本帮中一级斗士共有九人,如今加上阁下,可凑成十全之数了!”
    目光向慕容筠一转,接下道:“这位谅必是尊夫人,帮主此刻正在内寨大厅,本座即刻就带领贤伉俪同去参谒……”
    说话之间,举步欲行纪昭洵微微摇头道:“且慢……”
    沈及时收住脚步,放低声音笑道:“纪少侠谅必要向本座挑战了!”
    纪昭洵微笑道:“不错!”
    两人是在演武场正中对立讲话,与相随而来的帮徒相距约在十丈开外,两人声音一低,其他之人即不易听到。
    沈及时面露诡笑道:“真人面前莫说假话,纪少侠此来目的究竟何在?”
    纪昭洵暗暗一惊,忖道:这人果然狡猾得很,当下模棱两可地道:“沈总护法因何有此一问?”
    沈及时笑道:“这很明显,本帮招贤规则,凡胜得二级斗士者,可得一级斗士之位,而一级斗士已是本帮中除帮主而外,地位最高之人,今纪少侠欲向一级斗士挑战,就未免居心叵测,难测高深了。”
    纪昭洵目光一转道:“在下因连战皆捷,激起了搏战的豪兴,想试试洞庭帮中究竟有无对手之人!”
    这话说得很狂,沈及时却没有不愉之色,从容一笑道:“若胜了本座,大约纪少侠还有向敝帮主挑战之意吧!”
    纪昭洵怔了一怔,笑道:“沈总护法倒是深知我心!”
    沈及时目光四转,从容一笑道:“向一级斗士挑战,本帮无此规侧,你我不妨以二成功力一搏,以定胜负。”
    说着出手向纪昭洵腕脉扣来。
    纪昭洵倒料不到他如此圆滑,当下任由他扣住手腕,却反腕一搭,也落在了沈及时腕脉之上,以二成内力攻了过去。
    沈及时虽是生得刁滑,但却甚守信用,果然攻来的也只有二成力道。
    其实,纪昭洵早已有备,倘若沈及时图谋不轨,谎言诈骗,则自己的大罗神功立可发出。
    那么,沈及时至少会落个断臂残废。
    两人一触即分。
    沈及时嘻笑如常,轻声道:“纪少侠功力高过本座多多,本座服输了!”
    纪昭洵倒不由怔了一怔,因为两人初搏一招,实际上不能说已分胜负,沈及时如此勇于认输,倒是他不曾料到之事。
    忖思之间,只听沈及时又道:“纪少侠请少待,本座即刻恭请帮主亲至!……”
    目光阴阴一转,笑接道:“不过,倘若本座即是帮主,却不会当真与你动手相搏。”
    纪昭洵吃了一惊,道:“为什么?”
    沈及时笑道:“这十分明显,第一,一帮之主,岂可轻易与一个少年来客交手。正所谓‘胜之不武,败之足羞!’不论是胜是败,都很划算不来。
    第二、纪少侠既已投效洞庭帮,却不以一级斗士为足,用意十分明显,至少,绝非诚心投效本帮之人。
    那么,在这种情形之下,纵然你武功高强,也是猛虎难敌群羊,只要帮主一声令下,立刻就可将你擒住!“
    纪昭洵心头大震,表面上却不露声色,冷冷一笑,道:“如果贵帮主是条汉子,就该接受……”
    沈及时阴阴一笑道:“纪少侠不必担心,敝帮主的缺点是性情暴烈,禁不住受激,……本座定使纪少侠达到目的也就是了……”
    神秘地看了纪昭洵一眼,转身叫道:“速传急讯恭请帮主!”
    同时,人往演武厅大门走去,所有在场的洞庭帮徒也都一拥跟了过去,各按职位尊卑,分列两侧。
    一名三级斗士应声跃到鼓架之旁,擎起鼓锤,一轮急敲。
    鼓声敲得又急又快,纪昭洵细心听去,方才听得出是十声连击,一时鼓声咚咚,震耳欲聋。
    慕容筠轻轻凑了过来,笑道:“看来这事比想像的还要顺利一些,眼见大功将成,纪相公年纪轻轻,就要做万人之众的一帮之主了!”
    纪昭洵面色顿时一红,道:“强占他人基业,在下实不愿为,何况……”
    慕容筠立刻笑接道:“纪相公过于宽厚了,须知洞庭帮主路长遥,多行不义,与一统教主盖霸天,俱是一丘之貉……”
    纪昭洵苦笑接道:“那位总护法沈及时刁顽得很,只怕不如姑娘想像得那般容易!”
    慕容筠眉开眼笑的道:“正因为他刁钻诡诈,才是一大助力……”
    纪昭洵皱眉道:“姑娘这话使在下不懂。”
    慕容筠道:“他初见你时面泛煞气,眼珠四转,确有运用诡诈将你置于死地之意,但当你两掌击败上官龙之后,他却面露谄容,神色全变,敌意尽消。”
    纪昭洵道:“这话在下仍然不懂。”
    慕容筠道:“情形十分明显,这沈及时是最会见风转舵之人,倘若能够助你成功,则在洞庭帮中今后他将是功劳最大之人,纵然你不能成功,也无他无损,他又何乐而不为……”
    纪昭洵颔首笑道:“这人是不折不扣的小人了,但不知他的武功如何?”
    慕容筠道:“能在洞庭帮中混到总护法的地位,武功自是不会太差,此人虽是刁顽诡诈,但却也最易驾驭!……”
    纪昭洵有些忧虑地道:“由洞庭帮中的情形看来,路长遥可能是个武功高于在下之人,也许一搏之下,我……”
    慕容筠欣慰的一笑道:“莫非你有些害怕了么?”
    纪昭洵坦然一笑道:…咱倒未必:但若真的如此,却未免有些不值:反而因此误了大事!“
    慕容筠沉凝地道:“见机而作,也许不会出什么差错,不过,凡事都有两个可能,既希望等待成功,但也得准备接受失败。”
    纪昭洵爽然一笑道:“姑娘这话有理……”
    一言未毕,忽然又是一阵脚步杂沓之声传了过来。
    纪昭洵转目望去,只见演武场入口之处,一群洞庭帮人缓步而人,其中各级斗士皆有,分组分队,秩序井然。
    至少有百余之众,相继走人场中,步向高台,分别站于两侧,只有七八名胸绣五剑的老者踏上了高台。
    纪昭洵看得怔了一怔,暗暗忖道:洞庭帮中的高手似乎都已到齐了,胜负成败,这倒是一个决定性的关头。
    那些人进入场中,似是十分熟稔的各按既定位置或站或坐,除了一双双目光俱皆向场中的纪昭洵,慕容筠扫了一眼之外,听不到一句谈话之声,静得几乎落针可闻。
    不久——场外响起一串喝声:“帮主驾到……帮主驾到……”声音由远而近,一波波传了过来,益发显得气氛沉严,场面隆重。
    一陈橐橐的步履声终于踏进了演武场内。
    纪昭洵早已定定的向人口处注视,当下见状不由微微一惊!
    原来当先而入之人,身高丈二,状若霸王,一缕灰白浓髯飘垂胸际,双目神光若电,胸前整整齐齐绣了十柄金剑,倒着实有几分威仪。
    不问可知,此人就是洞庭帮帮主,飞天蜈蚣路长遥,在他身后只有两名胸绣四剑的二级武士相随,大踏步走进。
    总护法沈及时垂手站于人口之处,首先超前俯首道:“下座沈及时参谒帮主!”说着单膝一屈,就要跪下去。
    飞天蜈蚣路长遥左手一拦,朗声大笑道:“总护法不必多礼!”
    目光一掠,迳向高台走去,沈及时率众相随,侍候着帮主路长遥在正中巨椅上坐定,方才闪身退了下来。
    路长遥面含傲笑,徐徐开口道:“沈总护法演武场击鼓传讯,急请本座,有何重大事故?”
    沈及时连忙躬身俯身道:“帮主雄才大略,洪福齐天,自下令招贤以来,四方豪杰趋之若鹜,今日……今日……”
    路长遥受了恭维,眉开眼笑地道:“总护法一向口若悬河,能言善辩,为何今天却呐呐不清起来?”
    沈及时又忙施一礼道:“帮主德威所及,今天引来了一位少年奇侠!……”
    说着伸手向纪昭洵遥遥一指,道:“若将此人收用,足可为帮主股肱,较下座高强多矣!”
    路长遥向纪昭洵又投射了一眼,笑道:“既是如此,依例比试,酌才录用也就是了,又何必把本座请来?”
    沈及时陪笑道:“此子已经连闯四关,连招贤馆上官馆主,也在他的掌力之下受震微伤!”
    路长遥笑道:“以他的年纪看来,确为武林中不可多得的良才,本座即刻授他为本帮一级斗士……”
    沈及时微微皱眉接道:“但此子初露头角,性颇骠悍,声称必欲一拭帮主武学造诣,若确实高过于你,方肯俯首受命!”
    路长遥面色一板道:“这就未免太骄傲一些了!……”
    声调一沉接道:“本座以地位攸关,不便当真出手,就由总护法教训他几招,果而是可用之材,本座处当重用,否则,杀之逐之,总护法自酌情处理!”
    沈及时忙又躬身一礼道:“下座罪该万死,方才……”
    路长遥微微皱眉道:“方才怎样?”
    沈及时面露愧色地道:“下座小试一招,竞遭败绩!”
    路长遥震动了一下,道:“有这等事?……”
    沈及时苦笑一声,又道:“千军易得,良将难求,此子性难狂傲,若能收伏,必为忠贞不二之人,而且,他武功虽然较下座犹高,但与帮主相比,却仍有云泥之差……”
    路长遥沉忖了一下,道:“本座以万众之尊,出手与一名投效的少年之人比武较技,万一传扬出去,岂不贻笑江湖?”
    沈及时陪笑道:“请恕下座妄言,下座亦曾反复思考,苦无适当对策,以此子武功之高,除帮主而外,本帮中恐无其敌,若逐之不用,甚或驱众杀之,非独使本帮损失一名一流高手,而且势必因此闭塞贤路,使天下有志投效本帮之士裹足不前,故而……
    惟有帮主以武学德威并济,收之抚之,始克为用!“
    路长遥微微一笑道:“这样说来,是非要本座动手不可了!”
    沈及时俯首道:“是为上策!”
    路长遥被沈及时话语所动,一声长笑,离座而起,只见他身形突由高台上疾射而出,有如一根平飞的巨树树干,一射十丈,落于场中的纪昭洵面前。
    在场的洞庭帮徒,在总护法沈及时率领之下,唰的一声,同时围了上来,有如一圈围墙一般,将纪昭洵与路长遥俱皆圈在其内。
    纪昭洵暗暗蓄聚功力,准备应付这最后一场,也是最重要的一场搏斗,耳际间却听慕容筠悄以传音入密道:“此人显然负有邪门神功,千万轻视不得!”
    路长遥面含微笑,向纪昭洵凝视了一眼,道:“本座轻易不与人交手,数年以来,你算第一人……”
    目光森然一转,道:“本座以三招为限,一分胜负!……
    拔剑!“
    同时,他自己也由众人手中接过了一柄寒芒四射的宝剑。
    纪昭洵不敢再轻率大意了,锵然一声,湛卢宝剑已然拔出鞘来。
    只听慕容筠传音人密之言又急急的传入耳中,道:“纪相公,务必听我之言行事,我已有九成致胜的把握!……”
    纪昭洵倒不由微微一怔“心中暗忖:”对敌搏战,全凭武功强弱,倘若他武功真的高过于我,听你之言又有何益!“
    心中虽如此想,但他对慕容筠的机智毕竟颇具信心,只听她徐徐又道:“这老贼自恃身份,必然让你先行进招,记住,第一招只能用五六成力道,但却必须装做全力而为!”
    纪昭洵心中大感困惑,但却依言把力道运到了五六成左右。
    只见霸王再世般的路长遥哈哈大笑道:“快些进招,本座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纪昭洵淡然一笑道:“如此在下有僭了!”
    双手擎剑,分心刺去!
    这一招虽是用了不足六成功力,但表面看来,却是全力而为之状。
    路长遥却也不敢怠慢,长剑挥舞,洒出一片寒芒,以八成功力格出一剑!但听锵的一声大响,纪昭洵被震得连退三步,路长遥也双肩一摇,退了一步。
    在场的洞庭帮徒俱皆情不由己的轻轻啊了一声,显然已被这场搏斗吸引了心神,以致忘形而呼。
    路长遥声如沉雷般的呵呵一笑道:“果然不错,难怪连沈总护法也在你的掌下失手……”
    声调一沉道:“但怕你仍然接不下本座三招!”
    慕容筠的传音人密之言又传人纪昭洵耳中,道:“莫露破绽,伪装已受微挫,第二招你必须冒着受轻伤之险,最多只能用四成功力出手!”
    纪昭洵虽仍有些困惑,但却不稍迟疑,当真又卸去了两成功力,微装气喘之象,二度攻出一剑。
    路长遥看得清楚,当下也把八成功力卸去了两成,仅以六成功力,连剑向纪昭洵的递到的宝剑上格去。
    又是一声震天大响,纪昭洵身形连晃,一连退出了七八步远,而路长遥却巍立当地,仅只双肩动了一动。
    纪昭洵对慕容筠的主意大感怀疑,但此刻无法相问“心中不由十分不悦,当下狼狈不堪的又复挺剑而上!
    路长遥哈哈大笑道:“本座爱才如命,不愿伤害于你,还不适可而止,定要搏完三招么?”
    纪昭洵朗笑道:“在下不是有头无尾之人,既以三招为约,自然要三招搏完!”
    只听慕容筠兴奋道:“两招相搏,故以弱示之,以养成他的轻敌骄敌之心,成败与否,都在这第三招一招之上!……”
    纪昭洵猛然醒悟,不由心头大喜,慕容筠的手段实在够得上毒辣,她不但要击败路长遥,而且要将他致于死命!
    路长遥戒意尽消,提聚的功力又卸去两成,心中暗忖:“只凭四成功力,就已足可在第三招中把他的宝剑震飞。”
    当下呵呵一笑,叫道:“最后一招了,快些攻来!”
    纪昭洵冷然一笑,蓦的功运全身,大罗神功贯注剑锋,以十二成的极限,猛然劈出一剑!
    但听丝丝怪啸,随着一片白光,有如贯日长虹,疾射而至。
    路长遥大惊失色,匆忙中闪避无地,运功无及,纪昭洵的长剑已然劈到。
    但听锵然一响,半声惨呼,路长遥连人带剑,俱被劈为两段,鲜血四溅,当场死于非命!
    “啊!……”
    这是在场众人的一声惊呼!
    但惊呼声又戛然而止,一个个俱像被点了穴道一般,呆呆地愣怔了起来,一时做声不得。
    因为这变故来得实在太过突然了,使人一时难以相信这是事实,但摆在面前的情景又使人无法不信。
    纪昭洵缓缓收起宝剑,朗声说道:“在下姓纪名昭洵,今日诛却贼,实是为江湖武林除害,不需在下细说,关于此獠的所行所为,大约诸位比在下还要清楚……”
    场中并无应声,所有之人俱如木偶一般。
    原来飞天蜈蚣路长遥向以残暴手段治理属下,把他自己在帮徒之中造成了神明一般的印象,在他的积威之下,使得人人不敢口出怨言。
    此刻料不到这个被他们以神明视之的人竟被一个少年之人一剑砍为两截,神明的印象破灭了。
    但突然之间发生了这件不可思议的事,却使他们无法立刻接受这一事实,是以所有的洞庭帮人,不率地位尊卑,俱皆哑口无言。
    飞天蜈蚣路长遥的诸多残暴恶行,所有洞庭帮自然俱皆清楚无比,但由他们以神明视之的帮主做了出来,却使他们无法分辨是是非非,此时经纪昭洵一说,方才如梦初醒,恍然而悟。
    场中有了窃窃私语之声,显然已有人对此开始议论。
    纪昭洵微微一顿,又道:“在下行侠江湖,以除暴恶为职责,在下有四句言志之诗,只为诸位一诵……”
    话声一落随即朗吟道:“宝剑挥处寒光起莫将侠心比邪心惩奸除恶务须尽始知武林正气存!”
    场中肃静无声,没有任何人开口。
    纪昭洵悠悠一叹,又道:“在下只诛元凶,从者无罪,而后可另选贤明帮主,以主持正议为职志,……在下就此告辞了!”
    目光向慕容筠一转,双双向外走去。
    忽然——一缕尖细的声音叫道:“纪少侠且慢!”
    纪昭洵收步转身,只见总护法沈及时跃身追了上来。
    纪昭洵冷冷一笑道:“沈总护法可是心恋故主,要与在下再决雌雄么?”
    沈及时诌媚的一笑道:“纪少侠说哪里话来,老夫……
    老夫……“
    纪昭洵朗声道:“尊驾有话尽管明说,不必如此吞吞吐吐广沈及时道:”纪少侠既是游侠江湖,谅来没有帮派门户,……本帮虽不算强大,但已稍具规模,纪少侠如肯俯就本帮帮主,不独是本帮万余徒众之富,亦是江湖武林之幸!不知纪昭洵少侠……“
    纪昭洵推辞道:“这……这……岂不有失纪某初衷,反而使人认为在下有意侵入基业……这是万万使不得的!”
    沈及时忙道:“纪少侠言重了!……”
    旋身四顾,大叫道:“纪少侠仁心侠骨,如能接掌本帮,实乃我等之幸,无奈纪少侠拒不应允,如今只好跪求了!”
    一呼百喏,一时果真俱皆纷纷跪了下去。
    纪昭洵大感为难,一时倒不由有些手足无措,不知应该如何是好。
    慕容筠嘻嘻一笑接道:“洞庭帮新遇大故,纷乱无主,如此一走,倒未免使他们陷于惶乱不宁之境,至少,也应待局面粗定,物色出一位贤明帮主之后再走!”
    她虽然声音不大,但却传遍全场,俱皆听得清晰入耳,显然这话她虽是向纪昭洵而讲,却是有意要其他之人俱都听到。
    纪昭洵为难地道:“既是诸位诚意相留,在下只好暂时留此了!”
    场中顿时响起一片欢呼之声。
    沈及时尖声朗呼道:“属下沈及时,叩见新任帮主!”
    双膝一屈,就要行叩见之礼。
    纪昭洵连忙伸手一拦道:“沈总护法不必多礼!”
    于是,所有职位较高的洞庭帮徒,在沈及时安排下,一个个俱都趋前通名施礼。
    忽然——一个熟悉的面孔映人眼帘,纪昭洵倒不由为之怔了一怔。
    那人是一名三级斗士,在纪昭洵面前一站,怒目圆睁,叫道:“姓纪的,你的手段好毒!”
    纪昭洵怒道:“你……胆子不小……你是……唐辉?……”
    原来那人正是铁面毒神唐义的首席弟子唐辉,自唐秋霞削发而走之后,与十几名师弟流浪江湖,最后投身洞庭帮,凭恃本身武功,做到三级斗士。
    唐辉冷冷的叫道:“别人尊你为新任帮主,但唐某不认!”
    纪昭洵强忍怒气道:“在下并不相强,你可以走!”
    唐辉冷冷的道:“不错,我可以走!大不了死在你手里也就是了!……”
    目光森然一转,哼声道:“唐某在等候帮主小姐,今后你我却是死敌!”
    纪昭洵怔了一怔,叹道:“那也随你好了!……”
    一言甫毕,忽见一个身着天蓝衣裙,年约十七八岁的少女突然由演武场入口奔了进来,急步奔到路长遥尸身之旁,俯身大哭道:“爹爹!爹爹!……”
    原来她正是路长遥的独生女儿路纪明。
    全场又复趋于寂然,只有路纪明的哭声随风震荡,唐辉与十几名原是川中唐门的弟子立于路纪明身后,神态肃然,一语不发。
    路纪明捶胸顿足,旁若无人,直哭得天昏地暗。
    纪昭洵缓缓走了过去,口齿欲动,欲语又止。
    沈及时却轻轻俯身叫道:“姑娘,姑娘!……”
    路纪明忽然站起身来,揩揩泪痕,怒道:“沈及时,亏你还有脸皮叫我!”
    沈及时面色微微一红道:“令尊多行不义,屠黄山,灭吴门,二十年中,不知害了多少人的性命,今日虽遭惨死,但也……”
    路纪明咬牙厉叱道:“我爹爹确然算得是一个武林中的魔星,所行所为,均无善念,今日一死,原是他应得之果,不过……”
    声调一沉,道:“沈及时,这话却不该由你口中说了出来,你如果还有一点血性,就该自杀在我爹爹的尸身之前。”
    沈及时呐呐地道:“良臣择主而侍,良禽择木而栖,沈某自忖并没有什么值得惭愧之处!”
    路纪明忽然仰首向天,格格狂笑道:“与娼妇谈贞,正像与你谈义一样,不过,沈及时,我要你记住,早晚有一天,我要亲手砍下你项上的狗头!……”
    眸光四外一转,强笑道:“恭喜诸位得遇明主,小女子就此告别了!”
    在场的洞庭帮徒俱皆面有愧色,俯首不语。
    只见唐辉忽而趋步路纪明之前,躬身一礼道:“属下等忠于姑娘,愿听驱遣!”随在他身后的十余人也都一齐拜了下去。
    路纪明奇异地看了他一眼,道:“你这话可是衷心之言么?”
    唐辉指天矢日的道:“天地为证,唐辉生死不渝!”
    路纪明忽然激动得眼泪都流了下来,颤声叫道:“末世之中,能有诸位这样不畏权势,不慕富贵,不顾生死,不忘故主的血性汉子,亡父泉下有知,也可瞑目了……”
    微微一顿,道:“小女子独力不便,就烦劳诸位将亡父尸骨收殓一下……”
    唐辉朗应一声,在众目睽睽之下,旁若无人地即刻指挥着那原属川中唐门的十余名弟子迅快地弄来一具棺木,将砍为二段的路长遥尸身,小心翼翼地收殓了起来,一切舒齐之后,方才向路纪明道:“姑娘,可以离开这里了!”
    场中一直沉寂无声,连纪昭洵也有些侧然。
    他缓缓走了过来,叹口气道:“姑娘,在下……”
    路纪明昂然一抬头道:“如果你要斩草除根,现在正是时候!”
    她眸光中的两股怒火,使纪昭洵不由为之怔了一怔,当下强笑道:“姑娘误会了,在下……”
    但路纪明并不容他多说下去,抢先狂笑道:“我知道你叫纪昭洵,我也知道你杀死我爹爹的狡计,我爹爹固然该杀,但父仇却不能不报……”
    纪昭洵苦笑道:“那也只好任凭姑娘了!”
    路纪明道:“既然你要假冒伪善,不斩草除根,则以后随时随地,你都会有受我报仇的危险!……”
    眸光一转,恨恨地又道:“一个是你,一个是沈及时,我发誓与你们不共戴天!”
    站在一旁的唐辉插口道:“姑娘,与他们多说无益,可以走了!”
    路纪明重重哼了一声,莲步轻移,向外走去。
    唐辉等十余人抬着路长遥的棺木,面色沉肃,随在路纪明的身后徐徐而行,缓慢的消失于演武场外。
    慕容筠忽然趋向纪昭洵身旁,轻声道:“这些人都留他不得,最好由你我亲自在九回岭半途中截杀了他们,以绝后患!……”
    纪昭洵吃了一惊,道:“杀了他们?……为什么?”
    慕容筠沉肃地道:“那几个川中唐家的门人,还没有什么值得重视之处,但路长遥的女儿路纪明……”
    纪昭洵接道:“夺人之业,杀人之父,又何忍再杀其女!
    ……“
    微微一顿,又道:“何况,那女孩武功并不如何高明,又有什么值得顾虑之处!”
    慕容筠皱眉道:“可怕的不是她的武功,而是她的心计!
    ……在这样突遇大祸的环境之下,她居然能不忧不惧,有条不紊,实在不是一件简单之事,今日不除,他日后悔就太晚了!……“
    纪昭洵忽的慨叹一声道:“在下对姑娘可谓言听计从,但这事,请恕在下不便照办,……我绝不能再做出这种残暴不仁之事!”
    慕容筠叹道:“好吧,看来除了一统教主盖霸天之外,咱们另外又多树立了一个强敌!”
    当日夜晚——纪昭洵高坐在洞庭帮大寨聚议厅内,慕容筠、沈及时分侍左右,一干洞庭帮中的高手,凡三级斗士职位以上者,大多在座。
    值得一提的是洞庭帮已改为荡邪门,纪昭洵顺理成章地成了荡邪门门主。
    原来在大寨门前的洞庭帮三个大字,已经拆除了下来,新做的“荡邪门”三个大字,正在向上安装。
    左右两副“威镇三楚;四方归心”的楹联,也已换过,新换上去的两副楹联,写的是:“振奋武林正气荡除江湖邪魔!”
    整个荡邪门中处处灯烛辉煌,欢声雷动,纪昭洵的连战皆捷,与一剑劈死路长遥之事已经传遍全帮,他们又把纪昭洵看成了新的神明。
    大寨中的纪昭洵正在分派职务,所有内外各堂堂主俱皆依旧,没有一点更易,沈及时也仍是总护法,只不过加了一个与总护法地位相若的军师,由慕容筠担任此职。
    至于一切制度,大多如前,门主胸绣十剑,军师总护法胸绣五剑,斗士二字,一律改为武士。
    匆促之间,已算大局底定。
    在慕容筠的示意之下,纪昭洵遣开二级以下武士,只留下堂主以上的高级门人细商决策。
    待至大部门人退去之后,慕容筠微微一笑,开口道:“本座既蒙门主提携,赐佩五剑,视同一级武士,并畀以军师重责,对本门今后大计,本座不能不先行提……”
    总护法沈及时欠身一笑道:“军师指教!”
    慕容筠笑道:“沈总护法在洞庭帮中共耽了多少时光?”
    沈及时尴尬一笑道:“前后凡十五年之久。”
    慕容筠道:“如此说来,沈总护法对于距此相距七十里的绿林道应该十分的熟稔了吧!”
    沈及时双眉微锁道:“本座只知绿林道盟主是只手撼山凌天罡,此人有勇无谋,不足为惧,而且近年以来,论实力,绿林道逊于洞庭帮,故而一直相安无事!”
    慕容筠一笑道:“路帮主生前曾有并吞天下之志,大概他第一个目标应该就是绿林道吧!”
    沈及时忙道:“军师法眼如炬,事实确然如此,但尚准备未足,路帮主生前虽有兼并绿林道之意,但至少也将要在两年之后才能有所行动……”
    慕容筠忽道:“不论你相信与否,咱们门主并无并吞天下之意,但目前却必须兼并绿林道,成为当世之中的第一门派。”
    沈及时陪笑道:“这是自然,以门主的雄才大略,当然不会以本门现况为足,不过……”
    目光骨碌一转,道:“军师准备以多少时光训练属下,多少时光准备一切必需事故,各地分舵抽调多少人回来,预计在多久之后向绿林道进攻!……”
    这一连串的问题,说得慕容筠卟嗤笑了起来。
    只听她干干脆脆地道:“明天进攻绿林道,就由在场的诸位与门主及本座同行……”
    眸光转向纪昭洵道:“这样可以么?”
    纪昭洵颔首道:“急不如快,就是明天辰时吧!”
    “明天辰时!……”
    沈及时等人却俱皆吃了一惊,呐呐的道:“门主不是开玩笑吧?”
    纪昭洵霍然离坐而起,冷凛无比的道:“明白辰时正,在座诸位仍然齐集此处,同攻绿林道,如若诸位中有畏惧此行之人,本座亦不相强!”
    不待话落,向内寨走去。
    慕容筠抛下了一个微笑,姗姗跟着走去,只留下沈及时等人像吃了毒药一般,咽不下,呕不出,只有瞪大了两眼,发怔的份儿。
    第十四章只手撼山真高人
    第三日,天色平明,辰刻甫到。
    “荡邪门”总舵演武场内已经万头攒动,挤满了黑压压的人潮,但见刀光如雪,剑气纵横。
    高台上居中而坐,臂前绣有十柄金剑的,正是荡邪门门主纪昭洵。
    在他两侧分别各坐着慕容筠与沈及时,各绣五柄金剑,两人一个是新任的军师,一个则仍充总护法。
    其次另有八名臂绣五剑的老者,分坐背后两旁,是长老院长老,均因武功卓异,而踞此高位。
    内外各堂堂主以及各堂堂属下之人则各按地位尊卑分别在台下或坐或立,层次井然,有条不紊。
    场中静寂无声,一个个有如木雕石塑。
    前后不过两天的时间,洞庭帮改成了荡邪门,纪昭洵以弱冠之年,劈死路长遥,取代其位,这变化是太大了。
    但洞庭帮的门人弟子中,除了唐辉等十余人随路纪明而去之外,并没有对纪昭洵敌视不满之人。
    终于,门主纪昭洵打破沉默,轻轻叫道:“沈总护法!”声音虽低,但却震荡有力,全场之人俱皆清晰入耳。
    “三心老”沈及时肃然而起,侧身俯首道:“下座在!”
    纪昭洵道:“各地分舵可有消息传来?”
    沈及时忙道:“下座正要禀报门主,除了边远地区之外,本门七十二处分舵中已有三十四处分舵传回羽书……”
    沈昭洵沉声道:“他们怎么说?”
    沈及时谄笑道:“所有传回羽书的各地分舵,自舵主以下,俱皆竭诚拥戴门主,都表示候命晋谒,恭听训示!”
    纪昭洵唇角掠过一抹笑容,但仍沉肃地道:“本座是问江湖的动乱消息。”
    沈及时残眉微锁道:“下座就要禀报这一点了……星峡、处州、八堡、五柳等十余处分舵,俱皆传来相同的消息,一统教在教主神戟魔尊率领下,以雷霆万钧之势,已由陇西间道东来,锐不可当……”
    纪昭洵笑容一敛,道:“他们已到何处,一路之上可曾酿成血劫……”
    沈及时方欲答言,军师慕容筠则格格一笑,接道:“神戟魔尊盖霸天能在鹰愁谷中隐忍四十年,足证他是个具有远见的聪明之人,大约他绝不会做出这种傻事……”
    眸光一转,接下去道:“须知神戟魔尊的强仇大敌是以少林上代掌门圣心禅师为首的三百多武林高手,这些人大多是七大门派中人。
    七大门派中道式微,有泰山北斗之尊的少林,被川中唐秋霞一场大闹,已经一厥不振,黄山一派被洞庭帮十年前一场血袭,更是名存实亡。
    他知峨嵋、衡山、点苍、因门中弟子权位之争,互相倾轧,自顾不暇,值得注意的只有武当、北邙两派,但以神戟魔尊四十年来的养精蓄锐,横扫七大门派,达到报仇雪恨的目的,已经不是难事……“
    纪昭洵皱眉道:“神戟魔尊是个嗜杀如狂之人,既是七大门派不放在他的眼中,岂不更使他毫无忌惮,难免一路腥风血浪……”
    慕容筠一笑接道:“下座已经说过神戟魔尊是个具有远见的聪明之人,七大门派既是已如釜中之物,他更不必急于报仇雪恨,因为除开报仇雪恨之外,他还有一个更大的目的——霸服江湖,一统武林……”
    全场肃然无哗,数百只目光俱皆集中在侃侃而谈的慕容筠身上。
    纪昭洵眉宇微蹙,略带困惑不解之情,但却并不插口多言,也把期待的目光落在慕容筠身上。
    慕容筠从容一笑,继续道:“神戟魔尊也看准了历代霸服武林的英雄,莫不德威皆备,软硬兼施,七大门派虽已中道式微,但却仍是江湖人物心中的侠道主流,神戟魔尊已把七大门派视为釜中之物,暂时不致于去动它,至于江湖中的弱小门派,草泽群雄,则正是他施德的对象,自然也不会妄肆杀戮…”。“
    纪昭洵忍不住接道:“依军师的说法,神戟魔尊岂不几乎已是侠道英雄了……”
    慕容筠笑道:“那又不然,下座已说过神戟魔尊是个具有远见之人,如想霸服武林,他就不能引起天下武林的公愤,也许他还会以拯弱锄强的侠义英雄姿态出现,广收人心,以树德威,等到大势已成,很自然的会使他坐上武林霸主的宝位,那时,高踞至尊无上的宝位之上,一个个尽情诛戮昔年仇敌,岂不是一大快事……”
    纪昭洵颔首道:“这倒是大有可能,不过……他如何树威立德,总不能不动干戈,平空而取武林霸主之位……”
    慕容筠笑容一敛道:“对了,这就要说到问题的核心了,神戟魔尊既要假冒伪善的手段霸服武林,又要树德立威,使天下顺服,最好的办法莫过于收服几个实力强大,而又在江湖劣迹昭着的门派,以替江湖武林除害之名,收扩张羽翼之实,岂不是树德立威,霸服天下的最好方式!”
    纪昭洵恍然大悟,蓦的一拍座椅道:“这样说来,只怕神戟魔尊的目标也在于洞庭帮与绿林道……”
    慕容筠微微一笑道:“这就是下座为何日夜兼程,催促门主速行的原因了!”
    纪昭洵大是钦服地道:“军师神算,实非本座所及,如今总算抢先一步,平抚了洞庭帮,只要再收伏了绿林道,略事整备,就可以一挡神戟魔尊了!……”
    微微一顿,又有些忧虑的接下去道:“不过,虽然我们抢先一着,但计算时间,也不过只有一二日之差,如果神戟魔尊听说我们平抚了洞庭帮,必然去取绿林道,如此一来,岂非是相平之局,若神戟魔尊在攻取绿林道之后,挟胜而临,则我们反而陷于危境。”
    慕容筠不慌不忙地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仅仅的一天的时间安抚了洞庭帮,也不是一件易事了,至于绿林道……”
    纪昭洵急不及待地道:“急不如快,本座即刻传令,除当值留守人员而外,凡三级武士以上者,俱随本座直*绿林道!”
    慕容筠从容笑道:“别忙……”
    眸光一转,接下去道:“至少该让沈总护法先把话说完!”
    纪昭洵又恍然大悟的赧然一笑道:“不错,沈总护法言未尽意,现在可以说下去了!”
    一直肃然站在一侧,等待着说话机会的沈及时连忙俯首应道:“是……是……”
    身子一转,冲向慕容筠谄媚地一笑道:“军师神机妙算,一统教确然是以锄强扶弱的姿态而来,一路之上秋毫无犯,并不曾妄杀一人,而且……”
    侧头略一忖思,徐徐接下去道:“传来的消息中说,神戟魔尊传言江湖,四十年前他被七大门派三百余高手打落悬崖之事,原属咎由自取,经四十年来的韬光养晦,早已撇开了昔年恩怨,并非为报雪昔年仇怨而重出江湖……”
    纪昭洵冷冷地哼了一声道:“那么他又持的什么藉口?”
    沈及时强笑道:“一统教曾有一篇檄文,上面有几句是:近年以来,武林动荡,江湖不宁,强凌弱,众暴寡,日无已时,本教主不忍坐视,方始与师而出,其目的在于剪除武林强粱,涤荡江湖歪风,并将会晤侠义道各派群雄,共议长治久安之策……”
    纪昭洵怒哼道:“好堂皇的藉口,可惜口是心非……”
    慕容筠笑接道:“这样看来,神戟魔尊在中原道上立定脚跟之后,大概想举行一次武林大会,一举而底定天下了!”
    沈及时谄媚的一笑道:“军师的料断实在使下座心服,一统教檄文中已经提到了这一节……”
    慕容筠大感兴趣地道:“他可是订了日期地点?”
    沈及时忙道:“这倒不会,不过,却曾提到要在清明之前择地大会群雄!”
    慕容筠冷声一笑道:“这证明他还没真的完全不把中原武林放在眼中,因为他并没把握能进行得如此顺利,否则他大可订明时地,先发邀柬了……”
    声调一沉,道:“目前一统教已到何处?”
    沈及时陪笑道:“据一个时辰之前所到的羽书说,距此尚有百里之遥,距绿林道所在的黄云山总舵大寨则已不足八十里路程!”
    慕容筠梆眉一扬,道:“可有绿林道的消息?”
    沈及时道:“这……只知绿林道盟主只手撼山凌天罡新近由江北赶回不久,除此而外,并没有进一步的消息!”
    纪昭洵有些焦灼地道:“本座意欲即刻率众直*绿林道,不知军师还有何高见?”
    慕容筠从容应道:“依下座看来,倒不妨等到已时之后再兴师而往!”
    纪昭洵奇道:“昨晚已议定辰时兴师,军师为何要拖上一个时辰?”
    慕容筠笑道:“昨夜之晨,情势稍有不同,除开丐帮之外,绿林道应是消息最为灵通,门主神威力克洞庭帮,改为荡邪门,以及一统教倾巢而至之事,他们不会没有耳闻,倒不如先看看他们做何打算?”
    纪昭洵困惑不释地道:“看他们如何打算与兴师而往,并无冲突,倘若神戟魔尊先我而至……”
    慕容筠轻轻叹息了一声道:“此去绿林道所在的黄灵山有七十里行程,一个时辰前传来的讯息是一统教距绿林道只有八十里之遥,倘若直*绿林道,那么我们是万万来不及了!”
    纪昭洵皱眉道:“这样说来,绿林道落入一统教手中,已经是注定的了!”
    慕容筠轻轻一笑道:“那也并不尽然!须知江湖风云瞬息万变,神戟魔尊可能进攻绿林道,但也可能迳来荡邪门……”
    纪昭洵怔了一怔,道:“这倒是不能不防之事,倘若神戟魔尊趁本门内部未定,立足不稳之时突然大至,那结果并非完全乐观……”
    慕容筠一笑道:“神戟魔尊可能采取的办法很多,仅凭臆测,未必就能正确,也许他会分兵两路,同时入侵绿林道与本门两处,也许他一处不取,转道而人苗区进剿菇毒教。
    “所以,下座的愚见是不如等候一下进一步的消息,先判清一统教的目的动向,再斟酌应付之计……”
    纪昭洵目光一转道:“依军师之言,本门至少也该有一些准备、若神戟魔尊果而率众人侵,也好从容应付!”
    慕容筠道:“神戟魔尊如是指本门,少时必然仍有消息传来,待他进入五十里之内时,再行布署亦未晚,九回岭虽非天险,但稍加布设,足可挡上一阵,然后再随机应变,徐图后策……”
    忽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向演武场疾奔而来。
    慕容筠精神一振道:“消息来了……”
    一言未毕,只见一个胸绣二剑的四级武士已然进了场内,所有的目光,顿时齐向那人投注了过去。
    只见他在场边略一停立,急步俯首,直赴台前,单膝一屈,朗声禀道:“请门主恕罪,属下有要事禀报!”
    纪昭洵颔首道:“说!”
    那人应声道:“绿林道盟主只手撼山凌天罡率众到访!”
    纪昭洵微微一震,迅快的投注了慕容筠一眼,道:“他是来访本座的么?”
    那人嗫嚅了一下,呐呐的道:“他……原说要拜访……路帮主……属下把昨日之事说明之后,他又改口要拜会门主!”
    慕容筠插口笑道:“这是他故做姿态……凌盟主带了多少人来?”
    那人赶忙回道:“凌盟主带来的人很多,绿林道中的四大金刚,十方霸主,各路巡管,以及总舵的内外各堂堂主差不多都到齐了尸慕容筠向纪昭洵转眸一笑道:”兼并绿林道之事,已是成功一半了……“
    纪昭洵忖思着道:“凌天罡亦是一派盟主,如今率众而至,该如何接待于他?”
    慕容筠微微一笑道:“说不得下座要僭越一下,代门主策划策划了!”
    纪昭洵爽然道:“只要对本门有利之事,由军师发号施主亦无不可!”
    慕容筠盈盈笑道:“那就多谢门主大量了……”
    略一忖思,接下去道:“眼下最好烦请沈总护法去率领三位外三堂堂主把他们接了进来,在台下设座,免备茶果……”
    纪昭洵微微皱眉道:“如此接待一位天下绿林盟主,似乎稍嫌简慢了一些吧?”
    慕容筠格格一笑道:“目前他虽是天下绿林盟主,但不久就要变为门主属下之人,以此接待属下,已是大不寻常了!”
    纪昭洵唇角微露笑意,沉声道:“沈总护法大概也听到了军师之言,本座不必重复下命!”
    沈及时连忙离座而起,俯首应道:“下座遵命!”
    当下带领三位外三堂堂主,匆匆而去。
    沈及时率领三位堂堂主去后,另有十余名侍役入门迅快的搬来五六十张座椅,整整齐齐的摆在台下。
    慕容筠眸光一转,忽而振声喝道:“八位长老听令!”
    列座后排的八位长老闻言俱皆微微一怔,没有一人动身。
    慕容筠回眸一笑道:“八位耳朵有毛病么?”
    首座长老佟长鸣面色激愤,勉强起身道:“老夫等耳朵并无毛病,只是……慕容军师亦不过列身一级武土,与老夫地位相等,这样呼来喝去,未免与体制不合……”
    起身疾走两步,向纪昭洵躬身一礼道:“下座放肆了,请门主治罪!”
    纪昭洵连忙起身相扶道:“佟长老不必如此,慕容筠军师虽是本座亲信之人,但如言行有逾份之处,本座亦不袒护于她,不过……”
    微微一笑,又道:“慕容筠军师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眼下江湖纷乱,危机重重,正有赖于慕容筠军师治世长才,诸位最好莫动意气之争!”
    佟长鸣俯首应道:“既有门主令谕,下座就无话可说了!”
    后退几步,复归原位。
    纪昭洵转目一顾,见慕容筠正自微微而笑,一副莫不在意之色,当下声调一沉,朗声叫道:“慕容筠军师!”
    慕容筠面色一肃,忙应道:“下座在!”
    纪昭洵缓缓解下所佩和湛卢宝剑,递了过去,道:“持此剑传谕,与本座亲口下令无二,不谕地位尊卑,凡有达令不遵者,一律杀无赦!”
    慕容筠连忙只手接过,道:“下座遵谕!”
    湛卢宝剑左手一擎,朗声道:“八长老听令!”
    八位长老自首席长老佟长鸣以下,闻言莫不觳觫失色,霍的同时站了起来,俯身垂首道:“下座在!”
    慕容筠满面沉肃的道:“绿林盟主凌天罡率众而至,不论其来意为何,本门不能不有所戒备,以免为其所乘,即烦八位长老调配本门精锐,驻守演武场内外,严阵以待,以为万一时应变之需!”
    八位长老齐声朗声道:“下座遵命!”
    躬身一礼,飘然下台而去。
    不久,只听呼喝传令之声四起,场内场外的荡邪门人员调动繁繁,但也不过顷刻之间,一切复归静止。
    但就是这一番调动,已使场内外情势大变。
    只见所有荡邪门人俱已弓上弦,刀出鞘,在晨光辉耀之中,但见刀光剑影,闪闪耀目,一个个如临大敌。
    八位长老亦各手持出鞘的佩剑,分别守于每一重要之处,白髯拂动,目射精芒,益增沉肃气氛。
    一时场中静得落针可闻,所有荡邪门人俱皆沉肃无声。
    前后大约过盏茶时分,忽见一名四级武士飞步入报:“沈总护法已引领绿林盟主凌天罡而入。”
    慕容筠手捧湛卢宝剑,坐于纪昭洵身侧。轻轻一笑,吩咐道:“击鼓!”
    一名司鼓之人立刻擎起鼓锤,咚咚地敲了起来。
    鼓声如雷,震耳惊心,就当一通鼓罢,声音一停之际,一阵橐橐的脚步声已经传人演武场内。
    只见沈及时与外三堂堂主大步当先,一行人大约四五十名,紧随身后,大踏步走了进来。
    在沈及时之后,为首之人是一个年约五旬开外,面色黑中透紫,身高丈二,浓髯如戟之人。
    纪昭洵不用问,一看就知必是绿林盟主只手撼山凌天罡。
    随在凌天罡之后的四五十人,老少不等,像貌不一,但相同的则是举止沈稳,面色庄严,看得出都是内外兼修的好手。
    纪昭洵目光——转,当下颇有下座相迎之意,但他却被慕容筠递过去的一瞥眸光阻止了下来。
    凌天罡在演武场入口处止步怔了一怔,目光一掠四周严肃的布署,又回首扫了一眼相随的属下之人,最后却浓眉深蹙,终于又大步向台前走来。
    沈及时面露阴阴笑容,一迳引到台下,向摆就的五六十张座椅伸手一让,道:“诸位请坐!”
    所有绿林道的来人俱皆脸上挂着一层阴霜,盟主凌天罡更是微现怒容,浓髯根根森竖,朗声大叫道:“那位是荡邪门主?”
    纪昭洵朗声一笑道:“本座就是……失迎简慢得很!”
    慕容筠格格一笑,扬声接道:“尊驾可是绿林盟主凌天罡?”
    凌天罡像被激怒的一头雄狮,但仍强压着怒气道:“你是什么人?本盟主与你家门主谈话之时,怎有你插口的份儿?”
    慕容筠一扬手中的湛卢宝剑,大笑道:“本座复姓慕容,单名一个筠字,现居荡邪门军师之职,眼下受命接待凌盟主与一干从人!”
    凌天罡大吼道:“本盟主依礼造访,一来恭贺纪门主初创荡邪门,二来敦睦贵门与本盟交谊,为何却受到这般冷落!”
    慕容筠笑道:“敝门主派总护法率三位堂主迎迓,台前设座,已经够礼遇的了,别太不知足!”
    眸光一转,接下去道:“因为凌盟主之辱临本门,并非敝门主驰柬奉请,可以贵宾之礼相待,亦可以普通访客之礼相屈,凌盟主如因而吹毛求疵,那就未免有些不合时宜与不自量力!……率直之言,祈勿见怪!”
    凌天罡老脸变色,但却被堵得无话可说,目光转动,又道:“就算本盟主不拘俗礼,但是,眼前这演武场内内外外,刀兵四布,如临大敌,又是为的什么?”
    慕容筠咄咄*人地道:“本门前身洞庭帮与贵盟总舵相距不过七十里,一向素乏交往,不通庆吊,如今本门成立伊始,凌盟主何故突然亲身率众而至?”
    凌天罡吼道:“洞庭帮主路长遥多行不义,本盟主不耻其为人,纪门主少年俊杰,本盟主颇为心仪,故而……”
    慕容筠一阵大笑,截断他的话道:“凌盟主说得虽然堂皇,只可惜初来之时却说错了一句话……”
    凌天罡两眼一瞪道:“本盟主说错了什么?”
    慕容筠笑道:“凌盟主似乎说过是来拜访路帮主,而后又改口要拜访敝门主,不知此言是否属实?”
    凌天罡老脸顿成猪肝之色,呐呐地道:“这……这……”
    慕容筠卟嗤一笑道:“江湖豪杰首重坦诚无私,凌盟主身为南七北六一十三省中绿林道上的总瓢把子,何必如此吞吞吐吐?”
    凌天罡嘘了一口粗气道:“好吧,本盟主不妨直说,四十年前被打落甘心山千丈悬崖之下的神戟魔尊,如今创设一统教,复出江湖,正节节进*黄云山,……”
    慕容筠笑道:“这样说来,凌盟主是向本门求援而来了!”
    凌天罡胡子一翘,道:“那倒未必,本盟主不过是有意与贵门联合,共御强暴!”
    慕容筠大笑道:“哼!凭一个劫后余孽的神戟魔尊,何致于就吓倒了堂堂的天下绿林盟主……”
    声调一沉,道:“凌盟主虽怕一统教,本门却并没把他们放在心上,一统教不来则已,如敢进侵本门,则必予以迎头痛击,杀他个片甲不回!”
    凌天罡强压怒意,微带失望的道:“这样说来,贵门是无意与本盟联合了?”
    慕容筠转颜一笑道:“既然是凌盟主诚意专程而来,倒不妨商议一下,不知凌盟主意欲如何与本门携手联合?”
    凌天罡怔了一怔,道:“这个……”本盟分舵遍天下,属下高手逾万,如与贵门联合,自然应以本盟为主,贵门为属……“
    慕容筠双眉一挑,怒道:“这样看来,凌盟主所谓的联手共御一统教,无非是兼并本门的一条妙计!倒真亏你能想得出来……”
    声调一沉,喝道:“沈总护法!”
    沈及时躬身应道:“下座在!”
    慕容筠沉声道:“传谕八大长老,准备应战,不得放走绿林道一人!”
    说话之间,眸光却眨了一眨。
    沈及时自然会意,连忙陪笑道:“下座可有置啄之地?”
    慕容筠盛气凌人地道:“沈总护法尽管直言!”
    沈及时目光一掠怒目圆睁、浓髯如刺的绿林盟主,以及一干蓄势待发的绿林人物,阴阴一笑道,“凌盟主江湖豪杰,谅来不致有此存心……”
    凌天罡振臂怒吼道:“本盟主如果存心如此,管教天诛地灭……”他毕竟不愧豪爽之人,说话虽然粗鲁,但却是衷心之言。
    只见他愤愤地续道:“联手之事就此作罢,本盟主告辞,了!”
    不待话落,转身率众欲去。
    沈及时笑喊道:“凌盟主慢走!”
    凌天罡脚步一收,道:“是定要拼上一场么?”
    沈及时双手连摇道:“大敌当前,贵我两派互相火拼,岂不更予强敌以可乘之机,老夫倒有一建议,不知凌盟主认为如何!”
    凌天罡怒气不消地道:“你不妨说出来听听:”
    沈及时笑道:“江湖争霸,端赖武功过人,贵盟与本门携手联合,主属之分似是亦应以此为准!”
    凌天罡双掌一拍,道:“不错,只要那丫头同意,本盟主就与她打上一场!”
    沈及时微微一笑道:“这不过只是沈某的建议,还要看敝门主是否允准?”慕容筠暗以传音人密向纪昭洵道:“门主看此人如何?”
    纪昭洵也以传音入密道:“粗犷威猛,武功似已超一流之上,可惜机智不足,自然难以与慕容筠军师抗衡,……”
    慕容筠傲然一笑道:“门主过奖了,如使此人心服口服,以他与他门下的万余武林豪雄,当可俱皆成为门主座下的忠贞不二之臣!”
    微微一顿,道:“此人不但武功绝伦,而且天生神力,除门主而外,本门中只怕没有能在他手下走满十招之人,但若沿用故技,以力诛路长遥之计施之此人之身,必可轻而易举收伏此人,说不得还是门主亲身辛苦一次了!”
    纪昭洵微微一笑道:“这是本座份内之事,军师何必过谦!”
    这时正好沈及时俯首请命,慕容筠淡然一笑道:“沈总护法的建议最好,但本座一来身为女流,二来有门主在座,本座何敢僭越,既是凌盟主同意如此,自有本门门主出手应战……”
    凌天罡大吼道:“由纪门主下场,是瞧得起凌某,那自然是最好不过!”伸拳卷袖,一副急欲一搏之态。
    纪昭洵从容一笑,突然长身而起,捷如飞鸟,轻轻落于凌天罡面前。
    门主既飞身下台,所有台上之人俱皆相继而下,整整有序,各按地位尊卑,排列于纪昭洵身后。
    凌天罡出身绿林,不太注重仪节,见状倒不禁由衷的激生出一份敬佩之心,但却虎着脸叫道:“只要单打独斗,击败凌某,绿林道从此归顺荡邪门,自凌某以下,甘为门下从人,永受驱遣!”
    纪昭洵朗声一笑道:“绿林道虽属黑道,但最是乐信重诺,凌盟主一言九鼎,不要反复追悔!”
    凌天罡浓髯森竖,砰地一擂胸脯道:“凌某愿立重誓,如果反复无信,立遭五雷击顶,不得好死,不过……”
    两眼一瞪,叫道:“如果败的是纪门主呢?”
    纪昭洵哈哈长笑道:“自然援例而行,如纪某败于凌盟主手下,荡邪门立时改为绿林道,自纪某以下俱为凌盟主奴仆,一任裁处!”
    凌天罡粗豪地一笑道:“纪门主有这番话就行了,动手吧!”双足八字步一站,蓄势而待。
    纪昭洵负手傲立,笑道:“纪某身为主人,不便率先出手,凌盟主请!”
    凌天罡似是心急如火之人,当下并不多做谦让。道声:“有僭!”平胸一拳,捣了过来!
    纪昭洵见他出拳虎虎有风,不敢轻视,但谨记慕容筠相劝之言,仅以四成功力,一掌对了过去。
    凌天罡意在试探纪昭洵虚实,那一拳也且未出全力,不过用了六七成功力左右。
    当下拳掌相交,立即一声暴响,劲风疾流,使丈余外围立之人俱皆衣袂飘飞,几乎立足不住。
    纪昭洵从容而立哈哈一笑道:“凌盟主天生神力,纪某只怕不是对手子!”
    凌天罡微露傲然之色,也振声大笑道:“纪门主神功绝学,也是凌某有生以来初次相遇的少年奇杰!”
    说话之间,一拳一掌,同时递了出来,但见拳捣前胸,掌取右胁,以他开山碎碑的大力来说,只要沾上一些边儿,也必骨折筋断,难逃死劫。
    纪昭洵面色一沉,也以一拳一掌迎了上去,拳击掌力,掌兜拳风,双方迅如雷电,一击而到。
    纪昭洵原要在第三招式或是第四招上取胜,这一招无非养成他的傲气,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估计对方威势,只迎出了六成力道。
    但听嘭的一声大震,双方两招俱皆接实。
    这一招与方才略有不同,方才两人互换一招,俱皆足动身不摇,面不红气不喘,看不出高下轩轾,但这一招却使纪昭洵双肩一摇。
    明眼人一看就知纪昭洵力道逊于于凌天罡一筹。
    荡邪门人对他们甫行当了天门主的纪昭洵,皆都造成了神明一般的印象,虽见他似露败象,但却毫不动容,并无一丝变色担优之状。
    但绿林道所来的群雄却没有这样沉稳,及见他们盟主已占优势,俱都面露笑容,傲气充盈,几乎有振臂狂呼之意。
    凌天罡更是喜形于色,因为他已体察得到,最多只需再用两招,就可制胜纪昭洵,收伏荡邪门。
    当下呵呵一笑,大声道:“纪门主,小心了!”双掌以十成劲力疾推而出,欲图以他的天生神力将纪昭洵一击而倒!
    纪昭洵一声长啸,也出双掌硬接,他两招忍让,劲力全用在第三招上,当下以十二成功力的极限,猛推而出。
    要知他分别接受了少林掌门百智禅师与天一神僧每人二十年的功力,又收受了甘江钓叟罗恒山的毕生精元,功力的精湛,岂是常人可比,如今以十二成极限猛击而出,岂同泛泛之流!
    但听劲啸刺耳,随之是一声震天暴响,在劲风激流中,一条人影倒摔出去,跌于两丈之外。
    自然,跌的正是绿林盟主凌天罡,庞大的身子推金山倒玉柱般四平八稳地摔在了地上。
    纪昭洵微笑而立,毫无所损。
    荡邪门人神态如常,并没有狂欢呼喝之声,因为这结果正在他们的意料之中,纪昭洵必胜无疑。
    感到意外的是绿林道的人,他们满以为胜券在握,殊料第三招之中竟使他们的盟主遭到惨败,这实在是不曾料到之事。
    十余名绿林道的豪雄登时一跃而至,其中一人大叫道:“盟主伤了么?”
    殊料凌天罡蓦然一翻身站了起来,挥挥手道:“你们退下去!”
    只见他略一调息,又已神态如常。
    纪昭洵双拳一拱道:“请恕纪某失手,得罪得罪!”
    凌天罡老脸红涨,一语不发。
    慕容筠等就守在两丈开外,当下娇躯一转,走前几步,笑道:“凌盟主还记得方才之言吗?”
    凌天罡两眼一翻道:“凌某认败,但败得不服!”
    慕容筠眸光一转笑道:“既是不服,还可二度交手,敝门主不是那等量窄之人,大概还容得下凌盟主再施绝学!”
    眸光向纪昭洵略一示意,转身而退。
    凌天罡红涨着脸孔吼道:“纪门主一二两招中功力不比凌某高强,为何第三招中却有山崩海啸之力,这分明是你故弄狡猾……是以凌某不能甘心……”
    纪昭洵倒不由也滋生出一股愧意,这种手段原是慕容筠的授意,若按他自己之意,就不会这样施为。
    当下淡然一笑,道:“兵不厌诈,只怪凌盟主对敌经验不足,不过……”
    爽朗的一笑,又道:“只要凌盟主尚有再战之能,纪某愿意再相陪几招!”
    凌天罡面露喜色道:“果而如此,凌某倘二度败北,自无话说!”
    纪昭洵从容笑道:“凌盟主意欲改用兵刃,还是仍以拳掌相搏?”
    凌天罡忙道:“凌某已领教了拳掌功力,此次自然要改用兵刃!……”
    不待纪昭洵答言,转言大叫道:“快把本座的兵刃送了过来。”
    只见一名绿林道的属下,立刻送上了一柄重约六七十斤的金背砍山刀,刃长背厚,甚是骇人。
    凌天罡持刀在手,呵呵一笑道:“纪门主用什么兵刃,为何还不派人取来?”
    纪昭洵淡淡一知道:“纪某本来是用剑,不过……此刻却宁愿徒手与凌盟主过上几招!”
    凌天罡怔了一怔,笑道:“那可是纪门主自愿,休怪凌某!”
    纪昭洵大笑道:“凌盟主尽管全力施为,纪某虽死无怨!”
    凌天罡并不多言,纵声一笑,一刀劈了下来!
    纪昭洵立意要他心服口服,一举收伏绿林道万余名豪雄,这一招自然也是冒了极大的风险。
    凌天罡刀沉力猛,加上刀法出神入化,一招之中,出手连变数变,使纪昭洵亦不由心头泛起一股寒意。
    当下全神凝注,佯做失神闪避,暗中却五指骈列,待凌天罡刀锋近身之际,一拂一划,向刀刃上弹去。
    但听当的一声,纪昭洵五指弹个正着,凌天罡一刀走偏,收势不及,踉跄数步,差一点摔了下去。
    这一来不免使他大惊失色,连忙身形一稳,抽刀反抡。
    纪昭洵身形如电,哪里还容得他二度递招,就当凌天罡金背砍山刀甫行抽起之际,已以快得不能再快之势,探手抓住了他的刀背。
    凌天罡大惊之下,奋竭平生之力,猛然一抽。
    但纪昭洵的神功大力是远出于他想像之外的,只觉刀锋上一股无可抗拒的大力突然传了过来,使他全身如遭雷击,闷吭一声,又摔出了两丈余远。
    纪昭洵手握刀背,望着狼狈不堪的凌天罡,淡淡笑道:“凌盟主还有再战之勇么?”
    凌天罡一面挣扎而起,一面呐呐地道:“在下……在下……”
    纪昭洵大笑道:“凌盟主不妨且把兵刃收去。”
    抖手一扬,金背砍山刀飞了出去!
    凌天罡讶然一惊,连忙出手来接。
    殊料一柄巨大的金背砍山刀飞到中途,却发出一串尖锐的啸声,突然化成了一片粉屑,漫天飞舞,向地下落去。
    这一着太出意外了,不但凌天罡等绿林道上的豪雄俱皆惊呼出声,连荡邪门中的在场之人也齐都失声呼叫了出来。
    原来纪昭洵在将刀掷出之时,已暗以大罗神功,将一柄金背砍山刀蚀坏,故而一经掷出,登时化成了一摊粉屑。
    惊呼之声一停,纪昭洵微笑道:“纪某失手毁了凌盟主兵刃,抱歉抱歉,异日当照样打造一柄,奉还凌盟主……”
    凌天罡面色青白,连忙紧走两步,嘶声叫道:“凌某有眼不识泰山,纪门主神功绝学,在下万不及一,甘愿将绿林道归并荡邪门,自凌某以下,均为所属!”
    身子一矮,就要跪子下去。
    所有相随而来的绿林道人,不论十方霸主,四大金刚,以及各路巡查,各堂堂主等俱皆随于凌天罡之后,俯身施礼。
    纪昭洵连忙伸手相挽,道:“凌盟主说哪里话来,纪某纵然幸胜一场,又哪能真的兼并了绿林道……”
    话未说完,却是凌天罡嘶声大叫道:“我凌天罡平生之中并没服过哪个,但纪门主却是我平生最为敬服之人,何况,凌某有言在先,倘若自毁诺言,不但今后在江湖道上无颜立足,就是绿林道中的一万多弟兄也不会再尊凌某为盟主!”
    慕容筠笑盈盈地走了过来,道:“我倒有个折衷之议,不知门主是否肯予垂纳?”
    纪昭洵颔首道:“军师尽管明言!”
    慕容筠笑盈盈地道:“门主力诛路长遥,创设荡邪门,目的无非在于匡正涤邪,自然并无意兼并其他门派之意,不过,眼下一统教为患江湖,如不能号令齐一,集中实力,也不易剪除强敌,使江湖武林转危为安!……”
    眸光一转,接下去道:“门主神功绝学,已使凌盟主心服,如果联手御敌,自当以门主为主,故而下座认为,绿林道不妨暂去名号,名虽归附荡邪门,实则一俟大敌剪除,即各复本来面目,凌盟主仍辖绿林道,荡邪门复改洞庭帮!……”
    凌天罡激动地道:“纵使真的有此一天,凌某也不愿重复绿林盟主之位,甘愿跟随纪门主,长为奴仆!”
    纪昭洵忙笑道:“凌盟主如此看重纪某,纪某愧不敢当,既是如此,纪某亦不敢推卸重担,不过,……”
    目光微微一转,接下去道:“凌盟主属下高手逾万,分舵遍布天下各地,凌盟主此一决定,不知是否能使贵盟之人同意首肯?”
    凌天罡呵呵一笑道:“这就是门主多礼了,绿林道上的弟兄俱是在下的道义之交,他们推举在下就任盟主,也以父兄之情相待在下,只要是在下的决定,不论对与不对,包管没有敢于反对之人……”
    一言未毕,只见他身后相随的数十位绿林道的高手,俱皆奋臂叫道:“盟主的话对,不论盟主做何决定,属下等决无反对不从之理!”
    “一统教既已直*黄云山,凌盟主率众轻出,不知总舵之中还留有什么人在,倘若一统教主率众突入,凌盟主又有何安排?”
    凌天罡叹口气道:“属下深知以绿林道之力,绝非一统教之敌,故而已将总舵大寨具皆撤空,所有本盟高手,悉随属下来此,其他人等则已遣往附近各处分舵,隐藏待命,那一统教主纵使突人大寨,所得到的也不过仅是一片空房!”
    纪昭洵欣然一笑,目注慕容筠道:“大局业已粗定,可以置酒相贺,一来为绿林道的弟兄洗尘,顺便一议荡邪除魔的大计了!”
    慕容筠甜甜地一笑道:“下座遵命!”
    不久——司鼓之人敲起了一串轻缓的鼓声,演武场内的人群鱼贯而散。
    在庞大的荡邪门客厅之中,摆下了二十余桌宴席,一来庆贺荡邪门绿林道携手联合,二来为凌天罡等人接风洗尘。
    纪昭洵、慕容筠,沈及时等相陪凌天罡共占一桌畅饮,杯来盏去,正吃到兴高采烈之时。
    值得注意的是凌天罡已经自动换上了荡邪门的公服,胸绣五剑,已列身为门中的一级武士。
    原来在入席之前,已经做出了几件重大决议:第一、凌天罡以飞羽传书之法,通令宇内各地分舵,自令到之时,绿林道分舵一律改为荡邪门分舵,统由门主纪昭洵节制。
    第二、凌天罡身为荡邪门一级武士,胸绣五剑,地位与军师总护法相等,职司内外总舵巡管。
    第三、所有绿林道的高手,按材授职,俱皆重用,但皆列明册籍,他日天下底定之时,仍然重组绿林道。
    于是,荡邪门中掀起了一片狂欢。
    时光已是午刻,大厅中酒兴阑珊。俱皆薄有醉意。
    忽然——一名四级武士进入大厅,将一份羽书肃然交于总护法沈及时手中,沈及时略一顾视,连忙走向纪昭洵,俯首禀道:“五柳分舵紧急消息,一统教似是知道绿林道业已撤空,仅在黄云山下浏览一周,又复直向本门面来……”
    纪昭洵酒杯一放,道:“目前已到何处?”
    沈及时道:“已至五十里内的柳官渡,而且正加速向本门前来。”
    纪照洵目注慕容筠,沉忖地道:“本门三面环水,一面临山,依军师推断,一统教进侵本门,是由水路而进,抑是由陆路而来?”
    慕容筠卟嗤一笑道:“神战魔尊等多是不谙水性之人,远途而来,觅自不易,而且,他更明知本门水上实力雄厚,洞庭湖七百里水域中,本门设有明暗十三处分舵,总计粗通水性,武功高强的门人数在千人之上,他自然不会由水路而来……”
    眸光一转,接下去道:“至于陆路,十里九回岭,只需稍加布设,无异铁壁铜墙,神战魔尊纵有通天之能,一时之间也不易攻了进来。”
    纪昭洵推杯而起,沉凝的宣谕道:“大敌当前,今日之宴,就此为止,本座即刻就与凌总巡管,慕容军师,沉总护法巡视九回岭,布设御敌!”
    慕容筠一笑而起,道:“九回岭地势回旋,下座稍通玄门阵法,只需选出百名高手,利用九回岭繁复的地势,布出九回大阵,将神战魔尊诱入阵中,以计除之,一统教不难一击而溃,永绝大患……”
    微微一笑道:“下座布阵之时,不劳门主等亲临,待阵式布成之后,恭请门主前往查看,目前只需门主交拨一百名高手,归下座调配即可!”
    纪昭洵颔首道:“如此就有劳军师了,至于派人手,军师自可持本座佩剑下令,凡本门属下,悉凭调用!”
    慕容筠盈盈一揖道:“门主等且请宽饮几杯,恕下座先行失陪了!”
    于是,慕容筠选用于一百多名高手,包括八名长老与绿林道的十方霸主、四大金刚等人在内。
    在九回岭中究竟布起了什么阵法,无人知晓,但一百名高手却在调配之中隐入了九回岭内。
    一个时辰之后,慕容筠向纪昭洵复命,九回大阵已经布设完成。
    于是,整个荡邪门中,即刻进入备战状态,纪昭洵率领凌天罡、沈及时、慕容筠等一千高手,坐镇聚义厅内随时听候消息。
    消息陆续传来,一统教的行列已到九回岭外。
    聚义厅中登时紧张了起来,除了纪昭洵,慕容筠仍然保持平静之态之外,一个个弓上弦,刀出鞘,仿佛大战即刻就要触发。
    纪昭洵负手踱了几步,沉思着道:“一统教既已直*九回岭外,想必对本座力诛路长遥,以及绿林道并附荡邪门之事,俱已清楚无比,那么,进攻本门已是毫无疑义之事了!”
    慕容筠颔首道:“那是自然!”
    仅只说了四个字,却未说出如何应变对象。
    纪昭洵皱皱眉道:“九回岭虽有百名高手布防,但神战魔尊非同寻常之人,似乎本座应该亲往坐镇督率……”
    慕容筠摇头一笑道:“神战魔尊也是精通阵法之人,在未判明阵式之前,绝不会冒险轻入,因为下座所布的阵式,有些与众不同之处……”
    纪昭洵道:“倘若在他看出阵式之后,率众而攻之呢?”
    慕容筠恬然一笑道:“那正是中了下座的诱兵之计,纵不全军覆没,亦必个个焦头烂额!”
    话说得十分肯定,纪昭洵也不由一笑道:“军师究竟布的是什么阵法,会有这等凌厉?”
    慕容筠突然改以传音人密道:“玄天两仪阵法!”
    纪昭洵怔了一怔,也改以传音人密道:“在本门大寨之中,军师又何必改用传音入密交谈?”
    慕容筠凝重道:“第一,神戟魔尊在鹰愁谷中隐忍了四十年,志在霸服天下,一雪前耻,以他的狡猾伎俩,安知在各门各派之中没有卧底之人,第二,洞庭帮抚定未久,又安知没有心怀故业,蓄意背叛之人?”
    纪昭洵大是钦服地道:“军师卓见……”
    话锋一转,道:“玄天两仪阵法,不知究有什么奥妙之处?”
    慕容筠一笑道:“玄天大阵,知者不多,阵中门户繁杂,虚实不一,是最后攻阵之人头痛之事,当然这些都瞒不了神戟魔尊,不过……”
    得意地神秘一笑,接下去道:“在两仪阵法中,下座却又另外做了一些手脚!”
    纪昭洵面色微红,道:“机关阵法,本座完全外行,军师最好明白一说!”
    慕容筠笑道:“玄天两仪阵法,本以弓箭暗器为主,诱敌深人之后,布阵之人弓箭明暗器齐施,使入阵之人甚难有逃生之望!”
    纪昭洵忖思着道:“神戟魔尊武功已经超凡人圣,只怕不是军师的阵法所能困得住他的……”
    慕容筠笑道:“这个下座何尝不知,所以下座在阵法上动了一点脑筋,使神戟魔尊出乎意料之外,也许能一举奏效!”
    纪昭洵困惑地道:“军师究竟弄了什么手脚?”
    慕容筠甜甜地一笑道:“当你我踏入九回岭时,下座已注意到岭中密集的枯树,及膝的荒草,在那等繁复的地势之中,加上下座的阵法变化,若待强敌被诱入阵式核心之后,四面齐用火攻,神戟魔尊纵然肋生双翼,大约也难飞出十里方圆的…片火海。
    是以在昨夜之间,下座已选定了几个忠诚可靠之人弄来大批硝磺引火之物,密布在核心之外,如今可说已经诸事俱备了!“
    纪昭洵大喜道:“军师智计卓绝,心思慎密,本座自愧不如多多……”
    慕容筠甜甜地笑道:“门主过奖了……九回岭内外上下均有严格监视敌踪之人,稍有风吹草动,必会立刻有消息传来,如今只稍保持惊觉机动,也就很够了。”
    在场之人虽见纪昭洵与慕容筠口齿启动,互以传音入密交谈,但却不便多问,并不知两人究竟谈了些什么。
    消息继续传来,但却无进一步的发展。
    原来九回岭外始终没有一统教的门人出现,在九回岭之外里许左右,一干一统教的行动,俱皆隐人了一片松林之内,再未复出。
    时间慢慢逝去,不知不觉已到了入夜之时。
    神戟魔尊极可能会藉着夜色的掩护,闯阵入侵,于是,邪门中又人人提防,个个紧张。
    但一夜的时间过去了,竟然平静无事。
    一统教的大批人马,隐人那片松林之后一直毫无点滴消息,仿佛他们突然从世上消失了一般。
    纪昭洵在聚义厅中不停往复踱步,焦躁之情,现于举止言谈之中。
    从容微笑的慕容筠,两道柳眉也不时微锁,显得思虑重重。
    神戟魔尊当真是一个古怪难测的人物,不战不退,却神秘的人林而没,不知他究竟是打的什么主意。
    慕容筠并未采取进一步的措施,只不过加派了数名干练精明,武功高强之人加强侦探那片松林中的动静。
    然而松林中却没有一些动静传出。
    一天过去了。
    两天过去了。
    最后,整整过于七天,依然没有一统教的点滴消息,纪昭洵几度竟欲冒险一探那片松林,但每次都被慕容筠婉转劝说,阻止了下来。
    就在第七天的黄昏时分,九回岭外忽然来了一个古怪的访客。
    慕容筠悚然动容,道:“来的可是一统教中之人?”
    那传报讯息的是一名在岭前布设明椿的四级武士,闻言连忙回禀道:“正是,那人自称代一统教主传话而来,要面见门主!”
    纪昭洵目注慕容筠道:“本门与那老魔已经没有什么可说,倒不如派两名高手,将他诛于九回岭前,以示决绝!”
    慕容筠柳眉微锁,道:“两军交战,尚不斩来使,何况由来人口中,至少可以探查出一些虚实,倒不如把他请了进来!”
    纪昭洵略一沉思,道:“也好,就依军师之见!”‘慕容筠眸光一转,道:“来者不善,善者不来,至少,咱们该派两位一级高手接待接待……”
    微微一顿,道:“就烦凌总巡管,沈总护法二位一行如何?”
    两人就坐在一旁,闻言连忙起身道:“下座遵命!”
    双双起身欲去。
    慕容筠微微一笑,又道:“两位且慢:”
    两人同时收步道:“军师还有什么吩咐?”
    慕容筠眸光连转道:“神戟魔尊派此人前来,最大的目的大概还在刺探虚实,两位带他人来之时,最好将近他双目扎起。”
    两人同时应了一声,转身疾步而去。
    由大寨到九回岭外,长达十里,一往一返,足足二十里路,是以大约顿饭之后,方见沈及时、凌天罡双双引了一位年不及冠的少年来。
    那少年的装束甚是特异,只见他一身白衣,面蒙轻纱,隐约之中,眉目如画,竟是一位宋玉潘安般的人物。
    纪昭洵、慕容筠见状不由俱皆一怔,因为与那少年竟有些似曾相识之感,但一时却又想不出究竟在哪里见过。
    那少年傲不为礼,双拳一拱,道:“见过诸位!”
    纪昭洵双眉微锁,道:“尊驾高姓大名,在一统教中居于何位?”
    那少年朗然一笑道:“不劳尊驾多问,只称一统教来使即可!”
    纪昭洵面泛怒意,似欲发作,但却被慕容筠的目光压制了下去。
    当下冷哼一声道:“尊驾既是奉命而来,现在可以说明来意了!”
    那白衣少年冷冷一笑道:“在下奉教主之命,转告纪昭洵、慕容筠两人,在鹰愁谷中虽然因与天一神僧订约,放走两位,但二次复遇,却不在约定之内……”
    纪昭洵勃然而起,大怒道:“那老魔欺人太甚,本座……”
    一只柔软的手掌压在了他的肩头之上,只听慕容筠笑道:“对一名少年来使咆哮,岂不失身份……”
    眸光向白衣少年一转,道:“你尽管说下去吧!”
    那白衣少年又哼了一声道:“一统教主示谕两位,及早离此,可免一死,并传谕绿林道洞庭帮尽速迎候教主雄师,以免玉石俱焚之危!”
    慕容筠微微一笑道:“话都说完了么?”
    那白衣少年哼了一声道:“还有一点,那就是抗命不遵者,必遭惨死!”
    慕容筠柳眉一扬,道:“就烦尊驾寄语盖霸天,荡邪门大寨中早巳酒宴齐备,专候他的大驾光临了……”
    声调一沉,接下去道:“若效这等蛇鼠行藏,匿身松林,不敢明见天日,却未免要使天下群雄耻笑了……”
    那白衣少年坦然道:“谋定而后动,是敝教主一贯作风,只要他决定前来之时,单凭九回岭中那点阵式,只怕起不了多大作用!”
    慕容筠皱眉道:“贵教主本是阵法名家,班门弄斧,不过有胜于无而已,只要盖霸天有兴,还要请他指点一番。”
    那白衣少年目光流转,迅速扫了纪昭洵一眼,欲言又止。慕容筠看在眼中,不由浮起一层困惑的表情,柳眉深锁,忖思不已。
    那白衣少年终于冷笑一声,沉声说道:“敝教主的一贯作风是出其不意,攻其无备,也许一切不见得如你所想……”
    只见他迟迟疑疑的怔了一怔,又道:“也许就是今夜之中,使你们在人不知,鬼不觉中俱皆惨遭横死!”
    慕容筠双眉紧锁,一时沉思无言。
    那白衣少年又复朗一笑,双掌微拱道:“告辞了!”
    旋身一转,疾步而行。
    沈及时,凌天罡两人一扬手中的黑布,大叫道:“慢走!”
    那白衣少年一笑止步,任由两人将他那双眼以黑布扎了起来,在左右扶持下向外走了出去。
    聚义厅中一时陷于沉寂之中。
    慕容筠不停地踱步,一副苦思焦虑之态,纪昭洵高踞宝座之上,也是以手支头,沉思默想。
    慕容筠踱了几圈,停了下来道:“门主可是也觉得此人十分面熟么?”
    纪昭洵道:“是的!但本座一时却想不出是在哪里见过了!”
    慕容筠恍恍忽忽地道:“既是门主与下座俱都有似曾相识之感,必然是在鹰愁谷中之时会过的,不过……”
    微微一顿,又喃喃的道:“这人的确有可疑之处,不但行动举止可疑,而且言谈话语也十分可疑,他一传达神戟魔尊之言而外,似乎在有意无意之间又泄露了不少神戟魔尊的机密,这……这……”
    聪明如慕容筠的,竟也遇上了难题,一时呐呐的说不出所以然来。
    纪昭洵困惑地道:“军师说他有意无意间泄露了不少机密,为何本座没听出来?”
    慕容筠微微一笑道:“下座曾说要领教盖霸天的阵法之学,那白衣少年却神色阴睛不定,最后说:”敝教主的一贯作风是出其不意,攻其无备,也许一切不见得如你所想。“‘”这话中似乎暗示了一统教主不一定要由九回岭而入,很可能在这七天的时间中,被他们另外勘查出了一条路径……“
    沉思了一下,续道:“另外,他曾说:”也许就在今夜之中,使你们在人不知,鬼不觉中俱皆惨遭横死!“这话分明是在暗示今夜神戟魔尊将要入侵施袭,而并不经由九回岭,却是由另一条路上而来,否则他不会用上人不知鬼不觉几个字!”
    纪昭洵皱眉道:“这倒的确是一桩怪事了,莫非他有反叛一统教弃暗投明之意?”
    慕容筠双手连摇道:“那倒不然,单是由他冷傲的神态与森冷的怒意看来,对荡邪门敌意之深,不下于神戟魔尊,而且……”
    声调一沉道:“神戟魔尊虽然也有过人之智,但不致想出这些主意,看来此人在神戟魔尊之下颇受重用,倒是本门的一个强敌!”
    纪昭洵皱眉道:“但他为何却暗中示警,要本门有所防范呢?”
    慕容筠手指轻敲前额,道:“是啊,这就是下座想不通的了……”
    此时天色已将昏暗,纪昭洵目光一转,望着痴痴苦思的慕容筠道:“那白衣少年暗中示警,此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眼下倒是先研究一下一统教究竟还有那一条路可以侵入本门面不被发觉?”
    慕容筠幽幽一叹道:“这就难说了,一统教在九回岭前已经停留七天,以他随行的人手来说,任何事均可做得出……”
    纪昭洵恍然若有所悟地道:“难道说他会挖一条地道,直通大寨之内?”
    慕容筠重重应了一声道:“门主想对了,下座早巳把此地各处形势查看清楚,除了九迥岭的一条羊肠山路之外,只有由水路而人,一统教既不会乘舟而来,就只挖洞而人了!”
    纪昭洵忧形于色地道:“这样说来,应该立刻派出本门人搜查大寨内外各处,看看可有挖通的穴道,若能查出来……”
    慕容筠摇头笑道:“没有用,一统教既能想出挖洞而人之法,不到进侵本门之时,绝不会把地穴打通的……”
    纪昭洵皱眉道:“这样说来,难道当真束手而待不成?”
    慕容筠苦笑道:“所以下座说我们是遇上一个扎手的强敌……”
    第十五章狭路相逢不速客
    微微一顿,道:“眼下之计,除了下令本门所有人众衣不解甲,严密戒备之外,似乎应该把布阵的百名高手调回,因为那是本门中的精锐高手!”
    纪昭洵道:“全凭军师斟酌情势,自由调度!”
    慕容筠似乎很难遂下决断,迟疑良久,方才声调一沉,喝道:“速传门主令谕!”
    门外鹤立的四名三级武士立刻一齐应声暴喏。
    慕容筠徐徐地道:“第一,大寨内外增派双倍守卫之人,第二,将九回岭布阵的百名高手,尽皆调回,只留原来的明桩暗卡,第三,所有本门人众俱各衣不解甲,严密戒备,随时听候调遣!”
    四名三级武士齐声应命,领谕而去。
    不久,沈及时、凌天罡返回复命。
    慕容筠皱眉道:“那一统教来使,可曾再说什么?”
    沈及时俯首应道:“没有,只是此人下座极是面熟,却想不出……”
    “啊……”
    不待沈及时说完,慕容筠啊的一声大叫,顿足道:“对了,就是她……果然是一名强敌!”
    荡邪门主纪昭洵见慕容筠的霍然醒悟之情,不由为之怔了一怔,但仍有些困惑地问道:“军师想出此人是谁了么?”
    慕容筠双眉一挑,依然自语般的喃喃道:“她的改装易容之术实在高明,居然能瞒过了我的耳目!……”
    眸光阴阴一转,接下去道:“如果是在甘心山鹰愁谷中所见过的一统教徒,对沈总护法而言,绝不会也有似曾相识之感,如今……”
    不待她说完,纪昭洵也重重的一拍桌案,恍然大悟地叫道:“路纪明!……果真是她!”
    沈及时两眼滴溜一转,忽然也重重一拍前额,道:“下座与她同处了七八年之久,居然没认出是她改扮,这……这真是一件不可思议之事!”
    慕容筠冷冷一笑道:“所以我说她是一个强敌,想不到她竟投奔了一统教,这更是如虎添翼了,不过……”
    眸光神秘地投注了纪昭洵一眼,意味深长地道:“但愿我猜测的不错,毕竟有一点可以拿捏得到的地方……”
    纪昭洵大惑不解的道:“军师在说什么?”
    慕容筠回眸一笑,改口道:“没有什么,……天色已晚,也许门主应该亲自视察一下,倘若路纪明那丫头没有撒谎,今夜就是一场存亡继绝之战!”
    纪昭洵霍然离座而起,义愤填膺地道:“胜则武林底定,败则江湖翻覆,本座不惜一切,定要与一统教周旋到底,分一个强存弱死!”
    话虽说得豪壮,但心中却不禁有一股悲伤之念。
    因为由于在甘心山鹰愁谷中的经验看来,以神戟魔尊那身无敌的邪门神功,一旦大举侵入荡邪门,后果的确是难以预料之事!
    正当纪昭洵意欲带领军师慕容筠、总护法沈及时、内外总巡管凌天罡外出巡视之际,忽见八名长老疾步走了进来。
    首座长老佟长鸣目光一扫众人,疾走两步,向纪昭洵躬身一礼道:“下座见过门主!……来敌当前,情势危机一发,不知门主为何在这紧急时刻将下座等调了回来?……”
    不待纪昭洵答话,又转向慕容筠双拳一拱道:“下座等经军师指点布阵之后,方才万分敬佩军师的才华,九回岭的玄天大阵的中就算来上千军万马,也必全军尽覆,请军师向门主陈述一下利害关系,乃使下座等重布原阵,以策万全!”
    纪昭洵苦笑道:“撤阵之议,也是出之慕容军师!……因为目前的情势多少有了一些变化,九回岭布下十里玄天大阵,虽然使本门门户稳固,但却因派出百名高手,而使本门总舵中的实力减去了大半!……”
    首座长老佟长鸣有些困惑地呐呐着道:“难道一统教可能改由水路进侵本门么?”
    慕容筠摇头接道:“那是绝无可能之事!”
    佟长鸣白眉深锁,道:“这……下座就不懂了!一统教主神戟魔尊盖霸天虽然精擅邪门奇功,但总不会由天上飞来吧!”
    慕容筠幽幽地叹了口气道:“一统教虽然不会由天上飞来,但却很可能由地下钻了出来!……”
    “以七日时光,若动用数十名内功精湛的高手,日夜挖掘,打通一条十里长的地道,倒也不是一件难事!”
    慕容筠苦笑道:“所以,撤回九回岭的玄天大阵,实有不得已的苦衷,好在九回岭前我另外还有一些小小的布置,倘若一统教虚张声势,仍然由九回岭而入,仍然可在事前先得警兆……”
    声调一转,沉肃无比地道:“就烦由佟长老率领百名高手集中大寨聚义厅附近,保持机动,遇有变故,随时应援,倘若九回岭有警,仍可急速赶往各就阵位,虽不见得仍能克奏玄天大阵的全功,但至少也有一半的效果!”
    佟长鸣忙道:“下座遵命!”
    身形转动,与另外七名长老一齐退了下去。
    慕容筠抬头望望苍茫茫的夜色,忽而自语般的感叹道:“江湖风云,瞬息万变,明日此时,又不知会是一个什么局面!……”
    纪昭洵也长叹一声道:“行道江湖,克尽己力,尽人事以听天命,但求无愧我心而已!”
    慕容筠眸光流转,四外一扫道:“时光已将更定,门主该先仔细巡视一周布防情形了!”
    纪昭洵微微颔首,不再迟疑,大步向聚义厅外走去,慕容筠、沈及时、凌天罡等相继跟了出去。
    时光慢慢消逝,天色也益趋黑暗。
    由于是阴天,开始飘下了毛毛细雨,在冷冽的寒风之中,平空增添了无限凄凉萧条的境况。
    原本是灯火辉煌的荡邪门大寨之中,今夜却变得暗五星火,处处不见一条光亮,宛若整个大寨已经空无一人。
    其实在暗中,整个荡邪门中之人都动员了起来,个个衣不解甲,分布在每一要冲阴暗之处。
    门主纪昭洵等则坐镇聚义厅内,静静等待,他们已经意料到今夜之中一统教必会大举入侵,一场生死存亡的决战,就要爆发在顷刻之间。
    时光已到二更,众人在紧张沉肃之中已经等了一个更次,但出人意料的却是没有一点声息。
    纪昭洵不耐的向慕容筠悄声说道:“那老魔惯弄狡诈,会不会又是虚张声势,使我等竟夜等待,弄得疲劳不堪,他再另行趁机动手?”
    慕容筠忖思良久,道:“门主猜测得不无道理,不过,下座却甚为相信路纪明那丫头之言!”
    纪昭洵皱眉道:“那丫头聪明诡诈不下于神戟魔尊,军师怎会深信于她?”
    慕容筠忽然轻轻一笑道:“我也说不出是为什么,这也只有等以后再证实了!”
    忽然——正当两人议论不决之际,只听急促的脚步声传了过来。
    聚义厅中荡邪门的首脑人物顿时紧张起来,纪昭洵霍然而起,悄悄向慕容筠:“来了!……”
    慕容筠道:“设若是一统教攻了进来,他们自然会依规定的讯号报警,怎会派人跑了回来送讯?”
    纪昭洵自嘲的一笑道:“这倒是本座过于紧张了……”
    说话之间,那脚步声已到聚义厅外。
    纪昭洵由于急于要知道那名门徒是禀报什么消息,故而不待层层传禀,即刻大步迎了出去。
    只见来者是一名守卫岭前门户的四级武士,跑得气喘嘘嘘,见纪昭洵等走了出来,连忙肃身一站,俯首施礼。
    纪昭洵忙问道:“岭前发生了什么事?是一统教有什么动静么?”
    那名四级武士忙道:“不是,是……北邙派掌门宇文龙到访!”
    “啊?……”
    这消息实在太意外了,以致连慕容筠都讶然呼叫了出来。
    纪昭洵道:“他可曾说过因何来访,他们共来了几人?”
    那名四级武士道:“他说闻听一统教要血洗武林,欲要赶往武当会商除魔大计,中途听说本门以荡邪为名,一统教又已兵临岭下,故而悄悄而来,欲要与门主共商除魔大计!……除了掌门宇文龙以外,从人共有四名!”
    纪昭洵目注慕容筠道:“北邙,武当,是目前七大门派中实力较强的两个门派,北邙掌门宇文龙之来,对本门倒是一个不小的助力!”
    慕容筠皱眉半晌,终于微微一笑道:“此时此地,只好请他进来了!不过……”
    微微一顿,沉肃的道:“他们来得实在过于突然,就烦沈总护法、凌总巡管带领四名二级武士亲去迎接一下,要注意到他们的一行一动!”
    沈及时、凌天罡应了一声,转身而去。
    纪昭洵不解地道:“北邙一向为七大门派中的强大门派,四十年前将神戟魔尊打落甘心山之战,北邙一派出力不少,难道军师对之也有疑念么?”
    慕容筠一笑道:“对北邙一派固无疑念,但此时此地,还宜小心一些为是!”
    纪昭洵颔首无语。慕容筠流目四盼,道:“在这等黑暗之中,实非待客之道,门主最好下令把聚义厅中的灯烛点燃起来!以免暗中摸索!”
    其实,以诸人的视力来说,虽处深夜亦如白昼,但纪昭洵深知慕容筠聪明绝世,既要燃烛,必有用意,故而立刻吩咐道:“燃烛!”
    顷刻间聚义厅中大放光明,照耀如昼。
    大约一盏热茶之后,忽听一阵脚步声由远而近。
    慕容筠忽而一笑道:“宇文经既是北邙一派之尊,倒不可冷落了他!”
    纪昭洵颔首会意,与慕容筠带领数名从人一齐迎了出来。不久,只见凌天罡当先引路,一名白髯老叟与四名从人昂首阔走了进来。
    纪昭洵紧走几步,双拳一拱道:“在下纪昭洵,恭请宇文掌门!”
    那白髯老叟收住脚步,目光投注在纪昭洵脸上,呵呵大笑道:“幸会幸会,……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换旧人,纪门主少年英杰,一举而名震天下,我们这老一代的人物是不管用了!呵呵呵呵……”
    纪昭洵双眉微锁,道:“宇文掌门请厅中待茶!”
    宇文龙又是呵呵一笑,转身喝道:“快些见过纪门主……”
    又向纪昭洵道:“这四位敝派护法,对北邙一派贡献殊多!”
    纪昭洵忙拱手为礼,只见那四人俱在六旬左右,髯发灰白,形貌甚是相同,竟像四名兄弟一般,当下心中不由颇感奇异。
    四名北邙护法各自行过一礼,立刻随着字文龙进入厅中,在预先备就的座位上坐了下来。
    慕容筠却悄悄喊道:“凌总巡管!”
    凌天罡应声走了过来,道:“下座尚未禀明门主,据宇文掌门说,‘武当掌门玉玄道长曾有羽书相传,亦定今夜来此相会’,下座与沈总护法计议结果,决定由沈总护法带领四名二级武土在岭前相候,以免多所往返!”
    慕容筠柳眉一皱道:“玉玄道长?……武当掌门不是玉虚道长么?”
    凌天罡道:“是啊,下座也觉得奇怪!”
    慕容筠道:“绿林道消息之灵通不亚丐帮,武当派为七大门派的强者,倘若换了掌门,凌总巡管必定应该知道才对,是么?”
    凌天罡连连颔首道:“那是自然,江湖中的大小事故,甚少有瞒得过绿林道的,武当换了掌门能如此不露风声,实在出人意外!”
    慕容筠略一忖思,笑道:“好吧,不谈这些了,咱们帮门主款待佳宾去吧!”
    莲步姗姗,走回了聚义厅中,只见纪昭洵满面沉肃的陪着北邙掌门宇文龙,正有一句没一句的搭讪。
    宇文龙大约已有八旬年纪,但红光满面,目光灼灼,举止轻捷,处处显出他的内力充沛,毫无老态。
    在光明如昼的灯光之下,更可以清楚的看到他的面容。
    只见他的脸部奇长如马,配上一只鼠目,一个奇大的鹰钩鼻子,那副尊容委实有些令人不敢恭维,给人的印象则是阴鸷狡猾。
    慕容筠格格一笑,道:“久仰北邙一振乃是七大门派中的翘楚,宇文掌门该算是天下武林中数一数二的人物了!”
    宇文龙略露尴尬的一笑道:“哪里哪里,姑娘过奖了,姑娘是……?”
    慕容筠微笑不语,纪昭洵连忙代答道:“这位慕容姑娘,现为本门军师!”
    宇文龙又是呵呵一阵大笑道:“当真是世上英雄出少年,慕容军师定然也有过人之能,方能在荡邪门中居此高位的了!”
    慕容筠也格格大笑道:“厚蒙敝门主青睐,实则不过尸位素餐而已!……”
    眸光滴溜一转,道:“宇文龙掌门离开北邙多久了!”
    宇文龙屈指一算道:“七天了!”
    慕容筠从从容容地道:“那么敝门传去的羽书,谅必宇文掌门已经过目了?”
    宇文龙怔了一下,呐呐地道:“这……这倒不会!”
    慕容筠淡淡地笑道:“宇文掌门离开北邙不过七天,敝门羽书是半月之前所传,不论依时间依距离计算,都该到了宇文掌门手中才对!”
    宇文龙面色一连数变,呐呐地道:“这……这是因为老朽……”
    忽而有些恍然地道:“贵门成立前后不足十日,怎会在半月前有羽书传交敝派,这是慕容军师相戏之言了!”
    慕容筠沉凝地道:“此时此地,小女子并没有这么好的心情相戏尊驾,洞庭帮,绿林道虽然与本门合并不足十日,但荡邪门却已成立了一月有余,那时本门……不过人数较少,只有敝门主与小女子两人而已!”
    宇文龙一双鼠目连转几转,纵声大笑道:“这就难怪了,想来定是本派外三堂中接到羽书之后,因为贵门人寡势弱,不曾重视,未曾呈与老朽过目!……”
    慕容筠也格格笑道:“这话也难圆其说,那时本门诚然人寡势弱,但那羽书的内容却是重要无比,因为本门获知贵派中有几位地位崇高之人被一统教重贿收买,特地驰书相告,俾肃内奸,这样重大事故,贵属必然立刻呈与宇文掌门,岂能不予重视?”
    宇文龙有些发怒地道:“依慕容军师说来,那收到羽书,匿而不呈的敝派属下,想来就是被一统教收买之人,老朽他日回到北邙之后!定会查明此事,严予惩办!”
    慕容筠笑道:“这真是太巧了……”
    一言甫落,只听一串脚步声传来,同时一个苍劲的声音朗呼道:“无量寿佛,原来宇文龙掌门已先贫道而来。”
    只见一个蓄着五绺长髯,背插银丝拂尘的老道带领四名中年老道人已经大步踏入了聚义厅中,总护法沈及时与四名二级武士相继入内。
    纪昭洵起立拱手道:“道长想必是武当……”
    那老道约有五旬左右,同样是一付阴狠之相,闻言忙道:“贫道正是玉玄,有扰纪掌门了!……”
    于是,在宇文龙等相互介绍之下,众人俱皆一番寒暄。
    最后,慕容筠向玉玄道长笑问道:“请问道长是何时登上的武当掌门大位,玉虚道长……?”
    玉玄道长闻言又宣了一声无量寿佛道:“贫道正位尚不足十日,因为前任掌门玉虚师兄丹成飞升,贫道仓促受命,……”
    慕容筠哦了一声道:“贵派大丧之际,道长怎的有暇外出?”
    玉玄道长叹口气道:“这是没有办法之事,……”
    目光一掠全场,缓缓接下去道:“近年以来,七大门派日就势微,先是洞庭帮血洗黄山,使黄山一派业已名存实亡,川中唐秋霞毒困少林一阵不振。
    衡山、峨嵋、点苍三派则因内部弟子权位之争,亦各日就疲弱,尚能稍存元气者,目前仅有北邙与武当两脉。
    贫道甫正大位,即传出一统教争霸江湖之讯,四十年前七大门派与一统教主结下了不解深仇。
    彼此次东山复起,争霸江湖,实则真正目的乃是在于报雪四十年前的深仇大恨……“
    沉声轻轻一叹,目光迅快地掠了纪昭洵、慕容筠一眼,又接下去道:“七大门派既然多已衰颓,若不速谋方策,势必一任一统教主宰割屠戮,故而贫道获得此一讯息后,迅以飞羽传书。
    故通知宇文掌门,相约会于中途,共商抵制之策,其后忽传出纪掌门收伏洞庭帮、绿林道,高扬荡邪大纛,使江湖的震动,四海侧目。
    贫道等兴奋欣跃之余,立刻互传羽书,约定共会于贵门,期能与纪门主共商荡魔定世之大计!……“
    纪昭洵忙陪笑道:“一统教已经*近本门九回岭外,两位掌门难道都没遇上意外么?”
    北邙掌门宇文龙连忙抢先答道:“老朽等人早已侦知一统教驻屯九回岭之外,故而轻车简从,尽量避免,幸而未遇变故!”
    慕容筠恭维地笑道:“两位掌门武功高强,能够避得开一统教的耳目,安全抵达本门,已经是万分不易的事了!……”
    谈话之间,忽听外面敲起了三响梆梆的更鼓之声。
    慕容筠眸光流转,笑向纪昭洵道:“眼下已是三更,一统教今夜想必不会外侵了,门主何不置酒与两大掌门洗尘,也好倾心相谈一番!”
    纪昭洵微微一怔,但旋即大笑道:“若非军师提醒,本座倒真冷落贵客了!……”
    当下立即转头沉声吩咐道:“快些备办四桌上等酒席!”
    一名三级武士恭应一声,肃身而退,不到盏茶左右,四桌水陆杂陈丰盛无比的酒筵已经摆了上来。
    纪昭洵长身而起,请客人人席。
    在慕容筠安排之下,将北邙掌门宇文龙、武当掌门玉玄道长让到首席上座,两旁各由纪昭洵慕容筠相陪,下座则由凌天罡、沈及时入座。
    另外则将原来守在聚义厅外的八名长老请了进来,每桌四人分别陪着武当的四个老道与北邙的四名从人各坐一席。
    余下一席由则荡邪门的门内外堂主就座。
    于是觥筹交错,尽情饮啖,席间,纪昭洵、慕容筠殷殷劝酒,对一统之事绝口不予提起。
    不多时,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纪昭洵、慕容筠以及沈及时、凌天罡,甚至另外席上的八名长老,俱都似已薄有醉意了。
    慕容筠笑盈盈地起身道:“听说北邙盛产名酒‘梅花酿’可惜我等无福一尝!”
    北邙掌门宇文龙呵呵一笑,起身解下腰间所悬的水袋,道:“老朽等离山之时曾经各携一袋,正要以敬诸位!……”
    转头向另一席上的四名从人道:“而等亦应各敬在座诸位一杯!”
    四名从人立应一声,齐齐解下腰间水袋,将所有荡邪门中之人的酒杯中立刻各换上了一杯水袋中的“梅花酿”。
    宇文龙亲自把盏,也将齐恨天等人的杯中完全注满,一时酒香满堂,“梅花酿”的香味浓醇诱人,果然不同凡俗。
    宇文龙满面含笑,道:“诸位请!”
    门主纪昭洵既不举杯,其他荡邪门人自无人敢于先行品尝。
    慕容筠神秘地微微一笑道:“宇文龙掌门盛意厚赐,却之不恭,不过……宇文掌门为何自己不饮,这样如何使本门中人饮啖得下!”
    宇文龙笑道:“梅花酿‘在别处虽然名贵,但在北邙却视同清水,老朽等日日皆可纵情豪饮,所携不多,自以款待诸位为宜!”
    慕容筠笑道:“这足见宇文门主的厚爱之情,不过……”
    眸光流转,接下去道:“至少武当掌门玉玄道长等总该先饮上一杯!”
    玉玄道长欠身陪笑道:“贫道……贫道月前蒙宇文龙掌门派人送去数缸,早巳品尝过了,还是诸位请尽情享用!”
    慕容筠面色一沉道:“月前是月前,现在是现在,……”
    伸手端起面前酒杯,道:“小女子奉敬道长一杯,大约……大约宇文掌门不会吝啬一杯名酒吧!”
    说话之间似已醉意朦胧,双手擎杯向玉玄道长面前送来,同时双肩摇晃,似已醉得站立不稳。
    玉玄道长连忙欠身后退,一迭连声呐呐的道:“这……这‘梅花酿’酒劲特强,贫道……贫道酒量所限,实在无力奉陪,还是慕容筠军师自便……”
    慕容筠醉眼迷离地道:“堂堂武当一扼的掌门人,竟会被一杯水酒吓倒了,岂不笑话……”
    身形摇摆,酒杯硬往前面送去。
    宇文龙见状大急,忍不住叫道:“酒……酒……莫把酒撒泼了!……”
    慕容筠停下身子,借酒装疯的道:“怎么……一代北邙掌门,是如此小气的么……?”酒杯一歪,一杯酒完全倾了出来。
    只见那杯酒一经倾落地面,立刻发出一片火光,一般浓烟升了起来,烟中有一种刺鼻的怪味。
    慕容筠表现上虽似薄醉,实则佯装,那杯酒一经倾下立刻身形一斜,探臂出指,向玉玄道长肋间点去。
    玉玄道长讶然失色,连忙退步抽身,去拔背后的银丝拂尘,他动作虽快,但在他背后的凌天罡与沈及时却各出一招,讯快地攻了过来。
    凌天罡一掌拍向他的右肩,沈及时则出指点向背部的灵台穴!
    玉玄道长武功虽高,但在匆促之间,也无法应付三位荡邪门一流高手的围攻,但听闷吭一声,人已摔了下去。
    原来右肩被凌天罡掌缘扫到,虽是沾了一点边儿,但凌天罡号称只手撼山,天生神力,哪里是他能受得了的,就当凌天罡掌力扫中之后,沈及时的指风也点了灵台穴,是以一下子摔倒于地。
    就在慕容筠泼出药酒,出招袭向玉玄道长之时,整个聚义厅中立刻都动了起来,纪昭洵一连三招快攻,将手忙脚乱的宇文龙点了穴道。
    八名长老与内外各堂堂主,亦各以快如闪电之势,攻向四名道人与宇文龙的四名从者,眨眼之间,纷纷奏捷,来人俱被点制于地。
    这是一场风驰电掣般的快攻,加上荡邪门中动员的全是一流的高手,故而字文龙等顷刻之间就被完全制服。
    原来在入席之前,慕容筠早暗以传音入密之法,向纪昭洵等一一说好步骤,既是预谋而后,动作起来自然是迅捷无比。
    慕容筠幽幽地吐了一口长气,笑道:“把他们拖在一起,快些拷问!”
    在厅中侍立的若干三级武士立刻急步上前,将宇文龙等俱皆拖在聚义厅正中,横七竖八堆在一起。
    宇文龙等俱被点了穴道,动弹不得,只有转目瞪眼的份儿,一任那些三级武士把他们猪狗一般的堆了起来。
    纪昭洵忖思着道:“看此情形,他们是一统教的爪牙,企图混入本门做为内应,已是毫无疑问之事,眼下三更已过,只怕神戟魔尊就要大举进袭,这拷问口供之事,倒似乎没有什么紧要了!”
    慕容筠微微一笑道:“三声更鼓,原本是下座故意吩咐敲的,其实现在尚不及三更!……”
    眸光一转,接道:神戟魔尊欲图兵不血刃进占本门,血戮此处,大约至少要等他们得手发出讯号之后才会动手,眼下我们还有得是迫问口供的时间!……“
    纪昭洵一笑道:“军师心思慎密,不愧大将之才!”
    声调一沉,向四名侍立一旁的三级武士喝道:“先把那自称北邙掌门的宇文龙拖了过来!”
    四名三级武士朗应一声,立刻提头牵足,把宇文龙拖到了纪昭洵的足下!
    纪昭洵出指连拂,点闭了他的左右肩井穴,却把前胸点闭的三处要穴解了开来。
    这样一来,宇文龙除了双臂僵直下垂以外,已经能听能看,能动能言。
    纪昭洵高踞座椅之上,沉声喝道:“宇文龙,现在你识相的话,还是乖乖的有问皆答,每答皆实,否则,本座的错骨分筋之法不是什么好受的!”
    宇文龙鼠目连转,叹口气道:“问吧!”
    纪昭洵道:“你当真是北邙掌门宇文龙么?”
    原来北邙一派白视甚高,掌门从不轻出,是以无人见过他的真实面目,是真是假,倒是颇难分辨。
    宇文龙冷笑道:“这是尊驾多余的一问了!”
    慕容筠冷笑接道:“北邙掌门宇文龙乃是堂堂一派堂门之尊,自然不会做出这种丢脸之事,……”
    回眸一笑道:“门主何不把那自称武当掌门的玉玄老道也拖了过来!”
    纪昭洵颔首道:“大约他也是假的了!”
    慕容筠笑道:“那是自然,玉虚道长是常在江湖露面之人,就说与门主,在三湘柳家也有过一面之缘,自然冒充不得!”
    说话之间,玉玄道人已被拖到面前,纪昭洵如法泡制,也将他点了左右肩井穴,解开了前胸的穴道。
    纪昭洵略一忖思道:“军师对他们了解较深,还是由军师主审吧!”
    慕容筠欠身一礼道:“下座有僭了!……”
    眸光一转,喝道:“单是错骨分筋之法,大约也是吓不倒他们,下座倒有一个更好的主意,先请门主赐准!”
    纪昭洵不假思索地道:“本座授权军师任意迫问,只要问出实情,不拘采用任何手段,本座皆不阻止!”
    慕容筠得意地一笑,道:“准备烤炉伺候!”
    侍立的数名三级武士朗应一声,转身而去,不久,但听铁轮轧轧,一个炭火炽盛的火炉已经推了进来。
    纪昭洵眉头微微一皱,暗忖:这分明是慕容筠早经备就之物,原来她把每一步骤早就料断清楚了。
    当下一声不响,静观慕容筠施为。
    只见她面部神采焕发,似是十分兴奋,冷声呵叱道:“本座受命番理尔等,须知重刑之下,除了多受皮肉之苦而外,最后仍需坦白说了出来!……”
    回手一招,喝道:“试刑!”
    纪昭洵不禁又怔了一怔,不知何谓试刑!
    只见两名三级武士齐声朗应,其中一人迅快地抓起玉玄道长一只右足,双手夹牢,另一人则由那炭火大的火炉中,拉出了一只烧得赤红的烙铁。
    当下不由分说,立即向那玉玄道人的右足上烙去。
    纪昭洵不由把头转了开去,心想这刑罚未免太残酷了一些,但自已有言在先,不便阻止,只好闭口不言。
    只见一股浓烟,随着一股皮肉焦臭之味随着咝咝的烧灼之声四外飘传,令人闻之恶心欲呕。
    这是一种最为残酷的刑罚,玉玄道人哪里禁受得起,但另外两名三级武士却早已将他唇口用力掩了起来,使他呼叫不出声来。
    只闻阵阵闷哼之声,显示出他的痛苦已达极点。
    不久,只见袜履皆焚,五趾尽焦。
    慕容筠得意地一笑道:“松刑!”
    四名三级武士俱皆应声而退。只见玉玄道人额头汗下如雨,脸色蜡黄,翘着一只惨不忍赌的右足呻吟不已。
    慕容筠大笑道:“宇文掌门也有意试上一试么?”
    宇文龙老脸变色急道:“老夫既然被擒,有问皆答就是了,姑娘不先问,却即试刑,却也未免过于毒辣了一些!”
    慕容筠笑道:“如此一来,至少可使你们回答得干脆一些!……”
    声调一沉道:“本座并不追究你的身世来历,以及是否北邙门人,只问你来此目的何在?神戟魔尊盖霸天对你有何指示?”
    宇文龙道:“神戟魔尊要老夫等伪充武当、北邙二派掌门,只要混过尔等耳目,饮下烈性毒酒,荡邪门立告烟消云散,不过如此而已。”
    慕容筠双眉一掀,道:“神戟魔尊就是这样吩咐你们的么?难道没有进一步的指示,比如说联络的讯号,内应的步骤,应变的措施!……”
    宇文龙摇摇头道:“没有!”
    慕容筠面色一变,道:“谎言!……”
    转身一招,道:“用刑!”
    字文龙闻言大惊,一迭连声的叫道:“老夫愿说,老夫愿说……姑娘千万不要用刑,老夫……”
    但慕容筠睬也不睬,顾自微笑不语。
    四名三级武士立刻如法炮制,把赤红的烙炽烙到了宇文龙的右足之上,但见烟雾炽升,焦臭刺鼻。
    不久,慕容筠喝令松刑,继续问道:“现在可愿直说?”
    宇文龙有气无力地道:“愿……愿意!”
    慕容筠道:“神戟魔尊可曾给你们规定联络之法?”
    宇文龙道:“每人身边怀着有红绿袖箭四枚,发出红色袖箭,表示业已得手,绿色的表示已出变故……”
    慕容筠突然大喝道:“谎言……”
    宇文龙遍体觳觫,颤声大叫道:“老夫句句是实,再没谎言了!”
    慕容筠微微一笑,令人一一搜出,果见每人身边都有红绿袖箭各四枚,当下一一取了出来。
    宇文龙喘息了一下,又道:“那药酒一经喝下,登时蚀腹穿肠纵然即时不死,也将失去再战之能,老夫等武功虽非一流,但也不是弱者,既将贵门中一流人物毒倒,至少可与贵属下放手一战,那时发出讯号,一统教主即刻就可率众而至!”
    慕容筠沉声道:“一统教主是由何处进侵本门?他果真挖了一条地下暗道,准备直达本门大寨之内么?”
    宇文龙震了一震,道:“听说一统教主分兵四路而进,那地道虽只是挖了一条,但却另有三条支路,可以直达大寨!”
    “啊?……”
    慕容筠一顿双足道:“这丫头果然厉害,我倒输她一着了!……”
    声调一沉,道:“除开地道的三条支路而外,另一路可是由九回岭而入?”
    宇文龙颔首道:“这些都是属于一统教中的机密之事,但据老夫所知,大概的确是如此!”
    慕容筠喝道:“三条支路都是通达何处!”
    宇文龙呐呐地道:“这……这……老夫只听说是通到大寨之内,但却不知是在大寨中的什么地方!这是实情……”
    慕容筠冷笑道:“大约尊驾还想在右脚上也尝尝火烙的滋味吧!……”
    宇文龙大叫道:“……不……老夫知道有一条支路是通到聚义厅附近!”
    慕容筠冷哼了一声,叫道:“这又是我失策了!……”
    转以传音入密向纪昭洵道:“门主快与下座以传音入密分别传知本门之人,也许方才一切都被神戟魔尊暗中侦知,快些熄烛撤退!……”
    纪昭洵微微一惊,但却不稍迟疑,顷刻之间,聚义厅中的荡邪门人同时采取行动,熄去灯烛,撤出了聚义厅外。
    聚义厅外四周都是空地,面积甚广,有的栽植花草,有的栽植翠竹,四周靠墙之处,则是一片苍松翠柏,由九回岭调回的百名高手就隐在松柏之中。
    慕容筠退出聚义厅,并未忘记下令携出宇文龙等人,一时只见如猪狗一般,俱皆掷到了角落之上。
    纪昭洵微感困惑地道:“军师怎的忽然如此紧张了起来?难道……”
    慕容筠恨恨地道:“单是盖霸天的那老魔,绝不会有这样多的诡计,这些都是路纪明那丫头的花样,说不定大批强敌,已经近在咫尺了!”
    纪昭洵四顾一眼,只见夜色朦胧,除开荡邪门的一千群雄,井然有序的依照吩咐隐在四周之外,并没有一些值得可疑之处,当下皱眉道:“即使一统教已将地道挖到聚义厅,既未打穿地面,如何能听得到我等相谈之言,及方才发生之事?”
    慕容筠幽幽地叹口气道:“这也难说了,还是先勘查一下,才能做准……”
    悄声向靠在近旁的沈及时道:“沈总护法此地最熟,快些带领四位二级武士详搜聚义厅,不论地面墙壁,务必详细搜查!”
    沈及时迟疑了一下,道:“下座遵命!”
    带领四名二级武士,悄如狸猫一般向聚义厅中掩了进去。
    聚义厅外的四周院落之中虽聚集了百余人之多,但却静悄悄的没有半点声息,宛如无人一般。
    大约半盏热茶左右,方见沈及时率领四名二级武士由聚义厅中晃身而出,疾步跃至纪昭洵面前禀道:“下座已将厅中每一方寸之地俱皆查遍,并没有任何可疑之处!”
    慕容筠柳眉一扬道:“厅内没有踪迹,必然是在厅外了……”
    说话之间,一路沿墙根向前走去。
    搜巡几遍,也是不见一些迹象。
    慕容筠收住脚步,恨恨的道:“这丫头诡计多端,不知她究竟是在耍什么花样?”
    忽然……
    她视线被一支竹竿吸去了注意,那竹竿混在竹叶之中,乍然看去实在没有什么稀奇,但如仔细注意,但觉得多少有些不同。
    原来那是一根枯干无叶的竹竿,孤伶伶地插在竹叶旁,十分显然的是,那不是一根生出的竹枝,而是插人的一支竹杆。
    慕容筠趋前几步,只见那竹竿中间已经凿通了一个小洞,而且竹竿的位置就在聚义厅后窗之下。
    纪昭洵见她只顾对着一根枯竹发怔,不由困惑地道:“军师莫非有所发现么?”
    慕容筠悄以传音人密道:“下座曾说我等在厅中互谈之言,只怕已被他们偷听去,现在看来,那是一点不假的了!”
    纪昭洵也以传音密皱眉道:“本座还不了解军师言中之意?”
    慕容筠微微一笑,仍以传音人密道:“门主未见那支竹竿么?”
    纪昭洵仔细投注了一眼,道:“那不过是一根枯竹而已,难道……”
    微微一顿,有些恍然地道:“难道那是一统教地道挖人之处?”
    幕容筠一笑道:“那是不错的了,本门之中谁人有此兴致,会在这里插上一支竹竿,而且竿上有一孔洞,正对后窗,分明的偷听厅中动静而用,同时,那竹竿是由地下顶了上来,不是由上面插了下去,这由竹竿根部的浮土看去,就可一目了然!”
    纪昭洵凝目看去,果然看见根都有一堆浮土系由下面翻了上来,足可证实慕容筠之言不虚。
    当下双眉微锁道:“依此情形看来,地下一统教徒必大至,眼下应该……”
    慕容筠急道:“快些传谕在此本门之人悉数退到院落之外!”
    纪昭洵心中大惑不解,奇道:“既已发现敌踪,不及时准备应敌,却要他们悉数退去,这……岂不使一统教更加有机可乘!”
    慕容筠双眉深锁道:“下座一时无法解说清楚!还请门主依下座之言……”将手一招,只见凌天罡立刻奔了过来。
    慕容筠暗暗示意,以传音入密谈了几句,凌天罡立即带领数名手下,疾步而去,慕容筠不待纪昭洵同意与否,娇躯晃动,向院外走去。
    纪昭洵毕竟顺从了慕容筠的意见,暗暗下令把一干荡邪门人尽皆密传令谕,调出了院落之外。
    不久,只见凌天罡等人去而复回,每人肩上扛了一包物件,重复进入聚义厅的院落之内。
    纪昭洵大惑不解,正欲出言询问,却被慕容筠以目光压制了下去,由于他对慕容筠十分信任,故而听其所为,不再多问。
    忽然——只见凌天罡率领数名从人由院中疾步而出,同时,一片烛天火光大起,一声震天大响使入耳膜长鸣!
    一时碎石破瓦,纷然四飞,尘土弥漫,久久不息。
    纪昭洵怔然道:“军师原来欲要把他们一网打尽,以火药将地面炸毁,使他们俱化灰烬,但愿那老魔……”
    慕容筠叹道:“老魔以及路纪明那丫头都不是如此容易应付之人,是否已经奏效,尚在两可之间……!”
    说话之间,当先向院落中走了进去。
    只见轰然一声之后,院中已然面目全非,地下炸出了一个数丈方圆的大坑,聚义厅也有一角已经崩倒。
    慕容筠不遑多顾,莲步急移,向那竹竿矗立之处跃去,殊料一看之下,不由使她双足连顿,咬牙不已。
    原来那竹竿矗立之处早已炸开,但其下却是一条两面俱有通路的新挖未久的地道,地道距地面约有五尺,虽是在此插了一根竹竿,但却非地道的尽头之处,只不过是地道的中间部份而已。
    更令她失望的是炸了的都是乱石砖瓦,并没有一统教人被炸死在内,显然炸开之时,地道中空无一人。
    纪昭洵皱皱眉道:“没人么?”
    慕容筠咬牙道:“只怕他们早已进入本门之内多时了!
    下座无能,致有此失!“
    纪昭洵微微一惊道:“如此看来,神戟魔尊等想必早已进人大寨了!”
    慕容筠颔首道:“至少,必然已有部分一统教徒混到了大寨之中……”
    微微一顿,道:“请门主下令将下座治罪,另谋解救危局之策吧!”
    泪光晶莹,盈盈欲泣!
    纪昭洵忙道:“军师说哪里话来,胜负乃兵家之常,何足挂齿,一时之失,无非是因为强敌过分狡猾而已,眼下仍须仰赖军师的长才,以解危局……”
    安慰的一笑,又道:“本门实力未损,高手如云,纵使被那老魔率众潜入,又有何惧?”
    慕容筠破涕为笑道:“那是门主过分倚重下座了……”
    微微一顿又道:“快请佟长老!”
    首席长老佟长鸣就在不远之处,闻言立刻奔了过来,道:“军师有何吩咐?”
    慕容筠叹口气道:“都怪本座料事不明,要劳动佟长老往返奔波,目前情势又有剧变,就烦佟长老率领百名高手迅去九回岭重布前阵。”
    慕容筠嘘一口长气,道:“眼下之计,只有放弃大寨,避向九回岭,倘若佟长老能够顺利的入岭布阵,眼下局势仍然大有可为!”
    纪昭洵不假深忖地道:“就依军师之见!”
    立刻传下令谕,各堂各处,迅快的向九回岭集中。
    纪昭洵则带领一千高手撤出大寨,也向九回岭行去。
    这是一场十分意外的变故,慕容筠是个性极强之人,但她却遇上了神戟魔尊路纪明两个擅用心机之人,由于一着之疏,酿成心腹之患,迫而不得不放弃荡邪门大寨,转向九回岭行去。
    但在这危机重重之中,她仍然发挥了她的高度机智,密令凌天罡派出部分从人,在大寨各处广置炸药,燃起一连串的爆炸之声。
    这样一来,纵使一统教全部潜入大寨之内,也会为这一连串的爆炸之声所惑,一时不致采取任何行动。
    不久,大批的荡邪门人已经撤出了十之六七。由大寨通往九回岭的路上,但见鹭伏鹤行黑影幢幢,尽是荡邪门的属下撤退之人。
    夜色三更将半,纪昭洵等一行,已经处身九回岭与大寨连接之处,此处四面皆为山峰所围,只有一条羊肠小路,一通三面环水的大寨,一通峰峦如嶂的九回岭,是形势最为险峻之处。
    慕容筠悄声急道:“快走!如果我是那丫头,既然潜入了大寨之内,必然要劝说一统教主在此处设上一处埋伏,突击我等……”
    话未说完,却听一缕狂笑传人了耳鼓之中!
    那笑声脆若银铃,分明是女子所发,而且是以“震气传声”之法所发,既听不出远近距离,也听不出发声的方向。
    纪昭洵怒道:“这分明是那姓路的丫头!”
    慕容筠冷哼一声道:“自然,除了她还有何人!”
    声调一扬,喝道:“有本领的出来见个高下,这等蛇鼠行藏,又算得了什么?”
    只听那声音继续笑道:“不用拿话激我,等到你们一个个生擒之后,再跟你讲这些道理!”
    慕容筠道:“虽然你狡计小有得逞,但荡邪门实力无伤,九回岭玄天大阵已成,胜负之数,仍然各占其半!”
    只听路纪明的声音大笑道:“不错,荡邪门实力无伤,九回岭玄天大阵已成,不过,擒贼擒王,斩龙斩首,只要将你们几人一网成擒,荡邪门随之解体,也是势所必然之事吧!”
    慕容筠厉喝道:“就算你们教主等一干高手全到此处,也要凭武功高低一决胜负,只怕没有这般容易就击垮了荡邪门吧!”
    路纪明冷笑道:“攻城略地,如果全凭武功,那是下下之策,高明之人端在不动干戈而屈人之兵!……”
    慕容筠哼声道:“只怕你还不够那块材料!”
    路纪明笑道:“在你们前后左右,并无一兵一卒,为何你还不去九回岭?”
    慕容筠笑道:“现在我对你发生兴趣了,正要与你谈个清楚再走不迟!”
    路纪明“震气传声”的话锋一收,突然改以传音入密道:“贱婢,我不妨认真告诉于你,我并无意替一统教出力卖命,我之加入一统教,无非是为了报仇,报我的杀父之仇!”
    慕容筠冷冷一笑,突然也改以传音人密道:“只可惜你这仇报不成了,大概你自己也明白原因,这是没有办法与无可奈何之事。”
    纪昭洵,以及凌天罡沈及时与教主随从的二三级武士此时俱皆各持戒备之态,因慕容筠与路纪明径相交谈,俱皆不便催促。
    此时撤向九回岭的荡邪门人仍然断断续续疾驰而入,既无受阻之像,慕容筠等也未下令阻止。
    纪昭洵见慕容筠突然改以传音入密向路纪明说话,不由困惑的皱皱眉道:“军师不必与那贱婢多言,我等还是快些进入九回岭为是!”
    慕容筠忙道:“下座遵命,不过,眼下正与那贱婢说到紧要之处,还是与她把话说明了较好!”
    只听路纪明的传音入密之言又传了过来,道:“丫头,你胡说什么?事到如今,难道你认为还有取胜之望么?”
    微微一顿,又道:“通往九回岭与向后退之路,我已布下了烈性毒药,不论你们是什么大罗金仙,都会被蚀为一滩血水!”
    慕容筠大笑道:“这话我也相信,不过,我更相信你不会如此做法!”
    路纪明怒道:“为什么?”
    慕容筠笑道:“今日荡邪门中大部分都是你爹爹洞庭帮的属下,你心存念旧之情,绝不忍下此毒手,只看他们出入无碍的情形,就可知道那剧毒还未布上!……”
    路纪明以传音人密大喝道:“不错,我要杀的只是你们几人,纪昭洵,沈及时,尤其是你这丫头,我定要把你大卸八块,方才消得心头之恨!……”
    阴狠狠的接下去道:“只要你们通过之时,那剧毒立刻就会布了上去。”
    慕容筠忽而格格一笑道:“神戟魔尊盖霸天难道没来么?”
    路纪明道:“自然来了!”
    慕容筠道:“他的人呢,如果你的真存心要报仇,为何不主使他带领大批高手等在此地!”
    路纪明怒喝道:“因为我要亲手报仇,所以才设法把他调开,引向大寨之内,难道你死在我的手中心有不甘么?”
    慕容筠冷笑道:“只怕你将他设计引开目的并不在此吧!”
    路纪明大怒道:“那么我目的何在,如果你们定要死在他手,只需等在此处,不消一盏热茶的时光,大约他就会赶来!”
    慕容筠笑道:“本座即使心机输你一筹,也不会傻到等他前来,因为这鬼地方既不利攻亦不利守,本座等自然进入九回岭的玄天大阵之中。
    路纪明大喝道:“不论你们是进是退,反正已注定了皆是死数!”
    慕容筠从容笑道:“那也未必,我已说过,只怕你的仇报不成子,因为这是无可奈何之事,你已注定了要因此痛苦终生!”
    路纪明大喝道:“你究竟在胡说什么?”
    慕容筠格格一笑道:“因为你爱上了纪昭洵!”
    说也奇怪,路纪明久久无言,一片沉默。
    慕容筠从容一笑,又道:“爱上了一个仇人,这是令人最为痛苦之事,但感情就是这样,一经触发,立为洪水泛滥,再也遏制不了……”
    微微一顿,接道:“我了解你,也同情你,但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所以说你已经注定了要为此痛苦一生!”
    路纪明沉声大喝道:“贱婢,抓到你时,定要先把你的舌头割下,看你今后还能否捏造黑白,胡说乱讲!”
    慕容筠不在意地笑道:“老实说,你有一副比较善良的心肠,先期暗示,至少使荡邪门减少了不少伤亡,扬言毒封九回岭,实则却门户大开,设计调走盖霸天,这都是你的功劳,以你的心性来说,既然爱上了纪昭洵,那就更是死心塌地,再也难以解开心头的这一死结,你的痛苦之情也就可想而知了!”
    路纪明反而平静了下来,笑道:“这是可能的么?我与那纪昭洵只有一面之缘,而且是在他设计杀死先父之后,我当真会爱—亡一个仇人么?”
    慕容筠大笑道:“你不必否认,纪昭洵虽是你的杀父仇人,但你的父亲是无恶不做,多行不义之辈,纪昭洵匡正涤邪,行为光明正大,在心理上使你先有一种赞许的成见,其次,你的年龄正是春心动荡,倾心异性之时,纪昭洵不论人材,武功,举止言行,没有一样不使你心动,自然你会爱上了他……”
    微微一顿,沉肃的接下去道:“何况,一见钟情的事例多得很,你虽然富于心机,聪明多智,但毕竟也是一个平凡之人,自然也难逃此关!……”
    路纪明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地道:“这样说来,你也是这样爱上他的了!”
    慕容筠脸色一红,忽地大喝道:“现在你可以布毒了!”
    转向纪昭洵道:“门主快请进入九回岭,那老魔只怕就要赶来了!”
    纪昭洵正等得不耐,闻言不稍迟疑,伸手一招,与凌天罡,沈及时等一干人举步如飞,向迂回的岭中驰去。
    人口处峭壁悬崖,林木密布,若有人在上撒下毒素,随风飞扬,的确是一件难以预防之事。
    但一路上却没有丝毫形迹,足见慕容筠判断有些正确,至少路纪明没有存心要他们几人的性命……
    佟长鸣等八名长老俱在岭内候驾,见纪昭洵等走了进来,连忙抢步向前,肃身一礼道:“下座已将阵式布就!
    ……“
    慕容筠嘘了一口长气道:“本门所有人众是否都已撤来岭中?”
    佟长鸣忙道:“俱已到齐,一名也不会留下,悉数由内外各堂堂主带领,在先离方位上集结待命,”
    慕容筠安慰地一笑道:“形势粗定,一时之间谅无大碍了!”
    纪昭洵环顾左右一眼,道:“眼下抛却大寨,将此处做为存身之地,军师所说的十里火海歼敌之策只怕行不通了吧!”
    慕容筠微微一笑道:“这也难说,倘若把握住有利时机,将那老魔等能够——举歼除,而后就算离开九回岭又有何碍!”
    纪昭洵颔首道:“军师之言有理,……眼下强敌尚未现形,本座要先查看一下岭中形势,就烦军师总护法,与凌总巡管相偕!”
    目光一转,又道:“倘若一统教入侵玄天大阵,佟长老自可依照军师指示之法,诱敌迎战,在先离方位的本门门人,悉由佟长老酌情调出,以为应援!”
    佟长鸣忙道:“下座谨遵令谕!”
    纪昭洵微嘘一声,转身向左侧行去。
    左侧尽是悬崖绝壁,鸟兽难行之处,已到玄天大阵边缘之外,纪昭洵等仗着轻功高绝,方始能够攀登而上。
    在一处悬崖之口,纪昭洵脚步一收,停了下来。
    慕容筠盈盈一笑道:“门主怎的收步不行了?”
    纪昭洵淡淡一笑道:“路纪明那丫头方才虽是以‘震气传声’之术向我等讲话,但本座判断距离方位,当在此处不远!……”
    慕容筠笑道:“门主之意是要将她找了出来么?”
    纪昭洵颔首道:“此女十分刁诈,若不除去,岂不使盖霸天那老魔如虎添翼!”
    慕容筠摇头一笑道:“门主大概还不十分了解她的为人,今夜之战,以她对本门来说,却是有利无害,否则至少已是尸体纵横,一片血海了!”
    纪昭洵眉头一皱,道:“军师这话是什么意思!”
    慕容筠神秘地一笑,忽然改口道:“下座一时无暇解说这些,眼下只怕就要与那老魔碰头了!”
    忽然——就当慕容筠一语甫毕,只见悬崖的另一端,一簇人影忽而呈现了出来,纪昭洵见状不禁呆了一呆。
    因为他已看得清清楚楚,来人正是神戟魔尊盖霸天,身前身后,簇拥着吕雪庵、陆小红、路纪明以及惊神鞭崔九龙等人。
    纪昭洵脚步一收,立时蓄势戒备,因为他知道,此刻再度相遇,必是一场生死之搏,神戟魔尊必会尽出全力,将自己诛除。
    凌天罡、沈及时等也知遇上了强敌巨魔,一律默运全功,静候一搏,只有慕容筠比较从容,俏立一旁,面凝笑意。
    神戟魔尊瞧了纪昭洵许久,阴阴一笑,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本座与你相别不足一日,料不到你竟然智克洞庭帮,并吞绿林道,成了一门之主,也成了本座惟一大敌,……思想起,本座实在有些后悔!”
    纪昭洵冷冷哼道:“你后悔什么?”
    神戟魔尊冷冷笑道:“后悔与天一老秃订了那一份约定,使你成了漏网之鱼,本座一直认定天一老秃是本座的惟一强敌,其实真正的强敌却是你这娃儿!”
    纪昭洵厉喝道:“多行不义必自毙,只怕你已快到末日了。”
    神戟魔尊放声大笑道:“本座谋定而动,而且有一个堂堂正正的理由,此番出山第一是与七大门派化解四十年前的宿怨,第二是主持江湖公道,消除一些江湖强梁,自然广受拥戴,只要把你这荡邪门瓦解,天下武林霸主的宝位立至,又有谁能阻得了本座!”
    纪昭洵大笑道:“欺人瞒己,不过只能逞雄一时,狐狸的尾巴迟早会露了出来,届时天下武林都是你的强敌!”
    神戟魔尊大怒道:“住口!娃儿,本座眼下就要取你的性命!看你还能否逞口舌之利!……”
    微微一顿,又道:“阁下目前已是一门之主,想必乐于与本座一决雌雄,就此来一场生死之搏,大约阁下不会拒绝吧!”
    纪昭洵虽知此搏凶多吉少,但却毫不迟疑地道:“纪某奉陪,其实就算你不提此议,本座也要提出!”
    神戟魔尊大笑道:“那好极了,阁下请尽管出手进招!”
    旋身一转,由身后的吕雪庵手中接过了一对双戟。
    纪昭洵心中不禁凉了半截,因为他知道,神戟魔尊成名就在于一只神戟,出神人化,世无其敌。
    如今一出手就用出双戟,显然决意将自己致死戟下,由于在鹰愁谷中的经验,他深知以自己之能与这老魔交手似乎还力有未逮之处。
    一旁的慕容筠双眉微锁,却悄以传音人密向路纪明道:“丫头,眼下的形势不需我说,大概你也能看得清楚,纪昭洵能否战得过这老魔固然尚在未定之天,但至少已经面临到生死之险……”
    路纪明怒道:“这关我什么事,杀了他正好除去我一个仇人!”
    自然,她用的也是传音人密。
    慕容筠淡淡一笑道:“这我就没有话说了,不过,我还该提醒你一句,眼下只有你能救他,如果我判断的不假,你不忍心他惨死,最好想想办法!”
    两人谈话之间,纪昭洵、神戟魔尊已经由远而近,相对的走去,接近到仅余两丈之距离。
    神戟魔尊双戟在握,平肩齐举,双目精芒直射,狠狠地盯注在纪昭洵脸上,大有一举而将纪昭洵刺毙之意。
    纪昭洵湛卢宝剑斜举,剑锋轻震,发出一片龙吟之声,毫光四射,耀眼欲花,同样的威猛*人。
    双方情势千钧一发,眼看就要出手!
    在场之人俱都为两人的动作神态震慑住了,单是交手之前的威势,就已使人如受重压,胸部沉重得透不过气来。
    纪昭洵宝剑一振,大喝道:“老魔,出招!”
    神戟魔尊沉凝地道:“本座有意让你一着,看来你是不领情的了!”
    双戟一挺,就要出手!
    忽然……
    就当这千钧一发之际,只听一声娇喝,道:“且慢!”
    慕容筠幽幽地松了一口长气,因为那喝止两人交手之人,正是洞庭帮主飞天蜈蚣路长遥的遣孤路纪明。
    神戟魔尊双戟一收,后退一丈,道:“明姑娘有何话说?”
    路纪明双眉微锁,淡淡地道:“你不该与他真的交手!”
    神戟魔尊奇道:“为什么,这娃儿眼下是本座的惟一强敌,如不除去,岂不养虎贻患,他又是你不共戴天的杀父仇人!”
    第十六章在劫难逃命注定
    路纪明咬牙道:“正因如此,你才不该与他真的交手!因为我曾发誓要手刃亲仇,否则只有一死以从先父于地下!”
    神戟魔尊为难地怔了一会,忽而冷冷笑道:“这个容易,由你亲手杀他也就是了!本座与你把他活捉过来,也并不是一件难事!……”
    不待话落,又复双戟一晃,向纪昭洵攻去!
    神戟魔尊盖霸天存心要解决荡邪门,剪除他霸服武林、称尊江湖的惟一强敌纪昭洵,故而双戟一晃,又攻了过去!
    路纪明忽然嗔目大叫道:“住手!”
    声调凄厉尖锐,令人不由心头一紧。
    神戟魔尊一怔住手,疾退两步,转头望着路纪明,奇道:“你怎么了,为何连番阻止本座动手?”
    路纪明脸色微微一变,但旋即恢复自然,冷冷一笑道:“忘记你对我的诺言了么?”
    神戟魔尊沉着脸道:“本座把他抓来,由你亲自动手就是了,本座何曾忘记了对你的诺言……须知他才是本座重出江湖的惟一强敌……”
    路纪明冷冷地道:“我说的是当我受你延揽之时你对我的承诺……你曾说对我言听计从,共图天下……”
    神戟魔尊破颜一笑道:“本座能有你这样足智多谋,貌美如花的绝世良才,自然是言听计从,百依百顺的了,不过……”
    目光阴鸷地四外一掠,沉声接下去道:“这娃儿是头凶猛的豹子,以他的武功而论,连本座对他也已不能轻视,上次与天一老秃订约放他离开鹰愁谷之举,本座认为已是一大失策,此次岂可重蹈覆辙,让他继续与本座做对?”
    纪昭洵傲然旁观,冷哼不语。
    同时,他看得出路纪明与神戟魔尊之间已经建立了一种极不平凡的微妙关系,否则他投身一统教不过数日,怎会得到如此重用?
    只听路纪明格格大笑道:“原来你这样怕他……”
    她笑得前仰后合,花枝乱颤,勉强压抑住笑声,又道:“我爹爹毕生心血创立的洞庭帮全部被他霸占了去,而且命丧他手,尸骨不全,我一个弱女子尚且并不怕他,不料你这以涤荡武林,一统天下为志的一统教主竟会怕他怕得这副模样!”
    神戟魔尊自然的冷冷一笑道:“本座怎会怕他,本座不过是……”
    路纪明顾自继续说下去道:“洞庭帮虽受他暂时控制,但帮徒均有念旧之心,绿林道虽也有万余人之多,但都是散处四方的乌合之众。
    何况,一统教精锐之师已由地道进入了大寨之内,一举而克洞庭帮的基业,如今他也不过是被困九回岭的一头丧家之犬,又有何值得这样的怕他……“
    神戟魔尊残眉微皱,叫道:“路姑娘,为何你要如此说法,本座是何等人物,怎会怕了他这毛头娃儿?”
    纪昭洵勃然大怒,湛卢宝剑一振,就欲出手!但他却被慕容筠一缕温和的眸光阻止,钢牙一咬,又隐忍了下来。
    又听路纪明笑道:“既不怕他,何必要你亲自出手,难道你怕他漏网而逃,重建荡邪门,再跟你做对么?”
    神戟魔尊冷笑道:“就算他把天下的黑白两道都联合起来,本座又何惧于他……”
    微微一顿,又道:“莫非你想自己出手与他一搏么……虽然本座已经传你几记绝招,但对付他只怕还嫌不够……”
    路纪明长笑道:“凭恃武功,以定胜负,那是下下之策,我还用不着对他出手!”
    神戟魔尊尴尬中微带好奇地道:“那么你想怎样对付于他?”
    路纪明容色一敛,道:“首先我必须问你一句话,你是否履行对我的诺言?”
    神戟魔尊爽然一笑道:“那是自然,任凭姑娘主张,本座无所不从也就是了,不过……”
    神秘的一笑,放低了声音道:“姑娘大概不会忘了对本座的承诺吧?”
    路纪明脸色一红,咬牙道:“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自然不会忘记的,不过,那是要等到武林底定,江湖一统之后……”
    神戟魔尊得意地一笑道:“一统江湖,完成霸业,不过是指顾间事,路姑娘……”
    而后又是一串震天的得意大笑。
    路纪明面色冷肃,忽然沉声叫道:“纪昭洵,你谋夺洞庭帮基业,残杀先父,我与你有不共戴天之仇……”
    纪昭洵轻嘘一声道:“这……对姑娘来说,在下深感抱愧,但以立身行为,为江湖武林大局着想,在下则感俯仰无愧!”
    路纪明凄苦地一笑道:“好吧,现在不谈这些,你可敢跟我岭外一行?”
    纪昭洵怔了一怔,道:“岭外,为何本座要去岭外?”
    路纪明冷笑道:“数日以来,一统教暂屯岭外深林之中,竹栅茅屋,也曾小有建筑,不论是决生死,谈条件,都以到那里去解决为宜!”
    纪昭洵皱眉道:“如果本座不去呢?”
    路纪明格格大笑道:“你会去的,你不是以匡正涤邪、扶危救弱的大英雄自命么?你不是把一统教视为武林公敌么……”
    眸光冷电般的一掠,接下去道:“现在,你不妨分析一下眼前的形势,虽然你一举并吞了洞庭帮绿林道,但短短数日之中,不见得他们都会变成你的忠诚死党。
    而且两帮之人散处大江南北,对你来说,远水难救近火,实在没有什么用处,就说洞庭帮这份基业,眼下已经全人一统教掌握。
    使你不得不率众退处九回岭,藉着山川之利与那点小巧的布设苟延一时,但你能维持多久,一天?两天?一月?两月?
    如果一统教的劲旅封锁住内外出口,大概不出一月,就会把你们全部饿死,你大概不会想到这些危机吧……
    所以,如果你真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真是允文允武的才智之士,只有随我到岭外寻求一个解决之道,以定胜负生死,才能解决今日之局……“
    纪昭洵被激得怒气勃发,长剑一振,发出一片震人心弦的龙吟之声,朗然一笑,大声喝道:“除此之外,也还有一个解决之法,那就是即刻出手一战,立决胜负存亡,用不着分什么岭内岭外……”
    转向神戟魔尊吼道:“如果你真是有霸服武林之志的一条汉子,何不现在出手,还要等待什么,难道你真受制于一个黄毛丫头么?”
    神戟魔尊阴沉沉的哼道:“哼!不论是在此动手,还是到岭外动手,你的结果都是一样……”
    目光转向路纪明道:“以本座之尊,难道就任由他辱骂叫阵,而置之不理么?”言下仍有即刻动手一搏之意。
    路纪明笑道:“如果你理睬他,那正是中了他的激将之计,他急欲求战,偏不与他交手,对敌之道就在于不让对方争取主动!”
    神戟魔尊赞许地一笑道:“姑娘之言有理,不过……你准备怎样处置于他?”
    路纪明从从容容地道:“依你的办法一举把他杀死,那是太便宜了他,我要使他受尽心灵与肉体上的双重折磨,慢慢死去,而且让他死不瞑目!”
    纪昭洵大怒道:“如果本座迫你出手呢?”
    长剑一抖,震起三朵剑花,向神戟魔尊当胸刺到,式奇势疾,只见一时寒芒耀眼,剑气漫天。
    路纪明叫道:“退开……”
    身形晃动,拦到了神戟魔尊之前。
    神戟魔尊果然听话,双眉微动,退开丈余。
    纪昭洵长剑疾攻,沉声道:“姑娘定要讨死么?”
    路纪明厉笑道:“我算准了你不敢,因为你多少还有一些点点正义之心,无辜而杀我父,何忍复杀其女,今天就算我掘了你的祖坟,你也不敢动我一根汗毛!”
    纪昭洵眉心皱得死紧,但长剑却无力地收入了鞘中。
    路纪明傲然一笑,示威地投注了慕容筠一眼,道:“话到此处为止,纪大侠,愿意来吗?……”
    转向神戟魔尊笑道:“咱们走啦!”
    莲步姗姗,当先向危崖之后行去。
    慕容筠冷然一笑,叫道:“路姑娘,慢走!”
    路纪明收住脚步,转头一笑道:“慕容军师有何指教吗?”
    慕容筠恬然笑道;“掘地穿穴,轻而易举的进占了荡邪门大寨,这都是路姑娘的奇谋功劳,不知一统教动员了多少人马?”
    路纪明格格一笑道:“你认为我会告诉你么?”
    慕容筠道:“虽然你是我的敌人,但有些地方,我还应该相信你!”
    路纪明眸光一转,道:“告诉你也自无妨,进入洞庭帮大寨的一统教高手,是十成中的九成!”
    慕容筠道:“这数字多少该打一点折扣,但至少总该有六成到七成左右……一统教的实力已是损折一半以上了!”
    路纪明愕然一怔,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慕容筠道:“路姑娘是聪明人,总该想得到的,我不妨举一个例子,伪冒北邙、武当两派掌门的一统教属下之人,当敝门主下令撤至九回岭时,并没有将他们一一处死……”
    眸光一转,又道:“你总该知道我不是那样善心之人,那自然是……”
    路纪明双肩微抖,厉声道:“你究竟做了什么手脚?”
    慕容筠从从容容地道:“这倒要归功于贵教主对我的启示,鹰愁谷……”
    不待幕容筠说完,路纪明突然转向神戟魔尊大叫道:“快些发出紧急讯号,使大寨中所有之人,赶快撤出!”
    神戟魔尊大为震动,显然他也看出了事态的严重,当下不暇多问,立即仰天发出一声虎吼般的长啸。
    啸声如霹雳暴响,山鸣谷应,久久不绝。
    慕容筠格格大笑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看来虽是一统教占了上风,实则损折了六七成的实力,虽不能说一败涂地,但至少使你霸服江湖,一统武林的狂妄企图打了一个大大的折扣……”
    微微一顿,沉声笑道:“哀悼你殉难的部属吧!”
    抖手一扬,三点闪亮的寒星冲天而起。
    几乎就在那三点寒星射起的同时,一声轰然大响立刻传了过来,而后是漫天大火,自大寨冲天而起。
    隆然大响继续传来,浓烟烈火,弥漫满天,仿佛整个大寨完全炸翻了开来,至少有万斤火药,分别在大寨中点燃引发。
    一时众人立身的悬崖,摇摇欲坠,宛如天崩地裂,末日来临。
    神戟魔尊双戟飞舞,厉声大叫道:“老夫如不把你们全部杀光,誓不为人!”但他又被镇定的路纪明劝阻了下来。
    神戟魔尊果然对她似是百依百顺,长嘘一口粗气,大步向危崖之后走去,崔九龙、吕雪庵,以及小红等默无一言,相随而去。
    路纪明面孔紧扳,但却十分沉稳地道:“慕容筠,我承认你是我唯的劲敌,炸毁大寨,使一统教七八成的高手葬身火窟,大概这是你早就布好了的一着棋……”
    慕容筠寒着脸道:“一点不错,七八天的时间,已经足够我布置一切的了,不过,这里是我布就的一着棋,但我的原意却希望只是备而不用,认真来说,一统教之所以损折上七八成的高手,应该归咎的还是你!”
    路纪明苦笑道:“我承认我的过失,百余条一统教高手的性命,足以使我百死莫赎,但目前,我还不甘就死……”
    咬牙切齿的一顿,又道:“至少,我要眼看着我的强敌倒下去!”娇躯一转,向神戟魔尊等人追了上去。
    纪昭洵目注路纪明去后,双眉深锁,道:“慕容姑娘……”
    慕容筠容色一敛道:“门主为何如此称呼下座?”
    纪昭拘叹口气道:“如非姑娘相辅,在下绝难收伏得了洞庭帮绿林道,目前也无法组织荡邪门,忝为门主之尊,所以……”
    慕容筠打断他的话道:“门主,你能暂时不说这些么,下座确然过于专断,但这也是受门主赐剑受命,而且,有些事是不得已而为之……”
    纪昭洵忧烦地道:“一统教徒中也有不少是受裹胁迫之人,像这样一举坑杀百余之众,手段未免过于残酷毒辣,而且,至少应该使我知道此事!”
    慕容筠幽幽地一叹道:“门主仁慈忠厚,固是做人处世的优点,但对敌搏战,有时却可以成为缺点,假若下座事先禀明门主,绝难获得门主首肯,是以下座不得不而……”
    纪昭洵长嘘一声道:“事已至此,谈有何益,现在……”
    慕容筠幽幽地道:“门主还用下座的策略么?”
    纪昭洵沉凝地道:“纪某度德量力,实有负荡邪门主职责,本拟交出掌门大位,但念及眼下危机重重,牵一发而动全身,纪某虽不才,但亦责无旁贷,军师虽然手段过于辣了一些,却也是应付顽敌的正当手段……”
    微微一顿,又道:“本座既然一时不敢辞卸肩头重任,自然仍需军师长才相辅,若按纪某心意而行,只怕早已一败涂地了!”
    慕容筠蓦然仰起脸来,只见她脸上已经挂上了两行清泪,激动地望了纪昭洵一眼,道:“门主如此看重下座,下座纵使粉身碎骨,亦难图报知遇之恩于万一……”
    眸光一转,道:“九回岭据以相持,亦非善策,神戟魔尊精擅邪道百技,巫蛊为毒,无所不用其极,倒不如依路纪明那丫头之言,随她去到岭外密林之中,随机应变,好在一统教实力已经损折了七成左右,混乱之下,也可就便取事!”
    纪昭洵颔首道:“那丫头虽是用话相激本座,但所说的却也是至理,不过……”
    目光困惑地凝注在慕容筠脸上,又道:“九回岭既是只有一条出路,这悬崖之后又通往何处?
    也许是那路丫头要把我等引往绝路,一网打尽,军师不可不慎!“
    慕容筠微微一笑道:“情形十分明显,九回岭中并非真的没有第二条出路,不过,这条路大概只有路纪明与她父亲知道,至于她要将你我一网打尽之说,我料定了她大概不会!”
    纪昭洵望着黑雾迷蒙的悬崖之后,道:“那丫头走了已经甚久,只怕难以寻到她了!”
    慕容筠微笑道:“这也不然,下座料定了她会在前途相候!”
    说话之间,当先行去。
    纪昭洵带领凌天罡、沈及时亦步亦趋,齐向危崖之后行去。
    那危崖之后是一道飞云涌雾的山谷,深不见底,全凭攀藤附葛而行,凌天罡、沈及时二人虽然武功皆属一流,但攀爬起来,仍然险象环生。
    危崖并不太高,大概百丈左右,已经落到谷底。
    谷底是一道深及膝部的激流,两岸峭壁夹峙,宽仅数尺,这道涧水纪昭洵是熟悉的,那原是流经大寨进人洞庭湖的一道溪流。
    逆水而上,三丈之外已到尽头。
    出乎纪昭洵意外的是,路纪明果然站在尽头处的水中相候。
    慕容筠微微一笑道:“路姑娘果是信人,有劳带路了!”
    路纪明一言不发,突然涌身一跃,向水流尽头处的瀑布之中冲去。
    那瀑布有如一道水帘,加上下面的浪花水沫与谷中的雪飞雾绕,把后面的山壁完全遮掩了起来。
    原来在瀑布掩覆之下,却有一条半人工半天然的洞道。
    纪昭洵越过慕容筠,暗蓄全力,手按剑柄,双肩微动之间,已经穿入瀑布之后的洞道之内。
    路纪明立于洞道之中,淡然一笑道:“纪大侠不必如此小心戒备,我还不会用这等狡计害人!”
    纪昭洵正想出口分辩,路纪明却娇躯晃动,顾自向前行去。慕容筠与凌天罡、沈及时等已经穿人洞中,当下并不停留,继续向前行去。
    那洞道逶迤绵长,至少走了有五十丈距离,方始走到出口,显然是在一道峰崖的腰腹之中。
    路纪明头也不回,一路向前走去。
    洞口外是一条崎岖不堪的羊肠小路,沿着一道险峻的陡坡向九回岭外一路延伸下去,直达疏落落的丛林之内。
    路纪明忽然在一处较为平坦的斜坡上停了下来,回首一笑道:“这条秘路是我个人独知之秘,想不到今天却用上了它……”
    伸手向不远处的丛林一指道:“这就是岭外广大的丛林,由这条秘路进出大寨,至少近了一半!”
    慕容筠笑接道:“以你这样富有心机之人,自然不会把这独知之秘泄露了广回首望去,九回岭的内外通路已被一道峭壁阻住,显然此处已是九回岭外。
    路纪明从从容容地道:“这里是我出生长大的地方,我自然是熟悉无比……”
    眸光森然一转,接下去道:“由此你更应该想到洞庭帮内内外外,也许还有些你所不知的神秘!”
    慕容筠震子一震,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路纪明神秘地的哼了一声道:“现在我应该反问你一句了,荡邪门中的实力,在九回岭布置了多少?”
    慕容筠轻轻啊了一声,答非所问的道:“逶迤十里的九回岭内,难道你……”
    路纪明突然纵声狂笑道:“我就代替你说吧,联合洞庭帮、绿林道两派总舵之人,大概该是十之九成在内,对么?”
    慕容筠道:“不错……就眼下形势而论,一统教已然无法与荡邪门相比了!”
    路纪明格格大笑道:“迂回逶迤的十里九回岭,虽是山势起伏绵延,不适于布置炸药,但你应该知道我爹爹在这里已经营了二十年,以先父的心胸,自然会观察形势,有所布置,老实说,他早想到了一条歼寇灭敌之计……”
    微微一顿,又笑接道:“进入洞庭帮除开水路之外,就只有九回岭中的羊肠小路,当然,我这条秘路是不会被人发现的。
    先父有霸服武林之志,自然也有防天下群雄进袭之心,是以一条九回岭的羊肠小路,就无异于一道铜墙铁壁,纵使有数以千计的武林高手同时攻了进来,也会使他们同归于尽,这话你明白了么?“
    慕容筠面色惨白,但仍强做镇定的转身笑道:“沈总护法……”
    沈及时忙赴前一步,道:“军师有何指教?”
    慕容筠道:“沈总护法在洞庭帮中一向是位高而权重,设若九回岭中有什么布置,你总不会不知道吧!”
    沈及时满面困惑地道:“下座确然不知有什么布设!”
    路纪明格格大笑道:“知道的人倒不在少数,只可惜没有一个人会把真情泄露出去……当初先父修筑洞坑埋置炸药之时,用了整整两百名工人,但在弄好之后,那两百人却被先父尽皆毒杀,弃尸于洞庭湖中了!”
    慕容筠咬牙道:“好毒辣的手段!”
    路纪明道:“所以我对先父的惨遭横尸,也认为是报应如此……”
    眸光凌厉地盯在慕容筠脸上,沉声道:“我曾发誓不再使用那惨酷绝伦的办法,何况其中大部份都是先父旧属,但……这只能怪你了……”
    慕容筠大叫道:“不行,你不能如此,须知……”
    路纪明的格格狂笑却压下了她的话声。
    慕容筠又向纪昭洵大叫道:“门主快些下令撤出九回岭的……”
    路纪明狂笑道:“来不及了……”
    慕容筠振臂出指,疾向路纪明点了过去,同时大叫道:“门主,快些把她杀掉,别使她有发出讯号的机会!”
    殊料纪昭洵一时之间却如痴如醉,目光呆直地凝视着远方,竟然好似没有听到慕容筠之言。
    路纪明身形微侧,避开了慕容筠的一记指风,大笑道:“慕容丫头,此刻杀了你,实在太便宜了你,我要看你慢慢受苦而死……凭你这几手招式,眼下还放不到我的眼内……”
    慕容筠一招未着,欺身进步,又是一招攻去!
    路纪明又复轻轻飘飘地向旁侧一闪,从从容容地躲过,笑道:“太晚了,现在纵然你能缠住我,也是无用……”
    伸手向一块巨石之下一指道:“药信早已点燃了!”
    慕容筠顺着她所指之处看去,只见那巨石之下似有一条铁管,袅袅飘散。
    慕容筠双目一闭,喃喃地叫道:“劫数!劫数……”
    叫声未毕,一片天山崩地裂的爆炸之声轰然传了过来。
    一时只感山摇地动,又是一片黑烟烈火升腾而起,连半边天都映得通红,较之方才大寨中的一场大火有过之而无不及!
    慕容筠咬牙大叫道:“路丫头,你好狠的心肠!”
    路纪明狂笑道:“那是因为你比我更狠,其实……你我倒是半斤八两,九回岭虽不见得一举炸光,但至少也将使荡邪门的实力十之八九……”
    慕容筠转向纪昭洵流泪叫道:“因下座之失察,使本门大部总舵高手伤之殆尽,下座实已无颜偷生人世……门主保重……”
    纤手一扬,就向自己天灵之上拍去。
    但她拍下的手掌登时就被握在了纪昭洵手中,只见他虽然也是满面泪渍,但却十分沉肃地道:“军师不必如此,这也是……没有办法之事!”
    路纪明格格一笑,道:“慕容筠,你装得好像……”
    娇躯晃动,向林中驰去。
    纪昭洵仰首长嘘一声,叹道:“纪某枉负匡世济时、荡魔涤邪之志,料不到因纪某之故,却先后如此众多的无辜生灵丧命,我……”
    慕容筠幽幽地道:“这都是下座之过,下座……”
    纪昭洵皱眉道:“眼下重要之事是速回九回岭救难,急拯伤者……”
    “但本座已存与神戟魔尊拼生死之心,因为追本溯源,还是由于这老魔之故……沈总护法,凌总巡管!”
    沈及时、凌天罡忙道:“属下在!”
    凌天罡钢牙咬得格格作响,虎目之中也流出了两串豆大的泪珠,沈及时则比较安详,面部有一丝不太自然的悲凄之色。
    纪昭洵道:“九回岭已肇惨剧,两位速行善后,抢救伤者!”
    两人急应一声,转身欲去。
    慕容筠忙道:“沈总护法且慢!”
    沈及时脚步一收道:“军师有何吩咐?”
    慕容筠道:“若非路纪明丫头之故,九回岭不致罹此大劫,总护法与那丫头相处甚久,此行也许有许多借重总护法之处……”
    转向纪昭洵道:“下座想请门主收回成命,沈总护法还以随行为宜!”
    纪昭洵颔首道:“也好……那丫头去的远了……”
    身形疾闪,当先追去,慕容筠、沈及时随后急赶,追了上去,凌天罡则旋转身形,又向来路奔了回去。
    纪昭洵大步当先,向路纪明逝去的方向紧追,驰人了森林之中。
    忽然,慕容筠喘吁着追了上来叫道:“门主慢走!”
    纪昭洵道:“为什么?”
    慕容筠皱眉道:“神戟魔尊无所用其极,谁知他会捣什么鬼……”
    伸手向一旁一指道:“门主没注意这些么?”
    纪昭洵循着她所指之处看去,只见一些巨大的树干之上刻有许多古怪的记号,有的像一个掌印,有的像一个十字,一连数株树干之上,都有这种记号出现!
    纪昭洵道:“军师看得出这是什么吗?”
    慕容筠叹口气道:“这就难说了,若是路纪明那丫头捣鬼,下座就难以确定这究竟是什么名堂了,不过,这丫头虽然厉害,可惜她还有一些人性的缺点,只要与她一起,就不致于有多大的危险……”
    纪昭洵皱眉道:“军师这话是什么意思?”
    慕容筠幽幽地一笑道:“门主不必详细追问,不久就可知道底细了!”
    纪昭洵果然不再追问了,但却皱着眉头道:“依军师之见,眼下该采取什么步骤?”显然可见,他对慕容筠倚重仍殷。
    慕容筠眸光四掠,道:“自然先找到那丫头!”
    纪昭洵望着四顾无涯的丛林,苦笑道:“她已经走得不见踪迹了,要怎样才能找得她?”
    慕容筠略一忖思,道:“眼下虽不见那丫头踪影,但她必然在暗中监视无疑,咱们只需仍由原路而回,就可激使那丫头出来!”
    纪昭洵困惑地道:“这又是什么缘故?”
    慕容筠道:“那丫头目的在于引门主与下座进人林中,眼下失去踪迹,无非故弄玄虚,企图使我等慢慢寻找,她却在暗中就便行事,如果我等佯装退了回去,则那丫头就会现身领路了!”
    纪昭洵苦笑道:“就依军师之见吧……”
    声调一扬,道:“看这些树上的暗记,分明是那老魔布下的诡计,本座意欲先去九回岭查看伤亡情形,然后再来与那老魔一决生死尸不待话落,转身走去。
    忽然——格格笑声传来,路纪明突然由十余丈外的一株虬松上跳了下来,叫道:“回来!”
    纪昭洵收步转身,道:“姑娘肯带路了么?”
    路纪明哼了一声道:“不用说,这是慕容丫头搞的鬼,好吧,算你聪明就是了!”
    身形一转,道:“三位请随我来吧!”
    莲步姗姗,当先走去。
    不久。
    只见密林中忽然出现了一圈短与肩齐的竹篱!
    路纪明头也不回地道:“这就是一统教为攻荡邪门所建的行营……”
    幽幽一叹,苦笑道:“料不到双方未曾交手,却已是伤亡殆尽了!”
    娇躯一闪,飞步驰去。
    纪昭洵等健步相随,循着路纪明所走的路线走去,刹那之间,便已进入了那竹篱之内了。
    那竹篱围起的范围极广,大多树木俱已砍去,至少五十丈外方是一片粗粗搭就的草房茅屋。
    路纪明忽然脚步放慢了许多,迳向那片茅舍走去。
    慕容筠眸光四掠,悄悄传音人密道:“一统教虽在大寨内损折了六七成真力,但却没有丝毫纷乱之状,秩序井然,显然都是路纪明那头布置有方,神戟魔尊知人善用,倒也着实不能轻视!”
    原来竹篱内静肃无声,偶尔见到几个佩刀挂剑的一统教徒,也都是远远穿行,对纪昭洵恍如未见一般。
    纪昭洵轻嘘一声,也以传音人密道:“看来路纪明那丫头与神戟魔尊是布就的一个罗网,我等此行只怕是已经中了他们的圈套!”
    心中对慕容筠的贸然应邀而来,不由浮起了一个难解的疑问。
    慕容筠沉凝地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如果我这次料断得不错,神戟魔尊必然难逃覆亡的命运,不过……”
    更加凝重地接下去道:“门主可否先答应下座一事?”
    纪昭洵奇道:“本座对军师已是言听计从,又有什么事不能答应?”
    慕容筠激动地道:“门主对下座确然信任有加,虽然九回岭的惨剧都是因下座不慎之故,门主仍然不肯降罪,下座实在感激涕零,但这件事实在太重大了,必须门主先行答应,下座始能安心!”
    纪昭洵道:“军师尽管明言,本座一定答应就是了!”
    慕容筠泪眼盈盈,睨注着他道:“眼下已人一统教势力范围之内;路纪明那丫头必然千方百计要害我的性命,只求门主庇护……”
    擦擦泪渍,又道:“下座一俟巨魔伏诛,即当自裁一死,以谢九回岭殉难之人,但要下座死在那丫头之手,却是下座难以瞑目之事。”
    纪昭洵慨然道,“军师说哪里话来,只要本座有一口气在,就不会使军师落人老魔或那丫头之手,除非本座不敌丧命,那就照顾了不了军师了!”
    慕容筠忙道:“多谢门主,此外…”下座还有一事相求。“
    纪昭洵奇道:“军师是爽快之人,为何此刻反而吞吞吐吐起来!”
    慕容筠道:“因为此事太过重大了,下座不能不慎重取得门主同意。”
    纪昭洵道:“军师且说说看,究竟是什么重大事故?”
    慕容筠:“一俟老魔伏诛之后,门主务必立刻动手把路纪明那丫头诛除!”
    纪昭洵皱眉道:“这……倘若她已悔过向善,难道也不能放过她么?”
    慕容筠斩钉截铁地道:“绝对不能,那老魔一日不死,就不能杀她,但老魔一死之后,却又绝不能留她……”
    纪昭洵不解地道:“这又是为了什么?”
    慕容筠凝重地道:“下座无法详细说明,但那丫头的危险性并不下于那老魔,倘若老魔伏诛之后,那丫头必然另有诡计谋害下座!”
    眸光幽幽地一转,又道:“下座并不讳言,那丫头的心机并不下于下座,在占了地利人和的情形下,至少下座会命丧她手!”
    纪昭洵呐呐地道:“这……本座……”显然心中有不忍之意,以致本座了半天,也没本座出个所以然来。
    慕容筠忽然重重地叹口气道:“看来门主是不肯答应的了?”
    纪昭洵终于皱皱眉头道:“好吧,本座答应就是了!”
    慕容筠紧紧盯着道:“门主当知言出如山,到时万勿存不忍之心!”
    纪昭洵目光森然一转,道:“军师言重了,本座既然答应之事,岂有反悔之理!”
    慕容筠忙道:“下座出言莽撞了……”
    两人边走边谈,用的全是传音人密,是故沈及时虽然就在身边,却不知两人究竟谈了些什么。
    谈话之间,已到了那片茅屋草舍数丈之外,路纪明一直缓步而行,连头也未回过一次,但由她沉重的步履看来,显然也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忽然——一条人影疾泻而至,沉声厉喝道:“姓纪的,站住!”
    纪昭洵微感意外地收住脚步,不禁为之怔了一怔,原来那人竟是“惊神鞭”崔九龙。
    此人当年名满武林,但如今却被神戟魔尊所制,也成了他的奴隶爪牙。
    只见他两眼血红,狠狠地盯在纪昭洵脸上,叫道:“我的女儿呢?”
    纪昭洵怔了一怔,道:“你的女儿与我何干?”
    前行的路纪明似乎也是微感意外地收住了脚步,但却是一声不响,转回来顾自默默旁观。
    崔九龙咬牙切齿地道:“在甘心山鹰愁谷中,我那女儿曾有救你之心,暗暗去为你送信,而后却失去了踪迹,再也看不到她了!”
    言下老泪滚滚,悲凄之至。
    纪昭洵也咬牙切齿地道:“你那女儿确然有些善念,在鹰悉谷中去为本座送信之事也是实情,但……本座并不知她为何会失去踪迹……”
    崔九龙双目喷火般地叫道:“纪昭洵,老夫这条性命拼着不要,与你拼了……”
    哗的一声,软鞭已经抖了出来。
    纪昭洵漠不为动地道:“崔九龙,你应该知道,使家父母痛苦一生,以致演变到今日的结果之罪魁祸首就是你一人……”
    声调一沉,道:“本座眼下以武林大局为重,先剪除盖霸天那老魔,而后就要数着你了,本座不把你碎尸万段,实在不能甘心!”
    崔九龙持鞭的右手有些轻轻的颤抖,忽而长呼一口气道:“老夫一生深爱你那母亲,到现在为止,也是毫无二心!
    只可惜……唉!我不该轻信娄傲物之言,投靠一统教,以致……“
    纪昭洵怒哼道:“纪某领你所赐实在太多了,如果你定要先行解决你我之间的仇怨,那也未尝不可,进招吧!”
    崔九龙软鞭一甩,道:“情形十分显然,我那女儿一定是死于你手,今天你就替她偿命吧!”
    横里一鞭,抽了过来。
    路纪明忽然嗔目厉叱道:“住手!”
    声调尖厉,自有一股慑人的气势,崔九龙闻声不由一震,情不自禁地软鞭一收,退立原处。
    纪昭洵倒不由涌起一股悲凉之念。
    “惊神鞭”崔九龙当年在江湖之中是个何等风流倜傥,威名远播之人,想不到如今这等狼狈不堪,竟被一个黄毛丫头喝来叱去。
    只见路纪明淡淡地一笑,沉凝地道:“崔九龙,你的胆子也未免太大了一些,倘若让教主知道你的狂悖之行,你知道该犯什么罪吗?”
    崔九龙震了一震,道:“老夫实是因伤女之痛,忘形出手,尚请纪姑娘在教主驾前遮饰一下!”
    路纪明眸光温柔地投注了他一眼,柔声道:“去代我向教主禀报,就说纪昭洵等人已由我引来了……至于你那女儿,我负责把她找回来就是了!”
    崔九龙无可奈何地应了一声,肃然而退,当先向内走去。
    忽然,眼前一亮,已经到了一片广场之中,同时人影幢幢,神戟魔尊盖霸天、吕雪庵、小红等人以及数十名一统教徒,早已严严整整的等在场中。
    神戟魔尊呵呵大笑道:“路姑娘,你的法术实在高明,居然能使他们乖乖地前来送死,本座底定武林,一统江湖,看来恐怕都要仰仗你了……”
    纪昭洵双眉深锁,他也无法知道慕容筠为何会轻易的答允路纪明,冒险来到一统教占据的范围之内。
    表面上看来,在此与神戟魔尊相搏,较之方才在悬崖上相搏,利少弊多,神戟魔尊之言倒有几分真实性,此举简直与送死无疑。
    纪昭洵淡淡地看了慕容筠一眼,并没有责怪她之意,因为除了一搏之外,并没有什么好的办法,虽然与神戟魔尊相比,自己差了甚多,但如拼全力,巧妙的运用所学之绝招,也仍然还有取胜之望。
    是以当下索性双目微瞑,默默提聚功力,同时忖度着应该使用哪几记招数,方能侥幸而获胜。
    只见神戟魔尊傲然大笑道:“路姑娘,看来定是你要自己出手擒下他了!”
    殊料路纪明面色沉重地道:“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不论我那父亲是个什么样的人物,谁杀了我的父亲,谁就要用血偿还!不过……”
    眸光森森一转,接下去道:“凶手却分主从……”
    神戟魔尊傲笑道:“大概这三人都是路姑娘的仇人,纪昭洵是主儿,其他两人则是从儿,路姑娘那几记绝招,可以施展—番了!”
    路纪明咬牙道:“正好相反,姓纪的虽是刀劈先父之人,但主谋却是出自慕容丫头,若不是她施展诡计,姓纪的大概不会进犯洞庭帮,自然也不会杀了我爹爹,真正的主儿还是慕容丫头!”
    慕容筠从容一笑,道:“这样说来,路姑娘大约是要与我先拼上一场了!”
    路纪明哼了一声道:“我已经说过要看你受尽苦难而死,故而虽然你是主儿,目前我却不想立即把你杀死,此外……”
    眸光利箭般*射到沈及时脸上,道:“还有一个更为可恶的人,他曾受先父提携,在洞庭帮中身居高位,料不到却跟见先父失势之时,私通强敌,谋算先父,这种人更比主谋的主儿还要令人可恨,所以,我要亲手先杀此人!”
    神戟魔尊大笑道:“这种势利小人确然该杀,姑娘大概不需本座相助吧?”
    路纪明投注了他一眼,冷笑道:“如果杀不了他,就为他所杀,我死而无怨!”身形一旋,向沈及时面前扑来!
    同时,数十名一统教徒不经示意,已经闪电般四外驰出,立即将纪昭洵等人团团包围了起来。
    另外十余人则驰向路纪明背后,准备施援,纪昭洵不由为之怔了一怔,因为那正是川中唐门的首席弟子唐辉所率领的十余名师弟。
    沈及时初时似是着实吃了一惊,但此刻见向他挑战的只是路纪明一人,就算唐辉等人出手施援,他也一无所惧,心头因之大定。原来他追随洞庭帮主路长遥十余年之久,在洞庭帮中位高权重,对路纪明的武功也知道得十分清楚。
    路纪明虽然家学渊源,武功不弱,但与沈及时相比,却还差着甚多,至于唐辉等人,投奔洞庭帮时不过弄到一个四级斗士,那更是不放在他的眼中了。
    忖思之间,不由傲然微微一笑。
    只见路纪明咬牙切齿地叫道:“沈及时,现在我要你自动的将心肝头颅献了出来,祭奠先父在天之灵,你肯答应吗?”
    沈及时冷冷一笑道:“令先尊咎由自取,能怪得本座吗?何况,当时本座若向门主进言,大概也不会留下你这丫头的性命!”
    路纪明大笑道:“那你太高估自己了,就算你是蔼邪门中的总护法,在姓纪的和那慕容丫头眼中,大概还没有你的什么地位……。
    眸光冷冷一转,道:“今天我动手取你性命,他们绝不会出手相救,因为你是一个不忠不义,阴险狡诈的小人……”
    沈及时怒道:“丫头,你太过侮辱本座了!”
    路纪明冷笑道:“岂止侮厚,我还要用你的心肝头颅呢,出手吧!”
    沈及时气得胡子翘起老高,转向纪昭洵一礼道:“门主可允属下出战么?”
    纪昭洵凝重地道:“总护法要保护信誉名位,勇于接受挑战,本座自无不允,不过……此女甚富心机,总护法小心为是……”
    微微一顿,又道:“她已经用话封住本座,倘若总护法不敌,本座倒是不便出手相救了!”
    沈及时充满信心地道:“门主放心,下座自信尚不致为她所乘!”
    躬身一礼,转向路纪明道:“姑娘是要单打独斗,还是要借重唐辉等十余人的相助合力出手?”
    路纪明格格一笑道:“沈及时,大概你不会把我放在眼中吧……”
    回首苦笑道:“诸位高义相助,由洞庭帮相偕投身一统教,路氏一家存殁均感,但今天是我手刃亲仇之日,诸位请退后两丈!”
    唐辉双眉一锁道:“姑娘小心!”
    路纪明含笑道:“就算我不敌身亡,诸位亦不准助我!”
    唐辉迟疑了一下,但为路纪明的眼色所动,拱手一礼,退了下去。
    路纪明爽朗地一笑道:“沈及时,现在你可以放心交手了!”
    沈及时目光四转,呵呵一笑道:“姑娘请进招!”
    双肩晃动,*到路纪明面前数尺之外。
    路纪明坦然笑道:“今天虽是我替父报仇之日,但我还要让你三招!”
    沈及时怔了一怔,道:“姑娘太客气了……相让倒是不必,只要公平相搏,就很够了!”
    路纪明厉喝道:“本姑娘言出如山,快些动手!”
    沈及时阴阴一笑,道:“倘若三招之内,姑娘不幸死于本座剑下,岂非死不瞑目!”
    路纪明板着脸道:“那是我心甘情愿!”
    沈及时缓缓拔出长剑,笑道:“恭敬不如从命,姑娘小心了!”
    话虽如此说法,但出招却又疾又狠,而且不待话落,一剑兜胸刺到,剑锋所及,笼罩五处大穴。
    路纪明脚下不丁不八,似是尚未采取防守措施,而沈及时长剑剑锋已经直递前胸大穴要害。
    沈及时暗暗得意,手腕加力,身形前倾,满以为自己这一招就可以轻轻易易的取了她的性命!
    不料事态突起剧变,眼看着长剑已经刺中了路纪明,但她却像一团幻影般,竟然一剑走空。
    这变化太使他意外了,脚下收势不住,差一点摔到就地之下!
    勉强收步看时,路纪明仍在他面前丈许左右,冷冷笑道:“一招了!”
    原来当沈及时长剑刺出之后,她已运用“裂地成丈”神功,腿不屈膝,足不点地,却迅捷无比的退开了丈余远近!
    沈及时大感惊骇,目注路纪明道:“短短数日之中,难道你学会了妖法!”
    路纪明咬牙冷笑道:“你枉为荡邪门总护法,你实在落伍太多了……”
    声调一沉,喝道:“快些攻来!”
    沈及时突然扬手振起三朵剑花,疾若五雷击顶,向路纪明当头罩下!
    这是一记狠着,剑锋威势所及,将路纪明三面退路尽皆切断,不论路纪明利用何种邪门神功,只要她是向外退去,都将难逃剑锋所伤!
    路纪明似是果然为他的剑招威势所慑,身形一倾,向他面前扑来,因为左右后三方俱皆为剑芒对了起来。
    沈及时早有所备,就在路纪明被迫前倾之际,肘弯一沉,第三招相继攻出。
    但见银虹四掣,一柄长剑似是突然化成了十余柄长剑一般,向路纪明前倾未稳的身子乱箭一般刺了上来。
    单就外表形势看来,路纪明就算有八条性命,也必然要伤在他手中无疑。
    但高手对搏,往往千变万化,路纪明并未伤在沈及时的剑下,反而锵的一声大响,沈及时手中长剑顿时飞出了两丈余远!
    只听路纪明沉声叱道:“三招已过,你该没有怨言了!”
    一声闷吭起处,沈及时竟被点中了“巨阙穴”,硬被活捉了过去,砰的一声摔于就地之下。
    纪昭洵双眉一皱,悄以传音入密向慕容筠道:“不论怎样,沈及时是本门总护法,难道眼看着他被那丫头捉去处死,而真的袖手不救么?”
    慕容筠苦笑道:“门主如果定然要救,至少有失一派宗主身份,何况,沈及时本来就是奸猾小人,倘若时机不利荡邪门之时,他照样会出卖门主的,故而依下座之意,倒不如借路纪明之手,将之除去!”
    纪昭洵微嘘一声,颔首无语,只听神戟魔尊大笑道:“路姑娘实在是天赋聪颖之人,这一招‘阴阳三易’施展起来,比起本座亦是毫无逊色!”
    路纪明面色冷凝地道:“教主过奖了……”
    眸光一转,道:“可准我备香案一用!”
    神戟魔尊呵呵大笑道:“不劳姑娘*心,本座早已命人备妥了……”
    回手—招,喝道:“快将香案抬了过来!”
    但听数声暴喏遥遥响起,茅舍之中立刻奔出二人,抬来了一张香案,香烛纸箔,竟是样样俱全。
    纪昭洵心中大感不是味道,又以传音入密道:“那丫头将沈总护法捉去,血祭亡魂,大摆香案,本座与军师就这样在此观看,实在……有些难以容忍……”
    慕容筠幽幽道:“这是没有办法之事……但求除了那老魔,难道门主就不能忍耐这点小节么……”
    纪昭洵皱眉道:“军师口口声声说那老魔必可除去,本座实在有些难解,以我方实力相较,必可取胜的把握实在不多!”
    慕容筠神秘地道:“门主且忍耐一时,也许事情会有变化,不过……”
    幽幽地接下去道:“下座却怕看不到了!”
    纪昭洵道:“军师何出此言?”
    慕容筠苦笑道:“那丫头方才已经说明,她所视为仇人的除了沈及时而外,就是下座了,这丫头在短短的数日之中,似是已经习得了不少的邪门神功,倘若仿照前例,也向下座挑战,则届时下座岂不……”
    纪昭洵打断她的话道:“军师尽管放心,只要本座不死,绝不让你先遭毒手!”
    慕容筠感激地瞥了他一眼,忽然暗以传音入密向路纪明道:“姑娘好神气呀……”
    路纪明正在亲自拈香化纸,闻得慕容筠的传音人密之言,轻嗤出声,遥遥投注了她一眼,沉肃不语。
    沈及时被点了要害大穴,虽是能听能看,但却难动难言,心中犹自期盼纪昭洵出手相救,只余两眼不停骨碌乱转。
    殊料纪昭洵视若无睹,不理不睬,竟像一个毫不相干之人,在看热闹一般,使他一颗心不由沉了下去。
    慕容筠眸光转动,又以传音入密道:“路丫头,你的计谋实在不错,下一个轮到我了么?”
    路纪明又投注了她一眼,也以传音入密道:“也许你不会相信,解决你正是最后的事……”
    慕容筠颇为意外的怔了一怔,只听路纪明又道:“虽然你手段毒辣,心机深沉,但我此刻已不把你放在眼中,因为……自你踏人了这片丛林,已经注定了你的命运。”
    慕容筠被她说得心头一凛,但却立即又把心绪稳定了下来,不在意的眸光一转,坦然笑道:“那就要各凭手段了!”
    路纪明不再理会她,忽然拿起手中一柄短剑,仰天呼道:“爹爹……女儿替你报仇的日子到了,你老人家如果泉下有知,也该看得到了……”
    但见寒光一闪,沈及时一颗头颅已经滚了下来。
    纪昭洵双目微瞑,把头转了开去。
    路纪明又复寒芒一闪,划开了沈及时的肚腹,只见肝肠五脏顿时流了一地,一时鲜血四溢惨不忍睹。
    路纪明又是一阵哭拜,上祭,拈香,而后眸光四转,忽然向纪昭洵、慕容筠狂声笑道:“这就是你们两人的榜样……
    为什么不敢向前一步,看个清楚……“
    纪昭洵不由啼笑皆非,慕容筠却神色顿时紧张了起来,悄向纪昭洵道:“走!向前一些!”
    纪昭洵奇道:“这是为了什么?”
    慕容筠道:“形势千变万化,若是有利的时机到来,门主就要立刻出手……”
    纪昭洵颔首道:“这个我知道!”
    当下暗暗蓄势戒备,果然缓缓向前靠去!
    路纪明神色凝重地跪拜已毕,忽然转向神戟魔尊道:“教主不来拜上一拜么?”
    神戟魔尊怔了一怔,道:“这……似乎使不得吧!”
    路纪明冷冷地道:“为什么,是有失你教主的身份么……”
    眸光幽幽一转,道:“可记得你对我的承诺?”
    神戟魔尊怔怔地道:“我对你承诺的……”
    路纪明脸色微红,道:“认真说来,该是我对你的承诺,我已经应允等江湖底定,武林一统之后,做你的……夫人……”
    神戟魔尊呵呵大笑道:“这是本座最大的愿望,实现已经不远了!”
    路纪明道:“那么,我爹爹该是你的什么人?”
    神戟魔尊恍然大笑道:“不错,本座是应该一拜!”
    当下立刻焚纸拈香,端端正正地跪拜了下去。
    就当他俯身下拜之际,蓦见路纪明染血的短剑双手高举,以闪电之式,向他背心之上猛力刺了下去!
    这一着太意外了,神戟魔尊毫无所备,万万不虞有此之变,顿时被刺了一个正着,但见鲜血泉涌,衣襟尽湿。
    但他的功力实在太深厚了,这一剑虽使他受了重伤,但却不曾致命,因为他竟在这危机一发之中,内力猛弹,将刺入的短剑一下子弹起两丈余高,摔于就地之上,连路纪明的手腕都有一阵酸麻之感!
    但他不过仅仅扑出了两步距离,立刻身子一摇,张口喷出了一股血箭,一阵踉跄,差点摔倒下去。
    纪昭洵也万万料不到路纪明会有此一举,一时不禁为之呆了起来。
    慕容筠忙以传音人密道:“门主,这是千载难逢之机,你怎么……”
    纪昭洵如梦初醒,湛卢宝剑锵然出鞘,身随剑起,一剑劈去!
    神戟魔尊被路纪明一剑刺下,已受重伤,几度回手去取双戟,但却俱都颓然缩回手来,纪昭洵宝剑如电,挟着一片龙吟之声一闪而到,神戟魔尊大惊之余,猛然挫步收身,欲图躲了开去。
    但纪昭洵是何等身手,神戟魔尊虽是躲了一躲,使纪昭洵剑锋微微走偏,但咯的一声,神戟魔尊的一条左臂已被齐肩削了下来。
    纪昭洵存心一举而将老魔剪除,那里容得他逃出手去,宝剑一翻,又是一剑疾劈而至,眼见神戟魔尊就要被斩为二段。
    忽然——眼前红光一闪,纪昭洵的手腕竟被人向旁一拉,一剑劈空。
    定神看时,竟是陆小红。
    只见她满面含泪,护在神戟魔尊之前,叫道:“师父,弟子救援来迟,师父恕罪!”
    原来神戟魔尊与路纪明是在广场正中,而小红、吕雪庵以及一统教的数十名残余之人均在四周。
    神戟魔尊被路纪明蓦施暗算,不但发生得过于突然,纪昭洵出手猛袭,又如捷如电闪,一切发生得太快捷了,一时之间,实在救援不及。
    此刻吕雪庵等也都由后急跃而至,围在四周两丈之外,但由于神戟魔尊已经左臂斩断,形势大变,一时俱都怔在四周,无人敢于盲动。
    只听神戟魔尊叫道:“小红,师父毕竟没白收了你……”
    纪昭洵皱眉喊道:“小红,你……”
    小红泪眼模糊地叫道:“纪叔叔,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既是他的徒弟,就不能不保护他……”
    纪昭洵叹道:“你说的固是正道,但也要分清善恶,这老魔如若任其生存于世,必将使整个江湖武林动荡不安,我不能不杀了他!”
    湛卢宝剑一挺,又欲出手。
    小红面目沉肃地道:“纪叔叔,如果你定要出手,我……
    就只好得罪你了……“
    纪昭洵为她的神态所慑,悠悠叹道:“小红,你准备怎样?”
    小红苦着脸道:“我师父左臂已断,身受重伤,加上这次事件的刺激,以他老人家这种老迈年龄,难道还能再出江湖,争强斗胜么?”
    纪昭洵皱眉道:“以他的造诣来说,这点伤势,实在算不了什么,在一股怨怒之气激使下,谁又料定他会做出什么事来……”
    小红流泪道:“不管怎样,护卫他的安全乃是我的责任,除非先把我杀掉,否则就休想扳动他一分一毫……”
    微微一顿,又叫道:“纪叔叔,杀人不过头点地,事情已到如今,你也可以放过他了!”
    神戟魔尊又双目紧闭,面色惨白,左臂流血已止,显然正在默默行功,疗治伤势。
    纪昭洵终于长嘘一声道:“好吧,小红,你带他走吧!”
    小红感激的道:“纪叔叔,你放过我师父了么?”
    纪昭洵点头道:“不过,小红,你应该知道怎么做……”
    小红连忙接道:“我知道,我会劝师父觅地颐养天年,不再重出扛湖!”
    纪昭洵颔首苦笑道:“小红,你是个好孩子,唉……”
    小红眸光四转,出手挽扶神战魔尊,就欲走去。
    神戟魔尊经过一阵调息,精神体力都已恢复了许多,在小红伸手挽扶之时,却身子一旋,向路纪明冲了过去!
    小红扶着神戟魔尊,意欲赶紧离开现场之时,由于他精神体力已经恢复了甚多,竟而身子一转,向路纪明冲了过去。
    路纪明讶然一惊,情不自禁地退开了两三步远。
    小红嘶声大叫道:“师父,快走吧!”
    神戟魔尊双目如铃,喘息着叫道:“别忙……我要问明这丫头,她生的是什么心肠?……
    为师四十年卧薪尝胆,吃尽了人间苦头,结果却完全断送在这丫头手上!“
    小红拦阻着道:“师父,那是命,也是因果,还是快些走吧!”
    神戟魔尊强自一笑道:“好,孩子,师父只要问她一句话,立刻就走……”
    不待小红答话,立刻转向路纪明道:“贱人,我只问你为何要对我如此?”
    第十七章英雄难过美人关
    路纪明神色凝重得像一座石像,道:“我爹爹一生没做过一桩好事,所以他落个惨死之局,人虽已死,仍不能掩去毕生恶名,我虽然是个弱女子,但还知道善恶之分……”
    眸光一转,道:“你是个当世中的第一恶魔,若你不除,天下武林将永无宁日,江湖生灵将大遭荼毒,我之把你除去,一来是为江湖武林除害,二是是要恢复一点我爹爹的名声,多少替他赎一点罪恶!”
    神戟魔尊瞑目一叹道:“贱人,你的目的算是达到了,可惜你并末将我杀死!”
    路纪明平静地道:“就这一剑,已足以挽救一场江湖大劫了!”
    神戟魔尊仰天爆出一串狂笑道:“很好,想不到盖霸天的下场会是如此……”
    喃喃一阵,又道:“谁又敢给我盖棺论定,难道我盖霸天不会东山再起?”
    路纪明朗声道:“就算今天让你逃过一劫,你也永无翻身之日子!”
    神戟魔尊目光四转,道:“现在,有人要再与本座交手么?”
    纪昭洵双眉深锁道:“小红,这老魔恶性难除,今日如不杀之,也许会仍要酿成大祸!”
    小红哭道:“纪叔叔,你已经答应放过我师父了!”
    慕容筠方才一直袖手旁观,此刻忽然赴前一步,道:“我倒有一个办法,可以永弥祸乱!”
    神戟魔尊怔子一怔,忽又振声大笑道:“路丫头,贱人,你的仇人尚在此地,你怎么不报杀父之仇了……
    “只怕你已报不了吧,杀父之仇未报,却动手杀害扶植你的恩人,贱婢,你的良心何在?”
    路纪明格格大笑道:“那是我预定的计划,你少关心这些吧……”
    转向慕容筠道:“你有什么办法,说出来吧!”
    慕容筠从容一笑道:“十分简单,废去他的武功也就是了!”
    纪昭洵如梦初醒地道:“不错,这确是最为妥善之法,既可留他一命,又可使今后免去重罹危机……盖霸天,你听到了么?”
    脚步移动,向前*去。
    神戟魔尊一面蓄势聚力,一面大叫道:“雪庵!快率领属下放手一搏!”
    吕雪庵固然已经手挺双戟赶了过来,但却怯怯的不敢上前出手,其他的一统教徒则更是踌躇不前。
    情势十分显然,在生死决定之际,他已众叛亲离,除了小红之外,是没有人肯替他出力卖命了!
    神戟魔尊仰天一叹,道:“这就是我辛辛苦苦四十年教出来的成绩……”
    但他左臂既失,内创又重,这一掌的威力实在减弱太多了。
    纪昭洵并不硬接,却身形一闪,避了开去,又复由一侧攻到,骈指如戟,就向神戟魔尊左胁之下的“天源穴”点去。
    吕雪庵毕竟还有一些师徒之情,双戟一挺,叫道:“休要再伤我的师父!”旋风匝地般的攻了上来。
    纪昭洵勃然大怒,厉喝道:“吕雪庵,这是你自己讨死了!”湛卢宝剑锵然出鞘,向吕雪庵的戟影中绞了过去。
    但听铿铿锵锵一片大响,吕雪庵的双戟已经碎为段段,散了一地。
    纪昭洵并不怠慢,身形*上前去,喝道:“吕雪庵,若留你活在世上,也是人间的一条毒龙,你替剑阁杀害的数十丐帮弟子偿命吧!”
    湛卢宝剑疾挥,但见寒芒漫天,冷森*人,菩提三大剑式中的“瑶池涌莲”,“血天楚音”“众生普渡”,相继攻了过去。
    吕雪庵的双戟已经碎为片片,哪里还有应战之能,匆忙中只好放声向小红大声狂叫道:“师妹救我……”
    一面慌乱地向后退去。
    但纪昭洵意欲致她于死,三招剑式痴如电转,但见红光进现,一声惨呼,她已身中数剑当场惨死。
    纪昭洵长嘘一声,收起长剑又复转向面色惨白,扶在小红肩头上的神戟魔尊喝道:“老魔,依纪某良言相劝,最好你能束手让我给你废去武功!”
    出乎意外的,神戟魔尊竟然轻嘘一声,道:“看来你是不能放过我了?”
    纪昭洵咬牙道:“先师罗恒山曾有四句训示之言,是‘宝剑挥处寒光起,莫将侠心比邪心,惩奸除恶务须尽,始知武林正气存!’”今日纪某原想放你而去,但你恶性未除,若不废去你的武功,我如何对得起先师在天之灵!“
    神戟魔尊轻轻摇头一叹,道:“你动手吧!”
    这答复颇使纪昭洵大出意料之外,当下却不再怠慢,骈指向他五阴绝脉之上点了下去!
    但听神戟魔尊全身骨节一阵格格乱响,这个毕生苦习武功的老魔,竟将所学全部毁于一旦之间。
    纪昭洵收住手指,忽觉右臂手腕之间有一阵痛麻的感觉。
    当下微微一惊,连忙俯首看时,只见手背手腕相接之处有一道淡淡的红痕,略一运息,并无异样,提直的一颗心又放了下去。
    只见神戟魔尊仰首向天,悠悠地叹了一口气道:“老夫武功既废,当可盖棺论定了,老夫一生中称雄江湖,毕生却做了两大错事!第一,鹰愁谷中不该放你一条生路,第二,不该为路纪明贱人的美色所迷,花言巧语所惑,以致倚为心腹,方才铸下了覆亡的大错……”
    目光向纪昭洵一转,又道:“不过,现在……总算可以略为弥补缺憾了!”
    纪昭洵怔了一怔,道:“老魔,你可以走了!……”
    神戟魔尊呵呵一笑道:“不错,我是可以走了,只可惜老夫不能眼看着你们一个个的惨死!”
    纪昭洵怔怔地道:“老魔,你在说些什么?”
    神戟魔尊神秘地道:“老夫不能详细说明了,实情如何,日后自知……”
    目光转向路纪明道:“贱人,你也难得好死,而且,你的寿数不会超过三月了!”
    路纪明震一震道:“这样说你是在我身上弄过手脚了?”
    神戟魔尊道:“虽然你聪明绝世,但毕竟也有糊涂的地方,老夫虽然十分信任于你,但老夫对谁都存有七分戒心,尤其是像你这等聪明狡诈,善弄心机之人,老夫岂能不对你大加提防……”
    微微一顿,道:“不瞒你说,老夫在你身上下了一种慢性毒药,如不由老夫亲调解药,你的寿命是不会太长的了!”
    路纪明咬牙冷笑道:“不劳你关心了,老魔,你还是可怜可怜你自己吧!”
    神戟魔尊苦笑道:“不错,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头已百年身,老夫这下于是完了……”
    目光向散立四周的一统教徒扫了一眼,狂笑道:“老夫还有一件后悔之事,没把你们全部派到荡邪门大寨,让你们全部葬身火窟……现在老夫是完了,一统教也完了,你们也可以走了!哈哈哈哈……”
    最后是一串凄凉落寞的笑声,直笑得老泪纵横,声嘶力竭。
    小红早已哭得像泪人儿一般,但她的心情是复杂的,说不出是为神戟魔尊的悲哀而哭,还是为她自己的命运而哭。
    只见她擦擦泪渍,叫道:“纪叔叔,再见了……”
    双手牢牢地扶住神戟魔尊,叫道:“师父,走吧!”
    神戟魔尊武功已废,内创臂伤,都使他无法支持,何况再加上激动的情绪,更加衰弱得有如死人一般,任由小红挽扶着右臂,几乎半拖半抱,狼狈不堪地向前行去,缓慢迟滞地消失于丛林之中。
    一统教徒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悄悄散去。
    场中的情况是凄凉的,神戟魔尊的一条断臂,静静的放在平地之上,一旁是吕雪庵肢体不全的尸体。
    再过去就是路纪明所守着的祭灵香案,上面供着沈及时的人头,地下则是断头肢体与血肉淋漓的内脏。
    纪昭洵被这凄凉的情形僵住了,以致半晌无言,木立当场。
    方在痴痴迷迷之间,忽听慕容筠的传音入密之言,急急的传了过来,道:“门主!忘记对我的承诺了么?”
    纪昭洵怔了一怔,也以传音人密道:“我对你承诺过什么?”
    慕容筠道:“门主怎的如此健忘,不是答应过一俟老魔剪除之后,就将那姓路的丫头诛除,以绝后患的么?”
    纪昭洵双眉深锁道:“这……”
    慕容筠紧盯着道:“难道门主又改了主意?”
    纪昭洵叹道:“以她所为看来,不啻是一个人海奇女子,如非她深明大义,相机出手,如何能如此轻易的把老魔除掉?”
    慕容筠焦灼地道:“如果不把她除去,后患无穷,下座的性命会因而丧于她手!”
    纪昭洵道:“这是军师过虑了,眼下老魔已除,她能有什么力量对你不利,果而她有所行动,本座自会帮助于你!”
    路纪明遥立桌案之旁,眸光却紧盯着两人,笑问道:“你们商议好了么?”
    慕容筠冷哼一声道:“你知道我们是在商议什么?”
    路纪明道:“神戟魔尊已除,现在自然是商议如何除去我了……”
    声调一沉,道:“其实,情形十分明显,就算你不除我,我也要除你,因为你才是杀害先父的主要凶手!”
    慕容筠冷笑道:“这样也好,不知你要如何向我报仇!”
    路纪明淡淡地道:“用不着我亲自杀你,自有人替我动手!”
    慕容筠怔了一怔,道:“谁?”
    路纪明哼一声道:“这就恕我不便事前说明了……”
    伸手向左旁丛林中一指道:“你可敢跟我那边一谈么?”
    慕容筠格格大笑道:“本姑娘并不是那样容易受骗之人,自然是不去的了!”
    路纪明柳眉一挑,道:“纵然你不去,我也有办法让你自动的走了过去。”
    慕容筠冷笑道:“果然如此,你的本领就实在不小了,不知你要怎样的使我走了过去?”
    路纪明从容笑道:“天下奇门神功多得很,不到你试过之后大概你还领略不出来其中奥妙!”
    微微一顿,道:“这样说来,你是定要试试看了!”
    慕容筠笑道:“不是眼见之事,本姑娘绝不轻信人言!”
    路纪明冷冷地话锋一转道:“你可知我要你到那林间去是为了什么吗?”
    慕容筠冷笑道:“大不了与我一分胜负而已!”
    路纪明神秘地道:“你猜测的也许有些不对之处,我不但要使你自动的走了过去,……”
    眸光向纪昭洵一转,道:“也要使他自动的走了过去。”
    慕容筠冷笑道:“丫头,有本领尽管施为就是了,何必大言欺人?”
    路纪明道:“把你请到那林间之后,虽是一条残酷的死路,但却也是请你去会见一个相熟之人!”
    慕容筠大笑道:“大概就是方才你说的那位能够替你杀我之人了!”
    路纪明道:“一点不错,那人动手的方法残忍得很,是足够你受的了!”
    慕容筠对她顾忌甚多,心知她并非全是恐吓之言,当下连忙暗以传音人密向纪昭洵道:“门主听到了么?”
    纪昭洵双眉轻锁,道:“这分明是她故做耸人听闻之言,本座就不相信不得我同意之时却能使我依言走了过去!”
    慕容筠道:“门主既不肯杀她,谅来不致看下座受人残杀吧!”
    纪昭洵忙道:“那是自然,军师尽管放心……”
    说话之间,只见路纪明打出一颗流星般的东西,升起十余丈高,忽然卜的一声响,一下子爆炸开来。
    只见一团蓝色水花纷纷四散,至为美丽壮观。
    而后,路纪明向随后不远处的唐辉叫道:“快些退出五十丈外,听我的信号再行联络。”
    唐辉怔了一怔,果然连忙带领着十余名唐门弟子迅快的向后退去。
    慕容筠沉着地目光四掠,冷笑道:“丫头,你究竟在捣什么鬼?”
    路纪明格格笑道:“不久你就会知道了!”
    一言未毕,忽听一缕笛声响了起来。
    路纪明仰天大笑道:“听到了么?这就是你的催魂之声!”
    慕容筠神色大变,忙叫道:“门主快退,这是……音损神功……”
    路纪明冷笑道:“来不及了,若是方才你肯退走,也许能多活几天,但现在,一闻笛声,再想逃走可就太晚了!”
    纪昭洵也觉出事情有些不对,方欲与慕容筠退出丛林,但情况已经有了变化。
    原来慕容筠疾步后退,驰出了丈许距离,却一下子停了下来。
    只见她面色变得出奇的平静,双目湛湛有光,但却有些呆直,缓缓转回头来,对着笛声传来之处出神不已。
    显然她已为那笛声所吸引,无法自拔了。
    纪昭洵有些着急地叫道:“慕容军师,你是怎么了?……
    快些离开此处……“
    他功力深湛,抵拒的抗力也较慕容筠深厚得多,因此一时之间尚不致被那悠扬的笛声所吸引。
    但慕容筠却恍若未闻,顾自朝着笛声传来的方向,有如梦游患者一般,一步一步走了过去。
    路纪明走向纪昭洵身边,温柔地叫道:“为什么你要急着退去?”
    纪昭洵怔怔地道:“这是一种音损神功,纪某欠学,只有作速退去!”
    路纪明轻声笑道:“为什么我能不受感染呢?”
    纪昭洵皱皱眉道:“姑娘一定是精于此道了……”
    路纪明摇摇头道:“不然,这不过只是一阙歌颂大自然美景的曲子!随人的心境各有不同的感染,纪昭洵,你何不抬头看看!”
    纪昭洵果然不自觉的把头仰了起来。
    一经仰起头来,眼前顿觉一亮,刹那之间,仿佛已是换了另一个世界,只见天光已亮,在幽深的林木之上出现了一片蔚蓝的天空,朝阳的万道金光,撒向四方,虽是初春之时,但他仿佛已感觉到了鸟语花香。
    耳际间只听路纪明柔和地道:“这是一个光明灿烂的早晨,一切都可重新开始了!”
    纪昭洵双目迷迷蒙蒙,但却心境恬适地道:“不错,一切都可重新开始了!”
    路纪明在耳边笑道:“由于你的心地光明,一无所惧,所以这笛声对你的感染也是光明的,如若你有内疚于心,有歹念存于脑中,你的感觉就又另是一番境界了!”
    纪昭洵又听到了那悠扬的笛声,随着阵阵晨风,起伏入耳,只觉心境开朗,一切烦忧尽忘。
    正当他陶醉在那流水行云一般的笛声中时,却忽然发觉那笛声又是一变。
    只听那笛声忽然拔起子一串尖锐的高音,像是一个花枝招展的少女,突然被人刺了一刀般的哀号。
    纪昭洵双肩深蹙,不由心头一惊。
    只听路纪明叹口气道:“这是抒恨之曲,在叙说她不幸的遭遇了……”
    莲步姗姗,向林荫深处走去。
    纪昭洵细听那笛音时,只听尖锐的声音已止,而后是呜呜咽咽之声,有如嫠妇夜泣,孤儿悲啼,凄切之处,令人鼻酸泪下。
    他不由痴痴迷迷,跟在路纪明之后也向林间行去。
    不知走出了多远,眼前忽然一亮。
    只见在数棵虬松之间,出现了数条人影。
    其中一人,是一位年迈苍苍的老者,给人的感觉是一片金黄,原来不论他的面貌发髯,似是皆用姜汁染过一般,俱是一片黄色,再加上他一身黄衣,黄冠黄履,就自上而下皆是一片黄色了。
    他肩头上斜背着一支黄光闪闪的金笛,正瞑目端坐一株虬松之下,似是十分专心的听着另一人吹奏玉笛。
    那吹笛之人乃是一位散发披肩的女子,由于面部在浓厚的黑纱遮覆之下,看不到她的面目。
    她全身几乎都裹在青布黑纱之中,乍然看去,简直有如一个方由地狱中走了出来的幽灵。
    仅仅能看到的,是她的一双白细的纤纤玉手,由那双手上看来,她是一个年纪很轻的少女。
    而那幽怨的笛声,就正由她那柄小巧的玉笛中流泻出来,声声地打入了他的心坎之中。
    在那吹奏玉笛的蒙面少女面前不远之处,站立着痴痴迷迷的慕容筠,双目平直,像是中魔一般。
    路纪明满面沉肃地站在一旁,目注纪昭洵不语。
    纪昭洵虽是并未全被笛声迷乱,但却把全部心神都放在了眼前的奇象之上,至少,他的感情已经受到了笛声的控制。
    虽然此刻已是红日东升的早晨,但在密密的枯林之内,却仍阴森,加上那呜咽幽怨的笛声,像是处身在阴暗的地狱一角,令人气沮神伤。
    由方才朝阳灿烂,鸟语花香般的境界中,一下子又进入了这种阴森愁惨的境界之中,纪昭洵不由心头收紧,酸楚不已。
    同时,由于那笛声的指引,使他对那蒙面的黑衣少女产生了莫可言谕的怜恤同情之心,因为那笛声分明就是在倾吐她充满了悲伤怨愤的身世心情。
    不久——蒙面的黑衣少女玉笛一收,轻徐缓慢的向那黄衣老人身边靠了一靠,幽幽的轻声叫道:“师父,我要审问这贱人了。”
    纪昭洵闻声不由微微一惊,因为那声音竟是如此耳熟,熟得他几乎可以立刻呼叫出她的名字。
    但那声音却也冷漠得近乎陌生,使他在迷迷茫茫之中,无论如何也难以想得出她到底是谁来。
    只见那黄衣老人微微叹嘘一声,道:“徒儿,快些了结此事,咱们还要赶路呢!”
    那蒙面少女震了一震,道:“不叫我和爹爹见上一面么?”
    那黄衣老人淡然一笑道:“自然要见,不过……先把这事了结之后再说吧!”倏然拔出肩头金笛,轻轻吹了起来。
    只听一片低沉断续的音波缓缓而起,与黑衣蒙面少女的笛声又自大为不同,像是无数只无形的大手,牢牢的抓住了人的心灵,又像是一片无形的大网,把在场之人牢牢的俱都罩了起来。
    黑衣少女突然全身微颤,激动地走到痴痴迷迷的慕容筠面前,伸手向她前额上重重的用指一戳道:“贱人,你有蛇蝎之心,你知道么?”
    纪昭洵闻言一惊,暗暗忖道:“慕容筠一向心高气傲,怎能忍受得了她的辱骂,只怕一场冲突是难免的了!
    然而,事实却大大的出了他的意外。
    只听慕容筠惊惊恐恐的应道:“知道!我……该死……”
    蒙面少女重重哼了一声道:“还不把你的丑史说上一说!”
    慕容筠呆了半晌,呐呐地道:“我……记不得了!”
    蒙面少女高叫道:“记不得?……你父母是什么人?”
    慕容筠应声道:“我没有父母,我是孤儿,自幼到处辗转……”
    黑衣蒙面少女哼道:“这倒料不到,你有一个不幸的身世……”
    声调一沉,喝道:“你的慕容筠三字由何而来?”
    “啊?……”
    慕容筠全身震了一震,呐呐地道:“这……这……”
    蒙面少女转头叫道:“师父,这贱人道业不浅,她仍不肯实说呢?”
    那全身皆黄的老人并不答言,却突然把笛声又提高了一些。
    纪昭洵只觉热血沸腾,霎时之间,激动不已,至于为何如此激动,激动的什么,却又无法说得上来。
    只见慕容筠忽然大哭道:“我没有名字,我不知道父母是谁,自然也没有名字,这慕容筠三字,是我师父取的,因为她姓慕容!”
    蒙面少女喝道:“这是十分平常之事,为什么方才你不敢说出来?”
    慕容筠困难地叫道:“因为我……把我师父杀了!”
    豪面少女喝道:“好黑的心肠,为何杀死你的师父?”
    慕容筠苦着脸道:“因为我师父说我面和心毒,不肯把她的拿手绝学传授给我,所以我杀死了她……”
    她像思索着往事一般的微俯着头,停顿了一下,又道:“我趁她打坐入定之时,弄了一条毒蛇,放入了她的房中,第二天她就毒发身死了!”
    蒙面少女凄厉地一声长笑道:“你们都听到了吗……”
    似是对纪昭洵、路纪明而讲。
    纪昭洵长叹一声,暗暗忖道:“这想必是真的了,一个杀师的狠毒之辈,料不到竟与自己相处这么久的时间。”
    忖思之间,只听那蒙面少女又道:“你与纪昭洵共创荡邪门,是真的为了要匡正涤邪么?”
    纪昭洵心头大震,这蒙面少女居然提到自己了,一时之间,他几乎连呼吸都静止了,只注意慕容筠如何答复。
    只听慕容筠平平板板地应道:“我只是想利用他的武功,在江湖中,出出风头,随心所欲的闯荡上一番,风光风光而已!”
    纪昭洵心头一沉,暗道:“好可恶的女人,这自然也是真的,以过去她的行为看来,自己分明皆在她的控制之下!”
    蒙面少女冷冷一笑道:“这也是实情了,只可惜你并没有风光多久,现在已经到了你的末日了,你死得甘心么?”
    慕容筠俯首道:“我……该死……”
    那情形有如待宰之羊。
    蒙面少女忽然恨恨的冷声一笑,道:“现在要问你一件罪大恶极的事了……”
    声调一沉,接下去道:“在鹰愁谷中,你曾做过一件伤天害理,残酷极顶之事,你还能够记得么,快些说了出来。”
    慕容筠娇躯震了一震道:“记得。我……想谋害崔家凤!”
    “啊?……”
    纪昭洵从心底里大叫一声,嚷道:“慕容筠,你……”
    但他立刻发觉,自己并没喊出声音来,虽然他一切感觉如常,但此刻却分明已经失了任何力量。
    蒙面少女怒道:“你为何要对她下那种狠手?”
    慕容筠忙道:“我嫉妒她,因为我爱纪昭洵,凡是接近他的女人,我都嫉妒她们,不惜任何手段,也要杀死她们!”
    纪昭洵暗暗骂道:“好狠毒的女人,我竟被你骗了这样久的时间!”
    蒙面少女厉喝道:“你用什么手段去杀害崔家凤?”
    慕容筠道:“当时她穴道被制,我假托追问她鹰愁谷的地牢所在,先把纪昭洵支走,而后要用消肌化骨粉撒到了她的脸上!”
    蒙面少女道:“她死了么?”
    慕容筠道:“没有……你就是她。”
    蒙面少女忽而凄厉的一笑,突然用手掀起了掩面的黑纱。
    纪昭洵只觉眼前一亮,果然是崔家凤。
    她颤抖着叫道:“贱人,现在你被慑神曲所制,正是天良闪现心头之时,你自己说吧,该怎样惩治你!”
    慕容筠叹气道:“百死莫赎,随便怎样惩治。”
    崔家凤怒叱一声道:“很好,这是你自己说出来的!”只见她由怀中摸出一个瓷罐,抖手一掷,向慕容筠身上掷去!
    纪昭洵看得茫然不解,不知一个瓦罐又有什么威力,但他此刻方才知道自己功力已经暂时消失,甚至移动的力量都已没有,只好停立当场静观不语。
    那瓦罐掷到慕容筠身上之时,噗的一声,立刻摔得粉碎。
    瓦罐破碎之后,自那罐中却突然飞出了一点黄光,迳向慕容筠脸上飞去,牢牢粘在了上面。
    纪昭洵虽然功力似已消失,但视力却未稍减,他看得十分清楚,那点黄光竟是一条金色蜈蚣。
    那蜈蚣并不甚大,约有常人中指大小,但一经叮在慕容筠脸上,却听她立时发出了一声惨绝人寰的尖叫!
    而后只见她立刻倒在地上,翻滚绞扭了起来,由那凄厉的叫声,与她倒地挣扎的惨状,可以想见得到她的痛苦之情。
    路纪明袖手旁观,大笑道:“丫头,这报应够了么?”
    慕容筠惨呼不绝,对路纪明的话语假装是根本不曾听到。
    纪昭洵倒不免多少有一些凄然之感,不管怎样,慕容筠与他总是相处了甚久时光,虽然她的手段十分毒辣,但对他的帮助,仍然是功不可没的。
    慕容筠一面满地翻滚,一面双手不停乱抓,把地上抓得泥土乱翻,十指尖尖,俱皆血肉模糊。
    更可怖的是她的脸,那蜈蚣叮咬之后,竟然已是一片乌黑,脓血四溢,没有了一点人的形状!
    纪昭洵看得心惊肉跳,虽然他是个身负奇功绝学,杀人不眨眼的英雄,但像这种悲惨事情,还是第一次看到,当下不觉把两眼紧紧闭了起来。
    只听那全身皆黄的老人叹口气道:“徒儿!已经够了!”
    崔家凤咬牙道:“这样对她实在是太便宜了!”
    黄衣老人长嘘一声道:“得饶人处且饶人,让她死得干脆一些吧!”
    崔家凤咬牙道:“若不是师父说情,起码要她有两个时辰的罪好受!”
    手起指落,一股指风点了出去。
    但听扑的一声轻响,慕容筠立刻头破血流,脑浆四溢,挣扎了几下,立刻一命呜呼,结束了她的一生。
    黄衣老人早已住手不吹,一时之间,一切都静止了下来。
    纪昭洵只觉心头的重压渐渐消失,终于血畅气顺,又恢复了他原有的精神与体力,轻叹一声,把头转了开去。
    只听崔家凤幽幽地道:“路姑娘,多谢你了!”
    路纪明也幽幽地道:“应该是我谢你才对,若不然,只怕我也不容易报复她的深仇大恨!……”
    崔家凤轻声又道:“我爹爹呢?”
    路纪明道:“仍在行营内收拾一统教残局,可要我把他请来么?”
    崔家凤忖思了一下,道:“不用了,我……去找他吧!
    ……“
    转向全身皆黄的老人道:“师父,咱们走吧!……”
    迈动脚步,就欲当先走去。
    路纪明忽然苦笑一声道:“姑娘休忙,不和他说几句话了么?”
    崔家凤震了一震,道:“没……没什么可说的了!”
    路纪明道:“据我所知,你与他曾经友情颇笃,此时此地相遇,难道就没有一句话要说么?……”
    崔家凤忽然爽朗地一笑,道:“如果一定要我说,我就不妨说个痛快……”
    她向纪昭洵凑近了一步,道:“当我初次与你相遇之时,我就偷偷的爱上了你,我不相信男女之间会一见钟情,但在遇到你之后,却无论如何也挥不掉你的影子,虽然我不曾向你表白过什么,但私心之中却把你当成惟一的对象。
    倘若不是造化弄人,也许我会有获得你也爱我的可能,但现在,那是一场幻想都不必再谈了!……“
    纪昭洵呐呐地道:“姑娘盛情,在下心感无已,只是……”
    崔家凤迅快地接道:“我的话还没有说完呢!就现在来说,我们之间有一道难以逾越的高墙!那就是我爹爹与令堂的烦恼,他老人家依然痴爱令堂,以致做出了许多不近情理之事,无形中已成了你的仇人。”
    微微一顿,道:“纪昭洵,你准备怎样对付我爹爹?”
    纪昭洵怔了一怔,呐呐地道:“这……这……”
    但他这了半天,却没这出个所以然来,他本来想要将崔九龙致于死地,因为他父母的不幸大多由于崔九龙的播弄所致。
    崔家凤幽幽地道:“经过这场大劫,我爹爹也已迷途知返了,你能够原谅了他,不再追究既往之事么?……
    纪昭洵呐呐无语。
    他心中仿佛打翻了的五味缸,酸甜苦辣,样样俱全,一时之间,却无法说出心中究竟是什么滋味。
    崔家凤幽幽地道:“我爹爹并不是一个坏人,他之所以做出那些手段卑劣的事来,只是为了一个字,那就是‘爱’!……
    “他被爱冲昏了头,但他所做所为的出发点,确确实实是一个爱字,为了这,你不能原谅他么?”
    那黄衣老人忽然插口道:“是非恩怨转眼空,何必斤斤计较得失成败,些许恩怨过节,更何必再放在心上,纪少侠,老朽说得对么?”
    纪昭洵长嘘一声道:“不错,悲欢离合,恩仇衰乐,一切都如过眼云,重提旧事无非自惹烦恼罢了!……”
    双举一拱,道:“还没请教老前辈高姓大名?”
    那黄衣老人微微一笑道:“山野之人,姓名早已埋没了,不过,蒙几位江湖中好事之人过誉,送与老朽了一个金笛君的雅号,日久天长,也就以此为名了!”
    纪昭洵连忙再度拱手礼道:“原来老前辈是位世外高人!……”
    崔家凤幽幽一叹,道:“纪少侠果然不与家父再算旧帐了么?”
    纪昭洵也叹道:“一切都是冥冥中的安排,在下何必还要制造悲惨之事!”
    目光向地上慕容筠的尸体瞄了一眼,又道:“姑娘珍重,姑娘……”
    崔家凤坚定地道:“我在临危之际,蒙恩师及时赶至,救了一命,如今大仇已报,残余之身,只有长侍恩师膝下,永隐林泉了!……”
    纪昭洵低声道:“姑娘没有一定的住处么?”
    崔家凤震了一震道:“纪少侠问这些做甚?”
    纪昭洵呐呐无语,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问这些,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有日后去探望她之意。
    金笛神君微微一笑,接口道:“老朽不日就要回归无量山醉云崖,纪少侠他日有暇,不妨前去一游!”
    纪昭洵微带尴尬地道:“多谢前辈!……”
    崔家凤突然一扯金笛神君衣襟,叫道:“师父,走吧!”
    路纪明轻叫道:“且慢,等小妹叫人来为姑娘指引路径,去见令尊……”话声一落,立刻嘬口发出一声长啸。
    不久,只听一片步履声传了过来,川中唐门的大弟子唐辉飞步当先,向路纪明轻施一礼道:“姑娘有何吩咐?”
    路纪明道:“有劳你引导他们两位去见崔九龙,然后,就在那里等我……”
    唐辉忙应道:“在下遵命!”
    扭转身子,向广场的方向行去。
    崔家风毫无留恋的依附着金笛神君,缓步向前走去,只见衣袂飘飘,不多时就消失了踪迹。
    松林中只剩下了纪昭洵与路纪明两人。
    纪昭洵不自然的移动了一下脚步,道:“杀死令尊的真正凶手是我,姑娘不想报仇了么?”
    路纪明幽幽地吐了一口长气,道:“第一,我爹爹多行不义,身遭惨死,不过是他应有的结果,其次,杀死我爹爹的主谋之人是慕容筠,暗出诡谋相助的是沈及时,如今他们两人均已伏诛,我的杀父之仇也就算报了,他日九泉之下,将不致愧见父母了!……”
    微微一顿,又道:“至于你,还有另外一个原因,使我不能向你动手!”
    纪昭洵道:“那是什么?”
    路纪明眸光*射了他一眼道:“你是武林江湖中,惟一的一股正气,匡正涤邪,功不可没,我又怎能逆天而行,设计谋害于你!”
    纪昭洵悠悠地道:“姑娘过誉了!……”
    脚步迈动,向林外走去。
    他走得极慢极慢,他也说不出是一种什么心理,是心情的沉重,还是与路纪明有未尽之言。
    不知费了多久时间,他方才踏出林外。
    只听一种同样沉重的脚步声起自身后,路纪明的声音又悠悠的传了过来,道:“纪……少侠,怎的还在此地溜达……”
    纪昭洵霍然转过身来,激动地叫道:“路姑娘!……”
    路纪明眸光凝注着他,轻声道:“怎么?”
    纪昭洵道:“姑娘此后准备怎样?”
    路纪明眸光凄然的投注了他一眼,叹道:“世事茫茫,随波浮沉而已,又能准备什么呢?”
    纪昭洵没有话说了,沉声一叹,又复向前走去。
    路纪明的声音又由后面传了过来,道:“你……慢走!”
    纪昭洵收步转身道:“姑娘……有事么?”
    路纪明长嘘一声,道:“有一件事我必须告诉你!……我……”
    呐呐的无法接说下去。
    纪昭洵催道:“姑娘尽管明说,为何这样……”
    路纪明终于咬紧银牙,道:“我爱你,过去,现在,将来,永远永远……生生世世永远不渝!”
    纪昭洵两眼睁得滚圆,凝注着她,半晌说不出话来,良久良久,他方才喘了一口粗气,呐呐地道:“路……姑娘……
    我想……我想……“
    路纪明已经镇静了许多,微微一笑道:“你想怎样?”
    纪昭洵道:“在下倒有一个主意!……想请姑娘与在下同行,去寻找我的父母,不知姑娘……”
    路纪明身子一震,声若蚊鸣地道:“我有这个荣幸吗?”
    纪昭洵急道:“有!有!”
    说完,双手紧扳住路纪明香肩!
    路纪明双眼一眨,珠泪倏滴,好似断线之珠线一般,哽声道:“洵哥哥,我……我太兴奋了!”
    说完,抽噎不止!
    纪昭洵双手一搂,路纪明小鸟依人般靠在他的胸膛上,轻声叹道:“洵哥哥,我……我好幸福喔!”
    纪昭洵柔声道:“明妹妹,为了弥补杀死令尊之过失,今生今世我一定会好好的照顾你的!”
    “喔!洵哥哥!”
    两人激情的搂抱在一起。
    此时,无言胜有言,二人心灵不住的交流着……
    忽然——只听有人叫道:“门主……启禀门主!”
    二人恍如梦醒,红着脸分开了身子。
    只见凌天罡及一大群人已经站在他的面前,齐齐俯身施礼!
    纪昭洵一见那群人约有数十名左右,个个焦头烂额,一付狼狈不堪之状,其中有八名长老及内外堂主多人。
    纪昭洵关心地问道:“其他之人呢?”
    凌天罡俯首道:“尚有二十多名重伤之人,九回岭中大火尚未全熄,一时不易清理,大概多已凶多吉少了!”
    纪昭洵默然道:“虽然说冥冥之中早有定数,但大部分是由于人谋之不臧,我纪昭洵实在难逃这场灾难的责任!”
    凌天罡忙道:“这是没有办法之事,怎能怪门主!”
    目光一转,困惑地道:“对了,怎么只有门主一个人来呢?还有,那……一统教的老魔……”
    纪昭洵道:“左臂已断,内外均受重伤,而且武功尽废,我已经放他一条生路,他已经走了!”
    凌天罡及所有之人俱面溢喜色,凌天罡忙道:“太好了!这全是门主神威!此魔一除,一统教将立赴星散,江湖之中自然也会转危为安了!”
    纪昭洵正容道:“不过,真正立功的并不是我,而是路纪明姑娘。”
    “啊!”
    太意外了!
    纪昭洵仔细的道出事情始末!
    所有之人闻言后,俱对路纪明姑娘生出敬意!
    道谢,赞美之言使得路姑娘不知如何作答才是!
    但是她却深深的体会出自己的决定完全正确!
    若是固执于为父报仇,那情况自又不同了!
    好半晌,只听凌天罡问道:“门主对今后工作有何指示?”
    纪昭洵沉思半晌,道:“此间善后之事,烦劳各位费心帮忙,路姑娘被神戟魔尊下了慢性毒药,我要陪她去寻求解药!”
    说完,二人飘然而去!
    凌天罡等人俯身恭声道:“恭送门主,祝门主一路顺风!”
    纪昭洵和路纪明说说笑笑,也不知走了多久,犹不觉疲累!
    陡闻……
    “纪叔叔!纪叔叔……”
    二人回头一看,嘿!竟是小红!
    “小红!什么事?瞧你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
    “谢天谢地!总算没有误事,咦?你们……”
    纪昭洵笑道:“小红,别惊讶!路姑娘早晚会成为你的婶婶的!快说,你紧张兮兮的,究竟为了什么事?”
    路纪明低叫一声,羞红着脸,低首不语!
    小红乐得直拍小手:好半晌,小红回过神,问道:“纪叔叔,你的身体有没有异状?”
    “身体,没有呀!”
    “快!运气试试看!”
    纪昭洵依言而为!
    他忽然发觉不对劲,因为一经运息,顿觉心血倒涌,眼前发黑,神功内力竟是再也提不起来!
    纪昭洵不由神色大变!
    小红问道:“纪叔叔,你是不是无法提聚内力?”
    纪昭洵默然点了点头。
    路纪明陡然叫道:“洵哥哥,你的手……”
    只见纪昭洵的手腕已是一片青乌,肿成一团了!
    “这是怎么回事?”纪昭洵苦思不解!
    小红却胸有成竹地说道:“纪叔叔,你记不记得在出手废去家师之时,手腕上被他暗暗的划了一下?”
    纪昭洵点头道:“不错,那时仅有一道红痕,怎会变成如此呢?”
    小红笑道:“家师当时暗下毒手,只要你一催动真力,立即毒发,而且蔓延其速,无法救治!”
    果然,那片青黑不住的往上扩散着!
    小红取出一瓶药,一粒吞服,一粒外敷,内外交治,纪昭洵盘坐在地,缓缓提聚若有似无的内力,瞑目内视!
    小红又递过三粒药丸给路纪明,笑道:“婶婶!这是你的解药!”
    路纪明红着脸服下药后,亦盘膝运气!
    时间迅速流逝着!
    陡听纪昭洵长啸一声,跃起身子,笑道:“小红,多谢你搭救!”
    路纪明亦及时醒转过来,道谢不迭!
    小红娇声笑道:“别客气啦,认真说起来,你们应该感谢天一神僧,全是他老人家点化家师的!”
    提到天一神僧纪昭洵立即想起他的父亲,只听他急声问道:“小红,你有没有见到家父呢?”
    小红摇摇头,犹未开口,纪昭洵已是神色大变!
    小红笑道:“纪叔叔别急呀,天一神僧早已叫叔公还俗啦!”
    “真的?太好啦!”
    小红道:“当然是真的啦]说不定现在已经和两位婶婆相聚在一起了,叔公吩咐你事情办妥后回终南等他们!”
    纪昭洵双手分搂路纪明和小红,激动地叫道:“天啊!你实在太厚爱我啦!走!咱们回终南去!”
    路纪明摇头笑道:“不,咱们先去接崔妹妹,再回终南!”
    纪昭洵喜得合不拢嘴来!
    小红娇声道:“是呀:叔公有两个婶婆,纪叔叔也应该有两个婶婶呀!”
    “小丫头,你……哈哈哈哈……”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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